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蘇墨弦走到近前,平靜地望著武帝,眼底的平靜竟讓人有一種看到了問心無愧的感覺。武帝只覺無比諷刺,看了眼慕離,又看向蘇墨弦,問:“你竟與他勾結(jié),蘇墨弦,你太讓朕失望了!如今你想做什么?你還想和他一起殺了朕不成?你想弒父嗎?” 蘇墨弦平靜道:“知子莫若父。父皇,兒臣會做什么,不會做什么,你難道不清楚嗎?” “好一個知子莫若父!”武帝冷笑,“朕竟不知道朕生了個白眼狼,你竟與這個人勾結(jié)在一起。” 蘇墨弦嘆,“父皇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是絕對不可能讓你動傾城的?!?/br> “朕若動她,你就要?dú)⒘穗薏怀???/br> “不,只是讓你再無法動她罷了?!?/br> 武帝冷冷直視著蘇墨弦,“為了個女人,你竟六親不認(rèn)?” 蘇墨弦道:“我的女人,自然值得我為她做任何的事?!?/br> 武帝抿唇,良久無語,只目光如芒,幾乎要將蘇墨弦生吞活剝。半晌,他卻忽地轉(zhuǎn)身,走回了龍座,不疾不徐坐下,又成了君臨天下之姿。 武帝道:“蘇墨弦,你以為朕真的毫無準(zhǔn)備嗎?憑你?憑慕離?還是你們的江湖草莽?你手中沒有兵權(quán),就想空手奪朕的位?朕就是答應(yīng)了,你的大哥和五弟也不會答應(yīng)。” 說罷,外頭竟應(yīng)聲響起了刀劍打斗之聲。旋即,便只見一群侍衛(wèi)手中持劍,肆無忌憚地沖了進(jìn)來。 蘇墨弦徐徐轉(zhuǎn)身,便見那些侍衛(wèi)自覺分立兩邊,讓出道來,其后,太子蘇墨景身穿鎧甲,腰間佩劍,闊步上前。他的身后,慕玨身著大將軍的鎧甲,緊步跟隨。 蘇墨景上前先朝武帝作了一揖,道:“父皇,兒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br> 武帝似笑非笑,應(yīng)也不應(yīng)聲。 此刻這兩人,不過是虎與狼的區(qū)別罷了。想他多年制衡這兩人的勢力,不過是做了這最壞的打算,最壞,若有一人敢反,另一人也絕不善罷甘休,勢必兩敗俱傷。沒想到今日竟真的到了最壞這結(jié)局。 蘇墨景說罷,當(dāng)下拔出劍來,噌的一聲,直指蘇墨弦,“亂臣賊子,弒君叛國,該當(dāng)何罪!” 蘇墨弦淡淡往外面看去,只見外面烏壓壓一片包圍著,全是太子的人。 蘇墨景見狀,放聲大笑,“蘇墨弦,你的人已經(jīng)全被我拿下,你如今可是孤掌難鳴,現(xiàn)在投降,我與父皇或許還能念在骨rou血親的份上饒你一命?!?/br> 蘇墨弦目光微斂,看了眼蘇墨景,又看了眼武帝,似笑非笑退到一邊。蘇墨景立刻朝侍衛(wèi)使了眼色,兩個侍衛(wèi)上前將蘇墨弦扣住。還有人想動慕離,慕離彈指之間連殺數(shù)人。 慕玨道:“太子,不必管那人,他勢單力孤,不足為患?!?/br> 蘇墨景眼見死傷許多,再被他殺下去只怕先亂了自家軍心,這便作罷。見蘇墨弦已落入已手,心腹大患已除,太子心頭大悅,竟是不顧場合地放聲大笑。笑過,他又揮了揮手,將多余侍衛(wèi)全部揮退下去,“都去外面守著,誰也不許放進(jìn)來!” 大軍退出御書房外,房門緊緊閉上,里面就只剩下了武帝、蘇墨弦、慕離、太子和慕玨,另有太子兩名心腹侍衛(wèi)。蘇墨景這時從慕玨手中接過一道明黃的圣旨,竟是已經(jīng)擬好的傳位詔書。 朕自覺年事漸高,力不從心,特傳位于太子蘇墨景。朕即日起退居京郊別院,頤養(yǎng)天年。 詔書攤開于武帝面前,武帝一眼掠過,目無表情地看了眼蘇墨景,又徐徐看了眼蘇墨弦,竟是一字不言,便拿出了玉璽。 落印,殷紅的框架落于明黃絹帛之上,霎時間成了一言九鼎。 