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有點太簡短，韓歸白不特別明白。不過他開始意識到，他面前這個新秀，若不是特別緊張，就是私底下話非常少的類型。

    沈銜默認真注視著他，又補充道：“你是我偶像?！?/br>
    韓歸白懂了。這是他鄉(xiāng)遇粉絲的戲碼呢！“太正常了！”他不客氣道，一點也看不出之前那點謙虛勁頭。“你要這么稱呼也行，不過給媒體聽見了，估計你的麻煩有得是?！?/br>
    這回沈銜默重重搖了搖頭。

    韓歸白瞅他，覺得無非是兩種可能：一，沈銜默不怕麻煩；二，沈銜默根本不會在記者面前這么說，畢竟他話那么少……從現(xiàn)在的情況看，第二種還挺可能的？

    想到他們不能在盥洗室待太久，于是韓歸白果斷跳過稱呼問題，直奔主題：“瞧我，都忘記恭喜你了。第一個主角就能得到小金人提名，不錯啊！”

    沈銜默眼睛微微發(fā)亮，不知道是因為韓歸白的贊揚還是因為最佳男主角提名。

    韓歸白走到洗手臺邊上，手一伸下去，感應水龍頭就嘩嘩地冒出了溫水。他就在這種流水的背景音里繼續(xù)問：“最佳男主角是倒數(shù)第二個獎，你現(xiàn)在就出來了，緊張？”

    奧斯卡統(tǒng)共二十多個獎項，韓歸白剛拿的那個處于中間靠前的位置。真要輪到最佳男主頒獎，還有一個多小時。

    沈銜默又遲疑了一下，然后點頭。

    韓歸白一抬頭就看到這種乖巧的模樣，心想真人果然和影片里的感覺完全不同?！跋惹啊?4區(qū)》在展映單元時我就看過樣片，你演得很棒。提名本身就是一種榮譽，對新人更是至高無上的肯定。再說了，你已經拿到去年的金棕櫚，怎么樣都保本了不是？”

    沈銜默繼續(xù)點頭，原本緊繃的肩膀線條放松下來一點。

    韓歸白敏銳地注意到這點變化，心道自己有多少年沒這么好心了。果然還是因為對方身上干凈無害的氣質啊……他一邊想著一邊扯了紙巾擦手，“好好努力，我看好你?！?/br>
    “謝謝大神?！鄙蜚暷劾锏牧凉庥ⅰＲr著四周黑色鏡面金屬裝修，竟然有些灼人的晃眼。

    “嗯，那我先進去了?！表n歸白草草點頭，背影隨即消失在門外。

    沈銜默目送對方離開，才收回視線。韓歸白剛才的笑容里似乎有些漫不經心，他注意到了。再回想起剛才韓歸白和褚修閃瞎眼的互動……

    沈銜默垂下眼睫，燈光在他眼窩上投下一片扇狀的陰影。好一陣子，他才重新開始自己整理領帶的動作。

    等沈銜默回到劇場時，頒獎典禮正好進行到中場休息。韓歸白早就被一群人圍了，根本看不見人。他安靜地回到自己位置上，發(fā)現(xiàn)祁連并沒走開，而是在和鄰座的白人女星說著什么。他從小在外國留學，英文流利，不過此時不想說話，點頭打過招呼就算。

    等那個女星轉而去和另一頭交談時，祁連才找到空問：“怎么去了這么久？”

    “偶然碰到大神了。”沈銜默實話實說。

    知道沈銜默嘴里的大神就只有一個，祁連略吃驚?！澳銈冋f話了？感覺他人怎樣？”

    “……挺好的?！鄙蜚暷肓讼耄詈筮€是決定長話短說。

    祁連覺得自己一定是聽岔了。韓歸白的性子他還不知道？雖說并不耍大牌、也沒特別糟糕的脾氣，但哪個新人不在他手上栽一回？

    “深不可測啊小沈！”他沒忍住拍了拍沈銜默的肩膀。真人不露相，他挑人的眼光果然沒錯！

    沈銜默還不知道祁連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只對“深不可測”這種形容輕微皺眉?！按笊袢舜_實挺好的?！彼麖娬{道。

    祁連才不會傻到和一個隱形腦殘粉爭執(zhí)偶像的對錯?！澳氵@樣說，我就放心了！”

    沈銜默對這種放心有些疑惑，但它們并沒有持續(xù)很久。因為見他回來，立時有記者圍上來采訪。

    而隨著頒獎典禮繼續(xù)進行，最后的高潮也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影片！

    在沈銜默去盥洗室之前，《54區(qū)》已經拿下了最佳特效和最佳化妝兩座小金人。不知道是因為影片絕不會空手而歸還是因為韓歸白說提名就是一種榮譽的原因，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情居然越來越平靜了。

