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在做夢,胸口悶悶的,像壓著一塊沉重的巨石,于是她想叫,可又叫不出聲音,想動,根本動不了。 忽然,她聽到一連串小女孩“咯咯咯”,宛若銀鈴般清脆悅耳的歡快笑聲,她一怔,安靜下來。 正前方陡然有光明涌入,黑暗被刺眼的光亮撕裂,如戲臺前的幕布唰地向兩旁分開,她微微瞇眼,一幅畫面清晰的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那是一座漂亮的大花園,正值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之際,園中綠草茵茵,百花盛開,怪石林立,環(huán)山銜水,亭臺樓閣,池館水榭遙相輝映,環(huán)境十分優(yōu)美,仿若仙境。 小女孩的笑聲是從芍藥花圃那傳來的。 原來芍藥花圃旁有一架造型靈巧的秋千架兒,一位身著雪青色綾羅裙的年輕美婦正在蕩秋千,她蕩的極慢,因為她懷中抱著一個米分妝玉琢的小女孩。 小女孩約摸四五歲的樣子,笑得甜甜的倚在美婦懷中,一臉的天真無邪。 許是隔得遠,那婦人和小女孩的五官有一點點模糊,只覺一大一小都很美,顧還卿想揉揉眼再看仔細,那美婦卻抱著小女孩跳下秋千,裙裾飄揚間,她身姿輕盈的若翩翩起舞的蝴蝶。 美婦抱著小女孩背對顧還卿站著,全神貫注地望著前方,她長身玉立,身段曼妙,氣質(zhì)不俗,只是從她挺的筆直的背影看,覺得她的精神似乎高度集中,好像警戒著什么。 顧還卿覺得好奇,是什么令這美婦如此緊張?她也順著美婦的視線望過去。 下一刻,她卻微微怔住,前面來了一位女子,紅衣如火,黑發(fā)如瀑,面容模糊,身形前凸后翹,玲瓏有致。 這不是初一的娘么!那個教初一練功,稍有不慎便拳打腳踢,長鞭侍候的女子。她似乎永遠都是一襲紅衣,氣勢有些趾高氣揚。 紅衣女子斜倚著一株參天古樹,神態(tài)輕蔑地冷睇著那美婦,只對著那小女孩漫不經(jīng)心地招手:“初一,過來娘這里,聽話?!?/br> 初一?這小女孩是初一? 顧還卿錯愕地盯著小女孩,卻苦于看不清那小女孩的正面,她想離她們近一點,可仍然動不了。 但是,就剛才那驚鴻一瞥,她能肯定這個初一與去慕府的那個初一長的并不是很像。 “她不會過去,而且她也不叫初一。”抱著初一的美婦朱唇微啟,聲音冷冷的,卻宛若天籟,讓人百聽不厭:“請問你有什么事,若無事,你可以滾了,這里不歡迎你?!?/br> 美婦對那紅衣女子并不客氣,語氣中甚至透著nongnong的厭惡與憎恨。 “哈哈——!”紅衣女子仰頭發(fā)出一陣大笑,笑聲得意而響亮,驚得樹上的鳥兒撲楞著翅膀飛走。 待她止住笑,伸手抹眼角笑出的淚,再開口時,語氣卻充滿譏諷與嘲笑:“我說meimei,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真以為這個地方是你家啊?!而且初一是我的女兒,未必我這個當娘的還不能找自己的女兒??!” 美婦卻毫不客氣地反擊回去:“我沒有你這樣的jiejie,你也休要信口雌黃,央央不是你的女兒,你也沒有權(quán)利命令我做什么,更沒權(quán)利命令央央?!?/br> 紅衣女子大概是被美婦的話語和態(tài)度氣壞了,頓時悖然大怒,尖聲叫道:“姓龍的,別以為我奈何不了你,你等著,總有你好果子吃的時候?!?/br> 原來這美婦姓龍,而她懷中的女孩叫央央。 那個叫央央的小女孩一直用小手臂抱著龍姓美婦的脖子,一句話也沒說,顯而易見,她對姓龍的女子要親密依賴多了,對紅衣女子則沒什么表示。 