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不過,他們比塞外那些牧民膽小,除非迫不得已,沒有人愿意離開熟悉的家鄉(xiāng)。外面的一切,對他們來說是那么充滿誘惑又充滿危險。 尤其通過行商見識過晉人生活的繁華富足之后,這種膽小更加變?yōu)榱艘环N自卑跟不滿。 原本,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在羨慕完晉人生活之后,憤憤不平地抱怨幾句的生活。誰知道不知什么時候起,族里那些不安分的年輕人,開始往外跑,而且總是能帶回來一些從前見也沒有見過的東西。 剛開始,只是零零碎碎的,到后來,其他人都眼紅了,為此族里還發(fā)生過同族搶劫的事情。族老們?yōu)榱税捕ㄗ迦耍谠儐栠^年輕人們從哪里得到的東西,又派人出去打探了消息之后,便決定全族整頓,只要是年滿十二歲的男丁,都跟著出去搶劫。 這種無本的買賣,是很容易讓人上癮的。 在嘗過一次甜頭之后,粟狼人更加肆無忌憚,慶元縣的屠殺案,就是在這種瘋狂的搶劫之下產(chǎn)生的。 可是,在搶劫了很多鄉(xiāng)村縣鎮(zhèn)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生活跟以前根本就沒有多少變化。 家里搶來的錢財堆積如山,可是再也沒有行商愿意來做生意了。 他們搶來了財寶布匹,卻沒有人會做晉人那些華麗的衣袍。 他們聽說富貴的晉人吃的是山珍海味,他們搶來了那么多金銀準備去嘗一嘗,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廚師全都死光了。 年輕的男人們上了癮,正磨刀霍霍準備搶到更遠的地方去。 女人們守著一屋子的金銀,狂喜過后,便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以前太窮,總想著攢了銀子等哪日有機會,能吃上好的穿上好的,還有人伺候。 現(xiàn)在有了銀錢,但跟預想的生活相去甚遠。 因為大家都有錢了,自己再多的錢財都沒有人羨慕,因為都有錢了,就沒有人愿意去伺候別人。 所以她們還得繼續(xù)當牛做馬,下地勞作。 而就在這個時候,跟著晉人男人出去的蒙山阿莎回來了。 不過幾個月沒見,她就徹底變了樣子。 瞧她那臉上的妝容,瞧她身上的穿戴,還有她身后,齊刷刷的十幾個伺候她的丫鬟,那氣派,怕是天上的月神娘娘也不過如此。 男人們流起了口水,女人們看紅了眼。 晉人隊伍浩浩蕩蕩進了部落,族老門清點完了禮品之后,開始讓人燒火做飯。 他們雖然殺了不少晉人,但這一次,來的可是蒙山阿莎的丈夫,他們粟狼人的女婿。 聽說這個晉人十分有錢,是個大富貴人,而且在京城里住著,還能瞧見京里的老皇帝。 這可是貴人呀,他們搭上了這樣的親家,說不定日后也能跟著進京城,過一過富貴人的生活。 他們癡心妄想得那樣理所當然,絲毫不覺得眼前這些晉人,跟被他們屠殺的那些晉人有什么關(guān)系。 在他們心中,被他們殺死的那些晉人,是該被殺的。這些沒有被他們殺死的晉人,就應該感激他們,對他們予取予求的。 他們沒有國家概念,民族概念也才剛剛形成,所以無法了解,在晉人看來屠殺,已經(jīng)是觸到了必須血債血償?shù)牡拙€的事情。 楚域淡定從容地跟蒙山阿莎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岳父大人’閑聊,聽他講他勇猛殺人的英勇事跡。 楚玄陽跟楚洛陽去看了林生跟裴炆,他們雖然被囚禁被虐待,但好在性命無憂。只要及時救治,很快就能恢復如初。 男人們說話,女人們是沒有資格插言的。 蒙山阿莎干脆跟她阿娘躲進屋子,悄悄說起了私房話。 蒙山阿莎的母親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粟狼女人,她高顴骨薄嘴唇,因為常年勞作顯得枯瘦干癟。 不過這樣的枯瘦并不會讓她顯得可憐,事實上,她是一個十分彪悍的女人。 她是她丈夫黑狼的第三個老婆,在弄死了前面兩個老婆生下的孩子之后,現(xiàn)在她在家中的地位已經(jīng)無人能夠撼動了。 所以她的生活,就是白天勞作,晚上帶著兒子女兒去村里寡婦家打架。 要知道,村里每一個女人都跟她丈夫有瓜葛,所以為了不讓自己的地位被動搖,她的彪悍幾乎是千錘百煉而來。 蒙山阿莎的脾氣,幾乎跟她如出一格,但是相比起女人,蒙山阿莎到底還年輕,稍微懂得一點矜持。 