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聽了他這么說，釵兒卻也笑了，眼中卻浮出了淚光：“好的很！你承認(rèn)了就好?！?/br>
    “你又能怎么樣？”

    “我……”釵兒思忖片刻，正色說道：“我不會要你的性命，但我要留下你的手?！?/br>
    十二大笑：“就憑你？”

    話音剛落，他的眼神一變，與此同時身后幾個東廠的人也都看向旁邊的耳房。

    十二警覺地：“哦，原來你有幫手？”

    釵兒還沒說話，耳房的門打開，慕容鳳枕抱著腰刀走了出來，他舒展了一下腰身，說道：“什么幫手不幫手，人家好不容易找了個睡覺的地方，你們偏偏過來攪擾，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十二見是鳳枕，半是忌憚：“慕容少卿，你想怎么樣？”

    鳳枕往釵兒身前走了兩步，道：“我沒想怎么樣，可最討厭有人仗勢欺人，尤其是欺負(fù)一個女孩子，這可是太下作了?！?/br>
    十二皺眉：“慕容鳳枕，你真的要跟東廠對著干？哼……你是不是太狂妄了?！?/br>
    他說著一抬手，身后幾個東廠的番子齊齊拔刀，森冷雪白的刀刃在月光下閃閃爍爍，原本平靜安謐的小院內(nèi)頓時肅殺一片。

    面對這常人都為之腿軟的場面，鳳枕卻渾然不懼地笑道：“喲，你們有刀，難道我就沒有？誰怕誰？”

    正在此刻，卻是釵兒道：“都給我住手！”

    她走前一步，抬手摁住鳳枕正要拔刀的手，她看著面前東廠眾人，雖然馮公公死了，但此刻跟隨十二來的都是東廠精銳，其中不乏她認(rèn)識的面孔。

    迎著眾人的目光，金釵兒指了指旁邊的十二，道：“你們都看清楚了，這個人，以殺害同門為樂，甚至馮公公的死也跟他脫不了干系，如此不擇手段，無情無義，你們竟還跟著他？可想過以后會被他如何對待？什么下場？難道你們之中有誰比馮公公更精明，有誰比十四哥更忠義？如果你們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良心，就給我退下！”

    在場的足有七八人，這些好手若是一擁而上，縱然是鳳枕跟釵兒聯(lián)手，拼盡全力，恐怕也只是個玉石俱焚而已。

    但聽了釵兒這一番話，眾人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同樣的表情。

    十四畢竟是同門，而且十四不像是十二這樣狡獪無情，十四的遭遇，讓這些人之中的大半都為之寒心不忍，但畢竟是馮公公的命令，倒也無可奈何，但若說給十四用刑，卻是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唯獨(dú)身為同門的十二，非但沒有“兔死狐悲”之感，反而為討好馮英，踴躍地“同門相殘”。

    這已經(jīng)是一層惡感。

    另一層，卻也恰恰是馮英之死。要知道馮公公再怎么被眾人忌憚，畢竟曾是東廠之首，他可以有許多種死法，但卻不該死在自己人手里。

    只是十二勢大，眾人不敢得罪，如今聽了釵兒的話，頓時都沉默了。

    釵兒見眾人默然，便清楚局面已定，當(dāng)下走前一步：“你放心，慕容鳳枕不會出手，只是我跟你，你敢嗎？”

    十二起初覺著鳳枕的出現(xiàn)很棘手，故而需要手下鎮(zhèn)住場子，此刻聽釵兒竟要跟自己一對一的，他自然大松了口氣，甚至覺著自己將討一個大便宜。

    眼珠骨碌碌一轉(zhuǎn)，十二卻仍是皮笑rou不笑地說道：“我不愿意跟你動手，只是怕不小心傷了你的命罷了，萬一有人跟我不依不饒呢？”

    釵兒道：“生死由命，絕不怨人，慕容少卿在這兒，可以做個人證?！?/br>
    慕容鳳枕本就反對釵兒跟十二動手，如今聽了這個，更是心驚：“丫頭你……”

