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生，久等了。”

    楊卓知道，自己等的人，到了。

    ……

    “好險，剛才就差一點。”

    有奕巳躲在不遠處的墻根下，看著敲門的人進了屋。

    “還好你激靈，要不然就真的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慕梵……慕梵？！”

    有奕巳喊了幾聲不見回應(yīng)，回頭一看，驚得差點叫出聲。

    只見慕梵正蹲在地上，和一個小鬼面對面地大眼瞪小眼。這小孩不知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的，也許是一直待在這里，安安靜靜地站在角落，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有奕巳幾乎都沒發(fā)現(xiàn)他。

    【殺掉?！?/br>
    慕梵瞪著小鬼，回頭道。

    “等等……”有奕巳上前一把拉住他，看著這個明顯是外星系混血的小孩，一時為難起來。然而，他這邊還沒作出決定，那邊的男孩卻已經(jīng)有了反應(yīng)。

    “你們是誰？是來找楊卓哥哥的嗎？”

    小男孩扶著墻角站起身，一雙大眼睛望著他們，卻又像是望著遠處的星空，莫名顯得有幾分空洞。

    這是？有奕巳伸出手在男孩面前比劃了一下。

    男孩沒有反應(yīng)。

    “楊卓哥哥在屋里，你們要找他的話，得去那邊?！苯z毫不知道有奕巳的動作，小男孩自顧自道：“要我領(lǐng)你們過去嗎？”

    原來他的眼睛看不見，把自己當(dāng)成了今晚要接見的客人了？有奕巳想著，終于出聲：“不用，我們可以自己過去。你……”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受傷了嗎？”

    男孩一愣，笑了笑道：“沒什么，生下來就是這樣。我母親有加邁星人的血統(tǒng)，所以我的眼睛天生弱視。后來，就逐漸看不見了。”

    加邁人是外星系的一種類人種族，他們雙眼退化只能靠感知行動，所以混血兒有這種遺傳，也不奇怪。

    “但是如果幼兒有此疾病，應(yīng)該可以申請共和國的醫(yī)療保障，在你成年之前進行手術(shù)。為何一直拖延到這種地步？”有奕巳不由皺眉。

    小男孩發(fā)呆道：“我不知道什么是醫(yī)療保障，難道我的眼睛原本可以治好嗎？”

    有奕巳不忍心告訴他，像這種遺傳疾病，在出生時及時手術(shù)并且后天持續(xù)治療的話，是可以完全恢復(fù)成正常人的。然而，他現(xiàn)在將這話告訴男孩，就等于是在他已經(jīng)潰爛的傷口上又補了一刀。

    “不能好其實也沒什么。之前我給人家做奴隸的時候，因為瞎眼，反而能接到別人接不到的活呢。”似乎從有奕巳的沉默里察覺出了什么，小男孩笑一笑，道，“像我這樣的混血，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奇跡啦。我也不奢望別的，只希望大家都能健健康康地活著，不要再有人死去就好了?！?/br>
    “你們……”

    有奕巳張了張嘴，正想再問些什么，小屋的門突然又打開。

    “小麥！天黑了，快回屋吧?！庇袀€男人站在門口，沖這邊招呼著。

    有奕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而在他身旁慕梵渾身的肌rou也繃緊，蓄勢待發(fā)，隨時準(zhǔn)備出擊。

    “好的，我馬上回來?！?/br>
    小男孩喊道，就要向小屋跑去。

    有奕巳一把抓住了他。

    男孩轉(zhuǎn)過身，明明是空洞眼盲的雙眼，卻像是能看透人的靈魂?！拔也粫嬖V哥哥他們的，你們走吧?！彼兆∮修人鹊氖郑暗?，我求求你們不要再回來，不要再讓哥哥他們流血了，好嗎？”

    那纖細卻粗糙的手指按在自己手背上時，有奕巳不覺抖了抖，等他再回過神時，小男孩已經(jīng)跑遠，走近了木屋。

    【追？】

    慕梵問。

    “算了。先回去吧?！?/br>
    有奕巳心緒復(fù)雜，仰天嘆了口氣，“回去，再從長計議?！?/br>
    ……

    “什么？！”

