第45節(jié)
蘇墨弦筆下不停,卻仿若將她動作盡收眼底一般,不疾不徐地開口,“你要穿成這樣出去嗎?” 傾城想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中衣,該死的蘇墨弦里面外面都沒給她穿,閉了閉眼,真是恨不得就這樣和他一起死了算了。 偏偏這身衣服還眼熟的厲害,頂級的料子,質地絕好,分明就是她當年的衣服。她告誡自己不要多想,腳步一轉,快速走到衣柜。 打開衣柜,里面還是和兩年前一個樣子,兩人的衣服交疊在一起,似兩個親密無間的愛人,交交纏纏,刺眼得厲害。 傾城面無表情地從里面拿了外袍,指節(jié)緊得發(fā)白。 她告訴自己,這是權宜之計,她不能這么衣衫不整地離開,她現在還有傷在身,又是深更半夜,衣衫不整遇了意外怎么辦? 待她回去,她便將這身衣服全都燒掉,燒掉! 迅速穿好外袍,傾城目光再次不經意瞥過那個衣柜,手心緊了又緊,終于上前一步,將里面的衣服全抽了出來,狠狠扔到地上,再用力跺了兩腳。 從頭到尾,蘇墨弦仿若未覺般,徑自云淡風輕背對著她寫下什么。 傾城冷冷望了他一眼,輕哼一聲,抬腳便走。 蘇墨弦不緊不慢地開口,“今日一早,南詔太子與七公主已經離開了大周?!?/br> 傾城腳步一頓,望著外面黑盡的天。 原想趁著回南詔以前將解藥拿到手,卻終是功虧一簣。也罷,本也做了失敗的打算,若是失敗,她自然不會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回去南詔,她已經交代好,屆時便由微雨易容成她回去。 今日回行的大軍里,七公主自然就是微雨了。 蘇墨弦這時已停筆寫就,緩緩轉過身來,“解藥我已經拿到?!?/br> 傾城聞言,手指一顫,一時說不出心中是喜是悲。 那是不是代表著,他們婚期已近了? “這是一會兒會送到天監(jiān)司那里的信,你需要看看嗎?” 傾城越過他,看到書桌上一張宣紙,上面寥寥幾個字,隱隱約約能看到鐵劃銀鉤。 原來方才,在她自己心中復雜糾結的時候,他已經有條不紊地在安排大婚的日子了。 果然沒有心的男人,辦事效率就是這么的高。 天監(jiān)司是什么地方?選什么日子還不是他們說了算,而他們的背后,蘇墨弦說了算。 傾城深吸一口氣,漠然地說:“不用了,既然你已經拿到了解藥,那就自己定吧。”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眼中帶著狠意,“越快越好。” 蘇墨弦仿佛聽不懂她言下之意般,淡道:“自然,我也希望越快越好。” 傾城冷笑一聲,抬步便走。 “你還是不要走了,林淑兒被貶為侍婢,此刻已經從天牢回來,正在院子里跪著呢?!碧K墨弦徐徐走到她身邊,深邃的眸子靜靜凝著她,“你現在不能易容,又受了傷,若是被她發(fā)現本該回了南詔的七公主卻深夜出現在這里,你說,她又會掀起什么風浪?” 傾城狠狠一眼看向蘇墨弦,幾乎恨不得用目光讓他萬箭穿心而亡! “你究竟想要怎樣?” 她咬著牙,嗓音幾乎從齒間蹦出。 “我想要怎么樣,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蘇墨弦淡道,“我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你,不過是不想你離開我罷了?!?/br> “做夢!”傾城冷笑。 蘇墨弦就這么靜靜望著她,良久,他忽如喟嘆一般,“你總歸還是要嫁給我的,不過是這幾天的時間而已,何必也這么決絕?”不肯給我。 “哪怕只能少一個時辰,一盞茶的時間,能不看到你,我也要爭取!” “是嗎?那真是讓你失望了,沒有一盞茶的時間,更不可能有一個時辰?!?/br> “你……!” 傾城處處受制于他卻無可奈何,氣得沖上前去將桌上的一堆物事全揮到了地上,只能以此發(fā)泄。 頓時,茶碗碎了一地,噼里啪啦,動靜四起。 院子里遠遠跪著的林淑兒聽到聲音,眼睛里有什么動了動,不顧還沒得到命令,連忙站起身就跑了過來。 “王爺,王爺發(fā)生了何事?” 林淑兒在門外不遠處問,仍記得這個房間是她的禁地,她不能踏進半步。 傾城聽得林淑兒的聲音,眼中恨意劇增,冷冷望著蘇墨弦,蘇墨弦卻是視若無睹一般,看了她一眼,竟然就這么直接走去開門。 