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jié)
姬十二不敢回自己的院子,他怕那里沒有顧還卿——盡管他的理智告訴他,卿卿早不在那里了!可他的心里還存著奢念,覺得伊人會在那里等他,笑迎他歸來。 不能想,一想,心里便如同滾水在澆,撓心撓肺的難受!難受的讓人恨不得自戕!就想,事情為何會如此?兩人恩愛繾綣時,相互的許諾言猶在耳。 她說很快會去找他,會給他當(dāng)先鋒官,替他打頭陣;他眼巴巴的盼著她,執(zhí)著的相信她隨時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給他以巨大的驚喜。 時至今日,驚喜沒有,唯有驚恐! 軒轅黛也不敢讓姬十二回他的院子,怕他觸景傷情,會更加難受。 于是,母子倆皆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拾念院。 布置的清新高雅的小花廳里,姬十二再次跪在軒轅黛的膝前,雙眼猩紅,嗓音沉痛地道:“娘,兒子不求別的,就求娘親給我一句實話,卿卿她究竟去哪了?她是不是去過夜焰?” 軒轅黛給姬十二的信函里,只說了兩件事:第一件,如若姬十二想知道顧還卿的下落,別緣木求魚,也別瞎折騰,直接回來找她,她知道。 第二件,顧還卿希望自己的丈夫做事有始有終,不一定是個蓋世英雄,但一定不能是個讓人失望的男子,尤其是讓親人失望的男子。 姬十二明白顧還卿的意思,她希望他能攻下夜焰,替軒轅族和龍氏一族一雪前恥,她不希望他做事半途而廢,即便是因為她,她也不允許他任性行事,做事只顧自己。 而且軒轅黛的話也給了他希望,讓他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線曙光,無論如何,娘親知道卿卿的下落,那卿卿一定會沒事! 正是由于有這個信念的支撐,他才能悶不吭聲的撐到現(xiàn)今。 “十二……卿卿她……”軒轅黛坐在錦凳上,垂頭,看著無比執(zhí)著的兒子,手放在他瘦削的肩上,心情卻沉重的無以復(fù)加,仿若灌滿沉甸甸的泥水。 孩子風(fēng)塵仆仆,披星戴月的趕回來,一口水沒喝,一口飯沒吃;衣不換,臉不洗,只執(zhí)意向她尋求一個答案,一個他妻子失蹤的答案。 可她,卻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信里的事,她并沒有騙姬十二,顧還卿的確是這么說的,若十二非要對她的下落追根究底,那軒轅黛不妨告訴他實話,就說她回了自己原來的地方。 而且她衷心地希望姬十二能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最好是打敗夜焰,做個讓軒轅黛和她驕傲的男子。 如今姬十二已大獲全勝,完成了顧還卿和她的心愿,那她是否該告知姬十二實話,讓他長痛不如短痛?還是按照顧還卿所交待的那般,騙騙他? 軒轅黛陷入了兩難。 這幾個月,她和滄海宮也不是什么事也沒做,除了派人跟蹤龍弘,回京看望姬琉璃以外,她幾乎傾注了所有的力量去查花家和花非花的消息,同時緊鑼密鼓的尋找顧還卿。 可結(jié)果卻讓她十分難以接受,顧還卿竟被花非花那個老怪物帶著跳崖了! 只找到一具大概是花非花的尸體——誰也不能肯定,因為除了花家人,這世上幾乎沒有人知道花非花的長相。 要不是那只顏色蒼黑的兕,或許還沒人敢判斷那具死尸就是花非花——當(dāng)時,那只兕四蹄跪地,匍匐在一具黑衣尸體旁,它竟然用嘴叨著那尸體的衣角,想把那黑衣尸體甩到它寬大的脊背上。 花非花豢養(yǎng)的寵物是一只兕,尋常人也許不知道,但卻并非什么秘密。 由此,才有人判斷此黑衣尸體只怕就是花非花本人,不然那只兕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xiàn)在尸體旁,并且還想帶走尸體。 