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誰也看不起,誰也瞧不上,每次在樂團里練習(xí)的時候那鼻子都要翹到天上去,練習(xí)一結(jié)束就直接走人,連自己的琴盒都要別人拎著。 老實說,陸子文并不喜歡戚暮,或者可以說整個維也納交響樂團就沒有誰喜歡這小子的。但是偏偏,戚暮的天賦真的是令人贊嘆,用極好的水準讓陸子文是一次次的服氣。 突變就發(fā)生在戚暮14歲那一年。 戚暮的父母發(fā)生了車禍,兩人當場死亡。雖然兩人去得匆忙,但也給戚暮留下了大筆的遺產(chǎn),所以雖然戚家沒有什么親戚,戚暮也能生活得不錯。而且戚暮的父母在華夏音樂界聲名顯赫,人緣也很好,不少人都出聲愿意照顧戚暮。 可是,戚暮要是真被人好好管教了…… 那還至于是后來一敗涂地的結(jié)局? 父母一去世,這個眼高于頂?shù)纳倌昃涂癜疗饋怼T僖矝]有人逼著他練琴,再也沒有人要求他參加比賽,戚暮毫不顧忌地將自己的天賦踐踏到塵埃里,每天碰上一次小提琴都是難得。 戚父戚母留下的財產(chǎn)雖然不少,但也經(jīng)不起戚暮駭人的花銷。等到戚暮18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得不再拾起自己的小提琴,靠“賣藝”為身。也有戚父戚母的老朋友看不下去想要幫幫忙,但是戚暮簡直是沒心肺到了極點,每次只騙了點錢花花,卻一點都沒有改變。 陸子文聽人說過,戚暮曾經(jīng)說過這樣一句話:“那兩個老家伙幸好死得早,要不然老子早晚弄死他們!整天逼著我學(xué)小提琴,還說什么我他媽有天賦?去他媽的天賦!老子就是去討飯,都不要碰那個破琴!” 戚暮當然還沒淪落到討飯的地步,只是生活從以前的優(yōu)渥到現(xiàn)在的平凡讓他大受打擊,整個人都頹廢了。陸子文記得,戚暮似乎是在19歲的時候離開了歐洲回到華夏,從此他也不知道戚暮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 但是…… “他……吸毒……?” 陸子文渾身無力地背靠著櫥窗玻璃坐在了路邊,他胸膛處的疼痛感漸漸減弱,到最后已經(jīng)幾乎消失。 陸子文記得當自己醒來時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的,是小桌子上一堆的白色粉末和幾根廢棄的塑料吸管。酒吧房間里的其他人正在拿著那東西吸著,表情里全是癡迷瘋狂,而他似乎倒在地上許久,即使是他自己扶墻走出去,也沒有人理睬。 坐在冰冷的板磚地面上,陸子文臉色鐵青。 他的記憶只停留在金色大廳后臺的休息室里,那地毯上的纖維將他的臉埋住,他怎樣用力地想要掙扎,卻感覺整個人被人扼制住了喉嚨,連動彈一下都困難。 那種感覺,是任你怎樣大口呼吸都不會有一點空氣進入肺部的。 你的氣管完全的堵塞住,只能感受著胸膛里的氧氣越來越少,渾身都疼痛得難以自拔。在臨死前的那一刻,陸子文已經(jīng)絕望到了地獄。 他恨! 他恨羅遇森絕情到這種地步,竟然眼睜睜地看他去死! 他恨! 他恨自己識人不清,居然信了這么個畜生的話! 哮喘的病因大多是由過敏引起,陸子文一生沒找到自己的過敏原到底是什么,他也沒想過自己最后會死在羅遇森的那兩拳之下。 或許就是羅遇森手上沾到的一點塵埃,或許就是他手臂上碰到的某種花粉,當劇烈的毆打撞擊與猛然的哮喘發(fā)作疊加起來,陸子文完全沒有反抗的可能。 陸子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龐,背靠在冰冷的櫥窗玻璃上。往來的路人偶有好奇地看向這個形容姣好的青年,而陸子文卻全然不察地掩面沉思。忽然,他猛地伸手用力地錘向了一旁的墻壁,整個人也倏地清醒過來。 “羅遇森……” “羅·遇·森?。?!” 森冷地低笑了一聲,陸子文咬牙切齒地從牙齒縫里蹦出那個人渣的名字。 這個時候,就是再怪誕荒謬,陸子文也明白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死去,但是以那氣息決然的感覺來說,他認為自己——陸子文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死去了。 而現(xiàn)在,他重生在了戚暮的身上。 “羅遇森,你說……你要拿著92年的歐頌等我?” “那你……一定要好好等著啊?!?