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舒也望向門口，皺了皺眉，想說什么，顧慮到廳里的垂手侍立的幾個仆婦，便把話咽回，一聲不吭地喝茶。

    姬十二受傷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陛下?lián)镊鞂m主知道后會跟他算帳，導(dǎo)致兩人之間的罅隙更大，所以一律不準(zhǔn)泄露。

    知情者，譬如他，也曾借別的名義來探望，但姬十二養(yǎng)病中誰也不見，他也沒見著他的人，最近約摸是身體康復(fù)了，姬十二才偶爾見一見客。

    不過也不是誰都見，吃閉門羹的人多著呢。

    他們父女雖然被請了進來，但半天未見姬十二出來，連顧還卿也不見人影，倒不知這是什么意思？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如今的素養(yǎng)越來越高，早非吳下阿蒙了。

    “老爺，小姐，要不奴婢再去看看?！贝滹A眼珠輕轉(zhuǎn)，躍躍欲試。

    慕云舒不予置評，慕明月覺得有些好笑，正要打趣她兩句，門外已傳來仆人問候姬十二的聲音，她睨著翠顰，似笑非笑地道：“王爺大概是聽到你的心聲了?！?/br>
    “小姐……”翠顰臉一紅，無限嬌羞地瞟了門口一眼，旋即羞答答地垂下頭。

    一番見禮之后，雖然慕明月救過他和顧還卿，奈何姬十二小心眼，看到慕云舒便不怎么舒坦，故而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直接開門見山問他們有何事。

    姬十二的性子淡薄疏冷，慕云舒并非第一次領(lǐng)教，但是以前不是身份不同么，再則，他們父女如今好歹是姬十二的恩人，不說旁的，明月這次為他差點把命都丟了呢！他怎么也要區(qū)別對待吧！

    可瞧那冷若冰霜的模樣，似乎比以前更不待見他們。他心里怎么可能沒有怨言？不過姬十二尊貴無兩的身份擺在那里，他素來最懂君臣之道，唯有謙卑以待。

    其實姬十二這還是有所收斂的，畢竟有顧還卿在，他會顧慮她，不會做的太絕，要以他的本性，問完何事后，下一句就該下逐客令了。

    慕云舒先代慕明月說明來意，隨后道出重點：“王爺，此次下官前來，主要是來探望王爺，其次，便是來接還卿回家。”

    “……”姬十二有一瞬差點沒忍住，直接喊：來人，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出去！不過如今他的涵養(yǎng)也是越來越好。

    因而他不動聲色地道：“慕大人何出此言？”

    慕云舒喟然長嘆一聲，滿臉的心痛與無奈：“王爺，下官養(yǎng)大還卿，雖說最后才知是螟蛉之子，但對她付出的關(guān)愛并不比其生父少，一直視她若親生，疼愛的緊。后來發(fā)生那許多事，因事出突然，下官受此打擊，險些一撅不振！曾有一段日子心緒動亂，想事情難免想岔，結(jié)果害到還卿，過后下官真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他痛心疾首，只差捶胸頓足，垂著頭一臉愧色，并不推卸責(zé)任，主動認錯，并表示要做補救，畢竟他對還卿仍有父女之情，不忍心看她繼續(xù)吃苦受罪。

    姬十二面無表情的聽著，一言不發(fā)。

    慕明月接過其父話茬：“王爺，上次父親和明月便對還卿提起過此事，她沒對王爺提及嗎？”

    姬十二神情淡漠，不置可否：“卿卿的事她自己會處理?！?/br>
    慕明月笑了笑，正待把話重復(fù)一遍，姬十二的唇角卻突然彎起一抹炫亮的笑弧，幾乎晃花她的眼，緊接著，他的視線轉(zhuǎn)向門口處，語聲溫柔：“她來了?！?/br>
    ※※※※※※

    盡管一再叮囑他在外人面前不得泄露行跡，但有些事情卻是控制不住的。姬十二但凡看見她，臉上冷漠的線條便會柔軟下來，一雙流光溢彩的黑眸只會圍繞著她打轉(zhuǎn)，眸子里的柔情足以將人溺斃！