傳位詔書,就是說此刻,太子蘇墨景已經(jīng)是大周皇帝。 蘇墨景只覺興奮直往大腦上竄,抑制不住的興奮,讓他雙手痙攣。他奪過傳位詔書,捧在手中,雙目大睜,眼珠子幾乎往外凸地死死盯著上面的字,瘋狂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朕是皇帝了!” “朕是皇帝了!” “還不快快給朕下跪!朕是萬歲,從今往后,萬壽無疆,奉天治國,朕的江山萬代不朽!” 除了蘇墨景,御書房內(nèi)的人全都無比平靜。于是,他的聲音在這鴉雀無聲的御書房內(nèi)便顯得驚兀而猙獰。 蘇墨景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 然而,這世間之事從來就是這樣,樂極生悲。也不知是不是蘇墨景笑得太過癲狂,一口氣沒提上來,只聽得“噗”的一聲,竟是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蘇墨景雙目不可置信地睜大,再睜大,然而卻只看得到前方,慕玨平靜的眉眼,似乎是早有所料一般。而蘇墨景,眼睛睜大到極致后便緩緩閉上,“砰”的一聲,重重倒在了地板上。 從始至終,所有人都非常平靜。包括武帝,甚至蘇墨景自己的兩名心腹。 武帝看了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蘇墨景,全無初時見到蘇墨弦那樣的震怒,眼中只有悲憫。 蘇墨景原本也不蠢,竟不知為何淪落到今日,枉為他人作嫁衣裳。 武帝這時淡道:“既然來了,那就現(xiàn)身吧,我們?nèi)酥g的恩怨,總要有了結(jié)的一日。傾儀,你說是吧?” ☆、第105章 武帝聲落,殿中只剩如死一般的沉寂。旋即,只見太子的其中一名心腹徐徐上前一步。那人周身是冷硬的鎧甲,頭上亦帶著盔甲,只露出一張年輕黝黑又略顯青愣的面孔,然而那一雙眼睛昏暗渾濁,卻與這張臉格格不入。 武帝、蘇墨弦、慕離,三人目光同時落到他身上。 那人便在幾雙眼睛下,不疾不徐抬手揭去了臉上面皮。 武帝雙目頓時微微一瞇,已將這張臉看得清清楚楚,蒼老、枯瘦,卻又野心勃勃。 正是前朝皇帝,傾儀。 早已應(yīng)當(dāng)枯骨成灰的亡國之君,此刻卻活生生站在新君的面前。 氣氛凝滯得讓人忍不住屏息。 武帝直直注視著傾儀,率先開口,“原來這么多年,朕翻天覆地地找你,你竟藏在朕的兒子身邊。朕真是想不到,朕竟然生了這樣一個蠢貨出來,白白讓你利用。” 傾儀笑了起來,大約枯瘦的原因,他一笑,便牽動得臉上松垮的皮膚猙獰而扭曲,“的確是個蠢貨,你倒是比他聰明,蘇瑜。只可惜,晚了。東宮手中牢牢握著六十萬大軍,如今已全被我掌握,他們將這皇城牢牢包圍,一只蒼蠅也飛不進(jìn)飛不出。今夜,我便要大開殺戒,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必定要讓這個地方再一次血流成河。” 武帝看向慕玨,“慕玨,六十萬大軍之中有五十萬是你手中的慕家軍吧,你就是如此回報朕的?” 慕玨眼梢略有譏誚之色。 傾儀嗤笑,“才說了你不蠢,現(xiàn)在卻要我打臉了。你知道他是誰嗎?蘇瑜,他是我的兒子!你卻將五十大軍白白交給他,好一個自掘墳?zāi)?,這豈不是天要亡你?哈哈哈!” 武帝雙目乍瞇,眼中震驚,“你說什么?慕長豐怎可能會養(yǎng)著你的兒子?” “你竟到現(xiàn)在還這么蠢,我都不放心讓你繼續(xù)掌管我的江山了。當(dāng)年,你虎狼之心,利用太子妃一心為我,攛掇她認(rèn)了叛逆之罪,將傅家連根拔起,活生生斬斷了我的左膀右臂,你卻不知太子妃的孩子去處吧?老皇帝暗中將兩個孩子分別送走,一個送到了蘇家,一個送到了慕家,對蘇家和慕家說的其實(shí)是同一個身份,都說的是慕離的孩子。