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這句話，眉頭又擰了一擰，看向正安恬睡著的越荷……忽然低低地說了句：“她發(fā)了疹子也不難看，把面紗去了罷，捂著難受。”

    便帶著趙忠福出去了。

    他身后，越荷無聲睜開眼睛，向貼身侍女遞了個眼色。

    姚黃、桑葚會意，都跟了出去。

    便見那領(lǐng)頭的辦案內(nèi)監(jiān)上來打個千，趙忠福會意，同皇帝說道：

    “圣上，如今理昭儀突然病了，但永信宮那事兒還查著……郭內(nèi)監(jiān)他們雖能辦事，有些人證物證的，終究要理昭儀示下才能去提了來查?！毖韵轮?，是越荷這病耽誤了事。

    他并不是針對理昭儀。只是，洛昭儀遇襲之事，事關(guān)重大，不該拖延。

    要么皇帝新抬舉一個妃嬪主事，要么將事情攬回來，親自負責(zé)——郭內(nèi)監(jiān)等人雖然得力，宮里并沒有讓一群內(nèi)監(jiān)不受約束、到處亂竄查探的道理。必須有一個人來主事。

    理昭儀忽然病了，其實是束住他們的手腳，拖延了進度。

    不料皇帝聽了，思忖片刻，道：“若此時撤換，雖因病情，到底要讓理昭儀受宮里議論。”這是自然的，宮妃們背后必然嘲笑越荷辦事不利、裝病推脫。

    “她……性子安靜，身份特殊，又是皇子生母。不該受此議論。”他沒發(fā)覺，自己竟有些自我說服的意思，越說便越確信，“此事不必再提?！?/br>
    “仍然由理昭儀主理，諸事向她匯報。阿越是起了疹子，又不是神智昏聵、不能決斷。朕意已決，趙忠福，你如此示下罷?！?/br>
    “奴婢聽旨?！被实墼捳f到這個地步，趙忠福也只得接旨。

    而在跟出來的姚黃、桑葚，將皇帝的吩咐轉(zhuǎn)告給越荷之后，越荷心里終于松了半口氣：這件事，成了！復(fù)又有些復(fù)雜——

    按時間，沈婕妤應(yīng)該已經(jīng)向皇帝告發(fā)過了罷。她身上本就打著“李貴妃一派”的烙印，又在如此敏感的時刻、巧而又巧地病倒，明顯是在拖延。可皇帝，竟然能夠容忍。

    他是在裝不知道，還是確實相信“越荷”這個人？

    前世今生，在這帝王身旁躺過數(shù)年，越荷仍不能真正看清他。哪怕今世做了“寵妃”，她心里也常?？床磺澹泄鈱Α霸胶伞本烤乖谝舛嗌?。

    若是真的在意呢？她忽然想。若是皇帝真的對她有情，真的在回護、縱容她呢？

    更深的嘆息從口中溢出——

    那李月河算什么呢？

    如果同樣的脾性，前世萬般渴求而不得的，今生卻輕易送到了手邊。

    那么，對皇帝一片赤誠、滿心愛慕的李月河，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她于是無法想下去了。

    ……

    建章宮偏殿。

    沈婕妤被人引來后，已等了許多時候。為防失儀，茶水不敢多飲，現(xiàn)下是既口干也心慌。

    如此情形，倒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兩年前告發(fā)金素的時候。

    也是在建章宮。

    當(dāng)時她已暗自投靠了鐘薇。后者謀略高超、為人審慎，察覺金素身上的疑點后不露聲色，很快便揪出了真相——而鐘薇，將告發(fā)的任務(wù)，交給了她。

    一來，是使她立功。二來，也為鏟除金素這一勁敵。

    當(dāng)時新進嬪妃中，的確以金素最為風(fēng)頭占盡。其余如顧盼、越荷等，各自優(yōu)勢明顯、劣勢卻也明顯，鐘薇并不多么放在眼里。唯獨金素家世、人品，都極為出眾，又得皇帝喜歡。

    所以，想要往上爬的鐘薇，提前鏟除了這個敵人。

    當(dāng)年的一批新人中，如今的確是寧妃鐘薇最為得意。雖說論起來皇帝最寵愛的是越荷，但她的身份注定了前程有限。而寧妃位份高、家世好、膝下有皇子……

    沈婕妤真心覺得，自己押注對了。

    只不過回想當(dāng)初，她偶爾也會有些想法——

    雖說以越荷的身份，最高估計只能妃位。但是，皇帝對她的寵愛的確是少見的。當(dāng)日鐘薇位份尚低，手中雖握了她這一招暗棋，卻也不敢輕動，只能針對一個新人。

    而彼時越荷身邊的小茶，正是沈婕妤之父留的暗子。

    天時地利兼有人和。

    只不過，鐘薇思忖再三，仍是選擇了對付金素罷了。

    她想對付的人，向來沒有失利的。也不知道，如今看著越荷這般得寵，寧妃是否會后悔，當(dāng)年沒有利用小茶這枚棋子早早一擊，徹底打垮理昭儀……

    哪怕后來趁著理昭儀查探舊事，與洛昭儀聯(lián)手，予她一擊。到底沒能使她傷筋動骨。

    過盛的寵愛足以彌補身份的不足。寧妃，她究竟有沒有后悔呢？

    鐘薇馭下素來寬和，卻也不失嚴(yán)厲。這問題埋在沈婕妤的心里，卻是她不敢去問的了。

    念頭在心里轉(zhuǎn)了許久，沈婕妤實在口干，便又捧起茶盞，小小啜了一口。正在此時，她終于聽到了殿外的動靜，伴隨著太監(jiān)長長的一聲：

    “皇上駕到——”

    她急忙擱下茶盞。

    江承光，終是來了。

    ……

    “朕回來了，你繼續(xù)說罷?！苯泄獾?。

    先前，皇帝本是去長秋宮安撫寧妃的。不料寧妃卻為他引薦了沈婕妤，說是有一樁大事要告發(fā)。江承光聽了個開頭，臉色便沉下來。

    原來沈婕妤竟然指控，一切都是玉河所為！

    她口稱自己從前追隨李貴妃，卻只是圖某個生存。不意，李貴妃竟然指使她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還要求她嫁禍給寧妃——沈婕妤自然是萬萬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