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錯怪先生了，實在對不住，我向先生道歉?！绷脂幑硪欢Y，表示歉意，而后解釋，“不瞞先生說，舍妹身邊這個新來的丫頭不是府中的丫鬟，是我昨日從拐子手里救下的，她說不記得小時之事，只記得名字里有個蓮字，方才先生說故人之女名叫英蓮，我覺得小蓮說不準就是先生那位故人被拐的女兒，還請先生告訴我，您那位故人之妻現(xiàn)在何處，可否請她來認人？”

    賈先生解除了林瑤對他的懷疑，整個人就輕松了下來，待聽完林瑤的話，他苦笑道，“這怕是不成，上個月我受到夫人來信，提到我那位故人之妻已經(jīng)病逝了?！?/br>
    封氏年過半百才生下甄英蓮，本就傷了身體，家里遭了災(zāi)投奔娘家，夫君又跟瘋道士出家不知所蹤，她只能自己做活貼補家用，因此不上幾年，身體就徹底垮了，回天乏術(shù)。

    林瑤原以為很快就能讓小蓮和家人團聚，不想?yún)s得了如此噩耗。

    他現(xiàn)在倒不希望小蓮是賈先生那位故人之女了。

    林瑤揉了揉額角，問道，“那甄家可還有什么人？或是親戚？”

    見林瑤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賈先生嘆道，“我很理解公子想幫忙的心意，但我這故人本就是老來得女，家里的長輩也都沒了，他那個岳家也是個靠不住的，若這丫頭當真是英蓮，送她去親戚家里，倒不如把她留下來?！?/br>
    林瑤聞言默然，他明白賈先生話里的意思。

    若小蓮當真是甄家之女，如今父母皆亡，她又是從小被拐賣過的，想必親戚家里都傳遍了，即便送了回去，也會遭人非議。婚事什么的暫且可以不提，單說那些親戚們，雖說是親戚，但這些年來都沒有見過小蓮，感情肯定是沒有的，說不準遇到個心腸歹毒的，小蓮的下場怕比遇到拐子拐賣還要凄慘百倍。

    如此一來，還真不如聽了賈先生的，把人留下來。

    可真把她留下來，非親非故的，以什么身份留下來呢？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可小蓮跟咱們家非親非故，若留下來，以什么身份留下來？”讓她做黛玉的丫鬟？若不知她從前的身世倒也罷了，明知她是被拐的鄉(xiāng)宦之女，總覺得有些不厚道。

    賈先生見多識廣，林瑤這點心思他一眼就看穿了，說到底還是人年輕，沒經(jīng)過事，處理這樣的事情沒有經(jīng)驗，心思單純了些。

    “公子不必覺得愧疚，能遇上你，已是那丫頭的幸運，要不然還不知往后會被拐子賣到什么樣的人家遭罪呢，”賈先生寬慰道，“林家家風(fēng)清正，因此府里的下人也沒那些偷jian?；模呐率窃诹旨易鰝€丫鬟，也比被拐子賣了強?！?/br>
    林瑤看了賈先生一眼，眉頭微蹙，并不接話，心里卻隱約對這位先生的品行有了質(zhì)疑。

    既然稱是故人之女，想必那位故人是這位賈先生的舊友，過了四五年都還記得故人之女，想來關(guān)系還不一般，可今日這形勢，要不是他看出不對，主動問及，賈先生究竟會不會說出小蓮是他故人之女這件事呢？

    他心思急轉(zhuǎn)，過了一會兒，心神平復(fù)，淡淡的道，“先生，我們繼續(xù)上課吧。”

    賈先生隱約感覺到林瑤對他的態(tài)度有些冷淡，不過他也不甚在意，他原也不過是來教林瑤讀書的先生，又不是來跟林瑤交朋友的，孩子嘛，都是這樣一句話讓他不高興就要變臉的。

    一天的課業(yè)結(jié)束，林瑤便直接去正院書房找林如海。

    “這么急急忙忙的過來找我，有很重要的事？”

    林瑤把從賈先生那里問到的消息都告訴了林如海，林如海聽完，有些驚異，“竟這么巧？你救回來的那個丫頭，正好是賈先生的故人之女？”

    “起初我也覺得只是巧合，但賈先生說的那些特征，都對上了小蓮身上的特征，小蓮十有八九便是賈先生那位姓甄故人的女兒。”林瑤道。

    林如海微微點頭，不止林瑤這么想，他聽完了林瑤詳細的說明，也覺得小蓮就是那甄家女。

    只是，如今甄家已經(jīng)沒人了，也就是說，小蓮已經(jīng)無處可去。

    “不管怎么說，還得等官府那邊的消息，若是官府那邊能查到拐子從哪里拐走的小蓮，也能更進一步的確認小蓮的身世，”林如海想了想，道，“今天的事，你先不要跟小蓮提?！?/br>
    “我知道了，父親。”林瑤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而道，“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想問父親?！?/br>
    “什么事，說吧?！绷秩绾５馈?/br>
    林瑤正色道，“我記得父親曾告訴我，賈先生是考過進士，當過官的，可是？”

