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蕭七端著酒囊為她們添酒,聽了這話不以為然道:“這怎么能叫吃里扒外呢,你們公子是我們家樓主明媒正娶的夫郎,現在鬧脾氣跑了出來,遲早還要回到朗月樓去。到那時你們跟著回去,就和我們成了一家人,你們自己想想,這個忙該不該幫?” 眾人面面相覷,都以為自己聽錯,半天才有一個膽子大的直著兩眼問道:“姑娘的意思是,我們將來都能進朗月樓?” 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若沒有冷寂云的提拔,恐怕仍明珠蒙塵。如今一日三餐有頓飽飯吃,省下來的銀兩能夠養(yǎng)家糊口,她們已然心滿意足,哪還敢想有朝一日投在威名遠播的朗月樓門下,行走江湖受人尊敬? 蕭琮拍著她肩膀大笑道:“只要你們有真本事,別說是在朗月樓做普通弟子,將來成為我的左膀右臂又有何不可?” 眾人大喜過望,幾碗酒下肚更是開懷,紛紛拍著胸脯道:“蕭樓主看得起咱們,咱們也不能不講義氣,往后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開口就是?!庇钟腥说?,“公子畢竟是個男兒家,我們也不忍見他漂泊江湖,盡過些刀頭舔血的日子,還是跟蕭樓主回到朗月樓安穩(wěn)些?!?/br> 其中一人撂下酒碗,爬起身來撣了撣袍子,道:“我這就進去稟報公子,就算磨破這張嘴皮,也非要教他跟蕭樓主見上一面不可?!?/br> 蕭琮眼睛一亮,朝她抱拳道謝,想了想,又叮囑道:“他若不肯見我,你便告訴他我?guī)Я巳嗽陂T外大鬧,即刻就要拆了他的門庭,問他想先砍我左腳,還是先砍我右腳?!?/br> 蕭七一口酒噴了出來,嗆了半晌才道:“冷寂云脾氣壞得緊,你把他惹得急了,剁你的腳事小,白搭上我一條性命事大,我有點冤。” 眾人卻樂得拍手,催著那人快去,又道:“蕭樓主放心,這丫頭若辦不成事,我們再輪番去公子面前求情,不信他無動于衷。” 那人借著幾分酒意,急吼吼地小跑進去,立在房門外小心回稟。 話才說到一半,冷寂云頗沒好氣地吩咐道:“不見,給我轟出去。”他被蕭琮花樣百出地折騰了幾個月,起先還有喊打喊殺的心氣,如今連提一提劍都懶了。 那人好說歹說不能奏效,正急得撓頭搔耳,忽然想起蕭琮的話,忙依樣重復出來。 話音未落,一道強勁內力從屋中沖出,震得房門轟然洞開,兩扇門扉搖擺不停,吱呀作響。 冷寂云面朝門外高坐于堂前,臉色鐵青:“她真敢這么說?” 那人一身酒意頓時被嚇退大半,垂著腦袋連聲道:“屬下不敢欺瞞公子?!?/br> “帶一百弓弩手,隨我過來?!崩浼旁莆甯种敢积R用力,生生捏碎了茶盞,心想好你個蕭琮,三番兩次跑到我眼皮子底下耍無賴,當我真不敢動你? 這時候,蕭琮已在門外等了許久,見始終沒有動靜,正有些沮喪。 忽然腳步聲陣陣,從門中奔出一隊弓弩手,足有百人之多,個個背負強弓勁弩,在兩人面前如長蛇一般排開,前蹲后立列作兩排。 蕭琮望著前方密密麻麻指來的箭尖,暗叫糟糕,正與她一同喝酒聊天的女人們也知道情勢不妙,一骨碌爬將起來退在一旁。 蕭七冒出一身冷汗,哭喪著臉道:“樓主,我蕭七這次怕要為你盡忠了?!?/br> 蕭琮苦笑道:“好妹子,等回去好好賞你。” 蕭七干笑兩聲,擺手道:“還是算了,我怕有命賺錢沒命享。我的樓主,冷寂云能是好惹的人嗎,咱們三天兩頭送上門來碰釘子,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 蕭琮神情訕訕地:“我不送上門來領罰,他心里那口氣怎么能消,他的氣不消,什么時候才肯跟我回去?