    錦上添花，那自然好；但若是沒有，也沒有太大的關系……反正他還沒和大神搭檔過呢，不是么？

    結果是，祁連和沈銜默都沒得獎，然而《54區(qū)》本身拿下了最佳影片。祁連在登臺領獎時幽默地表示，最佳影片是對整個劇組的肯定，他準備人手復刻一個送出去。

    在接下來的晚宴上，韓歸白尋了個空閑，親自去向祁連表示祝賀。“還是祁導厲害，”他笑道，“怎樣，復刻的獎杯也算我一個？”

    “去去！”祁連本來很高興，然而一聽這話就沒好氣。裝模作樣地叫他祁導，勉強可以忍；但至少在亞洲范圍內，論拿獎頻率，韓歸白稱第二，有人敢稱第一？“回去看你自己的真貨就夠了！”

    韓歸白表示他很無辜。“我還真沒有最佳影片的。”那種獎杯不是被導演拿走就是被放在電影公司的榮譽室！

    祁連這才發(fā)現(xiàn)不對。“你剛才那個最佳真人短片的小金人呢？聊勝于無，可以頂用！”

    “剛剛送給褚修了?！表n歸白不在意地道。拍都被拍到了，他藏著掖著也沒用。“他新在長島買了房子，正好做裝飾?！?/br>
    祁連嫌棄地扭頭，簡直不想搭理這人。剛拿到手的小金人就轉手送出去？讓辛辛苦苦為小金人奮斗的眾人情何以堪？特么地還順便帶著土豪秀恩愛？

    ……欠揍，實在太欠揍了！

    “他是制片，也有份兒的啊。”韓歸白更無辜地解釋。

    祁連一點也不信。他深呼吸，決定不和韓歸白計較這個，不然他早晚被氣死?！澳阕罱锌諜n嗎？”

    “怎么，手里有好本子？”韓歸白明知故問。

    “什么都有，就缺一個男主角了！”祁連回答，頗有些憤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雖然韓歸白私底下畫風變得那叫一個叵測、脾性轉得那叫一個飄忽，但要論起演技來，還真沒人比得過他！

    韓歸白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香檳，才繼續(xù)問：“另一個男主也找好了？”

    祁連對這種精準的猜測毫不意外。

    摒棄別的所有七七八八，誰也不能否認，韓歸白是個好演員。既然是好演員，自然追求各種各樣能讓自己發(fā)揮、挑戰(zhàn)的高難度角色。若是韓歸白猜不出牌面，他才要擔心！

    “你還懷疑我說的話？”祁連努了努嘴。

    順著對方指示的方向，韓歸白果然看到了同樣一張英俊的側臉。沈銜默個子挺拔，顏值又高得驚天地泣鬼神，加上不愛說話，在一群同樣的新人中簡直就是鶴立雞群。

    “我說老祁啊，你這回可是挖到寶了。”韓歸白嘖嘖，“有臉有身材又有實力，還努力聽話會配合……”他把視線轉回來，“捧紅不要太容易！”

    祁連對省事的沈銜默自然也是一千一萬個放心。“你就直說你接不接吧！片酬不會虧待你的！”雖然他很懷疑，以褚氏的大富大貴，韓歸白到底還在不在意片酬。

    韓歸白一聽就笑了?！袄掀畎。阕鍪?，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眨了眨眼，湊到對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么。

    祁連頓時無奈了。他就知道這是個玩死全劇組的主兒！

    第3章

    眾人公認，資深戲骨韓歸白無論演技藝德都無愧于他拿到手軟的影帝獎杯，是眾多后輩面前一座不可逾越的珠峰。只不過，韓歸白私底下的性格實在有些……呃，一言難盡。

    這個一言難盡法，凡是沒有切身體會的都很難想象。反正問起相關人員，所有人眾口一詞地表示，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怎么就一個個朝李煜的傷春悲秋靠攏了呢？”韓歸白如此評價，態(tài)度親切和藹，“小同志們，有話盡管說啊，我都聽著呢！”

    眾人一個個都是如此反應：凸，笑那么純良，更不敢說了好么！

    所以在有韓歸白的劇組里，大家都痛并快樂著。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寧愿選擇一言難盡。因為一旦韓歸白入戲，那效率……

    正常三帶膠卷，他只要一帶；正常三小時工作，他只要半小時！不管是論演技還是論藝德，韓歸白一出，誰與爭鋒？

    為了寶貴的休息時間，還有輕松的后期以及光明的錢景……韓大影帝什么性子都得忍了?。?/br>
    然而初次和韓歸白進同一個組的沈銜默完全不知道。當然，這種風聞他是聽說過的，但他認為傳言可信度太低，尤其在兩人確實打過照面后。

    開機之日，韓歸白剛踏進后臺準備室，就發(fā)現(xiàn)沈銜默已經到了?！靶∩?，挺早的呀？”