    釵兒卻不等他開口攔阻便打斷了：“我心里知道，你看著就好。”

    鳳枕的心雖然給揪了起來，但對于十二而言，卻顯然是吃了一顆定心丸，這樣的話，就算他趁機(jī)“不小心”殺了十七，以后見了白梼也有話說。

    夜越發(fā)深了，月色卻更加皎潔，村子里的犬吠聲不知何時都消停了。

    但若是有人靠近這偏僻的小院，就能看清楚院中極為詭異的一幕。

    幾道黑影默然林立在墻邊，但就在小院中央，卻有兩道人影你來我往，一道身影詭譎莫測，領(lǐng)一道敏捷輕靈，而在兩人身法最快之時，衣袂閃爍，月影下的身形錯落，幾乎分不清誰是誰。

    金釵兒跟十二交手已經(jīng)過了半刻鐘了，而旁邊觀戰(zhàn)的鳳枕的心跳都幾乎停了。

    鳳枕是第一次見識金釵兒做為十七的樣子，平心而論，他實在驚心于東廠之能，或者說馮英之能，竟能調(diào)/教出這樣出色的人物，明明是個看著嬌怯怯的小姑娘，此刻卻如同一把薄而鋒利的絕世刀刃，每一次的起落都像是能取人性命，不，不是像，而是確實是能。

    但是同時鳳枕也看得出來，釵兒在十二面前確實不占優(yōu)勢。甚至在最初的時候，如果不是十二貓戲老鼠一般的試探，釵兒恐怕就要敗下陣來。

    她的身法本無可挑剔，奈何十二更勝一籌，起初的試探之后，十二便有些心定，他開始籌劃該怎么漂亮地結(jié)束這個“局”。

    “十七，不要說我不講情分，”他縱身一躍，身法飄忽，口中卻好整以暇的：“我不想傷你?！?/br>
    金釵兒凝視著他那張神憎鬼厭的臉，尤其是那雙陰險的微凹的眼睛：“抱歉，我卻很想傷你。”

    十二冷笑：“不自量力，既然這樣……”他雙臂一振，飛身掠下，身形跟夜色融為一體，就如同一只在黑夜里捕食的夜梟！

    可就在十二掠下的瞬間，天地突然間一團(tuán)漆黑！

    眾人的眼前什么都看不清，鳳枕大驚，猛然抬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有一片烏云掠來，把月光遮住了。

    此時大家都成了睜眼瞎，偏偏就在此刻耳畔卻聽見幾聲悶哼！其中明顯還有釵兒的聲音。

    鳳枕最是驚心：“釵丫頭！”

    他想沖過去，奈何他沒有黑暗中動手的本事，貿(mào)然施為恐怕誤傷到金釵兒，竟投鼠忌器。

    幸而那片陰云只是暫時的，很快月光重又灑落，院子里又亮了起來，而在眾人面前，釵兒跟十二面對面站著，兩個人誰都沒有動。

    鳳枕不知是什么情形，但最擔(dān)心金釵兒的安危，正要上前，只聽釵兒道：“別動。”

    她才說完，對面十二開口：“你竟然……你……”

    他像是懷著巨大的恐懼，聲音在顫抖，打著冷戰(zhàn)：“不、不……”

    “晚了。”不等十二說完，金釵兒的手輕輕一晃。

    她的手勢曼妙，纖纖十指甚至像是輕輕地?fù)崃艘幌卖W角的樣子，但隨著她的動作，只聽十二一聲慘叫，月光下血花飛濺，十二睜大雙眼，他的雙臂頹然下墜，而他的雙腿軟塌，整個人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上半身搖搖晃晃，最終不可避免地往前撲倒。

