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當(dāng)朝太傅出身西京百年世家,是當(dāng)今名士,學(xué)識冠絕天下,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 雖然瞧不見他的臉,但這回連脖頸都是粉的,我卻看得分明。 他帶著點困倦的鼻音生氣道:“世家的禮法,也不用你cao心!” 我看著渾身粉色的姜冕,不由舔了舔嘴角,繼續(xù)拿手指戳、戳、戳…… 戳得他憤然起身,掀了被子就要下地,覺都不睡也要遠(yuǎn)離我的模樣。 我忙撲上去將他壓回枕上,好言相勸:“好吧好吧,我錯了我錯了,你繼續(xù)睡,我不提問了……” 他還是憤怒得臉紅脖子粗,想將我推到一邊,又不好下手,只虛碰著我的腰背:“那你要壓著我到什么時候……” 我趴在他胸腹上,彎肘托腮:“那你不是要我扮作你的侍妾么?壓你一下你都不樂意,那我還想扮得像一點呢,不預(yù)演一下,在別人面前露出破綻怎么辦?” 他震驚了。 看他的這番反應(yīng),我又不怕死地道:“所以說,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扮一個夫婿呀!”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補昨天的嚶嚶嚶~ 下午趕火車之前爭取再趕一章。。。 ☆、陛下的回宮之旅九 面對我無情的揭穿,誰知他反倒不怒了,沉默著且毫不客氣將我從身上推下,迅速拿被子一裹將我摁住,再丟進床里側(cè)。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他接著睡下,翻個身背朝里,徹底不言語了。 承認(rèn)真相并不可恥呀,我覺得。 因為我也不知道怎么扮好一個侍妾嘛,知識這個東西,就是要互相探討的嘛。 顯然他并不想跟我探討。 算了,來日方長。打個哈欠閉眼睡,一夜再無話。 翌日,我睡到很晚才睜眼,睜眼就見姜冕拿一卷書在桌邊看。從書卷翻過的厚度,可推測他看了至少有一頓鹵煮的時間。我從床上跳下地時,他狠狠擱了書卷,眼神殺到:“襪子穿了么?” 那眼神太可怕,我默默倒回,重又跳上床。 姜冕從桌邊起身,從他那只神奇的乾坤袋里翻出一只中央畫著胖胖又金燦燦的元寶標(biāo)識的錦袋抱出來,打開錦袋一陣挑,挑出了一雙襪子一雙鞋子。 捧到床邊時,我看得瞪圓了眼。這樣精致漂亮的鞋襪,這輩子都沒有見過。 他了解我鄉(xiāng)鄙村姑沒什么見識,對我的吃驚無多少反應(yīng),蹲到床邊地上,拿過我一只腳穿襪子。極其名貴柔軟的絲羅襪,大小剛好,一點也不磨礪皮膚和腳趾,舒適如水。我拿手摸了摸,第一次觸到蠶絲質(zhì)地,這就是傳說中的羅襪呀。 他拿過另一只腳繼續(xù)要套襪子,手指碰到那朵盛開的桃花痕便一滯,指腹趁機摩挲了一下,描摹桃花的輪廓,描得我一陣發(fā)癢,縮了縮腳。抬頭看他一眼,見他低著頭,屏著呼吸,很專注地把這只腳納入手心里。五指收攏,握緊,揉了一揉,捏了一捏。 我托腮望房梁。看在他這些天盡心盡力服侍的份上,姑且讓他玩玩吧,只要別太用力。 終于待他玩夠,意猶未盡戀戀不舍,慢吞吞給套上另一只襪子。 