我這輩子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說話間,冷寂云披著一件淺青大氅,由十幾人跟隨著走了出來,站定在弓弩手身后。 蕭琮一見他來,臉上轉憂為喜,驅馬向前道:“寂云,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冷寂云挑著眉毛,目光在她兩只腳上移來移去,忽然冷笑道:“我人已來了,你想我先砍你左腳,還是先剁你右腳?” 蕭琮低頭摸了摸鼻子,期期艾艾道:“我若不這么說,你怎肯出來見我……” “哦,那便是用得激將法,存心耍弄我了?”冷寂云面上帶笑,將語調拖得又長又緩,卻教蕭琮聽得忐忑不安。男人頓了一頓,果然臉色一沉,抬手命道,“放箭!” 話音剛落,弓弩手齊齊扳動機括,百余支利箭破空而來。兩人不妨他突然發(fā)難,偏偏不敢還手,只得運起輕功左躲右閃,旁邊兩騎馬驚得連連嘶鳴,原地打起圈來。 十輪射完,眾人又將弩箭重新置入矢道,冷寂云瞧見場中兩人滿頭大汗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彎了一彎:“方才射得是腳,這次可要射頭,兩位大俠小心了?!?/br> 蕭琮倒吸一口涼氣,心底淚流滿面。這時候,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呵斥:“哪里來的臭小子,好大的口氣!”循聲望去,正有一人領著數百名青年女子從山坡上疾奔而來,大喊道,“蕭樓主莫急,我來助你!” 那人奔馳近前,立即命人手執(zhí)鐵盾擺開陣型,將冷寂云一干人等圍困當中,這才轉頭對蕭琮道:“蕭樓主不認得小妹,小妹卻對蕭樓主敬仰已久了,聽聞蕭樓主在此遇著麻煩,特帶眾姐妹前來襄助?!?/br> 蕭琮心里叫苦,兩道眉毛擰成一團,偏在這時遇到江湖道上的朋友,還嫌自己丟臉不夠是怎地? 她斟酌再三,開口婉拒道:“閣下的好意蕭某心領了,只不過……今次確是為了一些私事,閣下若是插手,恐怕多有不便……” “那有什么便不便的,蕭樓主何必客氣!”來人正想借此機會同朗月樓交好,哪還會怕什么麻煩,眉飛色舞道,“此事包在小妹身上就是了?!?/br> 她說罷雙目一瞪,掄起長鞭攻將上去,眨眼間,卻見蕭琮身形一晃,攔在了道路中央:“閣下且慢!” 來人驚愕不已,心想這蕭琮也忒優(yōu)柔寡斷,當即說了一聲“蕭樓主且先到一旁休息”,雙腳往鞍上一踏,合身躍至冷寂云身前,意欲擒賊擒王。 她使得這條鞭子足有四根手指粗細,此刻如開山裂石一般當頭劈去,聲音極是響亮。 下一刻,長鞭在空中繃作一道直線,因大力拉扯發(fā)出吱吱響聲。 “蕭樓主,你這是何意?!”鞭子的一端牢牢攥在蕭琮手中,那人連抽幾次,依舊紋絲不動,直憋得脖子爆紅,憤怒不已。 蕭琮單手握住鞭梢,臉上難掩不悅,沉聲道:“內人若有得罪之處,還望閣下看在蕭某薄面上,海涵一二。”話雖說得客氣,其中警告之意不容錯辨。 執(zhí)鞭的女人怎么也沒想到兩人是這般關系,一時雙眼大睜有如銅鈴,張口結舌愣在原地。不待她有所反應,冷寂云忽然撩起長袍,抬起一腳重重踹在她胸口當中,罵道:“多管閑事?!?/br> 那人受了這一腳,身體直跌出三丈開外,渾身滾滿塵土,半晌爬不起來,好容易被人扶上坐騎,忙大聲叫道:“都住手!”她本有心討好蕭琮,沒想到大水沖了龍王廟,忍不住在心里罵個不停:你蕭琮不在家里摟著夫郎睡覺,夫妻兩個跑到這演全武行,怪得了我誤會?我招誰惹誰! 那邊廂,弓弩手已重新排布整齊,冷寂云從部下手中拿過一架勁弩,錚亮的箭頭直指蕭琮。 蕭琮渾身一僵,心里長嘆道:這可真是過河拆橋。她匆忙中朝蕭七使個眼色,兩人先后跳上馬背,正要溜之大吉,擇日再“戰(zhàn)”,卻聽身后一道冰冷冷的聲音傳來:“你敢躲?” 