    “確實如此，怎么忽然問起這個？”林如海疑惑道。

    林瑤把之前賈先生勸他的話原復(fù)原說給林如海聽，然后道，“我就是忽然想知道，賈先生是因為什么被革職的?！?/br>
    林如海被問得愣住，這他還真沒查過，只考校了賈先生的學(xué)問，確認學(xué)識極好，便請了回來給兩個孩子做先生。

    但如今，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欠考慮了。

    林瑤原復(fù)原的把賈先生勸他的話復(fù)述給他聽，又問他賈先生是因為什么被革職的，這不擺明了質(zhì)疑賈先生的品行嗎？

    林如海眉頭緊蹙，一時無言。

    “還請父親派人去姑蘇閶門一帶打聽打聽甄家的消息，雖然過去了幾年，但甄家既然曾經(jīng)是當?shù)赝?，想必還有人記得他們家，賈先生明明是胡州人士，如何認得姑蘇閶門的望族甄家老爺？賈先生說是故人，但我覺得，這其中大有問題，賈先生必然隱瞞了什么?！?/br>
    一旦對一個人生出了反感和懷疑，這些負面的感官，如果沒有被消弭，就會成倍的遞增。

    林如海聽得眉頭緊皺，“這……”無緣無故的去調(diào)查賈先生，這似乎有些不妥，但林如海也擔心賈雨村品行有問題，到時候害了他一雙優(yōu)秀的兒女，思及此，頓時堅定了心思，“此事我會派人去姑蘇探聽，你安心讀你的書，別的事不用cao心?！?/br>
    “是，父親。”得了林如海的準話，林瑤微蹙的眉頭松開，起身，“那兒子回去了?！?/br>
    “去吧去吧。”

    等林瑤一走，林如海便叫了許章來，吩咐他去姑蘇閶門查查甄家，還有甄家和府中先生賈化的淵源，查得到最好，若是實在查不到，那就罷了。

    許章雖然不明白，好端端的為何要去調(diào)查什么甄家和府中賈先生的關(guān)系，但既然老爺吩咐了，他自然是要照辦的。

    過了三五日，衙門那邊傳來消息，被抓的拐子已經(jīng)招認，口供抄錄了一份送到了林府。

    當時林如海正好去了鹽院處理鹽務(wù)，尚未回府，口供就送到了太太賈敏跟前。

    得了東西，賈敏就讓人去請林瑤，至于黛玉那邊，沒有通知。

    林瑤到了正院，給太太問了安，賈敏便主動將口供給了林瑤，“這是知府衙門剛剛送來的，像是一份口供，你前些日子不是剛救回來一個丫頭嗎，或許跟她有關(guān)。”

    林瑤接了口供，拿起就看，口供上寫得清清楚楚，被抓的人已經(jīng)承認自己是拐子，說小蓮是他在四五年前元宵佳節(jié)時拐回來的，就在閶門一帶，小蓮是誰家的姑娘他起初也不知道，但后來聽說甄家丟失了女兒，女兒眉心有顆米粒大小的胭脂痣，他就連夜帶著甄英蓮跑到了揚州，一直養(yǎng)到今日。

    好的，拐子這份口供錘死了小蓮的身世，正是賈先生那位故人之女，甄英蓮。

    見林瑤看了口供，不但不開心，反倒神色更沉重了，賈敏不由道，“口供我看了，那拐子不是已經(jīng)說出那丫頭的身世了嗎？你怎么還一臉不高興？”

    林瑤把口供一折，在賈敏身邊坐下，將前幾日從賈先生那里問到的消息全告訴了賈敏，“甄家的人都沒了，家資也被一把火燒光了，連爹娘都亡故了，想必外祖父母也都不在了，即便如今身世查明又有什么用？小蓮已經(jīng)無處可去了?！?/br>
    “賈先生居然認得小蓮的父親？這真是巧了。”

    林瑤不欲多提賈雨村，他道，“還請母親暫時不要把小蓮的身世告訴她?！?/br>
    那丫頭可一直盼著能見到自己的親人，重新?lián)碛幸粋€家呢。

    若從前沒有希望，倒也罷了，給了她希望再給她絕望，林瑤真怕她受不住，一時想不開……

    賈敏聞言，心思一轉(zhuǎn)就知道林瑤在擔心什么，笑道，“我省的，你放心吧?！鳖D了頓，道，“但一直不告訴她，也不是個事，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她？”

    “我還沒想好，再等等吧?！绷脂幮那槌林氐牡馈?/br>
    賈敏知道林瑤主意正，在一些事上愿意讓林瑤自己做決定，比如今日這件事，她就不打算干預(yù)。

    “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好，我相信你。”

    林瑤素來穩(wěn)重，自打到他們家，還真沒做過讓她擔憂的事。

    從賈敏這里回去，林瑤無心讀書，一直在想甄英蓮的事，等林如海回來，林瑤忙去見林如海，把口供也給林如海看。

    林如?？赐?，感慨，“也是個可憐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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