傾城見狀,又驚又怒,連忙閃身躲到屏風之后。 門外,林淑兒見蘇墨弦竟然開了門,她受慣了蘇墨弦的冷待,一時卻被他放在眼里了,竟然是說不出的受寵若驚。 今日對她而言,確然是連連驚喜。 她知道蘇墨弦心中對她有恨,早已抱了在天牢度過數日的打算,沒想,今日午后,管家卻親自過來接她回府。她被貶為侍婢,本是極大的侮辱,管家卻說,蘇墨弦讓她去主院伺候。 要知道,主院那個地方,是她貴為側妃時也不能踏足半步的。她看不懂蘇墨弦的心思,只能自回來后便默默跪在院子里。 此時,蘇墨弦竟然開門見她,她熱淚盈眶,正要說幾句掏心的話,蘇墨弦竟然還側過身去,“你進來,將里面的碎片處理了?!?/br> 林淑兒簡直心花怒放。 這個房間,睿王的主臥,她終于得以邁進了! 而另一邊,屏風后的傾城簡直氣得渾身發(fā)抖,卻不敢出聲,林淑兒就是個禍害,太能生事端。 外面沉默了一陣,忽然聽林淑兒柔柔婉婉的嗓音,欲語還休,撩人心弦。 “淑兒自知為王爺惹來麻煩,求王爺恕罪!” 蘇墨弦背對著她,淡道:“皇上都不敢要你的命,本王還能拿你如何?” 林淑兒默默垂下頭去,默了半晌,終于凄楚道:“王爺應該知道,我今日所做這一切,全都是為了王爺。墨弦,我愛你啊!” 蘇墨弦不為所動,清冷道:“你的愛,便是讓本王受制于你嗎?” “不,不……”林淑兒連連搖頭,淚眼婆娑,楚楚可憐地瞅著蘇墨弦,“我不是有心的,我是沒有辦法了。當年逼宮那夜,的確是我先你一步將先帝藏了起來,我原本也沒打算傷害他,我只想避開蘇瑜,將他交給你。可你一心迷戀傾城,一直不肯愛我,更因為當年她不小心滑胎,要置我于死地。我怕了,你知道嗎墨弦?我怕我一旦將傾儀交給你,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所以,我更不能將他交給你。” “是嗎?”蘇墨弦不冷不熱地問。 林淑兒卻仿佛看到了轉機一般,連連點頭,甚至上前去要抓蘇墨弦的手,蘇墨弦冷冷拂袖,毫不留情將她揮倒在地。 林淑兒卻哭著哭著笑了,她跪倒在蘇墨弦面前,凄聲道:“你不信我嗎,墨弦?若不是為了你,以傾儀的朝夕難保,我也不可能會與他同食情蠱,他隨時有可能會被蘇瑜找到殺了?。∏仪樾M情蠱,必定是要兩人心甘情愿才能種蠱成功,當年,傾儀費盡心機也沒有辦法給傾城的生母種下情蠱,就是因為傾城的生母根本不愛傾儀,她不愿意!可我卻是心甘情愿的,你以為,我是心甘情愿陪他去死嗎?” 林淑兒低低地笑了,她眼中嘲諷清冷:“那個自私陰狠又齷齪骯臟的男人!我怎可能心甘情愿去陪他?那不過是我騙他的罷了!因為,傾城的死,你全怪在我身上,你要殺我,我沒有辦法了,我只有與他同食情蠱,與他生死相連,才能讓你礙于傾儀的性命不能動我?!?/br> “只有我活著,我才有機會讓你愛我,我們才能有將來??!” ☆、第051章 “是嗎?”蘇墨弦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一山不容二虎,皇上既已將傾儀取而代之,那么傾儀活著于他而言就是后患無窮,若是讓他知道他甚至根本不必費盡心機去尋傾儀下落,只要殺了與傾儀性命相連的你就可以一勞永逸,從此高枕無憂,你還敢想妄想將來?” “不,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林淑兒連忙搖頭,雙眼中對眼前男人的迷戀幾乎帶著瘋狂,“我告訴皇上,我身上的蠱是傾儀當年對我所下,用來懾我心神,cao縱我為他所用,我身體里的是子蠱,只能傾儀cao控我,而我卻不能影響他,傾儀死了我會死,但我死了他卻可以安然無恙?;噬弦尚闹兀拇_是不會完全相信我,但他同時也冒不起這個險,畢竟,若他還想找到傾儀,那么我身體里的蠱就是他唯一的線索,他不敢在不確定的情況下就貿然殺了我,斷了他唯一的線索!而你,也不會去告訴他這蠱的微妙之處,不是嗎?” 蘇墨弦靜靜望著她,眼睛看不出情緒,“我的確不會告訴他,可是天下之大,知道這蠱的卻并非只有一人。譬如那日忽然嶄露頭角的慕玨,他也識得這蠱,你就不怕他將你的秘密告訴皇上,讓你足可以死一百次?” 林淑兒聞言,眸光動了動,輕輕一笑,“慕玨他才不敢呢?!?