    稍晚，幾人齊聚在臨時居所交換今晚收集到的情報時，羅切爾對有奕巳的做法明顯感到不贊同。

    “你讓那個男孩回屋了，就不怕他走漏消息嗎？你……您這一出，實在是有欠考量。”

    “我知道?！庇修人日f，“可我又該怎么做，殺了這個孩子嗎？等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后，羅曼人肯定會更加戒備，還不如放他回去，相信他會信守承諾?！?/br>
    “那不過是一個孩子，他懂什么承諾！”羅切爾不屑道。

    “你說得對，那只不過是一個孩子?！庇修人鹊?，“如果我連一個稚子都不相信，都要趕盡殺絕，以后我還會信任你們，你們還會信任我嗎？”

    羅切爾被他堵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但是韓清卻很贊同有奕巳的做法。

    “無論怎樣，孩子是無辜的。對了，小……有奕巳大人。”韓清換了個別扭的稱呼，說，“我們今晚去幾個糧倉查看，發(fā)現(xiàn)在堆積的糧食之下，果然有一批重武器，都是搭載在星艦上才能使用的能量武器。羅曼人把它們分解開，似乎打算運往別出?！?/br>
    有奕巳道：“那么今晚和他們接頭的，應(yīng)該就是新人類聯(lián)盟的人了。他們肯定會在近期選擇將武器運出港，送往雷文要塞附近。”

    “我們要半路截住嗎？”羅切爾問，“我去向老大申請援助！”

    “不，先別急?！庇修人鹊皖^想了想，“從這里去往雷文要塞需要跨越好幾個星系。餮龍傭兵團的人馬，都分布在哪里？”

    羅切爾毫不隱瞞地對他說明了，看見有奕巳慢慢舒緩了眉頭。

    “少將軍可是有了主意？”

    有奕巳點點頭，“在這個時候，堵劫他們的武器的確最可能成功。但是運往雷文要塞的武器和支援，絕對不止這一批。我猜測，新人類聯(lián)盟的人很可能會在某個中轉(zhuǎn)站，集中處理所有物資，再一同運輸。與其現(xiàn)在早早打草驚蛇，不如到時候我們……”

    交談的聲音被寒夜的風(fēng)聲壓住，燈光忽明忽暗，襯托得人臉在光影下變幻不已。

    慕梵靠在墻上，靜靜望著坐在燭光之中運籌帷幄的有奕巳。那雙如玻璃般的深瞳中，有一瞬間突然閃過一道亮彩。然而下一秒，他的眸色又恢復(fù)成空洞的神色，快得讓人幾乎以為那是錯覺。

    就在有奕巳等人商量怎么斬斷新人類聯(lián)盟的增援時，北辰派出去的增援卻已經(jīng)抵達了前線。

    “見過上校！”

    白金發(fā)的青年從星艦上走下的時候，一群人齊齊對他行禮，恭敬而謙卑。

    有琰炙循著階梯走下。

    就在數(shù)月之前，他來到這個要塞時還是以學(xué)生的身份見習(xí)，現(xiàn)在卻成了他們的長官。即便是有琰炙，也不由地感嘆了一聲世事弄人。然而他走到階梯盡頭，卻看到一個不算熟悉，卻絕對令人難忘的面孔。

    那人半倚在墻邊懶懶撥弄著自己的長發(fā)，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抬眸望來，帶著一貫溫柔卻讓人牙癢的笑意。

    “上校大人，好久不見?！?/br>
    西里硫斯笑道。

    “聽聞你又纏綿病榻許久，明明天賦卓絕卻久病纏身，也許是因為你身邊缺乏一個可靠的醫(yī)生?！彼难壑?，完全是見獵心喜的目光，“上回的建議，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謝了。”