/br> 仿佛看到了那個人渣冷酷無恥的嘴臉,陸子文危險地瞇起了眸子,抬首看向了城市被染紅了大片的夜空。他的耳邊是各種嘈雜的聲音,有汽車的汽笛聲,有行人的交談聲,有走路的窸窣聲…… 突然,陸子文慢慢地笑開:“原來……你真的有天賦啊。這就是……絕對音感嗎?” 回應(yīng)陸子文的話的,是馬路上陡然忙碌起來的車流,組成了一道好聽的和聲旋律,整個城市都在敲打聲音。而這所有的聲音仿佛被拆分成了一片片的,一個個流入陸子文的耳中。從不同的方向傳來,以不同的音高,甚至只是金屬撞擊的聲音,陸子文都能聽出它的準確音律。 陸子文倏地一愣,許久,才回過神來:“不止是絕對音感……戚暮,你的天賦原來高到這種地步嗎?” 正如陸子文所說,沒有真實地碰到,那永遠不敢相信這是怎樣的天賦。 所有的聲音在戚暮的都仿佛有了思維,自主自動地走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上,爭先恐后地告訴他自己的方向、音高乃至是顫動的頻率。 絕對音感已經(jīng)是非常難得了,歷史上擁有的人少之又少,比如音樂天才莫扎特。 雖然陸子文不知道這些大師是擁有怎樣的天賦,但是他相信,戚暮的絕對音感肯定不會次于他們,甚至……還會更高。這種世間萬物的聲音完全被辨別認清,是陸子文所不敢想象的事情。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戚父戚母會嚴格要求戚暮,讓他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 “你要是這些年沒有浪費時間……恐怕,就不會死在那個酒吧里了,而已經(jīng)成為站在維也納頂端的那幾個人了吧?!?/br> 戚暮的死因,陸子文并不知道。 其實戚暮在離開歐洲之后,真的是流連顛簸,他也開始接受來自父母好友的好意??墒瞧菽耗膬耗苋缢麄兯傅墓怨陨?? 他開始拿著長輩們的錢泡吧、泡妞,到后來甚至開始飆車、吸毒。這讓那些長輩真是徹底的寒了心,再也不愿意看這個叛逆的音樂神童一眼。 戚暮觸碰大麻也沒有幾天,這一次酒喝多了,所以他暈暈乎乎下便吸食了太過量的大麻,那種如夢似醉的感覺讓他仿佛回到了曾經(jīng)最輝煌的歲月。但是,在心臟劇烈的跳動、血液狂熱的流淌后,那個被稱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便死在了骯臟黑暗的酒吧包廂里,同行的狐朋狗友還在吸食著大麻,沒有人注意他的死去。 而陸子文,便是在戚暮的尸體快要僵硬的時候醒來的。 “嘀嘀——” 一道響亮的汽笛聲忽然在陸子文的身旁響起,震得他渾身一顫,碎片般的記憶便忽然涌入了大腦。僅僅是幾秒中后,陸子文便從那種恍然的狀態(tài)中清醒,匆匆瀏覽過了戚暮的一生。 “原來……你也想回到那個地方嗎?” 戚暮早已墮落,他沒有那個決心戒掉大麻,也沒有那個信心再奮發(fā)努力地回到屬于音樂殿堂的舞臺。他只是想著要再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卻沒有去付出努力,于是便有了現(xiàn)在徘徊在酒吧、地下街的戚暮。 畢竟是在溫室里長大的花朵,戚暮雖然失意了八年,卻始終沒有受過苦,因此也沒有從底層再爬上去的勇氣。 陸子文嘆了一口氣:“那么……我們就一起回到那個地方吧,戚暮?!?/br> 話音剛落,陸子文便感覺到渾身一輕,仿佛是那股屬于戚暮的執(zhí)念徹底地消失了。 這八年的渾噩生活讓戚暮早已疲憊,他的錢已經(jīng)快要花光,那些父母的朋友們也不愿意再幫助他,戚暮整日里沉淪在黑暗場里,也是一種對未來無望的放棄。 “從今以后,我就是你了,戚暮。我要讓華夏都響起戚暮的琴聲,我要讓歐洲的所有人都知道戚暮是誰,我要讓戚暮這兩個字傳遍全球!這是你最后的愿望……” “也是我的夢想!” “戚暮,我們一起回到那個地方!” “陸子文已經(jīng)死亡,屬于戚暮的時代……” “就要開始了!” …… 維也納,下午2時。 與b市相隔了半個地球的音樂之都,正在舉行一場不算盛大的葬禮。 前來吊唁的大多是維也納交響樂團的成員們,他們手持著白色的花束有秩序地向那個被花圈包圍的男人走去,表達自己的悲傷。等到一切都結(jié)束的時候,賓客散場的差不多時,在離開的賓客群中不時有人小聲議論著。 “聽說……羅似乎被警察抓走了?” “嗯,好像是在陸臨終前,他與陸發(fā)生了斗毆,警方正在調(diào)查?!?/br> “唉,可是陸是因為哮喘病發(fā)才會死亡的,這真是太遺憾了!” “是啊上帝,陸真是一個優(yōu)秀的小提琴手啊,真是太可惜了!” “唉,陸怎么會沒有帶上藥呢,這真是上帝的玩笑……” 賓客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得差不多了,等到最后一個人也離開了靈堂后,一輛黑色的賓利才緩緩地停在了會場門口。緊接著,一雙锃亮的皮鞋首先出現(xiàn)在了石板上,隨之的便是那個挺拔俊美的男人面色淡漠地下了車。 他一步步地走進了靈堂,手中捧了一大束的白百合,也不說話,只是望了那黑白照片上的男人許久,仿佛要成為一尊雕像。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將手中的白百合輕輕擱在了照片前,最終轉(zhuǎn)身離去。 只是簡單到極致的動作,甚至一句話也沒有留下,這個被喻為現(xiàn)代古典之王的男人便消失在了靈堂,仿佛從來都沒有到來過似的,只有靈堂中隨風搖曳的白百合將不為人知的秘密隱藏。 “閔,沒想到你才剛找到他……就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一個金色頭發(fā)的男人在會場門口等了半天才憋出了這句話,然后他跟著閔琛一起走回了車中坐下,又忍不住轉(zhuǎn)首說道:“這場意外真是讓人遺憾,用你們?nèi)A夏的話來說……閔,你要節(jié)哀。” 閔琛轉(zhuǎn)首看向窗外不斷閃過的樹木,眸色深沉不明,如同深邃的水潭。 良久,他才低吟了一句:“真的是……意外嗎?” 金發(fā)男人詫異道:“閔,你剛才說了什么嗎?” 冷峻優(yōu)雅的男人輕輕搖首,他垂下眸子,遮掩住了眼底的情緒。 金發(fā)男人疑惑地看了閔琛幾眼,最后干脆轉(zhuǎn)過了身不再多問。 閔琛神情平淡地垂眸,俊美如雕刻的面容上終于是露出了一絲悲意,卻又被他極好地掩藏下去。 是不是意外…… 早晚,會有辦法知曉。 第二章 華夏b市,清晨。 “叮咚——叮咚叮咚——” 不間斷的門鈴聲已經(jīng)響了足足3分鐘,在安靜的樓道里顯得十分突兀。這敲門的人顯然十分有耐心,即使房子里頭沒有一點反應(yīng),他也依舊不感疲倦地按著。 等到房間里的青年艱難地扶著墻壁、踉蹌地走到門前將大門打開后,門外那個俊秀斯文的男人詫異了一瞬,然后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銀絲眼鏡,驚訝地看著青年。 “戚暮……你怎么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模樣了??。?!” 一邊說著,那男人一邊進了屋,而戚暮則緩慢地走到沙發(fā)旁坐下,渾身沒有力氣地陷了進去。 “你是有多少天沒有睡覺了?怎么憔悴成這個樣子?”那男人皺了眉頭,道:“讓老師知道你現(xiàn)在是這個樣子,她會很傷心的。你是她唯一的兒子,我希望你能過得很好?!?/br> 戚暮抬頭看向那男人,他疲憊的目光在對方的身上打量了一會兒,然后輕輕搖首,道:“我在戒毒?!鳖D了頓,他又補充:“嗯……是戒大麻。你怎么來了,鄭未喬?” 戚暮飛快地從記憶里搜索出這個男人的名字—— 鄭未喬。 鄭未喬是戚暮母親的徒弟,跟著她學(xué)了十多年的小提琴,幾年前因為一次意外手骨骨折不能再拿起小提琴,從此便轉(zhuǎn)行成了樂評人,在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 這些年來,不少戚父戚母的老朋友都對戚暮伸出了援手,但是在戚暮不成器的表現(xiàn)下他們紛紛寒了心、再也沒有過問,而這鄭未喬倒是個例外。他家境貧寒,也是因為戚母的原因才有機會學(xué)習(xí)小提琴,大概是出于感恩的心理,無論戚暮是怎樣的頹廢放蕩,他都會包容過去。 鄭未喬聽了戚暮的話,厭惡地蹙緊眉頭:“大麻?!你什么時候碰了那東西?我以前不是和你說不要和那些狐朋狗友再交往的嗎,你怎么就不聽勸呢?他們只是想讓你請客花錢,根本沒把你當朋友?!?/br> 戚暮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