/br> “為什么?” 林淑兒沉默下去,半晌,她抬眸,直直凝著蘇墨弦,“你很想知道為什么嗎?” 蘇墨弦漠然側過身去,只留下一個側影給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一如既往地對林淑兒漠不關心的態(tài)度。 好不容易他似乎對她在乎了,又立刻變成了熟悉的冷漠,反而讓林淑兒心中沒底。林淑兒站起身來,上前一步,連忙賠笑道:“因為慕家那不受寵的庶子自小就喜歡傾城啊,小的時候,他不就是時時來招惹傾城嗎?可惜傾城眼里心里只有你。大約愛屋及烏吧,想來他識得了我的蠱,聯想到了一切,自然也不希望傾城的父親死?!?/br> “是嗎?” 蘇墨弦情緒莫測地反問,雙目通透,仿佛要將林淑兒的靈魂也看穿。 林淑兒幾乎不敢直視這樣的蘇墨弦,連連點頭,“當然是這樣,否則還能有什么呢?” 只聽得蘇墨弦冷笑一聲,“你最好不要讓我發(fā)現你騙我,否則我必定想方設法解了這蠱,再要你的命。” 林淑兒雙肩輕顫。 蘇墨弦眼角余光掠過林淑兒身后的屏風,眸光微轉,又問:“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br> 蘇墨弦今日短短時間對她說的話比過去兩年加起來還多,林淑兒鄭重點頭,“妾身必定知無不言?!?/br> “當年,你趁我不在,潛入王府將傾城放出去,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慕玨的意思?” 林淑兒目露退縮,腳步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 蘇墨弦逼視著她,僅僅一個目光便讓她連后退也不敢,只能僵立當下。退無可退,逃無可逃。 屏風之后,傾城緊緊捏著的手心緊得發(fā)疼,指節(jié)寸寸青白。 她輕輕走到屏風一旁,趁著自己如今在林淑兒身后,往那兩人看去。只見林淑兒背影僵直輕顫,看起來退縮又畏懼。 心中某種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如山崩海嘯一般,讓她承受不起,耳邊,只剩一片轟然。 其實看林淑兒的反應,蘇墨弦心中就已經知道了答案,只是,僅僅是他知道答案還遠遠不夠。 “說?!?/br> 他緩緩吐出一個字,不輕不重,卻如泰山壓頂之勢,讓林淑兒渾身一顫。 她慘白著臉,強顏歡笑地顧左右而言他,“王爺怎么會忽然問起這事呢?妾身已經知錯了,妾身當年也是一時對傾城惻隱心起,看她與王爺之間誤會太深,又一心以為王爺負他,還狠心得將孩子也流去……” “閉嘴!” 聽她竟然到此刻還敢提起他的孩子,蘇墨弦眼底一抹殺意掠過。 林淑兒看得清楚,當即被嚇得雙膝一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她望著地面,一口咬定,“妾身知道王爺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可是當年,確實是傾城用她價值連城的鐲子買通了王爺派去看守的兩名仆婦,讓她們送了落胎藥。后來,王爺不也審問過了嗎?人證物證俱在,王爺何必自欺欺人呢?” 蘇墨弦負于身后的骨節(jié)咔擦作響。 林淑兒索性心一橫,真假參半,話鋒一轉又坦言道:“沒錯,那一日,的確是慕玨找到妾身,求妾身放傾城出去?!?/br> “哦?”蘇墨弦整個人如同覆了一層寒霜,他冷笑一聲,“那他對你說的什么?” “他說,傾城若繼續(xù)在王府中,必定再無生存意志,他請妾身念在往日情分上,將她放出去,在外面,她至少能尋得一絲生機。妾身一時惻隱心起,這才一念之差答應了他。妾身真的以為,慕玨自小愛慕她,能夠好好照顧她讓她活下去的,沒想到……” 林淑兒頓了頓,聲情并茂,凄苦地痛哭出來,“妾身真的是沒想到,傾城她會這么想不開?。 ?/br> 耳邊充斥著林淑兒虛情假意的哭聲,傾城只覺身體里數種情緒一瞬間激烈撞擊,仇恨、痛苦、絕望……交纏、撞裂,不過眨眼,便將她累得脫力一般,緩緩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