蕭琮只得乖乖勒馬,心里苦如黃連:“我不敢?!?/br> 男人二話不說扣下懸刀,被牙勾住的弓弦彈出,弩箭“嗖”地一聲刺進馬尻。 “咳……”蕭七捂著嘴巴扭過臉去,笑得弓背哈腰,在場眾人見此情景,皆是忍俊不禁。 唯有蕭琮笑不出來,兩手緊抓著馬韁,有苦難言。她這坐騎神駿非常,堪稱千里挑一的快馬良駒,哪一時不是威風八面?此時屁股上生生吃了一箭,不禁痛得悲鳴一聲人立而起,撒開四蹄便跑。 眾人目瞪口呆,眼見駿馬發(fā)瘋似的竄進樹林,片刻就沒了蹤影。 不等她們回過神來,冷寂云一聲令下,箭鏃鋪天蓋地般射來。不消片刻工夫,偌大的門庭前幾無落腳之地。 蕭七見勢不妙,調轉馬頭追入林中,混亂間有人大喊道:“撤!快撤!”眾人驚駭不已,七手八腳將鐵盾背在背上,迅速朝玉弓山方向撤退。 身后的箭矢接連而來,緊追不舍。那頭領沒命似的縱馬飛奔,心里氣歸氣,卻不想與朗月樓為敵,高聲命令道:“不許放箭,不得傷及蕭樓主的家眷!” 她這次帶來的精銳人馬,大多經歷過生死大戰(zhàn),驍勇非常,卻從未打過這般只準挨打不準還手的仗,此刻只得靠著鐵盾的掩護逃命,無不叫苦連天。 蕭琮趕回朗月樓時,身上不知被樹枝荊棘刮出多少血痕,蕭七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披風和外袍俱被流矢刺穿。 蕭二屆時正在門前巡視,見狀不由大驚:“樓主這是去了什么地方,可是遇到血閣的人了?”話一說出,心中又覺不對,近日并沒收到蘇枕河離開龍?zhí)纳降南?,憑著樓主的武功,如若遭遇尋常血閣部隊,又豈會慘敗至此? 蕭七驅馬追了上來,拿披風胡亂抹著一臉灰塵,哼哼道:“跟血閣的打上三天三夜也沒這狼狽?!?/br> 蕭二聽了這話,瞬時明白過來,哈哈大笑道:“原來又陪樓主‘遛馬’去了,蕭七俠得樓主這般器重,日后前途無量,到時可別忘了jiejie?!?/br> 蕭七見她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咬牙切齒道:“我哪敢一人居功,不如就把這美差讓給jiejie。” 蕭二連連擺手,哭笑不得道:“遛馬倒是沒什么,只要別常常遛到紫煞分堂去,我為樓主上刀山下火海都心甘情愿?!?/br> 說完這話,兩人都“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各自埋頭強忍。 蕭琮臉皮再厚,這時也禁不住耳根發(fā)熱,罵了句“沒大沒小”,硬繃著臉下馬邁進門去,顧不得更衣,徑直來到內院書房。 窗外撲棱棱一陣聲響,一只信鴿鉆過窗格落在桌面上。蕭琮輕撫它光潔的羽毛,從竹筒中取出紙卷來。 每日傍晚,消息準時遞回朗月樓,從冷寂云召回流落在外的玄衣死士,及至攻占紫煞分堂自立門戶,發(fā)生在他身邊的每一件事皆有奏報。 蕭琮盯著書信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眉頭漸漸鎖起。 作者有話要說:說要周更來著,還是晚了一點,這章字數多一點算是補償好不,下周繼續(xù)努力! 我得先去睡覺了,留言還是明天再來回啊(⊙v⊙) ☆、第84章 蘇家之難 信中的大意是,蘇家子弟夜訪紫煞分堂,與冷寂云密談。 這消息來得突然,令蕭琮心頭惴惴,甚至從中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她五指一攏,將紙卷震碎在手心里。 正在此時,一名侍從在門外稟報道:“啟稟樓主,南山蘇家總管求見?!?/br> 蕭琮心下微驚,便即換上一件長袍去到外間。