慕長豐自然信以為真,自此當(dāng)做庶子養(yǎng)育。他對你的確是忠心耿耿,但卻并不代表他不會防著你,慕玨的身份,他第一個防的就是你,防你疑心暗生,防你斬草除根。所以其后許多年,你與他竟各自被老皇帝蒙在鼓里。待傾城長大,她那張臉讓她的身份昭然若揭之時,慕長豐自然也醒悟過來他養(yǎng)的究竟是誰的兒子,但卻已經(jīng)晚了。若是被你知曉,他養(yǎng)的是我的兒子,你還會信任他嗎?他當(dāng)然只能將錯就錯,繼續(xù)一口咬定慕玨的庶子身份??尚δ銠C(jī)關(guān)算盡,到頭來卻自掘墳?zāi)?,你親手除了對你忠心耿耿的慕長豐,卻將他五十萬兵權(quán)白白交給了我的兒子,哈哈哈哈哈!” 傾儀不可遏制地大笑出來。實(shí)在是太大快人心了,仇人自相殘殺,白白讓自己撿了五十萬兵權(quán),如何不大快人心? 蘇瑜的身形陡然頹敗下去。 傾儀未必已勝,但蘇瑜確然已敗,他敗在了自己手中。這樣機(jī)關(guān)算盡的人,最不能容忍的不是敵人的強(qiáng)大,而是自己的愚蠢。此刻,蘇瑜便是如此,他只覺自己從未如此愚蠢過,他自詡謀略手段天下無雙,卻竟然沒有看清慕玨這小小一個少年。自掘墳?zāi)??可不就是自掘墳?zāi)箚??他處心積慮除去了慕長豐,到頭來,竟是替敵人除去了自己守門的猛虎,好讓這一頭白眼狼長驅(qū)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蘇瑜一瞬間覺得自己果真已經(jīng)老了,他這一生,第一次這樣覺得。 然而,帝王之尊卻讓他仍舊保持著君臨天下的氣度,他淡淡一笑,“那又如何?你有六十萬大軍又如何?短短時間仍舊攻不進(jìn)這皇城,但朕這大內(nèi)卻有十萬禁軍,精兵良將,還對付不了你一個?擒賊先擒王,到時,六十萬大軍仍舊是朕的大軍!” “擒賊先擒王,就等你這一句了。”傾儀譏笑道:“你的十萬禁軍在哪里?聽誰指揮?你能讓他們殺我,我便不能讓他們殺你嗎?擒賊先擒王,我這里先殺了你,外面再大軍逼宮,里應(yīng)外合,這江山終歸該回到我手中!” 蘇瑜臉色驟變,冷道:“你休要亂朕軍心!禁軍統(tǒng)領(lǐng)葉非是朕的心腹親信,也是你能蒙騙過去的?” 傾儀雙目幾乎能放出幽幽的綠光來,虎視眈眈地盯著蘇瑜,“葉非如今在哪里?你叫他一聲,看他能應(yīng)你嗎?” 蘇瑜怔了一瞬,旋即,臉上已現(xiàn)出了青白灰敗之色。 從慕離和蘇墨弦進(jìn)來以前,聽君便已去傳葉非,可是過了這么久,葉非不見人影,竟連聽君竟也不知去向。 蘇瑜靜靜吸了一口氣,心中已醒悟過來,“你是如何收買下了朕身邊的人?” 傾儀得意道:“聽君,真是個好名字。聽君聽君,誰是君王,他自然就聽誰的,這還不明白嗎?蘇瑜,沒想到過了這么些年,你竟不如你手底下的人識時務(wù)了。” 蘇瑜霎時癱軟在龍座之上。 他自詡運(yùn)籌帷幄,天下江山全在自己一手掌握之中,卻沒想到,短短數(shù)月,他親手除良將,扶宿敵,身邊兩個心腹內(nèi)臣,一死,一叛。 一國之君,他竟做得如此落魄,如此一敗涂地,他竟做成了個昏君。 傾儀輕蔑地看了眼潰敗的蘇瑜,又緩緩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慕離。 慕離袖中的拳頭早已握緊,其上青筋根根分明,一雙精深的眸子看似平靜,其實(shí)卻如風(fēng)浪欲來的大海,里面全是足以置人死地的漩渦,只等他出手,傾儀必定尸骨無存,剎那間灰飛煙滅。 “慕離,我真是沒想到,你的命竟然這樣大。