而且花非花的臉,不知被什么野獸用尖利的爪子刨的血rou模糊,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半點人樣。 卻怎么也沒找到顧還卿,連甲甲都未看到。 你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吧!人和尸都找不到,軒轅黛傷透心的同時,也沒轍了。再說了,花非花是什么人,他的功夫比顧還卿高多了,連他都死了,顧還卿存活的機會又能有多大? 所以此刻面對姬十二不打破沙鍋問到底,誓不罷休的態(tài)勢,軒轅黛委實覺得難以抉擇。 告訴他,顧還卿墜崖了,雖然未找到尸體,然活著的希望實在渺小,那姬十二要么是從此不眠不休,天涯海角的去尋找顧還卿;要么就是被這個巨大的噩耗打擊的一蹶不振,了無生志。 但不告訴他實情,軒轅黛又于心不忍,況且以姬十二的韌勁與犟性,他早晚也會知道。 不過軒轅黛畢竟是軒轅黛,略一沉吟,她拉著姬十二的手道:“十二,卿卿她,回她自己的世界了?!?/br> “……什么意思?”姬十二怔怔地望著他娘。 ※※※※※※ 陶麗娘進(jìn)來的時候,姬十二的神情已經(jīng)非常平靜了,除了眼睛赤紅若血,已看不出什么異樣了。 他沒有看陶麗娘,只對軒轅黛道:“那兒子告退,父皇那里還有事情待兒子去處理?!?/br> 軒轅黛慈愛看著他,囑咐道:“你先去沐浴更衣,娘讓人給你整治了一桌接風(fēng)洗塵宴,全席都是你素日喜歡吃的菜,你多少吃點,你還年輕,往后的日還長著呢,不能壞了身子骨,娘會心疼的?!?/br> 五月初一他才剛十八呢,生辰都是在峰煙四起的沙場上度過的。 姬十二低低的“嗯”了一聲,頭一低,長睫遮掩著水汽氤氳的眸子,轉(zhuǎn)身就走。 “王爺……”陶麗娘在外頭已靜候多時,此時見到姬十二,她白嫩的臉頰上騰地升起了兩朵紅云,春水般的美眸眨啊眨啊,羞羞怯怯的就要行禮。 姬十二衣袖一揮,陶麗娘“啊”地尖叫一聲,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而此時姬十二已面無表情,如一陣風(fēng)似的卷走了。 “……”軒轅黛。 她知道姬十二此刻心情不好,見誰都不順眼,雖然面兒上沒怎么表現(xiàn)出來,實則他心里只怕像火在燒,已到了亟欲暴發(fā)的邊緣!但凡有哪個倒霉的家伙不長眼,觸了他的霉頭,只怕會被他砸的皮開rou綻,鬼哭狼嚎。 軒轅黛還以為首當(dāng)其沖的是熊氏兄弟和列御火等人,正為這幾個家伙的安危擔(dān)心呢,沒料到陶麗娘成了第一人。 她也不能斥責(zé)姬十二,說了他也不會聽,他犟起來只會我行我素,且變本加厲,除非顧還卿在場,他才會乖的像顧還卿的孫子…… 她無奈地?fù)嶂~,喚人進(jìn)來扶起陶麗娘。 陶麗娘即使被人扶起來后都是眼淚汪汪,“唉唉呦呦”地叫喚不停,兩個侍女把她扶到錦凳上,她也不敢坐,全身的骨頭幾乎都摔碎了,屁股也不例外,疼的鉆心。 “黛宮主,王爺他怎么了?”她吸著氣,捧著自己摔傷的右手,淚水漣漣地靠在侍女的手臂上,自個疼的臉色煞白,一張姣好的面容都變形了,還有余力細(xì)聲細(xì)氣的關(guān)心姬十二。 軒轅黛忙讓人幫她檢查身上的傷處,自己的孩子自己心里有數(shù),姬十二可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除了顧還卿,他是不會跟姑娘家講風(fēng)度的,在他眼里,男女皆一樣。 她也不好對陶麗娘說,姬十二這么做無非是遷怒,只能帶著歉意道:“可能是宮里的事情比較急,他趕著去處理,所以沒看到你,以至于誤傷了你,你別在意。” 這已經(jīng)是軒轅黛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了,希望能讓陶麗娘心里好受點。 