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楚家父子三人天天黏糊在一起,楚陽娿也不可避免地聽說了自家弟弟的光榮往事??墒撬裏o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這個一本正經(jīng)外兼面癱的弟弟會是他們口中那個調(diào)皮搗蛋到天怒人怨的小滑頭。 “會不會是他們欺負(fù)熠陽,別的小孩干了壞事讓弟弟背黑鍋?” 楚陽娿跟楚域都看向弟弟。 楚熠陽繃著臉,不說話。 “這次弟弟跟我們一起回京么?”楚陽娿雖然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弟弟一個人在徐州,真的很可憐。 楚域說:“再過兩年吧,皇上到現(xiàn)在都不肯立太子,所有人都在猜測他是不是藏了密旨?!?/br> 自從蕭翰敬被廢之后,皇帝身體越來越差,可他硬生生拖著一口氣,三年來幾番幾次有驚無險沒死成。而且,不管朝臣們怎么懇求,他就是不松口立新的太子。 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帝依舊屬意蕭翰敬,根本不想另立他人。所以擬了密旨,只等自己過世之后,留下遺詔,到時候朝臣想不同意都難。 就因?yàn)檫@空懸的儲君之位,有人不死心,有人懸著心。 楚家也有自己的隱憂,只是不能為外人道而已。 楚陽娿看看弟弟,心疼不已。 楚熠陽被她憐憫的目光一掃,又開始板著臉教訓(xùn)他:“事無巨細(xì),不可因小事而忘懷謹(jǐn)。京城就在那處,我想去,隨時都可以去,何必急于一時一刻。不用你cao心這些,聽說你女工刺繡無一精專,這才是你應(yīng)該上心的事?!?/br> 楚陽娿:“……” 你比爹還像爹你爹知道么? “爹爹,您有沒有給弟弟請個大夫瞧瞧呀?小小年紀(jì)暮氣沉沉,跟個小老頭一樣,實(shí)在不好,不好?!?/br> 在徐州待不了幾天,楚域跟楚陽娿又得啟程回京。 不過時間比較巧,正好可以過了龍舟節(jié)再走。 龍舟節(jié)是懷江以南普遍看重的節(jié)日,因紀(jì)念上古神祗東皇太一而流傳下來。 節(jié)日提前三天,人們就開始慶祝了。放花燈,娛神舞,賽龍舟,各種活動一環(huán)接著另一環(huán)。 “還要放花燈?晚上我也可以去么?” 楚家作為主辦方之一,很早就開始為龍舟節(jié)做準(zhǔn)備了。 楚陽娿聽說晚上還有活動,很想去看一看。在京城時,她過過元宵節(jié),夜里燈火輝煌,也還不用宵禁。她很好奇這邊的龍舟節(jié)夜會放花燈跟元宵節(jié)有沒有社么不同。 楚域說:“龍舟夜會放花燈,主要是為了祭拜東皇太一。娛神才是重頭戲,不過女孩子不能去?!?/br> “為什么?” “嗯,因?yàn)闆]這規(guī)矩?!?/br> 好吧,又是性別忌諱,楚陽娿無語,卻也沒有辦法。 “那看花燈也不行?” “看花燈也行的,但是你不能進(jìn)去神廟,到時候我跟你弟弟進(jìn)去,你跟你嬸嬸她們一起在看花燈?!?/br> 大約是她臉上失望表情太明顯,等楚域一轉(zhuǎn)過臉,楚熠陽便小聲跟她說:“別擔(dān)心的,到時候我?guī)氵M(jìn)去。” “哎?不是不能去么?要是被抓住怎么辦?” 小面攤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我說有辦法就有辦法?!?/br> 楚陽娿賤笑:“某些人不是最看重規(guī)矩的么?不怕不成體統(tǒng)呀?” “還不是看你可憐。” 其實(shí)對神什么的,她并不是有多么向往好不好?看到看在弟弟一片熱心(?)的份兒上,她還是勉為其難地向往一下下吧。 