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傾城雙臂抱著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懷中咯咯地笑。 …… 這一日,蘇墨弦耐不住傾城糾纏,松口告訴她先帝的確就在宮中,下落如今已有眉目。傾城正激動地纏著他問,那個眉目到底是什么,蘇墨弦還未說明白,外面就有人傳消息進來。 “瑾妃自盡了?!?/br> 瑾妃自盡了。 傾城震驚莫名,幾乎驚坐而起。 蘇墨弦當即反問:“人如今怎樣了?” 下面的人回,“救回來了?!?/br> 蘇墨弦意味深長一笑,揮退了傳消息的人。 傾城這時也反應過來,女人的自盡,十之有九都是逗你玩兒,更何況是瑾妃呢?多年的寵妃,多年的經營,她怎可能舍得? “瑾妃是太子最強大的依靠,雖然如今皇上心意未變,東宮地位穩(wěn)固,但母妃失勢的太子也可說是獨木難支,所以瑾妃只會助太子重新得勢,而不會真的一死了之,讓太子徹底失去依靠?!碧K墨弦不疾不徐地說著,看向傾城,“明日你要去看一看瑾妃。” 傾城點頭。 這個時候既是禮數(shù),也是做給皇上看。瑾妃敢一哭二鬧三上吊,本身就說明她在皇上那里氣數(shù)未盡。其實這個時候,誰不將瑾妃放在眼里,皇上也就將他放在了眼里。 第二日,傾城進宮,探視瑾妃。 因著瑾妃這一自盡,流華宮反倒沒有之前那么禁嚴。傾城求見,等了片刻,便讓進去了。 一路走過,自是蕭條了不少,往昔的寵妃排場不復。 傾城見到瑾妃時,瑾妃斜倚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雙目略顯無神,但發(fā)髻一絲不茍,素色的衣服顏色低淡,光澤卻是華貴,這副模樣,絲毫沒有邋遢松散之態(tài),反倒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美麗,讓傾城也忍不住心生憐惜。 傾城上前恭敬地行了禮,瑾妃神色怏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傾城將帶來的補藥、首飾和脂粉一類禮品送上,又和瑾妃寒暄了幾句。 半晌,瑾妃忽道:“皇上對本宮有些誤會,前幾日同本宮走得近的,全被連累了。不知睿王妃有沒有被本宮牽累,若有,本宮真是萬死不足以還這些冤孽了?!?/br> 傾城知道瑾妃這是在探她口風呢,想知道她有沒有露出馬腳,坦白了甘露丸的事,遂連忙道:“皇上召見過臣妾,但清者自清,皇上亦是明君,自然不會冤枉了臣妾?!?/br> 瑾妃眸光深深落在傾城臉上,半晌,微微一笑著點頭,“那就好,如此本宮也可少些罪過。” 兩人一來二往不過短短三句話,還當著下面人的面,但氣兒也全通完了。 瑾妃是在警告傾城不許坦白,傾城自然更加不會坦白,遂表示自己已經一口咬定。實際上當日在未央宮,武帝質問她時,她就已經猜到瑾妃必定抵死不認。 傾城這病探得差不多了,正打算離開,外面卻傳來內侍的唱喏,“皇上駕到!” 傾城跪下迎駕,目光所及,是繡著五爪金龍的明黃龍袍下擺。她忍不住心生感慨,難怪女人都愛一哭二鬧三上吊呢,即使老掉牙又如何?不管名聲好不好,有用就好。聽說自瑾妃吞服甘露丸以后,武帝再不愿多看她一眼,再不踏入流華宮半步,結果瑾妃昨日自盡,武帝今日人就聲勢浩大地過來了。 是因為失去才知珍惜嗎? 傾城想,也總還是因為有愛吧。 有些招數(shù),若那個人愛你,自然能將他虐到,若是不愛,虐的也就是自己了。所以虐這回事,最好還是不沾的好,因為不是虐了自己,就是虐了愛你的人,至于旁的人,并沒有什么相干。 武帝徑直走到瑾妃床前,瑾妃凄凄楚楚望了他一眼。傾城看得清楚,就是那一眼,瑾妃眼圈兒一寸寸變紅,然后,兩滴眼淚順著蒼白的臉滾落下去。 不要以為只有眼圈兒一寸寸變紅是個技術活,卻小看了那兩滴淚。要知道,那兩滴淚不多不少,堪堪凝成了兩顆晶瑩剔透的水珠兒,就是在武帝的視線里,一圈圈兒滾下去的,不快不慢。這等姿態(tài),傾城簡直嘆為觀止,自愧弗如。 兩滴淚堪堪滾落完以后,瑾妃就將臉轉開了。似嬌氣似惱怒似委屈,總之看似簡單一個動作,瑾妃做得小女兒姿態(tài)十足。 傾城覺得自己這顆心都要化了,然后她就趕在自己化了以前出聲告退。瑾妃顯然還有很長一段戲要演,她不好在這里圍觀,雖然她也不是不想。 不料,傾城出聲告退以后,武帝卻忽地轉身,一雙沉黑的眼眸犀利又霸道,“你先去外面等一等,朕一會兒有話和你說。” 傾城心頭一跳,低眉斂目地應了退下去,一同退下的還有瑾妃身旁伺候的宮人。 