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溫厚的觸感拉回了她放空的思緒,林疏月轉(zhuǎn)過頭看著他。一字不言,眼睛就這么紅了。 無聲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下個路口紅燈。 車停穩(wěn),魏馭城才看向她,沒有煽風(fēng)引火的鼓動,沒有大放厥詞的海口,仍以一種絕對的定力,心平氣和地說:“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月兒,你剛才的舉動,真的不應(yīng)該?!?/br> 林疏月慢慢低下了頭。 “你要出事,我能保你平安。但你仔細想想,這樣值不值當?”魏馭城說:“為了一個你厭棄至極的人,大動干戈。他配嗎?” 林疏月啞聲,“我真的太生氣了,他們的嘴臉太難看了。” “憤怒有很多種發(fā)泄方式,以命搏命,最是有勇無謀?!蔽厚S城以強大的內(nèi)心和理智的邏輯思維一點一點開解:“心結(jié)的根源在哪,你想過沒有?” 幾秒后,林疏月抬起頭,“他們一定是拿我作威脅,讓余星做選擇?!?/br> 紅燈閃爍時,魏馭城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頸后的頭發(fā),“工作室那邊,你晚上就別回去了,弟弟那邊我來溝通?!?/br> 魏馭城直接將人送回他的辦公室,里面的休息間足夠她休息。李斯文處理好那邊的事,也會回集團一直待著,不至于出亂子。 凌晨時,萬籟俱寂。 寬尺落地窗隔絕一切外界雜音,由高外望,城市儼然流動的盛宴。燈影與霓虹升騰交織,共襄盛舉。 夏初打來電話,不似她以往的熱鬧性子,而以沉默作開場白。不用開口,林疏月就知道,不一定有個好結(jié)果。夏初沒詳說,也是顧慮她的心情。但有一句話,她表述得很動容: “魏馭城說,你傷她的心,也是傷了魏舅舅的心。jiejie是你的jiejie,但她也是我的愛人。舅舅從沒跟你說過重話,這一次,你就當是重話吧。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許任何人傷她。哪怕是以愛之名。” 當時那個氣氛,林余星像棵枯萎的小樹苗,一把陰影灑在他頭頂,壓抑極了。連夏初都背過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淚。既心疼,又恨鐵不成鋼。 “我看余星那個態(tài)度,雖然很堅持,但沒再執(zhí)拗,我覺得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夏初嘆氣,“弟弟啊弟弟,我又舍不得說他。” 幾秒安靜。 “夏夏?!绷质柙律ぷ訂〉米植怀烧{(diào),“你說,還有沒有另一種可能?” 電話里都能聽見夏初的呼吸一窒,“都沒敢跟你說,我也想到了?!?/br> 默契使然,同時安靜。 再開口時,兩人同說一個名字:“辛曼珠?!?/br> 依林疏月對弟弟的了解,他絕不是這種極端的人。就算李嵊拿她作交換條件,也不至于矛頭對準她,翻臉翻得如此徹底。 不過可以斷定的是,林余星不知道李家父子的歪心思。他或許知道李費巖生病,卻不知道病得要進行腎移植才能保命。 和夏初通完電話,林疏月走到落地窗邊,繃著臉色,撥了辛曼珠在美國的號碼。 英文提示,空號。 她沒放棄,找到辛曼珠的微信,直接彈了視頻邀請。不接,就一遍一遍不放棄。終于,辛曼珠發(fā)來一條文字信息: -寶,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好嗎[愛你][親親] 林疏月沒再繼續(xù)彈視頻。 而是平和的,打了一段內(nèi)容: -媽,李費巖找了我,想帶林余星走。我思考了很久,也尊重星星的意見,他想去就去吧。你怎么看? 辛曼珠:可以呀,他長大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了。而且你以后也要結(jié)婚的,弟弟跟著也不方便。 林疏月:有道理。 林疏月:對了,我談了個男朋友,我倆想定下來。他想見見你,你什么時候回國一趟? 沒耽擱一秒,辛曼珠速回:真的?哪里人?他做什么的?家里做什么的? 林疏月:明珠市,家族生意。 