    他對她的眷戀是那么的明顯，濃烈，稍有眼力見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端倪。

    顧還卿唯恐多呆一會兒，他會不管不顧的坐到她身邊來抱住她，或者親她一口，然后無下限的膩歪，于是提議分開待客——她帶慕明月去賞花，將慕云舒扔給他。

    花園里鮮花盛開，五彩繽紛，在輕風(fēng)中盡情搖曳，仆婦們輕手輕腳的在涼亭里放下精致的點心和茶水，只留一兩個仆婦侍候茶水，其他人則無聲無息的魚貫而退。

    涼亭的石椅上都鋪著色彩絢麗的錦墊，但兩人都無意落座，只繞著花圃賞花。

    顧還卿問慕明月身體恢復(fù)的怎樣，慕明月忙說謝謝她關(guān)心，好多了，累她跑了好幾趟，并讓她仔細看看自己的氣色，是不是比原來強。

    這是慕明月傷后首次出門，為去晦氣，她做了精心的妝扮，好顯得自己容光煥發(fā)，病氣全無。

    今日陽光并不烈，輕陽下，她紫衣如花，眉若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一雙微挑鳳目宛若星辰，烏云一樣濃密的發(fā)上綴著鑲嵌著明珠的玉釵和金步搖，其上流蘇輕晃，閃著耀眼的光華。

    而且她別出心裁的在眉間貼了一枚翠鈿，同樣華光閃爍，映著她美麗絕倫的面容，端地是瑰姿艷逸，芳華搖曳。

    顧還卿衷心贊道：“人美氣色佳，堪稱極品尤物。”

    “……尤物？！”慕明月米分面一紅，嬌嗔地啐她：“呸！這算什么好話？是形容正經(jīng)女子的么？我對你掏心掏肺，在你眼里就是這么個見不得人的東西？”

    顧還卿：“……”

    只好說：“我覺得尤物，尤其是極品尤物是對女人魅力最好的概括，你既然不喜歡，那換沉魚落雁，傾國傾城好了?！?/br>
    慕明月聞言嘆了一口氣：“我這蒲柳之姿，也就見得人罷了，哪當(dāng)?shù)闷鹉切┟雷u之詞?！?/br>
    顧還卿誠心道：“你太謙虛了，論起美貌，女人中少有人能及你。”

    慕明月卻一臉艷羨的望著她：“還卿，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才是貨真價實的大美人，真論美貌，獨占鰲頭的說不定是你，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這個樣子，不施米分黛便美的渾然天成，無懈可擊，每天不必為著什么妝容而費心，省卻多少功夫?！?/br>
    她摸摸自己美麗不可方物的臉，微有些黯然失色：“我再美，卻也要薄施脂米分，哪比你，素面朝天也如牡丹一般國色天香?！?/br>
    顧還卿唇紅齒白，眸若秋水，肌膚若出水芙蓉般清澈，細膩潔白，雙頰透著淡淡的紅潤，自然而然卻艷若桃李，那種不施鉛華的天然之美非常讓人驚艷，屬越看越好看，百看不厭型。

    慕明月自小被調(diào)教，修習(xí)媚惑男人之術(shù)，嫵媚性感才是首要，如果不是她刻意壓抑，努力顯得端莊沉穩(wěn)，其實她還可以更迷人。

    且她的長相屬于有侵略性的那種，精致到無可挑剔，稍一上妝便艷色奪人，艷壓群芳，非常引人矚目。只是洗去鉛華，唇色便沒那么紅潤，五官自然淡了些，美色也稍減，這很正常。

    然而她自己卻不滿意，總覺得不如顧還卿，妝前妝后都一樣，不必擔(dān)心不化妝便不能見人。

    女人對美貌的追求永無止境，貪心一點亦無可厚非，但慕明月長的已經(jīng)夠好看了，卻還不滿足，顧還卿就實難理解了。

    不過交淺不宜言深，她只道：“去你家提親的富家子弟都快排到天上去了，若你還不知足，別的女子也不用活了?！?/br>
    提到這個慕明月就喪氣：“再多，也要有中意的才好啊，便是有一萬個來求親的，你總歸也只能挑一個。”