更沒想到,這么多年,你竟藏得這樣好,我數(shù)次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等你回來找我報仇,你卻偏不跳陷阱,還是蘇瑜厲害,若不是他,我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逼你現(xiàn)身呢。” 慕離眼中殺意彌漫,“彼此彼此,若不是蘇瑜,我也不知該如何逼你現(xiàn)身?!?/br> “你逼我現(xiàn)身?”傾儀疑惑狀,“我現(xiàn)身之日,豈不正是你的死期?今日,我們?nèi)私K于可有一個了結(jié),你和蘇瑜,我必定斬草除根!” 慕離冷笑一聲,“可笑不自量?!?/br> 傾儀抬手指了指外面,“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嗎?我知道你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你打得我的千軍萬馬嗎?二十多年前的事,終究要重演,但是這一次,我絕對不會給你茍且偷生的機(jī)會!我要將你碎尸萬段,挫骨揚(yáng)灰,待你死后,我徹底會擁有夕顏和你的女兒,再沒有人能與我爭奪?!?/br> 想到即將到手的江山美人,傾儀眼中光芒迸射,一雙眼珠子卻更加渾濁,*噬心,便只剩得這幅面孔。 有時候,言語和眼神的羞辱并不比實(shí)際上的所為更輕,慕離見得傾儀這幅讓人作嘔的嘴臉,如何能忍?當(dāng)下,藍(lán)色身影一晃,疾如閃電一般,所有人還未回過神來,慕離已到了傾儀面前,一只手重重捏住了傾儀的脖子。 “咔擦?!?/br> 傾儀臉上當(dāng)下充血,紅得快要滴出來似的。 慕離雙目迸射出冷芒,“我倒要看看,擒賊先擒王,今日到底是誰先擒誰?是你的千軍萬馬快,還是我一只手更快。” 傾儀并不畏懼,只是笑得讓人咬牙切齒。慕玨劈手掠來,慕離捏著傾儀脖子的手半分未松,冷笑著看向慕玨,“是我有眼無珠,這么多年竟將你當(dāng)成了我的兒子,我慕離竟連是人還是禽獸也分不清了,真是滔天大過?!?/br> 慕玨眼底有什么掠過,臉色微微白了幾分。 慕離又冷冷看向蘇墨弦,“你還站著做什么?還不過來幫我清理門戶?” 蘇墨弦抬眼看了慕玨一眼,仍舊立著沒動。 這個時候,慕玨倏地笑了,他抬手,輕輕擊掌兩下,御書房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來。 所有人循聲看去,只見來人竟是聽君。 他一手挾制了兩人,卻是此刻正應(yīng)當(dāng)在長樂宮的傾城和夕顏。 慕離臉色頓變,妻女在他人手中,當(dāng)下便立即松了手。傾儀一得呼吸,劇烈咳嗽著踉蹌幾步,卻少不得放聲大笑。 “如何?是你快,還是我快?” 慕離雙目狠狠瞇起,看向慕玨,“你竟收服了我身邊的人!” 年后,慕離與夕顏來京看傾城,正巧傾城身份敗露鬧得滿城風(fēng)雨,兩人自然坐不住,尤其是夕顏,當(dāng)下就昏了過去。慕離立刻去找蘇墨弦興師問罪,蘇墨弦一切全認(rèn),且當(dāng)下就帶了他進(jìn)宮。夕顏?zhàn)㈦y安,必定要親自進(jìn)宮去見女兒,慕離便派了身邊最為得力的護(hù)衛(wèi)護(hù)她去長樂宮,而自己與蘇墨弦卻是去了御書房。 然而此刻,夕顏卻落入了聽君手中。 護(hù)衛(wèi)呢?不言而喻。 慕玨道:“我在尋門二十多年,多虧你將我認(rèn)作親子,如今門中還有什么人是我拿捏不住的?” 慕離目眥欲裂,真恨不得一手將慕玨和傾儀兩人碎尸萬段,卻奈何投鼠忌器。 傾儀剛從慕離那里吃了苦頭,此刻既得意又更加痛恨,瞥了眼四周,劈手便將聽君身上的佩劍拔了出來,“蹭”的一聲,扔到了慕離身前,“你的手太讓我看不順眼,先自斷雙臂吧。” 慕離雙目嗜血般看著傾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