面對紅衣女子的挑釁,龍姓美婦依舊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語氣更是不疾不徐:“我不管什么好果子壞果子,我只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別以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舉頭三尺有神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且莫得意?!?/br> “姓龍的,別說那么仙氣飄飄的話?!奔t衣女子不屑冷哼:“你也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事到臨頭,有你哭的時候。我今日也不和你廢話,趕緊把我的女兒還給我,否則我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然后,她也不等姓龍的女子答話,直接威脅央央:“初一,快點過來娘這里,晚了你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果?!?/br> 顧還卿聽得直皺眉頭,要說紅衣女子是央央的親娘,就沖她這后媽的語氣及態(tài)度,也很難讓人信服啊! 對于紅衣女子的威脅與恫嚇,央央依舊一聲不吭,反倒是抱著她的美婦對紅衣女子冷笑道:“你有什么就沖我來,威脅孩子算什么本事?還是說你越活越回去了,偌大的年紀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兩美女對峙,針鋒相對,看不見的銷煙在兩人眼中升騰,你來我往,嘴仗打個不停。 后面她們說些什么,顧還卿一句也沒有聽清,就只見那紅衣女子的嘴巴動個不停,她動彈不得,只好緊盯那紅衣女子,目光恨不得把她那張模糊的臉戳出幾個洞來。 大約是時間看久了,她只覺一陣頭暈目眩。稍后,等眼睛能視物了,眼前的場景卻轉(zhuǎn)換了。 這是一間四壁光禿禿的石室,室內(nèi)有一張小木桌,桌上點著一盞油燈,一個白發(fā)老姬坐在木桌旁,雞爪子一樣的手上不知擺弄著什么,她的身邊站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子。 大的,正是那個紅衣女子,小的,顧還卿定睛一看,居然是剛才在花園里的央央?! “阿蕓,面具做好了,這會便要給初一用嗎?”白發(fā)老嫗放下手中的東西,問紅衣女子。 顧還卿直覺老嫗叫的是“蕓”,而非“云”或者別的同音字。 “先試試,看看效果?!?/br> 紅衣女子將央央推上前,喝道:“閉上眼睛?!?/br> 央央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央央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顧還卿只覺眼前一黑,然后便什么都看不見了。 須臾之后,聽見那白發(fā)老嫗粗啞地道:“可以了。” 繼而是紅衣女子的聲音:“初一,睜開眼睛?!?/br> 央央睜開了眼睛。 顧還卿只覺眼前一亮,恍恍惚惚間,竟看到那白發(fā)老嫗正咧開沒牙的豁嘴對她笑。她嚇的倒吸一口涼氣,受驚之余,她似乎蹬蹬蹬往后退了幾步。 及至穩(wěn)住神,她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那是她的錯覺,往后退的是央央,也就是初一。 這個時候,紅衣女子拿了一面鏡子放到央央面前,鏡子里面倒映出來的,并非原本的央央,而是小時候的慕還卿。 