于是楚陽娿熱切地追問:“那你跟jiejie說說,我們怎么才能進(jìn)去?” “衣服一換,誰知道你是女的還是男的?” 楚陽娿:“……” 姐弟倆于是有了小計劃。 龍舟節(jié)當(dāng)日,楚陽娿打扮停當(dāng),便被老太太親自帶著出了門。 她是頭一回來徐州,老太太很是耐心地跟她介紹徐州風(fēng)土人情以及風(fēng)景名勝。 楚家占據(jù)懷水岸邊最高樓層,這里視野開闊,街道江面盡收眼底。 清晨第一縷日光照耀河面,沿街幾百面大鼓便轟隆隆響起來。 穿著彩衣,裹著紅綢錘的舞者們,從跨江大橋中央出發(fā),開始跳著舞,往四面八方分散而去。他們會在城內(nèi)主要街道跳一個來回,最后在龍舟開漿之前回到這里。 河中央,幾十條各式各樣的龍舟一字排開,等著比賽開始。 河對岸,敞開的戲臺子敲鑼打鼓,已經(jīng)開始第一場朝花小調(diào)。 外面彩旗飄飄,人聲鼎沸。叫賣的商販們喜笑顏開,專往人群深處走。這時候龍舟賽尚未開始,但占位的人群已經(jīng)密布河岸。 楚陽娿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問:“這里頭有咱們家的龍舟么?” “自然有?!崩咸钢h(yuǎn)處道:“瞧見沒有,那艘藍(lán)色的,還有那艘黑色的,都是咱們家的。恩,還有另一邊那艘紅色的,也是咱們家的。” “?。 背枈泱@嘆:“堂叔們也要參加嗎?” “那是自然,你六叔,九叔,十七叔,還有你榮表叔他們都參加呢?!?/br> “二叔他們不參加?” “他們要跟你爹爹他們一起去請東皇上帝。”老太太一打開話匣子,就關(guān)不住了。所以楚陽娿知道了,請神拜神有許多規(guī)矩,尤其是龍舟節(jié)這日,娛神舞更是要請專業(yè)的舞者,整整跳三天三夜。老太太說著說著,又從東皇上帝講到歷年龍舟節(jié)趣事,楚陽娿聽的驚嘆不已。 外面鑼鼓喧天,突然之間,又安靜了。 原來是徐州府尹開始講話了。 “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叔叔們都打了賭,今年看誰博得頭籌?!?/br> 楚陽娿離得遠(yuǎn),也聽不清府尹在說什么,她只在看下頭跳舞看得精精有味,這時候一個小廝進(jìn)來小聲跟她說:“姑娘,熠哥兒說有話跟您說呢。” 楚陽娿朝外頭看了一眼,果然發(fā)現(xiàn)楚熠陽躲在門外,見她看過來,便朝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趁著老太太跟嬸嬸們說話,楚陽娿就悄悄出去了。 到了熠陽跟前,楚陽娿問:“你干嘛不自己進(jìn)來叫我?” “我要是進(jìn)來,老太太肯定不讓你跟我出來?!?/br> “哎?” “先別說這個,先找個地方去把衣服換了?!?/br> 楚熠陽隨手推開一個房門,噌噌噌從自己身上脫了兩件衣服給她。 難怪他看上去穿得這么厚,原來是給她偷了幾件。 把衣服遞給楚陽娿,楚熠陽就去外面守著。楚陽娿迅速換了衣裳,又胡亂拆了頭飾三兩下給自己弄個了小郎髻,這才開門出去。 楚熠陽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確定沒有問題了,說:“出去之后你要抓著我的手,千萬不能松了。城里有賣小孩的,你要是被拐了去,肯定要被賣到傻子家里當(dāng)媳婦?!?/br> “這么危險?那還是不要去了?”楚陽娿假裝害怕。 楚熠陽白了她一眼,冷哼:“不過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敢把你偷了去?!?/br> “真的么?”楚陽娿一臉崇拜:“嘻嘻,原來我弟弟這么厲害呀?” “走啦,不要這樣嬉皮笑臉,一點(diǎn)都不淑女,哼哼?!?