    沈銜默本來坐在角落里閉著眼睛默背等下面對記者問題時的答案，聞言一驚，起身動作簡直像彈起?！班?。”他回答，礙于周邊還有很多工作人員，一句大神卡在喉嚨里。

    “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表n歸白走過去。沈銜默比他高，搭肩膀更凸顯這點，所以他只隨意地拍了拍對方的手臂?！皼]事，我就隨口一問。今天也就對付幾個記者，不用緊張?！?/br>
    邊上一圈兒劇組工作人員聽了這話，全數(shù)默默地給記者點了根蠟。韓大影帝這么說，他們簡直可以預料等會兒發(fā)布會媒體人仰馬翻的慘狀！

    沈銜默搖搖頭，又搖搖頭。

    韓歸白估摸著這是沒嚇到而且不緊張的意思，唇邊不由溢出了笑意?！澳蔷秃谩！彼D了轉眼珠，立刻就注意到臺面上的劇本：“哎喲，你還隨身帶著本子？都看過了？”

    “剛看過我自己的那部分，不過全的還沒研究透。”沈銜默誠實道。顯然，這時候他的話就不那么少了。

    韓歸白來了興致：“哪里？說給我聽聽？”

    看見兩人立馬就投入到研究劇本的大業(yè)里，全程圍觀這一幕的兩個劇組小妹偷偷拉扯了一把，出門就嘀咕起來。

    “他們兩人之前認識？”

    “沒聽說??？”

    “可能是祁導為了磨合提前介紹過？”

    “不知道……但沈銜默不是疑似溝通障礙嗎？可我看他們交流很順利的樣子？”

    “大概是大白之前演過自閉癥人格，比較了解切入點……吧？”

    “不管怎么說，沈銜默還是挺走運的，祁導一定要他演這個角色！”

    “就是！這種題材本來就討巧，更別提和大白搭戲……嘖嘖，又是好些個影帝提名吧？”

    “錯，你應該說，大白已經預收好幾個影帝入賬了！”

    “也是哦，咱們大白可是得獎專業(yè)戶！”

    這種私底下的議論，兩個當事人都不知道。事實上，若不是助理來提醒，專注劇情的韓歸白和沈銜默差點就錯過出席記者會的時間。

    祁連在通向前臺的入口處，頻頻看表。一見韓歸白過來，他就道：“趕緊的，媒體都到了！”

    韓歸白今天穿了一身休閑運動裝，沒什么儀表好打理，順手就給邊上沈銜默整了整領結，然后搭在對方手臂上擺出個斜倚的姿勢。“怎樣，是不是帥氣值爆表？”

    祁連一頭黑線。沈銜默確實帥氣值爆表，但不修邊幅的您可就……不過他現(xiàn)在沒空和韓歸白貧嘴，只小幅度揮了揮手。“走吧，一起上去?！?/br>
    韓歸白邁出去一步，然后發(fā)現(xiàn)沈銜默還站在原地。“怎么？”

    “那個……”沈銜默好像愣了一下又回神，“燕姐不是要來？”

    “她還在伊斯坦布爾拍外景，抽不出空?！表n歸白解釋，又補充：“反正今天不用指望她幫咱們轉移火力了。”

    話里十成十的無奈，但沈銜默知道，就算燕雙真來了，也不可能指望她轉移記者的注意力——

    含蓄地說，《北魚》是個雙男主片；直接地說，《北魚》是個同性愛情片。第一女配是影后，另一個男主還是資深戲骨；雖然他有個戛納影帝在手，但相比其他兩位還是不夠看??！隨便想想，就知道等會兒問題會有多犀利！

    沈銜默又把經紀人交代他的幾個關鍵問題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這才跟上前面祁連和韓歸白的腳步。

    《北魚》的劇本還沒對外公布，但風聲已經傳了出去。前情提要是這樣的——

    青年莊鵬孤身一人到異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他文質彬彬、謙虛有禮，沒幾年功成名就，還得到跨國集團千金大小姐羅蘭的垂青。

    但在莊鵬即將走上人生巔峰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有人調查了莊鵬的過去，發(fā)現(xiàn)他之前就是個吃喝嫖賭無所不沾的小混混，叫北魚。事實上，莊鵬的第一桶金，就來自綁架雷氏集團的獨子雷輕騰。

    緊接著，這沓材料被別有用心的人送到了如今已是雷氏總裁的雷輕騰案上……

    光從這個開頭，眾人就能對之后的劇情走向產生一大堆猜想。

    比如，一個小混混是怎么綁架富豪之子的？又是誰去調查了莊鵬的背景？他們想讓莊鵬和雷氏撕破臉，是不是別有目的？這和羅氏有關系嗎？莊鵬和雷輕騰到底又是什么關系？

    這么多問題，祁連自然不能一一解答?！扒啻号c暴力，效忠與背叛，過去與現(xiàn)在，愛恨情仇交織在一起，輝映的是人性復雜的光影?！?/br>
    官方套話的回答聽得韓歸白心里直抽抽。然而他同時必須得承認，他要面對的問題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