原來如此! 顧還卿頓時如醍醐灌頂,怪不得她覺得初一和慕還卿長的像,感覺像是鬧雙胞胎,實則不然,其實是初一小小年紀便被易容成慕還卿的模樣。 說老實話,縱然有點看不清央央的五官,但小時候的央央比小時候的慕還卿漂亮多了,如假包換的小美人胚子。 在顧還卿怔忡的這一刻,畫面又轉(zhuǎn)換了,竟是她熟悉的慕府! 一間華麗精致的閨房,這也是顧還卿所熟悉的,因為這正是原主的繡房,就見初一坐于鋪陳錦被的繡榻上,年輕的闕奶娘跪在床鋪上,正對著初一。 屋子里一個閑雜人等也沒有,闕奶娘正幫初一往臉上敷著易容之物,嘴里念念有詞:“小公主,這易容面具也戴不了幾年了,慢慢的便可以恢復你自己的原貌了,仙婆的手藝真是沒說的,每次換一張都會悄悄改變一些?!?/br> 此時的初一已年約十歲,除下易容面具,她的臉龐及五官都比死去的慕還卿不知好看多少倍,許是女大十八變,長大了的她,跟她四五歲的樣子也大相庭徑。 戴上易容面具后,鏡子里的初一已有些接近自己的原貌,但仍有些像慕還卿。 顧還卿此時的心里跟明鏡似的,慕還卿死后,初一冒充她進了慕府,一直戴著易容面具。但是在后來的日子里,初一臉上的易容面具隨著歲月的流逝,也在悄悄起變化,變的越來越接近她自己,將慕還卿的痕跡越抹越淡。 及至覺得不戴面具也沒有人懷疑時,初一便恢復了自己的容貌,徹頭徹尾的用起自己的真臉。 這也很正?!性S多人長大后,跟小時候判若兩人,特別是女孩子,小時候一個樣,大了一個樣,但沒人會懷疑這其實是不同的兩個人。 這時候,她聽見闕奶娘對初一道:“小公主,咱們該練功了。” 顧還卿心里一跳,覺得最緊張的時刻到來了。 她又聽見闕奶娘說:“小公主是我見過練武最厲害的小姑娘,這《娑羅雙生》你才練了兩三年,已有所成了,比你娘不知強多少倍,假以時日,你娘未必是你對手。等以后你腦中的禁制解釋,哈哈,那你可就不得了了?!标I奶娘笑了起來。 《婆羅雙生》?不是《娑羅涅槃》嗎? 顧還卿心想這闕奶娘是不是口誤,說錯了。 但她又似乎記起來,闕奶娘說過好幾次《婆羅雙生》,她越發(fā)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不等她弄懂想通,畫面又一變,竟是闕奶娘教她練起功來。 她只看了一眼,記憶瞬間如潮涌,紛至沓來——關(guān)于《娑羅雙生》的練法,她早爛熟于胸。 原來,她早練過,只是被下了禁制,所以一直未曾想起來!而且《娑羅雙生》和《娑羅涅槃》的小功法一模一樣,同樣是六闕,同樣練過這六闕而不吐血者,才能有資格練《娑羅雙生》。 可是,為什么同樣的功法要叫不同的名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奧秘? 問題多的像一團亂麻,偏偏這些畫面中,初一并不提問題,只是默默的聽著,像個傀儡。 顧還卿思前想后也想不明白,一時著惱,忍不住想踢初一一腳,讓她別像個死物一樣,奈何才有這種想法,她的腿瞬間傳來一陣劇痛! 一時之間,恍若有無數(shù)根鋼針齊齊刺入她的骨頭,痛得她渾身直抽搐,她低低慘叫一聲,發(fā)出痛苦的呻吟:“mama,好痛啊……!mama,我好痛……mama……” 不知怎的,一喊mama,她的眼淚就情不自禁的滑落,如斷了線的珍珠,怎么止都止不住,而且覺得腿更疼了。 就像小孩子摔了跤一樣,原本只有一份疼,可一喊mama,那疼立刻變成了十分…… “親親,你怎么了,哪里痛?”有人急急忙忙把她抱入懷里,語氣里的焦慮與擔憂毫不加以掩飾的傾泄而出:“哪里痛,你告訴我啊,別哭好不好……你別哭啊……” 是姬十二,顧還卿怔了怔,停止了呼痛聲,只是眼淚一時三刻還收不住,汩汩的順著緊閉的眼角成串的滑落。 