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撐著傘，不緊不慢的行在前面，細(xì)雨如絲，顧還卿默默地跟后面——列御火那混蛋，果真沒給傘她……

    她抬眼看了前面的人一眼，突然發(fā)覺姬十二周身有一圈明亮的光暈，他披著奢侈的狐皮大氅，一頭如緞墨發(fā)挽成公子髻，束以絲帶，余下的黑發(fā)垂至腰際，整個人如月般的清貴俊雅，恍若謫仙。

    見鬼了！難不成姬十二是狐仙變的？她不信邪的定睛一看，這才發(fā)覺他除了傘以外，還提著一盞精致的琉璃燈……

    她頓時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東翁山的對面有一頭狼王，極通人性，尋常不出現(xiàn)?！鼻懊娴娜死洳欢〉拈_口，顧還卿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他說：“殺了它，你身上的毒可解一半?！?/br>
    少年的聲音溫潤低緩，輕柔若風(fēng)，顧還卿卻微微一怔——他怎么知道她中毒？

    ☆、038特殊的癖好

    東翁山在東城效，離城約摸十五六里，山勢并不特別陡峭，風(fēng)光也怡人，但它的對面卻有一座非常陡峭的山峰，名叫東籬山，山上怪石嶙峋，危峰兀立。

    兩座山之間隔著一道蜿蜒曲折的河流，河面寬約十來丈，水流十分湍急，所以要到對面的山上，必須繞道而行。

    近來東翁山有狼患，遭殃的是附近的百姓，官府還未來得及組織人除狼，有不少勇敢的獵人已三五成群的在行動了。

    但狼群卻異常狡猾，很少落入獵人的圈套，尤其那只領(lǐng)頭的狼王，兇殘成性，卻又非常機(jī)警。

    它仿佛有靈性，時而出現(xiàn)在東翁山，時而在東籬山出現(xiàn)，追捕它的獵人被它所惑，穿梭般的在兩山之間追逐，最后卻累的只能對著它望洋興嘆。

    顧還卿原以為姬十二打著為民除害的旗號，來東翁山指不定藏有什么險惡的心思，沒想到他卻說出這樣的話。

    “……你上峰頂，是為了殺狼王？而且、是、為了……”給我解毒？

    姬十二的話非但沒有讓顧還卿感激，反而使她如臨大敵，渾身的寒毛陡然間全豎起來了！

    ——別怪她杯弓蛇影不知好歹，除了上次比箭時見過姬十二，她幾乎從未與他接觸過，他怎么知道她中了毒？

    況且她與此人非親非故，他為什么要替她打算？

    別跟她說姬十二慈悲為懷、慣喜日行一善之類的鬼話，也只有列御火那廝才會昧著良心，睜著眼睛吹噓他的主子有多“慈悲”——他的話，顧還卿連半個字都不信。

    無事獻(xiàn)殷情，非jian即盜！

    何況姬十二怎么知道殺了狼王，她的毒便可解一半，莫非他與慕明月有勾結(jié)？或者那毒藥與他有關(guān)？

    短短一瞬間，顧還卿的腦子里轉(zhuǎn)了七八個念頭，每個念頭都把姬十二想成十大惡人之首……

    她承認(rèn)，她身無長物，一無所有，沒有什么好讓人圖謀不軌的，便是她自認(rèn)為滿意的容貌，跟姬十二的美色一比，那也不值一提。

    再者，她比姬十二大，沒道理姬十二會對她感興趣。

    但是！但是！這世上的事誰又說的清呢？指不定姬十二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以折磨他人為樂呢。

    怪只能怪他素行不良，惡名在外，實在怨不得別人把他往壞處想。

    “你活蹦亂跳的，我委實瞧不出你有中毒的跡像，但裘浚風(fēng)說你中了毒，想必他不會在我面前打誑語?！狈路鹬剿闹兴耄艋厥?，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黑眸幽沉如水，卻不見惱意。

    裘浚風(fēng)是姬十二的首席御用大夫，一身醫(yī)術(shù)便是在太醫(yī)院那種杏林高手如云的地方也是屈指可數(shù)。

    看來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顧還卿難免有幾分訕訕，不過她的疑心并未完全消除——姬十二可不是觀音菩薩，做事不求回報。