母女兩人一進屋,女人就問蒙山阿莎楚家?guī)Я硕嗌馘X財過來。 蒙山阿莎有些心虛,沒有回答,反而看到了阿娘身上的傷,便問:“阿爹又打你了?” “那死鬼哪天不打我?別說這個了,你帶了那么多年輕漂亮的小丫頭來,是給你爹的?怎么也得分幾個給你弟弟才行?!?/br> 蒙山阿莎被噎住,解釋道:“那是伺候我的丫鬟,才不是給阿爹的?!?/br> “伺候你?”女人震驚:“哎喲你這個死丫頭,你娘還沒人伺候呢,你就弄了那么一大群人伺候,你也不怕被山神咒死呀!” “哎呀阿娘,我這不是回來了么,待會就讓她們進來伺候你,你想怎么使喚就怎么使喚。” “哼,這還差不多?!迸诉艘豢冢虚_始問她在面怎么樣,蒙山阿莎徐徐道來,聽得女人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蒙山阿莎當然知道她娘沒法想象,從前的她,還不是一樣? 不過現(xiàn)在不同了,她可是楚夫人了。 蒙山阿莎笑道:“阿娘不要亂想,等我們回去了,干脆讓娘跟我一起去,還有阿麗阿水她們,都跟我去開開眼?!?/br> 她已經(jīng)想好了,那樣富貴奢華的生活,不讓小姐妹們?nèi)ビH眼看看,怎么會知道她過的有多好?怎么會對她羨慕嫉妒恨?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去辦,所以在安撫了阿娘之后,蒙山阿莎悄悄出去了,說好久沒有回來,以后恐怕回來的時間也不多,想要到處去逛逛。 此時所有人都被晉人帶來的十幾輛馬車金銀,以及那些美貌如同天仙的丫鬟們吸引了注意力,當然沒有人關(guān)心蒙山阿莎干什么去了。 楚域陪著族長黑狼,酒過三巡之后,偷偷跟著蒙山阿莎的人回來報告,事情已經(jīng)辦妥。 楚域心下一松,面上笑容更加燦爛。 黑狼要求楚家每年要給他這個岳丈幾萬兩白銀,還要送他起個兒子一人一座京城的屋子,還要給他們官當。楚域都微笑著答應了,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族長女兒成了婚,在族里自然還要熱鬧一番,楚家眾人安安分分地聽從粟狼人的安排休息。當然,他們是不敢真的安心睡眠的,如果蒙山阿莎事情沒辦妥,他們就得親自動手。所以這一夜,沒有一個人不緊張。 不知內(nèi)情的士兵們小心警惕,提防著所有粟狼人,知道內(nèi)情的楚域楚玄陽幾人,都暗暗算著時間,等待毒藥發(fā)作。 時間被無線拉長,在有些人的忐忑,有些人的等待中,第二天的第一縷陽光灑下來,部落里已經(jīng)翻天覆地。 所有人都中毒了,不過是一晚上的時間,只有少數(shù)幾個進山打柴,回來太晚沒有來得及吃飯的人幸免于難。但是他們,在面對幾百手持兵器的晉人之時,也沒有還手之力。 蒙山阿莎聽說族人全部中毒了,沒有多想,只以為計劃奏效,便起了床好好打扮一番,然后施施然地去見父親,準備讓他放人。 黑狼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栽到了女兒手里,氣的臉紅脖子粗,指著她脫口大罵:“你這個大膽孽種,居然對你老子我下藥,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阿爹,女兒給您下的不過是一點讓人渾身無力的軟骨散而已,等藥效一過自然就好了。部落里都是我的族人,我怎么會傷害他們的性命?女兒這么做,不過是想說服阿爹放了我丈夫的那些手下而已?!?/br> “要我放人你可以直說,為什么要下藥!” “阿爹你當女兒傻嗎?你答應了我丈夫,只要跟我成婚之后,拿了銀子回來就放人。但我知道,你根本不會放人,而是準備把他們留在部落里當奴隸。光靠說,是說服不了你的,所以女兒不得不出此下策,實在是女兒跟丈夫,也需要那些人?!?/br> “你……”黑狼暴怒,正準備呵斥他,卻感覺腹中絞痛,而且這種感覺越演越烈,根本不像是中了軟骨散的樣子。 不一會,他就吐出一口黑血來。男人用手碰了碰那發(fā)黑的血跡,震驚地看向蒙山阿莎:“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蒙山阿莎也被這情景嚇了一跳,她急急上前,將黑狼扶起來,焦急地問:“阿爹,你怎么了?為什么會這樣?” “毒,是你下毒!” 男人一把抓住蒙山阿莎的脖子,面目猙獰幾乎想要將她掐死。 蒙山阿莎好不容易掙脫,跑出去想找楚域,告訴她自己的父親出事了。 