最后拿起床頭的一雙精致小鞋,圓頭高履,很像是戲本上描畫的大戶小姐的金蹙重臺屨。姜冕助我穿上,又是大小剛好合腳,仿如量腳定做。 他在鞋子上前后按了按,見無多少空隙,不甘地嘀咕一聲:“又叫那混賬太醫(yī)算準(zhǔn)了……” 幾次都聽他提到混賬太醫(yī),我穿好鞋襪蹬蹬邁了幾步,一面感受這種奢華質(zhì)感一面問他:“太醫(yī)很了解我么,連我穿多大鞋襪多大裙子都知道,他還知道什么?” 姜冕不是太樂意提及太醫(yī)似的,蹲在床邊看我蹦跳試鞋,一雙眼一瞬不瞬盯著我腳下,敷衍回應(yīng):“關(guān)于你的事情,恐怕沒什么他不知道。” 我圍著桌子跑了一圈,腳下生風(fēng),非常武威,看來戰(zhàn)靴很重要,瞬間提升氣場幾個檔次:“譬如哪些?” “譬如幾歲斷奶幾歲不再尿床,幾歲才開始吐字清晰,幾歲開始會念書,幾歲不再被兄弟們揍……” 我剎了戰(zhàn)靴,一腳抬起踏上桌邊凳子:“有沒有威武一點的?” “威武一點的,譬如幾歲無師自通會背著大人給兄弟們設(shè)陷阱,再裝作無辜路人的樣子呆呆圍觀,能順便就順便進一步落井下石,不能順便就轉(zhuǎn)身逃。” 聽得我呆呆道:“我是這樣的人么?” “混賬太醫(yī)說,每次你干壞事他都在暗處看著,發(fā)生過多少次這樣的事情,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從前我還不信,這幾日,我是信了。” 我踢翻凳子撒潑:“我餓了!” 他走過來把我拖開,再扶起凳子,去開門喊小二送熱水。不多時,小二抱了一臉盆熱水送上樓,進門見到我便是一陣哆嗦,洗臉?biāo)疄⒊霾簧佟?/br> 我一臉呆滯地走過去問他:“早飯有鹵蛋么?” “沒……有有有!”小二把熱水?dāng)R到地上,哭著跑了。 姜冕回頭看我:“他怎么了?” 我蹲地上去正待洗臉:“他見到我人見人愛的容貌,激動得哭了?!?/br> 姜冕當(dāng)然不信我的鬼扯,卻也不再細(xì)問,搶著彎身去試了水溫,才在臉盆里絞了帕子,給我擦臉擦手。洗漱完畢,再給我束發(fā)。 束的是男孩子的發(fā)髻。我往鏡子里望一眼,一個呆呆的男孩子的模樣,臉上圓嘟嘟呆傻氣十足,但是轉(zhuǎn)眸間流光溢彩,怎么看怎么分裂。 腦子里一疼,記憶里一個呆傻的男孩子被兩個兄弟踹翻在地,一陣痛扁,癡傻的小男孩爬起來抹鼻涕,一聲不哭,一點眼淚也沒有。 姜冕見我按著太陽xue,沒有像昨晚河邊那樣急切,反倒像是預(yù)料之中,或者說是預(yù)謀之中:“看到這個樣子的自己,是不是能想起一些?” 我忍著痛點點頭。 姜冕將客店里昏暗的銅鏡扣到桌面,使我不再照見自己。他拉了我下凳子,重給穿上灰撲撲的外衣。我扭頭一指那只元寶標(biāo)識的袋囊:“有新衣服為什么不給我穿?” 他垂眼深邃道:“女囚有穿那么好的么?” 我即刻接口:“不是說好扮侍妾的么?” 他老臉不自在:“也不用那么張揚啦?!?/br> 我抬腳:“那這些就不張揚?” 他咳嗽一聲:“褲腿把鞋子遮了,看不見?!?/br> 我斜視他,這樣自欺欺人好么,這樣歧視且區(qū)別對待我身上除了腳的部分真的好么? 腳貴人賤,亙古未有。 