傾城在外殿等了約半個時辰之久,這半個時辰頗是精彩。里面最初沒有什么動靜,然而那沒有動靜的時間太短,忽地就有一道哭聲穿透出來。那哭聲無比傷心欲絕,而那傷心欲絕里又是滿腹的痛苦不甘,委屈凄慘,仿佛是女子遇上了世間最負心薄幸的男子,一顆真心活生生被一寸寸碾碎而發(fā)出的泣血嘶鳴。 總之,傾城為之一震,再一次自嘆弗如。 難免想到自己那個時候,就只曉得對蘇墨弦喊打喊殺的,這個時候反省,倒覺得以前自己的段位著實太低。若是能哭得像瑾妃這樣婉轉曲折如山重水復,早就在蘇墨弦被她哭得方寸大亂的時候趁機殺了他了。 女人激動起來,聲音難免就有些收不住。其后,傾城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一些。 “青鸞青鸞,青鳥殷勤為探看!皇上,你修建了一整座青鸞殿,想要讓青鳥將她帶到你身邊來,這樣的深情,險些就被愚昧的臣妾給辜負了。若不是當年,臣妾在皇上的御書房看到那女子的畫像,臣妾還真的一心以為青鸞殿是皇上送給臣妾的!真險些讓皇上一片癡心被誤會!” “但即便如此,臣妾仍舊學不乖,仍舊愚昧不堪,以為那一顆藥皇上放到了臣妾這里就真的是皇上對臣妾的心意了,臣妾為了保護皇上送給臣妾的東西不惜一切代價,卻不知道,皇上原來是想要將藥留給她的!” “皇上,你告訴臣妾,什么是真愛?臣妾一直以為,臣妾得到了皇上的真愛,到這個時候方才醒悟,原來臣妾的整個人生真是無盡的可悲、可笑、可嘆!老天真是和臣妾開了好大一個玩笑!原來臣妾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虛無,不過是代人所有,如鏡花水月,一旦遇上它真正的主人,臣妾算什么?天邊一朵浮云罷了!是生是死,皇上還掛心什么?” …… 全是些吵架時候的萬用句式了,但上面那幾句卻是讓傾城心頭震驚,復雜難言。 瑾妃短短幾句話,信息量驚人。青鸞宮,甘露丸,原來全是蘇瑜留給另一個女人的,而那個女人,才是他心中真正所愛。 只是愛又如何?一國之君又如何?顯然他沒能得到。 聯(lián)系到蘇墨弦和她說的那些舊事,聯(lián)系到瑾妃那張和從前的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傾城心中已經猜到是誰,答案再清楚不過,呼之欲出。 那個叫夕顏的女子嗎? 她的……母親? 傾城想到母親兩個字并不自在。 她自小沒有母親,所有人都告訴她她生來就沒了母親,她的人生也從來沒有母親這個角色在其中。然而近日,她的母親卻忽地存在感十足。在蘇墨弦的話中,在憶昔的回憶里,甚至在這一國之君心中最珍視的角落里。 如此魅力無邊的女子,傾城覺得她離自己好遠好遠。她對母親本就陌生,而對夕顏,就更是陌生了。陌生到她更愿意去尋傾儀,也不想去尋她的親生父母。至少,傾儀再是仇人,他也在她的人生里實實在在存在過,恩恩怨怨也是實在的東西,而傳說中的那兩個人,她的親生父母,卻飄渺得她連想象也想象不出來。 連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的人,她又有什么立場去找他們呢? 更何況,如今蘇墨弦也決口不提她的父母。 …… 后來,內殿中的吵鬧漸漸平歇。原來帝妃之間吵架也是一樣,平靜,激烈,平靜,言歸于好。 武帝略顯疲憊地從里面出來,雖然仍舊精神矍鑠的樣子,但眉眼間的無奈和倦意昭示著他是真的對瑾妃上了心的。 否則哪里用得著吵架呢?砍了就是,又何至于讓自己疲累? 傾城連忙欠身行禮。 武帝沒讓傾城起身,意味不明地看了她良久。 ☆、第091章 武帝忽地開口,“方才瑾妃那些話,你都聽到了多少?” 傾城額頭沁出薄汗。 不怪她膽小,但往往一國之君問出這種話來,下一句多半就是“只有死人才會守得住秘密?!?/br> 傾城想否認,但想到瑾妃方才那個尖聲,她的否認顯然不會有絲毫說服力,一不小心可能還會落個“欺君之罪”的把柄。所以說伴君如伴虎,他短短一句話,寥寥數(shù)字就可以讓你恨不得這輩子不曾與他相識。 最后,傾城斟酌地說:“臣妾如今孕中有些瞌睡,迷怔之中隱約聽得幾個字,但如今瞌睡醒來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夢里的,哪些又是真的?!?/br> 這樣回答總不會有錯了吧? 武帝冷笑一聲,“你真當朕拿不住你的把柄了?” 