    果然，姬十二停下步伐，將手中能防雨的琉璃燈略略提高一些：“你來提燈籠吧，越往上越難行?！?/br>
    他眉目安謐，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顧還卿便有幾分躇躊。

    提燈籠和幫他撐傘沒什么區(qū)別吧？

    其實還是有的，至少不用踮起腳跟，手臂舉的恨不得酸掉。

    姬十二微垂了眼簾，似乎并未留意她的猶豫，云淡風(fēng)輕地說：“不怕實話說與你聽，殺狼王無非是為了我自己，我需要狼王的鮮血。所以，我們只是互相利用，我提供殺狼王的地點，你貢獻(xiàn)你的箭法，僅此而已?！?/br>
    顧還卿松了一口氣，他把話挑明了講，她反而不懷疑他的動機(jī)了，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甚好。

    只是，她要不要告訴他實情呢？

    倘若她說了實話，姬十二失望之下惱羞成怒，會不會氣的一掌劈過來？

    現(xiàn)在她可無力氣與他抗衡。

    要不，繼續(xù)瞞著吧，她不甚厚道地想。

    “嗯？還有什么問題嗎？”少年撐著傘，靜靜地凝視著她，神情漸漸變得悒郁不歡。

    算了，先給他當(dāng)丫鬟吧，其它的走一步看一步。

    她上前接過他手中的琉璃燈，假裝打前鋒走在前面。

    兩人默默無言。

    但山路不好走，淋了雨水，有的地方還打滑，真應(yīng)了姬十二的那句話，越往上越難行。

    稍不留意就狠狠一個趔趄，喜得姬十二手伸的及時，位住了她的手腕，避免她摔個四腳朝天。

    “嘩啦”一聲，琉璃燈脫手而飛，掉在地上摔了個米分碎，一路朝下滾，噼噼叭叭作響。

    “謝謝?！敝車匦孪萑牒诎担欉€卿心有余悸，慶幸自己沒有滾下山坡的同時，卻又懊惱姬十二會不會像傳說中的那樣勃然大怒。

    心里有事，她便忘了縮回手腕，也忘了姬十二就站在她身畔，近的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誕香。

    ※※※※※※

    山洞的門口，慕聽濤像顆望夫石一樣黯然佇立。

    眼睜睜地看著顧還卿和姬十二消失在黑沉沉的夜慕中，他心里亂不是滋味，俊逸的五官和鳳目蒙上了一層霧霾，如外面的雨夜，晦澀沉郁。

    他無法阻止自己喜歡的女子去冒險，甚至都無法跟隨守護(hù)。

    有心無力的感覺讓他格處的厭惡自己！覺得自己格外的渺小——他憎恨一切以權(quán)壓人的人和事！

    盡管有許多人贊他少年得志，對他卑躬曲膝，然而他并不滿足——那點成就，在尋常人眼里大約是了不起，但在姬十二這些龍子鳳孫的眼里，這又算的了什么？

    他們天生便高人一等，一出生便受世人仰望，擁有其他人終其一生都不能得到的財富與權(quán)勢。

    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他慕聽濤再有本事，還不是得聽命這些人，為他們出謀劃策，奔波效勞。

    究竟要到什么時候，他才可以扭轉(zhuǎn)這種憋屈的局面？！

    列御火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非同一般，見他神色冷峻陰沉，便過來道：“慕大人，咱們少主心地善良，從不傷及無辜，你放心好了，顧姑娘囫圇去的，就怎么囫圇回來，在下保證她毫發(fā)無傷。”

    也只有列御火這種人才會認(rèn)為他的主子善良吧，慕聽濤無法茍同，卻也明智的沒有反駁。

    誠如慕明月所說，他心思慎密，處事老道，不會為了一些莫須有的事四處樹敵。

    正在此時，一個黑衣侍衛(wèi)驀地從夜色中竄出，滿面嚴(yán)峻地對列御火道：“列御，出大事兒了！你一定要挺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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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9果然是很特別的癖好！