下樓用飯,姜冕依舊是一身閑服走在前面,我一身灰蒙蒙的村婦衣著跟在后面,為了不露鞋,只好規(guī)規(guī)矩矩走路,讓膝蓋處打著兩只大大補丁的粗布褲子遮沒了羅襪和金蹙重臺屨。 飯桌邊原本坐著的人齊刷刷起身,神態(tài)各異。有繼續(xù)對姜冕驚艷且畏懼的,前者如幾個女流,后者如幾個縣令和客店人員。 而當(dāng)我身影從姜冕背后露出來時,我明顯看見阿寶眼里的憎惡和似有若無的一絲絲懼怕。施承宣見我男孩子的打扮很吃驚,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我,眼睛暫時還不太適應(yīng)。 京都才女童幼藍卻不愧是京師來的,見多識廣,她看了看阿寶,再看了看我,一臉恍然大悟地轉(zhuǎn)向清俊打扮的姜冕,以發(fā)現(xiàn)某種癖好的眼神注視這位巡按。 我嗖地坐到桌邊,那里已擺好了幾只鹵蛋。我狼吞虎咽以彌補昨晚沒吃到嘴的鹵蛋。姜冕隨我坐到身邊,親密地拿手帕給我擦拭頰邊的蛋渣,一般情況下我沒空理他,只偶爾配合地抬一下臉。 這一抬臉就不幸見到諸多各異的眼神。 施承宣眼里噴火,阿寶也在噴火,只有王縣令在艷羨,當(dāng)然還有更離奇的童幼藍在揣測巡按大人的某種癖好。 作者有話要說: 哭著打滾兒,收藏數(shù)太少了讓人情何以堪,求戳【收藏此文章】 以及盡快恢復(fù)準(zhǔn)點日更!在調(diào)整作息中。。。 ☆、陛下的州府見聞一 短暫的一夜小憩后,一行人即將離別荒村客店。 巡按侍從結(jié)算完賬單用度,客店老板見老板娘雖一味給姜冕送秋波但也還算沒太出格,尤其沒有打包袱跟著巡按一起跑路,終于是長吁一口氣,并熱切地目示眾人趕緊走人。 眾人出出進進地收拾行裝,我趁亂潛入廚房進行地毯式搜刮:翻筐簍扒拉菜蔬,揭鍋蓋鏟鍋巴,倒櫥柜刮糖罐,探米缸抓大米…… 嘴里嚼著鍋巴正忙得團團轉(zhuǎn),被一個人闖了進來,嚇得我腦袋撞上灶膛邊,衣兜里的食物險些落地。 “別慌,是我?!币粋€熟悉了三年的聲音,帶著許多慨嘆許多滄桑。 施承宣一身縣令舊官服掀簾子轉(zhuǎn)進了廚房,頂著一臉的倦怠與生無可戀,還有兩只明顯的黑眼圈,人也好像在這幾日間瘦了一圈。他走來我跟前,連帶著我的一衣兜吃的抱入懷中,在耳邊用很難過的腔調(diào)說話:“容容,你是徹底要跟他走了,不再理我了?” 我嘴里的鍋巴都嚼得失了味道,兩手緊捏著衣兜口不讓吃的漏下去,在他暖暖的懷抱里依稀還有殘存的眷戀:“我是犯了大罪的囚犯,自然要跟他回京師大牢?!?/br> 他將我摟得更緊,耳畔呼呼吹著熱的呼吸:“你為什么要替我頂罪?你離開我,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我多不甘,你知道么?” 我咔嚓咬著沒滋沒味的鍋巴:“我不是替你頂罪,說了你可能也不信,我是為著自己的安危,將案情復(fù)雜化,就不再純粹是冒充郡主的罪名。為著我身負(fù)的復(fù)雜案情,我被押往京師還能多活幾日。說不定那時,京師有很多聰明人,能夠?qū)彸鲞@個案子的蹊蹺,為我翻案,我就不用死了。我,其實也怕死?!?/br> 他身體一僵,不由自主松開我,面上錯愕著:“僅僅如此?莫非你真覺得我會讓你去送死?” 我埋頭翻檢衣兜,語聲低弱:“只有靠自己才牢靠?!?