傾城,“……”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武帝這個時候卻忽地輕嘆一聲,“甘露丸非常重要,這件事,不論罪魁禍首是誰,朕絕不會放過她!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武帝連說了兩個“真的是你”,嗓音緩緩淡下去,既淡又遠,傾城正拉長了耳朵,為免自己漏聽了去,卻聽武帝猛地咬牙切齒,鋒利了嗓音,“真比誰都要罪無可恕!” 傾城當機立斷,驚恐地抬起頭來,連忙表示,“不是我!” 武帝直直盯著她的眼睛瞧,唇角的笑冷得能結冰。 傾城驚恐地望著他。 兩人如此對視良久,武帝忽地一拂袖,話鋒一轉,“你懷了睿王的子嗣,為皇室開枝散葉是大功勞一件,但朕想你如今什么也不缺,一時竟不知如何作賞……” 傾城不知武帝用意何在,就要連忙表示“應該的,不敢居功”,武帝卻已將剩下半句說了出來,當下唬得傾城背脊一凜。 武帝說:“朕想公主背井離鄉(xiāng)遠嫁,這個時候最希望得到的應當是母親的關懷,所以朕已經下了國書,特地邀請了南詔王和芙貴妃前來大周?!?/br> 芙貴妃是誰呢?芙貴妃就是南詔公主的那個母妃。 …… 傾城有種探個病卻讓自己惹了個□□煩回來的感覺,心中深感不妙。 武帝的態(tài)度,傾城幾乎不敢深想。他是從哪里來的那些自信,讓他在一切否定面前仍舊堅持著那點懷疑?傾城不懂。 想想自己當年和蘇瑜的交情也并不如何深厚,甚至遠遠不及她和皇后,但皇后都沒能堅持住這份懷疑。 這件事蘇墨弦很快就知道了,傾城難得從他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從前他永遠都是云淡風輕的樣子。 蘇墨弦拉著傾城坐下,直直凝著她的眼睛,“我原以為我截了你的信便是幫你避開了皇上最后一個陷阱,但我沒有想到,他心中的懷疑如此深重。他如今這個堅持竟讓我想起了那時你我重逢,我第一眼看到你時的心情?!?/br> 傾城雖然知道眼前的事態(tài)嚴肅,但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她眨著眼睛問蘇墨弦,“你第一眼看到我是什么心情???” 蘇墨弦深深看著她,“不管你變成什么模樣,不管我的想法多么荒謬,我都確定,那就是你,我不會認錯?!?/br> 蘇墨弦說這話時,眼中竟有幾分狠戾之色,傾城一時震住。 她一直以為自己一眼被他認出來是因為他對她實在太熟悉了,如何不熟悉呢?她幾乎算是他養(yǎng)大的呢。卻沒想到,他那一瞬間仍舊是懷疑的,只是他絲毫不放縱這樣的懷疑,而是用狠辣的戾氣去打消那懷疑。 “為什么呢?”為什么這么極端?傾城忍不住問。 蘇墨弦忽地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輕輕摩挲起來,手心里傳來溫熱微癢的感覺,傾城聽得他的嗓音喑啞,“因為,如果連這樣強烈的感覺不是真的,那么,我該如何再堅持下去呢?” 傾城的眼眶瞬間就熱了。 蘇墨弦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眉眼,又繼續(xù)道:“瑾妃是前一日自盡的,皇上那個時候都未去看她,而你剛去,皇上就到了。他還讓你等在殿外,顯然,他是有意讓你聽到那些話的,他不對你隱瞞他的懷疑,他甚至恨不能讓你知道得更清楚些?!?/br> 傾城驚懼,“那他已經知道了嗎?” 蘇墨弦看向她,緩緩搖頭,“他不是我,他對你,還只是懷疑?!?/br> 傾城放下心來。 蘇墨弦又問她:“只是南詔王和芙貴妃那里,你可能應付?” 傾城坦誠道:“芙貴妃是慕玨找到的女子。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已經與南詔王分開了十八年,她當年與南詔王的確有一段露水情緣,但她從來不曾懷孕,也不曾生下南詔王的孩子,她沒有父母家人,也沒有朋友親戚,只是獨自一人孤苦活著。我不知道慕玨是如何找到她的,又和她談了什么條件,總之第一次見面之后,我就成了她的女兒小七。沒過多久,南詔王出宮,芙貴妃驚擾圣駕,險些死在他的馬下,就是這樣兩人別后重逢的。那以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芙貴妃和我被迎回南詔皇宮,從此一路盛寵,短短半年,南詔王更為她廢去皇后,意欲扶她為后,只是礙于朝中大臣死諫,這才沒有得成,只是封了貴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