    他看著不像是一個人，就如同是一個傀儡而已，是被人用絲線牽著才能動的傀儡，如今那牽線的人斷了線，他便重歸了傀儡的原型。

    鳳枕跟旁觀的東廠眾人看著這詭異的一幕，不由自主地都屏住了呼吸。

    第73章 一點(diǎn)光

    淡淡的月光下, 只有鳳枕跟東廠少數(shù)幾個頂尖高手才看了出來，就在十二血濺當(dāng)場的瞬間，一絲牛毛般細(xì)的銀光在夜影中稍縱即逝。

    金釵兒收手, 她垂眸看著地上無法再起身、但其實并沒有死去的十二, 就在方才月亮給烏云遮住的瞬間，她已經(jīng)切斷了十二的四肢筋脈, 而她所用的手法，恰恰是當(dāng)初馮英逼她學(xué)會、而她因為太過殘忍一直沒有用過的控線法。

    這控線法也需要出神入化的針法打底, 然后用極難尋覓的天蠶絲做引線, 在對敵的時候, 那看似輕若無物仿佛能忽略的天蠶絲, 就成為了比是世上任何兵器更加可怕而鋒利的殺人利器，天蠶絲附著在銀針上, 就像是閨閣女子做女紅一般，在穿針引線的動作里，天蠶絲穿過筋脈, 在敵人還未察覺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對方變成了自己手中的傀儡。

    馮公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曾經(jīng)逼著十七學(xué)會的這絕招, 有朝一日會用在十二身上……也許, 這也算是冥冥之中另一種因果吧。

    十二既廢, 東廠之人再無他話, 有兩個人上前架了十二, 向著金釵點(diǎn)點(diǎn)頭, 轉(zhuǎn)身迅速地往院外掠去, 隨著幾聲零零散散的犬吠，幾道身影迅速的消失無蹤。

    院中重又剩下了金釵兒跟慕容鳳枕。

    鳳枕有點(diǎn)尷尬地提了提手中的腰刀，他本來是想當(dāng)護(hù)花使者的, 沒想到這朵花非但不需要他保護(hù)，而且還庇護(hù)了他，不知是處于何種心理，鳳枕揉了揉下頜，感嘆說道：“怪不得有人說，越是好看的東西越是危險……”

    金釵兒斜睨了他一眼：“你說什么？”

    慕容鳳枕忙笑道：“??？我沒說話啊。”

    金釵兒道：“我不是讓你走了嗎？”

    鳳枕道：“人生地不熟的，你叫我去哪兒？再怎么不待見我，咱們也是親戚，何況我真真的沒有壞心?！比绻f之前還有一點(diǎn)邪念，那在親眼目睹過金釵兒解決十二的這份狠辣干脆后，鳳枕覺著，還是循規(guī)蹈矩，當(dāng)個良民最妥當(dāng)。

    釵兒默然看了他片刻：“你知道了最好?！?/br>
    她正要回房，突然又聽見極細(xì)微的腳步聲傳來，抬頭看時，見竟是東廠的一個人去而復(fù)返。

    鳳枕忙斂了笑，又上前一步，有意無意地?fù)踉诹蒜O兒身前。

    雖知道釵兒武功不輸給他，但對鳳枕而言，既然是男人，面對兇險，自然要為女人當(dāng)著，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

    來人卻并沒有十分靠前，遠(yuǎn)遠(yuǎn)地止步道：“十七，我只是想再告訴你一件事，先前我們來的路上得到一個機(jī)密消息，威遠(yuǎn)伯西南之行并不順利，他本人也受了傷?！?/br>
    金釵兒本是面不改色的，聽到最后一句才脫口道：“你說什么？”

    那人道：“究竟如何我也不知，但這是送往兵部的緊急公文，料想不會有誤?！彼f完之后又一點(diǎn)頭，這才縱身而去。

    釵兒來不及反應(yīng)，報信的人已經(jīng)走了。

    鳳枕也被這個消息驚動，心突突地跳了幾下，看著人來去如風(fēng)，忍不住喃喃道：“白梼也算是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且去南征不久，怎么會這么快就負(fù)傷，這不是出師不利么？”