陶麗娘想在意也在意不了,她心里不是不委屈,本以為進(jìn)來后,姬十二多多少少會詢問她幾句,到時她拿捏分寸,好好表現(xiàn),沒淮能給姬十二留下個好印象,夸她不卑不亢,進(jìn)退得宜,是個有才有貌的好姑娘。 誰知姬十二目下無塵,瞟都沒瞟她一眼,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且還對她一個弱女子出重手,讓她摔的這么慘。 她招誰惹誰了?要白白遭受這無妄之災(zāi)?看把她摔成什么樣了,也就是她,還會點拳腳功夫,若換了尋常的姑娘家,摔殘了那都是輕的。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如花似玉的臉,幸好不是臉著地,否則她漂亮的容貌未必保得住。 陶麗娘怎么也想不明白,不都說她長的有幾分像軒轅王妃嗎?為什么姬十二不看她?難道姬十二覺得她不像?要不然他為什么都不驚訝,不多看她幾眼? 或者說他根本不喜歡軒轅王妃,因此對長的像王妃的女子也不在意? 陶麗娘腦子里天馬行空,開始發(fā)揮她無窮無境的想像,去編撰關(guān)于姬十二與顧還卿各種各樣的故事。 ※※※※※※ 姬十二才不管陶麗娘怎么想,他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道他娘找人假扮過顧還卿,為的是瞞住外面的人,也為了瞞住熊氏兄弟,穩(wěn)住他。 故而他一回自己的院子,便對垂手侍立,滿臉憂容的杏雨等人吩咐:“整個院子,除了王妃格外看重的物事以外,別的,但凡是那個女人碰過的東西,全給本王換掉!內(nèi)室外室皆一樣!” “還有,立馬讓宮中派人來重新修繕院子,里里外外要裝飾一新,全都按王妃的喜好來布置,怎么讓王妃高興怎么來,不必替本王省銀子?!彼ひ舨淮?,卻清洌冰冷,沁人心涼。 杏雨等人噤若寒蟬,卻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無非是陶麗娘假扮王妃的事被他知道了,他心頭火起,覺得別人玷污了王妃住的地方,也玷污了他和王妃的所用之物,甚至連房間都被弄臟了,因此必須統(tǒng)統(tǒng)扔掉,換掉,然后重新裝修與布置。 杏雨很想不怕死的問問他,外面那些盆景與花花草草要不要扔掉,畢竟那些也被陶麗娘看過,或者碰觸過。 但考慮到他此刻就是一根不點就著的爆竹,她為了小命著想,還是莫火上燒油的好。 吩咐完,姬十二又平靜地去洗漱更衣,弄得跟著他的列御火等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原本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都做好了“少主瘋了,他們要倒大霉了”的準(zhǔn)備,誰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王妃墜崖,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少主居然還能如此平靜? 反應(yīng)未免太平淡了點,一點都不像他原來的脾氣。這是要發(fā)瘋的前兆嗎? 列御火心里毛毛的,侍候他沐浴之時,忍不住忐忑不安地問:“少主,你倒底是怎么想的?你到是給句實話啊!殺人不過地點頭,你若是心里不痛快,想尋人的晦氣,或是想找屬下們?nèi)鰵?,那你就干脆一點,或打或殺都行,我們都不會有什么怨言。但求你別這么悶不吭聲的折磨我們,行嗎?” 列御火都只差給他跪了。 老話說的好,鈍刀子割rou,才是真正最折磨人的事情,姬十二這么不聲不響的,跟個悶葫蘆一樣,弄得他們心里特沒底,都不知他腦子里在琢磨些什么,就怕他突然發(fā)瘋,抽冷子給他們一下,讓人防不勝防,那才叫郁悶?zāi)亍?/br> 姬十二輕飄飄的睨了他一眼,云淡風(fēng)輕地道:“你們又沒做什么錯事,我為什么要拿你們?nèi)鰵??我吃多了么??/br> “可……”可王妃死了,你不傷心么?