蘇家總管正在中廳等得坐立不安,一見她到來,立刻上前兩步拜倒在地,哽咽道:“求蕭樓主救命!” “總管快快請起?!笔掔凰龂樍艘惶?,忙扶她起身。 方才進門時,她便瞧見來人渾身浴血,外袍從肩膀處裂開,已經開始潰爛的傷口深可見骨。 蘇家總管勉力攀住她的手臂,啞聲道:“蘇枕河重兵攻山,蕭樓主若不相救,蘇家難逃此劫!” 蕭琮心頭劇震,一面命人替她止血包扎,一面教她細講南山的情形,聽到慘烈處,也不由得陣陣心驚。 想起先前的飛鴿傳書,蕭琮登時明白了蘇家子弟造訪紫煞分堂的緣由,忍不住面色一沉,道:“蘇前輩曾有恩于我,如今有難,蕭某必傾力相助。但寂云和蘇家素無交情,何必要把他牽扯進來?” 蘇家總管面露尷尬,知道這個“素無交情”只是客氣的說法,冷寂云對自家主人厭惡至極,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 “本來家主的意思,也是不要告知冷公子為好,是在下自作主張……”她欲言又止,極難開口的模樣,半天才下了決心,一氣說道,“血閣來勢洶洶,此次若真有什么萬一,他們畢竟是親生母子,總要見上一面啊!”說罷掩袖低泣起來。 蕭琮大驚道:“你說什么,什么親生母子?” 對方抹去眼淚,詫異道:“原來蕭樓主不知嗎,你們離開蘇家前的那一晚,家主和冷公子當面滴血認親,是親生母子不會錯了?!?/br> 蕭琮腦中一震,愣了好一會兒,才在嘴里喃喃念道:“難怪他們那晚的神情那般古怪……”只是朗月樓大難當頭,自己竟沒往深處去想。 她心中一動,驀地明白過來,男人必定是怕自己為此分心,無法全力應付蘇枕河,才把一切隱瞞下來,寧可獨自支撐,也不愿自己為他擔半分痛苦。 可他再是剛強,也不過血rou之軀,如何撐得住之后接二連三的打擊? 蕭琮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說不出話,心臟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揉捏,滿是心痛憐惜。 清晨的幾縷陽光漏進樹林,給向前行進中的隊伍鍍上一層金。此處離南山只有小半日路程,蕭琮命眾人加緊趕路,希望在正午之前到達。 這時候,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片刻工夫,一支兩三百人的馬隊從后方追了上來。 蕭琮回頭望見為首那人,一把勒住馬韁,叫道:“寂云!” 對方下意識地慢了一慢,側頭看她一眼,隨即喝了聲“駕”,率領眾人從她身旁呼嘯而過。 蕭琮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橫馬攔在冷寂云面前,驚得男人低呼一聲,急拉住韁繩,吼道:“你瘋了!” 蕭琮怕他再要前行,伸手扣住他手中的馬韁,見到他滿臉疲憊之色,忍不住道:“你是有幾夜沒有休息過了?” 紫煞分堂地處朗月樓以北,此行要趕到南方去,原該比她慢上一日不止。 蕭琮一心想搶在他前面到達蘇家,盡快穩(wěn)住局面,不想卻在半路被趕了上來,便知道冷寂云這一路上必定晝夜趕路,馬不停蹄。 “公子,蕭樓主,屬下們還是先行一步,同朗月樓的朋友一起到前面探探路?!弊仙贩痔玫娜嗽绾褪掔熳R了,暗中壞笑著朝她對了對兩個大拇指,不大一會兒就跑到遠處去了。 她們這番動作,哪逃得過冷寂云的眼去,他登時臉色一黑,道:“蕭樓主好手段,連我手下的人都被你收買走了,只跟你一條心?!?/br> “我可是跟你一條心。”蕭琮調轉馬頭,與他并騎而行,想了想,低聲又道,“蘇府總管已經告訴我了,你是蘇掌門的親生骨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