抱著她的姬十二看著這一幕,只差給她跪了!他整個人連著一顆心,似乎被她的眼淚腐蝕出一個一個的小洞洞,同樣汩汩往外冒著血花,令他痛不欲生,幾近窒息。 這不是要他的命么!世上再沒有比這更重的刑罰了!她再哭,他也要哭了…… 他既心疼又憐惜的給她抹著淚水,聲音不可抑制的帶上一絲哭腔,很害怕很恐懼,怕她有什么事:“親親,你哪里痛?你快告訴我啊……” 他憂心如焚,忍不住對著門外喊道:“裘浚風,死進來!” 裘浚風:“……” 痛意慢慢的消褪下去,不如剛才那么厲害了,顧還卿緩緩睜開眼睛,屋子里極亮,她有點不適應(yīng),于是閉了閉才再次睜開。 姬十二緊張地注意著她臉上的每一點變化,乃至她的一舉一動,抱著她的動作仿若抱著一尊易碎的水晶,都不敢用力,語氣異常的小心翼翼:“你怎么樣?還痛嗎?” 顧還卿伸手想揉眼睛,嘴里嘟囔:“什么時辰了?我昏過去多久了?” 她的聲音沙啞,臉色也不好,但是能說話,沒有喊痛,也沒有哭泣,姬十二提得緊緊的心才放下。 他格外憐愛地伸手撫了撫她的臉,然后一手抱著她,一手接過裘浚風遞來的茶盅,溫柔地送至她唇邊,輕聲說:“先喝點溫水,這會是辰時,你已昏了兩日。” “……”顧還卿——這么久! 她趕緊抬眸去看姬十二,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青紫斑紋已消失,恢復了原本的膚色,只是臉上還有數(shù)顆水痘,不過那水痘已呈現(xiàn)萎縮的樣子,不是原來的淚泡狀了。 “你……” 她覺得問姬十二沒用,又轉(zhuǎn)頭去找裘浚風,裘浚風正好來給她把脈,她立刻問道:“裘醫(yī)仙,他這樣子過了危險期沒有?你不是說只要撐過兩三日……” 裘浚風一臉嚴肅地打斷她的話:“他暫時沒事了,現(xiàn)在有事的是你?!?/br> 聽說姬十二脫離危險了,顧還卿長長了松了一口氣,可裘浚風說她有事,她很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沒長痘痘,頓時放心了,可又擔心自己儀容不整,立刻道:“我想洗臉,我臉上只怕臟死了。” 這時候,她才發(fā)覺自己仍然在姬十二的房間里,人也還在姬十二的懷里,忙掙扎著要起來。姬十二卻抱住她不放:“你先別動,你的臉我已經(jīng)幫你洗過了,早晚各一次,干凈的很,你不用擔心?!?/br> 但是……顧還卿卻發(fā)現(xiàn)了異樣,瞪著裘浚風道:“我的腿怎么了?” 她神色微變,當即在姬十二懷里坐起身,想去摸自己的腿,卻感覺自己非常虛弱,渾身的骨頭都是軟的,而且動的時候牽動雙腿,那股鉆心的痛又向她襲來。 她疼的蹙緊眉頭,抬頭便開門見山的問裘浚風:“我的腿是不是殘廢了?” “沒有,你別胡思亂想?!奔⒉柚逊诺酱差^柜上,跟著把她往懷里攏了攏,輕聲道:“只是你幫我輸真氣的時候出了點小岔子,為了不影響你全身的經(jīng)脈,裘浚風索性用銀針幫你把紊亂的內(nèi)息逼至你的膝蓋以下,你方才喊痛,只怕就是腿疼?!?/br> “是我疏忽了?!彼罩氖州p輕捏了捏,神情滿是自責:“都怪我不好,若非因為我,你也不會遭這個罪?!?/br> 遭不遭罪倒在其次,如果遭點罪能幫姬十二渡過難關(guān),顧還卿覺得那是賺了,只是她也擔心自己已經(jīng)殘廢了,姬十二這樣說只是安慰她而已。 裘浚風的話比較有權(quán)威性:“殘廢倒沒有,你體內(nèi)紊亂的內(nèi)息只要用點時間,早晚會導順,這個不是問題,只是你暫時會不良于行,可能會給你帶來一些不便?!?/br> “不騙我?”顧還卿再一次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