    有琰炙走過他，目不斜視。

    “我寧愿病死，也不會做某人的小白鼠?！?/br>
    西里硫斯哈哈大笑，跟在他身后走進了雷文要塞。

    共和國歷1772年。

    有琰炙再進雷文要塞。

    ——離命運輪盤重啟之日，只剩下五個月。

    第93章 戢鱗潛翼（六）

    星艦在這條走私航道行駛，已經(jīng)快有一個月了。

    “這倒霉的不見白天也不見黑夜的鬼日子，究竟還要過多久？”

    梅爾從庫倉巡視回來的時候，就聽到同伴們在抱怨。幾人拿著啤酒小酌，臉上滿是在星艦上待久了的煩悶。

    他放下匕首，一屁股坐下，瞪著對方。

    “抱怨什么。做完這一批，離我們復(fù)仇的計劃才更進一步。有空在這里發(fā)呆，為什么不多巡邏幾遍？”

    其中一人笑道：“哎，梅爾，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么有精神。巡邏？待在飛船上大半個月了，航道上連半個人影都沒看見，就連星盜也沒遇見過。這都快到目的地，咱們就不要cao這個心了?！?/br>
    “你！關(guān)鍵時刻才不能懈怠，你懂不懂？”

    “不懂不懂，這里只有你最敬業(yè)最勤勞，別人都不如你?！?/br>
    梅爾怒了，正要發(fā)火，卻被人拽住了袖子，那一腔怒火頓時就被這一拉扯xiele大半。

    “小麥？”

    他回頭，看見雙目失明的小男孩，皺眉道：“你跑著來干什么？”

    “我給你們送往午飯啊?！毙←溞χf過幾個食盒，“楊卓哥哥說，讓梅爾叔叔你不要總是和大家吵架。有空在這里指手畫腳，還不如多做些事，嗯?！?/br>
    這話說得和剛才梅爾的語氣如出一轍，其他幾人都在那里哈哈大笑起來。

    梅爾頭上青筋直冒，上去就揪著小麥的臉頰的腮幫子rou，“沒大沒小的，你說些什么話？”

    “不怪我，都是楊卓哥哥叫我說的！”小麥求饒道。

    “他明明比我年紀(jì)還大，你喊他哥哥，為什么喊我叔叔？我才十八！”梅爾更怒。

    “什么呀，我又看不見，只能聽聲音猜嘛。原來梅爾叔叔才十八歲，還沒有成年，可是聲音這么滄桑，是不是平時總是對大家大吼大叫的，沒有保護好嗓子呀？”小麥天真地做了個鬼臉，轉(zhuǎn)身就跑。

    “你這個臭小子！”

    梅爾放下餐盤，追著他滿屋子跑，一旁其他人看得哈哈大笑。

    楊卓進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面，他難得微笑了一下。看到小麥要摔倒，伸手扶住男孩。

    “梅爾，這么大了，還和一個孩子計較什么?！?/br>
    “還不都是你慣壞了他，卓哥！”梅爾羞惱道，“要不在路上撿回這個臭小子，我們也沒這么多麻煩，帶著他上路還要被拖后腿……”他說到一半，自覺說錯了話，閉嘴不語了。

    然而，楊卓卻沒有那么輕易地放過他，他神色淡淡，看向梅爾。

    “小麥?zhǔn)俏覀兊淖迦?，卻被那些人類當(dāng)奴役使。如果我連他都不救，我?guī)銈円陨矸鸽U，過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活又是為了什么？！”他見梅爾已有愧意，又軟了口氣。

    “總之，帶他跟完這批貨，我就送他回去，以后不用出來跟我們冒險。這幾天，你多照看點。”

    “是……可是卓哥，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泵窢柕?，“既然我們幫新人類聯(lián)盟運送武器，為什么不直接和他們聯(lián)手攻下北辰？讓那些侵犯我們家園，殺死我們同胞的北辰人血債血償！這樣不是更暢快么，我——”他還要說下去，卻在楊卓一個眼神下訕訕地不敢開口。

    “北辰是我們的仇人，你以為新人類聯(lián)盟就是好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