/br> 翻出了一只雞蛋,我握著送到施承宣手里,這是還他當(dāng)初牢里的蛋。從他身邊擦身而過,走出廚房,姜冕已在客店大堂的凳子上坐著等我了。 見我沉默著走過去,姜冕以疏淡的目光迎著我:“又說了多少傷人的話,可知傷人者必自傷?!?/br> 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說完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甩袖起身徑自往外走。 諸人已登車馬,我依慣例爬上了姜冕的馬車,這回坐在車?yán)锏乃蓻]拉我一把。我吭哧吭哧為了不漏掉衣兜里的吃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蹬腿爬上去,氣喘吁吁坐到他對面。 狹窄的空間,即便是衣兜里的食物香,都蓋不過他衣上馥郁清冽的梨花香。 氣氛悶悶地,我掀開車窗布簾一個口,瞧著客店大門,直到一個疲憊不堪的身影搖搖晃晃走出來,我放下簾子。偏過腦袋坐好,正撞上對面原本在閉目養(yǎng)神的姜冕的視線。我訕訕縮回角落,埋頭啃鍋巴。 車馬再度啟程,重新上路。 官道上策馬奔馳,車速極快,車身的晃悠幅度有所減輕。車內(nèi)已然不說話沉默了兩個時辰,再憋下去我覺得要憋壞,探了探身,想要尋個話題。 這時,一陣破空之音在車外響起,音未落,便見一只羽箭嗖地從被風(fēng)吹開的車簾空隙射入車內(nèi),釘入與車窗相對的另一面車壁。 我大驚,便要喊出有刺客。卻見姜冕淡定如常,抬袖伸手拔出了羽箭,解下箭身上裹著繞了好幾圈的一個布包。 原來是飛箭傳書? 我還沒有徹底回味過來,又見姜冕伸手一按車壁某個突兀的圓鈕,又是嗖的一聲,一塊桌板從壁身彈了出來,正好橫亙在兩人之間。神奇的是,桌板不是純粹的桌板,其上有幾個嵌入的大小不一的凹槽,凹槽上有擰動的小樞紐。 他將這枚打磨光滑的羽箭擱到桌板邊,扭開小樞紐,從羽箭上解下的布包里取出一疊紙堆,嵌入凹槽里固定著,再打開另一個凹槽的蓋子,露出里面的墨汁盒,最后擰開右手邊的長條形凹槽樞紐,取出里面一只毫筆。 我目瞪口呆看他一系列動作,他翻開紙堆垂目看起來,翻頁速度不一,有時快速掃過,有時慢慢沉吟,看到最后頁時,提筆抿墨,在紙頁上唰唰寫字。 行文速度極快,字跡卻不潦草。我偷看了一眼,是我在施承宣公文里看到過的官體字,卻比呆板的官體字好看許多,興許是融入了他自身的筆跡特色吧。嚴(yán)整中透著飄灑,細(xì)微處偶有飛筆。我還是第一回見有人這樣寫官體字。 他行文不停頓,思慮很快,處理一本公文的時間并不長。奈何飛箭傳書傳了一堆的紙,夠他批閱一個時辰的。 我無聊得很,從對面看他寫字,倒著的字看得吃力,只大概偷看到寫的是怎樣加固河堤預(yù)防水患,邊疆貿(mào)易可行但要先通路且派騎兵護送,各地糧倉定時嚴(yán)查不準(zhǔn)克扣戰(zhàn)備糧,京師府兵雖由皇叔掌管但也需分一股兵力交由圣上不得耽擱,鄰國想要我們公主和親此事待議,又鄰國想要嫁公主給我們陛下和親此事呵呵休得再議。 諸如此類,不可盡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