    且說顧還卿那邊，沒了燈籠，她在黑夜里與瞎子無異，正擔(dān)心姬十二發(fā)脾氣呢，誰知他抓著她的手腕就跑……

    他罔顧黑暗，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如履平地，速度快的像風(fēng)！顧還卿卻與他相反，跌跌撞撞的被他帶著跑，完全身不由己，疾風(fēng)肆意地拍打著她的臉，把零星的雨水灌入她眼里，害得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她大聲的叫他停下，想甩開他的手，可姬十二恍若未聞，越發(fā)扣緊了她的手腕。

    黑暗中到處都潛藏著不知名的危險，她如履薄冰的跑著，既擔(dān)心撞上石頭和山壁一類有棱角的東西，又擔(dān)心跌落山澗摔個稀巴爛。

    萬幸姬十二很快就停下，并放開了她。

    她松了一口氣，撫著胸口不停的喘氣，剛要問他發(fā)什么瘋，幾道低沉暗啞的“嘭嘭嘭”聲就傳入耳中。

    她微怔，直覺姬十二用拳頭在砸石頭，但此時恰好有一道閃電驟然劃破夜空，她看到他正用力的以頭撞山壁，那模樣，儼然不要命了。

    她被唬了一跳，下意識的就勸他不要做傻事，緊張的甚至忘了用尊稱：“姬十二，你發(fā)什么癲？快點停下！……哦賣噶的，這里都是些堅硬的山石，你的腦袋可不是鐵做的，千萬別拿雞蛋碰石頭?。　?/br>
    許是轟隆隆的雷聲蓋過了她的聲音，姬十二渾然不覺，執(zhí)拗地和硬綁綁的石頭死磕。

    他頭上撞出多少個大疙瘩是小事，但他要是撞個腦漿迸裂，自己的腦袋鐵定會搬家。

    無奈，她只好憑感覺摸索過去拉他：“王爺，別撞了，天大的事也別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啊?！?/br>
    姬十二不理她，依舊我行我素，致力于撞山大業(yè)……

    這是要死的節(jié)奏?。?/br>
    拉又拉不住他，顧還卿叫苦不迭，這人八成是瘋了！

    他死了倒是不打緊，可是卻會連累到她??！

    她一咬牙，果斷地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腰，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他往后拖：“王爺，你千萬別想不開?。∧阋浅隽耸裁词?，我難辭其咎，你就發(fā)發(fā)慈悲，別讓我被你的屬下們剁成rou醬?！?/br>
    她一邊拖一邊說，累的喘氣如牛，姬十二卻屹立不動，然而值得慶幸的是——他終于停止撞擊了。

    顧還卿卻不敢放手，唯恐一放，他又故態(tài)復(fù)萌。于是她仍舊死死地抱緊他的腰——人命攸關(guān)的時候，她也顧不上矯情，只恨不得手腳都纏在他身上，好阻止他的自殺行為。

    而且不能因為有點成效便掉以輕心，必須趁勝追擊，盡量做好他的思想工作：“王爺，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鬧自殺，那樣只會使親者痛，仇者快?！?/br>
    在顧還卿生活過的那個時代里，青少年的自殺率居高不下，風(fēng)華正茂的少男少女們，沒考上理想的學(xué)校自殺；跟父母拌嘴也自殺；被老師批評了也自殺；早戀和男票鬧分手也自殺……

    總之都像是活膩了，便連她的同學(xué)們也時常把自殺掛在嘴邊，大家都司空見慣了。

    所以顧還卿以為姬十二也是這種情況，只是不知道他是為了什么。

    大概是她的話起了作用，許是姬十二比她有廉恥心和羞恥心，懂得男女授受不親，就聽他用壓抑克制的嗓音，低低地說：“放開我。”

    顧還卿自然不放，于是他又悶悶地說：“我不撞了?！?/br>
    “真的？”

    他點點頭，但是顧還卿沒看到，就又追問了一句。

    “不撞了?！?/br>
    得到肯定的回答，顧還卿放開他的腰，但卻迅速的改抱住他的手臂——不是她不要臉，主要是怕他欺她看不見，趁黑跑了。

    姬十二沒有甩開她的手，悶聲不響地邁開步子。

    “哎，你去哪？”顧還卿連忙緊了緊手臂：“這黑燈瞎火的，別到處亂跑……”

    “你……看不見？”姬十二有些遲疑的打斷她，好像在確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