/br> “嘿嘿,弟弟說的是,jiejie知道錯啦?!?/br> 姐弟兩個躲過了嬤嬤丫鬟,從后門跑了出去。 街上人潮洶涌,楚陽娿差點(diǎn)被擠掉了鞋子。好在楚熠陽手緊力氣也不小,居然很快就把她從大街少拉了出來。 “東皇神廟在東陵道上,現(xiàn)在主神已經(jīng)被請出了大殿,等副神到齊,龍舟賽跟娛神舞就要一起開始了。從神廟中殿正好能看到龍舟開賽之處,咱們快一點(diǎn)?!?/br> 楚熠陽熟門熟路,一邊走一邊跟楚陽娿解釋。 姐弟兩人就這么手拉著手,沖出人聲鼎沸的江岸和主街,往矗立于東陵之上的神廟處去。 這一刻,他們的血脈通過相握的手指相連,于千萬人中,最為親密無間。原本他們應(yīng)該一起長大,從小相伴,卻因?yàn)槊\(yùn)捉弄,讓這簡單的牽手相隨都變得難能可貴起來。 楚陽娿看著弟弟白皙的后頸,時不時,還能看到她認(rèn)真的小臉和微微抿著的雙唇。 這就是她的兄弟呀,前世今生,第一個弟弟。 大約是她看的太過認(rèn)真,楚熠陽都被她看的紅了臉。忍了好一會,他終于才別扭地說:“你不用這樣看我,恩,我不會把你丟掉的。”少有的,這小面癱居然有了其他表情。 楚陽娿笑:“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會丟了我呀,你跟爹爹還有娘,是這個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熠陽,我們一家人終有一天會團(tuán)聚的?!?/br> “我當(dāng)然知道?!?/br> 楚熠陽抓著她的手緊了緊,說。 上了東陵道,四周終于冷清了下來。楚陽娿發(fā)現(xiàn)路面不少人,他們光著腳,每個人都跪在路邊上安安靜靜地垂著手不知道在干什么。 楚熠陽小聲告訴她:“那是仆灃族人,他們沒有祭祀東皇上神的資格,只能在路邊跪聽神樂。” “仆灃族。”楚陽娿點(diǎn)點(diǎn)頭,原來徐州也有仆灃族聚居區(qū)。 “快走啦,別讓那些下賤族類看你?!?/br> 楚陽娿一噎,才想起來,這不是單純的宗教問題,而是作為戰(zhàn)敗亡國的民族,仆灃族在晉國,是很受歧視的。雖然國家通律上寫的一視同仁不分族類。但在人們心底,對失敗者的蔑視根深蒂固。 可是,這種蔑視對國家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楚陽娿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復(fù)雜的多。 跑著跑著,原處鑼鼓聲在此恢復(fù)了,這就說明龍舟賽跟神殿娛神舞馬上要開始了。楚陽娿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加快了腳步跟楚熠陽往上爬。 兩人上氣不接下氣,終于在龍舟賽開始之前堪堪到了神廟大廣場。 東皇神廟是一座占地上千畝的巨型神廟,神廟由主殿副殿,小鏡臺三部分組成。 神廟大廣場,就是主殿外面的一塊空地,這塊空地是推平了一個小山頭建成的,廣場上鋪就的青石板從幾百里之外的喻嵐山上開采運(yùn)來,每一塊都有上千年的歷史。 廣場東西南三側(cè),每一面都有巨型石獸坐鎮(zhèn)。這些石獸形態(tài)不一形狀各異,每一個都有五六米的高度。 楚熠陽爬上一尊似獅似虎的巨大石獸,然后朝楚陽娿伸手:“我拉你上來。” 楚陽娿一看,周圍人個子都比自己高,不爬到高處她什么都看不見。 所以她想都沒有想,就跟楚熠陽爬了上去。 廣場上密密麻麻全是人,這里沒有一個女眷,全部是清一色的男人。 相比起江岸熱鬧來說,這里氣氛就要莊重嚴(yán)肅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