    聽她這意思，并不中意太子殿下，顧還卿哂然一笑：“物竟天擇，優(yōu)勝劣汰，你優(yōu)中選優(yōu)不就行了?！?/br>
    慕明月復(fù)又嘆了一口氣，掏出掛在頸項上的東西，用手指細細摩挲把玩：“其實我也知道，那些來求親的人大多動機不純，沖著這個來的居多?！?/br>
    顧還卿掃了一眼，起初只覺紫光一閃，細看卻是一方晶瑩剔透的玉佩，見慕明月十分珍視的樣子，她略一思索，便明白這是什么了。

    “這是紫玉滄月佩，黛宮主之物。”慕明月從頸上取下玉佩，展示給顧還卿看：“這玉佩又稱紫鳳，因其形狀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

    他人珍貴之人，顧還卿只隨意看了兩眼，便道：“你還是好好珍藏吧，若掉了便麻煩了。”

    “這有什么麻煩的？”慕明月好笑的瞅著她：“黛宮主贈予我的，天下皆知，別人還能冒用不成？”

    顧還卿微微一笑，不再說什么，這塊紫玉滄月佩真是漂亮，令她無端端地想到自己頸子上解不下來的那方丑玉，也不知什么時候能解下來，黑乎乎的，千萬別把她也帶黑了……

    聶淺歌他娘也真是的，從哪找來這么一枚奇葩的玉佩給兒子，就不能找枚好一點的嗎？

    “不過有人告訴我，此玉佩為贗品?！?/br>
    慕明月突出驚人之語，顧還卿的思緒被打斷，赫然望住她。

    慕明月沒有解她的惑，反而問道：“你與聶家訂親多年，且聶夫人又與去世的娘交好，那你知道聶灝和聶淺歌他娘的閨名嗎？”

    顧還卿默默的搖頭，真不知道，且她剛剛在想聶淺歌的娘，慕明月就提及，這未免太巧了！

    “薄野素瓔?！?/br>
    “薄野素瓔……素瓔……”顧還卿下意識的喃喃念了兩遍，只覺既陌生又熟悉，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盯著慕明月：“可這跟你那玉佩有什么關(guān)系？你總不會想告訴我，道出玉佩是贗品的正是聶夫人吧？”那聶夫人的閨名就該叫聶小倩。

    莫明月朝她奇怪的一笑：“還真是她。”

    “……”顧還卿。

    “你不想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不想?！鳖欉€卿毫不猶豫的拒絕，真格說起來，她也是縷魂魄。

    “你這人真無趣?！蹦矫髟聡@了一口氣：“當(dāng)然不是真正的她告訴我的，但她遺留下來的手札里有記載，我看過，她所描述的紫玉滄月佩，跟黛宮主贈我的這一塊相去甚遠?！?/br>
    “聶夫人的手札怎么回在你手里？”這就奇怪了，做母親的遺物不是應(yīng)該在自己的親人手中嗎？怎么跑到慕明月這個不相干的人手里？

    況且聶夫人是怎么知道紫玉滄月佩的？

    “前段日子，我整理母親的遺物，在里面發(fā)現(xiàn)一個陳舊的小匣子，打開來，發(fā)現(xiàn)是兩本手札，手札的主人便是聶夫人，薄野素瓔。”

    顧還卿眸色不明的望著慕明月，淡淡地道：“沒有什么小匣子。”初一經(jīng)常整理去世的慕夫人的遺物，她記得非常清楚，根本沒有什么陳舊的小匣子。

    “還真瞞不過你！”慕明月頓時笑靨如花：“前幾次整理娘的遺物，包括年前的一次，都沒有看到這個小匣子，但上一次，我無意去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了多了個不起眼的匣子?！?/br>
    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等慕明月去發(fā)現(xiàn)。顧還卿垂下眼簾：“何以見得是聶夫人的手札？會不會是有人仿冒？”