    說了這句，突然意識到自己又多嘴了，忙看向釵兒，果然見她臉色不對，鳳枕急改口道：“這個家伙無聊的很，走就走了，怎么還特意回來說這些敗興的話呢，我看必然是哪里消息有誤，他卻當(dāng)做一件真事來說?！?/br>
    釵兒卻看也不看他，站了片刻便轉(zhuǎn)過身去，一聲不響地回屋子里去了。

    “十七……”鳳枕本能地喚了聲，但那道嬌裊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眼前，而他知道自己不該跟著進(jìn)到里屋去。

    默默地看著靜寂的屋子，鳳枕呆站了片刻，他凝神靜氣拼命想聽里頭有什么動靜，并且暗暗打定主意，如果聽見什么類似哭泣的聲音，他就要不管不顧地沖進(jìn)去，至少說幾句安撫的話。

    但讓鳳枕既安心又有點(diǎn)失望的是，他沒聽見什么，屋內(nèi)安安靜靜的，就好像釵兒已經(jīng)安然無事地睡著了。

    可鳳枕心知肚明的是，她絕對沒有睡。

    鳳枕呆站了半天，覺著自己像是一尊門神，但他很不如門神，因為門神還總是一對兒的。

    這個發(fā)現(xiàn)讓鳳枕越發(fā)憂悶，無奈之下，只好仍舊回自己的柴房里去，他在那里弄了一張殘破的長板凳，權(quán)且當(dāng)作床鋪。

    把腰刀抱在懷中，鳳枕躺在凳子上，卻毫無睡意，心中所想的都是剛才見著的釵兒處置十二的那一幕，其次的，就是那多嘴多舌的東廠番子帶來的消息。

    他覺著白梼不至于才出發(fā)就受傷，但卻也知道東廠的人不可能得到錯誤的信息，何況是送往軍部的消息。

    他一會兒想想金釵兒，一會兒想想白梼，不知不覺地倒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鳳枕隱約聽到一絲動靜，他人還沒清醒，眼睛卻已經(jīng)睜開了。

    很快他聽出來聲音是從正屋傳來的，鳳枕一個激靈，猛地從長凳上坐了起身，側(cè)耳又一聽，果然聽見輕微的腳步聲。

    他擔(dān)心的是有不速之客來攪擾釵兒，聽到這里卻放了心，他知道這是釵兒出了門。

    金釵兒確實出了門，而且簡單地收拾了一個小包袱。

    她身上所帶的必須之物本來就少，這屋子里也沒有什么她丟不下的，說走就走，十分容易。

    天還沒有亮，月亮早不知道混到哪里去了，倒是有些許星光懸掛在頭頂。

    整座小村子沉浸在烏沉沉的夜色之中，有狗兒聽見腳步聲，便也盡忠職守地叫了兩聲，大概是聽出了她的腳步，那叫聲也很快止住了。

    出了村頭，釵兒轉(zhuǎn)頭看了眼東邊的方向，本該出太陽的地方也還是黑漆漆一片，她深吸了一口氣，往南邊的大路走去。

    約略快一個月，釵兒已經(jīng)進(jìn)了黔地，一路上她走的極快，雖然對于地方上并不熟悉，但只要打聽著朝廷軍馬的方位便出不了大錯。

    確實，她是為了白梼才跑來西南的，她到底不能放心，也不能放下白梼。

    在趕路的這些日子里，她閑暇時候總是會想起跟白梼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就算夜間做夢，也常常會出現(xiàn)他的臉，除了十四，白梼就是對她最好也最親密的男人了，何況又有從小的夙緣，在釵兒心中，白梼對她而言就是父親，兄長，還有夫婿。

    隨著路程一日日的遠(yuǎn)，她心中卻越來越明，有一個念頭也越來越明確——她想到白梼身邊去，不想要白梼有一點(diǎn)的意外跟損傷。

    在離開京城的那段日子里，釵兒慢慢消化了十四的死，其實在她心里早有準(zhǔn)備的，當(dāng)初在沒回白府之前，她跟十四都很有自知之明，他們是為東廠辦差的，就算慈軟如她，手上也是沾著人命，倘若有朝一日也死于非命，并不是什么令人詫異的事情。

    殺人者，人恒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