事出反常必有妖,列御火覺得他八成是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以至于忘了拿他們出氣。 誰知姬十二垂頭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是不想說,卿卿出事了,我應(yīng)該表現(xiàn)的傷心欲絕,悲痛的不能自已才對?” 死御火正要點頭,姬十二卻接著道:“卿卿又沒有事,她只是暫時回娘家了,又貪戀娘家的風(fēng)景,所以遲遲不肯歸矣。” “……”列御火。 “她等著我去接她呢?!奔砩狭弥?,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神情木木地說:“你也知道她那性子,促狹又頑皮,還愛撒嬌,我若不去接她,她說不定會拿喬,然后故意不回來,讓我干著急?!?/br> “……”列御火傻了。 好半天才惴惴地問:“那,那咱們上哪去接她?王妃的娘家……在哪啊?” 顧還卿有娘家嗎?他怎么不知道?慕家絕對不是,龍家也不是,那顧還卿的娘家在哪啊? 列御火真懵了,虧他還自詡顧還卿的“男閨蜜”呢。 “在……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很遠(yuǎn)……”姬十二垂下眼眸,沐浴的水滴掛在他長長的修睫上,閃著晶瑩的光芒,水越凝聚越多,也越來越重,終于順著他如玉的面頰一顆顆掉了下來,宛若他傷心的眼淚。 他的聲線暗啞微哽,帶著一股強大的悲愴感,仿佛受傷的野獸從心里發(fā)出的哀鳴,列御火怔怔地聽著,亦覺鼻酸。 “不過不管她娘家在哪,我都會去接她?!彼鹱笫?,出神地凝視著手指上的那枚普普通通的銀灰色戒指。 這是顧還卿原本要送給他做紀(jì)念用的對戒,不值幾個錢,他偷了來,就一直是他的了,以前沒怎么戴,這次出征才戴在手上,只是想感覺顧還卿陪著他,一直陪著他,故而他一直沒舍得取下來。 此刻睹物思人,思念更深更濃,他喃喃地道:“我會找到的,不管那地方有多么遙遠(yuǎn),多么神秘,我都會找到的,卿卿你聽話,乖乖等我來接你……” 瘋了,這人真瘋了!列御火不淡定的手都顫抖起來。 ※※※※※※ 更不淡定的是清虛道長,每次看到姬十二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都有種“閉門觀中坐,禍從天上來”的感覺。 這不,姬十二一進(jìn)清虛觀,立刻將他的道僮全譴了出去,然后一把摳住他的衣領(lǐng),惡狠狠的左右搖晃著他,兇神惡煞的在他耳邊吼:“死老道,是你拿出看家本領(lǐng)的時候了,幫我找到卿卿,找到她!只要你能找到她,什么條件隨你開,便是你要我的命,我也不會眨一下眼?!?/br> “……”清虛道長。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領(lǐng)子太緊,清虛道長被勒的直翻白眼兒,氣都喘不過來。 冷奕看不過眼,過去架開兩人,對姬十二道:“少主,你快勒死道長了,他若死了,誰給你找王妃的娘家?” 姬十二聞言,立馬放了手。 清虛道長扯回自己的領(lǐng)子,一邊喘著氣,一邊煞有介事的整理自己的身上鵝黃子緞道袍,又扶了扶頭上的如意冠,甚為懊惱地道:“王爺,君子動口不動手,貧道好歹是一觀之主,你能不能給貧道點面子,別這么拉拉扯扯的?!?/br> “找到卿卿的娘家,我把你供起來,給你塑金身?!奔S諾:“你要我怎么尊重你都行?!?/br> 清虛道長一聽,不對??!他要塑金身干嘛? 正要反對,抬眼卻看到姬十二一身月白錦衣,頭戴玉冠,肩上的墨發(fā)如瀑般垂落腰際,他俊容蒼白如雪,眼眸宛若星辰,眉目依舊清雋如畫,還是那么豐神俊雅,玉樹臨風(fēng),卻總感覺少了些許生氣,眼神也比以前空泛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