然而等到她從家里出來,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已經(jīng)變了。 她的族人們,被衣衫凌亂地從房子里拉了出來,她丈夫帶來的那些士兵們,把他們聚集到一起,看著他們在地上打滾痛哭流涕。 而她的丈夫楚域,正坐在之前她父親坐過的椅子上,與兩個侄子笑語晏晏不知道在說什么。 蒙山阿莎就算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對勁了,但她腦子里面一根弦,讓她根本不想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她惶惶然地走到男人面前,顫抖著聲音道:“夫……夫郎,我阿爹他,他病了,你看,你看……” “他不是病了,是要死了?!?/br> 楚域沒有理會她,說話的事楚玄陽。 蒙山阿莎嚇得哭了起來,她知道事情往不可控制的方向走了,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楚域,想要聽他給她一個解釋,然而突然之間,她發(fā)現(xiàn)這個對自己一直溫柔繾綣的男人,居然那樣可怕。 他表情淡然,并不像他阿爹毆打她阿娘時那樣兇惡,但她就是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可怕。 林生等人終于被放了出來,士兵們被解開了腳鐐,裴炆被受傷較重,被放在了擔架上。 這個時候,楚域終于發(fā)話了,他看了一眼被集中起來的幾千號粟狼人,不容置疑地說:“開始吧,早點辦完,好回程?!?/br> “是?!?/br> 楚玄陽跟楚洛陽領(lǐng)命,紛紛下令,很快中毒的粟狼人,被一排一排拉了出來,排著隊砍頭。 苦求聲,哀嚎聲,咒罵聲此起彼伏。 鮮血如同溪流一樣淙淙匯成成一條小渠。 蒙山阿莎終于被這哀鳴與鮮血煞紅了眼,她撲向楚域,卻被近衛(wèi)一腳踢了出去。 被踹倒在地上的蒙山阿莎嚎啕大哭,用著拐了語調(diào)的官話質(zhì)問他:“郎君,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他們是我的族人,你為什么要殺了他們?” 她的父親黑狼以及各位族老,都被押出來綁在了一起。 楚域冷冷地看著少女,嗤笑道:“他們該死,僅此而已?!?/br> 蒙山阿莎不明白她的族人為什么該死,以為之前他們綁架了他,冒犯了他,這才讓他心中不滿。所以她跪在地上求饒道:“郎君,你饒了他們吧,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他們的性命,他們再也不敢了,我保證!” “看在你的面子上?你有什么面子可讓我看?”楚域皺眉,他雖然用了一下美人計,感覺很可恥。但沒有先到這個女人居然愚蠢到了這樣的地步。居然到現(xiàn)在都看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蒙山阿莎聽了他的話之后,呆愣在了原地。 她愣愣地看著楚域,不可置信地道:“你為什么這么說?難道,難道你說你喜歡我是假的?你說你要帶我去國公府也是假的?” “哈!你算是什么東西。”楚玄陽簡直聽不下去,她一腳踩在蒙山阿莎的腦袋上,居高臨下地告訴她:“我叔叔跟嬸嬸好好的,怎么會要你這種下賤女人進門,簡直是癡心妄想?!?/br> 楚域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楚玄陽的話。 蒙山阿莎終于如夢初醒,知道自己從頭到尾,不過是被徹徹底底利用了一遭。 她對著楚域大吼大叫,還不甘心地揚聲唾罵。 然而不管她罵什么,男人都沒有任何表示,他就那樣冷淡地看著她,就像看一個死人。他那俊美深邃的眼中,哪里還有之前的溫柔寵愛,他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只螻蟻。 黑狼部落,三千多人,不分男女老少,被他們想殺豬一樣砍了頭堆積在一起。 蒙山阿莎終于被他們的哀嚎聲驚醒了。她不再怒罵楚域,顫顫地看著滾到腳邊的嬰兒頭顱,開始磕頭哀求:“他們還是孩子呀,饒了他們把,放過這些小孩子,他們是無辜的?!?/br> 就連被綁在一邊的黑狼,也開始求他們至少放過那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