    慕明月挑起黛眉：“你若知道薄野素瓔是誰，你就不會這樣說了。”她一字一句地道：“薄野素瓔是黛宮主的小、師、妹?！?/br>
    “……！”顧還卿。

    “小師妹”這三個如雷貫耳！不正是騙黛宮主練《娑羅涅槃》的人嗎？也就是造成姬十二如今如此痛苦的始作俑者。

    慕明月接著道：“我們這些養(yǎng)在深閨的女子，哪里會知道薄野素瓔是誰？若不是她自己在手札里以滄海宮孽徒自稱，并介紹自己的生平，我想破頭，也不會知道大名鼎鼎的聶夫人會跟滄海宮有關(guān)！”

    “她在手札里面記錄了不少滄海宮之事，更多的卻是關(guān)于黛宮主，大致上都合得上，只有些許不為人知的秘密，我至今尚未弄清真?zhèn)??！蹦矫髟麓瓜卵酆煟骸岸渲嘘P(guān)于紫玉滄月佩和墨龍滄月佩的描述卻十分的詳盡，我覺得應(yīng)該是真的?！?/br>
    顧還卿卻在尋思：姬十二定是清楚聶夫人的真實身份，可他怎么從未對她提過？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說話？”慕明月把玉佩舉高，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知道真的紫鳳和墨龍是什么樣子嗎？”

    顧還卿平靜地覷了她一眼，要是知道，她還跟她在這里廢話，她壓下慕明月的手腕，不疾不徐地道：“想要知道這玉佩是真是假，這里不是有個現(xiàn)成的人選嗎？”

    慕明月遲疑了一下：“你是說王爺？”

    顧還卿正要點頭，守前路前方的翠顰異常雀躍地道：“小姐，王爺過來了?！?/br>
    顧還卿看了翠顰一眼，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姬十二順著曲曲折折的長廊往這邊而來，他一襲雅致的寬袍廣袖，衣袂飄飄如雪，風(fēng)華出挑，恍若謫仙。

    真sao包，穿什么都那么好看，高瘦勁挑的個子，天生的衣架子，不做模特真是浪費了！顧還卿瞇眼看他，不是滋味的想，這還小呢，若成熟以后，不知招多少人惦記。

    姬十二仿佛知道她在看他，目光轉(zhuǎn)向她，唇角習(xí)慣性的一勾，臉上便浮現(xiàn)出一抹惑人心神的淺笑，非常優(yōu)雅迷人。

    “哎，王爺對我笑了，他笑起來好好看?！贝滹A捂著發(fā)燙的臉，伏在燕綰的肩上竊喜不已：“我今日沒白來，賺到了。”

    “……”顧還卿。

    姬十二到了近前，慕明月笑著對他盈盈一禮：“王爺，我爹呢？”

    姬十二施施然的踱到顧還卿身畔，對慕明月道：“尚書令大人日理萬機，自是去忙公務(wù)了?！?/br>
    “那……”慕明月看了顧還卿一眼，咬了咬紅唇，咽下欲脫口而出的話語。

    姬十二卻不理她，不著痕跡地抬了抬手臂，輕舒廣袖，碰了磁顧還卿的手。

    顧還卿感覺自己手掌里被塞入一個小果子，她低下頭一看，頓時無語了——一枚青皮溜溜的李子，看著都叫人倒牙，真吃，能酸死你！

    這季節(jié)，她要到哪里摘一個毛桃子還他？

    姬十二對她微微一笑，悄聲道：“前邊的梔子花都打苞了，我們過去看看？”

    梔子花開，端午節(jié)來，顧還卿比較喜歡這種潔白飄香的花兒，正要點頭，卻察覺到慕明月正打量著她和姬十二。

    頓時想起正事來了，心里不知怎么想的，抬手就把李子放嘴邊咬了一口……

    “你……”姬十二想阻止她已經(jīng)來不及了，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手捂著腮幫子，目光仇視地瞪著那枚李子，跟著又一臉仇視地瞪著他，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豐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