字里行間,辛曼珠忽然熱情的態(tài)度已能證實很多猜測: -好啊好啊,那我盡快回! 林疏月把聊天截圖發(fā)給夏初。 夏初回了個“嘔吐”的表情包:太現(xiàn)實了,這還有半個當媽的樣子嗎? 林疏月已經(jīng)心如止水,每等待一次辛曼珠的回復(fù),心就被狠狠割一刀。她垂下手,沒握穩(wěn),手機就這么滑落在地毯上。 魏馭城很晚才過來,林疏月蜷在休息室的床上,側(cè)躺著,雙手圈住自己,像一只沒有安全感的小蝦米。她的睡容并不安然,眉頭緊皺,眼角似還有未干的淚痕。 魏馭城摁熄頂燈,連床底的夜燈都沒開。拉敞窗簾一角,引霓虹入室。然后輕輕躺上去,小心翼翼地攬她入懷中。 林疏月翻了個身,本想睜眼,可聞見熟悉的男士淡香,思緒一下子放空,什么顧慮都煙消云散了。 — 兩天后,林疏月毫無意外的,等到了辛曼珠要回國的消息。 她心思越發(fā)深沉,克制不住想沖動,想直接撕破臉的時候,就會想起那日魏馭城跟她說的話:以命搏命,是最不值當?shù)慕灰住?/br> 甚至,她還能逼真的,冷靜地慰問關(guān)心:航班號,幾點到,我來接你。 意料之中的,辛曼珠說不用。 林疏月摁熄屏幕,冷冷地將手機丟去一旁。 次日晚上,林疏月約她在vi.sa酒店。 辛曼珠從出租車下來時,風(fēng)情搖曳,露臍裝比年輕人還大膽。經(jīng)過之處,路人頻頻回眸,而她享受這份多一眼的優(yōu)越感,絲毫不露怯色,反倒挺胸抬頭,走得愈發(fā)風(fēng)姿卓絕。 林疏月就站在酒店門口,眸色清冷,如注目一個異類。 而這個異類,卻是與她血緣情深的母親。 辛曼珠望著奢華的酒店建筑目露驚喜,“怎么這么豪華的地方見面?!?/br> 林疏月笑了下,“我男朋友定的,他說,不能虧待?!?/br> 辛曼珠喜色上臉,左右環(huán)視。 林疏月知道她在找人,“他忙,晚點再過來,讓我先帶你做spa。” 這里有明珠市的頂級spa服務(wù),采用預(yù)約制。辛曼珠太受用,所經(jīng)之處,不停拿出手機或拍照,或自拍。林疏月走在她身后,始終冷眼觀之。 自拍夠了,辛曼珠總算想起這個女兒。她回過頭,將林疏月從頭至尾掃了一遍,“你怎么還是個學(xué)生模樣,就不能穿得有女人味兒一點?要大膽,open,嫵媚,曲線ok?” 林疏月扯了個敷衍的笑,“嗯。” 辛曼珠不甚滿意,“你男朋友給你錢花的吧,明天去商場,我給你挑。” 林疏月指了指右手邊,“還要一會才到我們,去吃點甜品?!?/br> 辛曼珠一看銘牌,喜不自勝,“vip啊。你這個男朋友,對你很好的啊?!?/br> 林疏月沒搭話,趁她興致勃勃地開始新一輪自拍之際,悄然將門落了鎖。 辛曼珠毫無察覺,仍沉浸其中,笑瞇瞇地說:“來來來,咱母女倆來張合照。” 林疏月后退一步,一個明顯避開的動作, 既然已請君入甕,就不用再容忍求全了。 她直言不諱,“李費巖尿毒癥,主意會打到林余星身上,你沒少立功勞吧。” 辛曼珠皺眉,“你瞎說什么呀,不要聊不愉快的話題好不好,來來來,拍照啦?!?/br> 林疏月一步步走近,迅速伸手,一把將她的手機搶了過來,然后狠狠砸向地面。噼里啪啦尖銳聲響,手機屏幕四分五裂,徹底花了屏幕。 辛曼珠尖叫:“你干什么?!” 林疏月瞇縫著眼睛,鋒芒不再壓制遮掩,“你早就回國了,也早就知道了李費巖的事,你更知道李嵊這些年對我做的變態(tài)事。李費巖答應(yīng)把名下的一套房產(chǎn)過戶給你,只要你幫忙搞定林余星。李費巖的目的是什么,你一清二楚——他尿毒癥晚期,只能靠腎移植活命。舍不得大兒子,就把主意打到了這個‘野種’小兒子身上?!?/br> 辛曼珠濃厚的妝容,在這種昏暗的燈氛下,尤其明顯。她一慌,神態(tài)松懈,眼角也跟著耷拉,沒了方才艷麗自信的姿態(tài)。 她后退一大步,“寶貝,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我知道就行?!绷质柙轮币曀?,“余星12歲的時候,你這個當媽的把他甩給我一走了之。行,你走就走,但我沒想過你能如此恬不知恥地再回來要人。你們憑什么,我就問憑什么?林余星是你兒子,你不講半分母子感情,可你也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你不知道李費巖的打算嗎,想讓林余星給他腎移植。還是說,這個主意,根本就是你出的。” 辛曼珠嘴犟,和女兒說話仍習(xí)慣性地帶著刻意嬌嗲的語氣,好似一個真正無辜的受冤者,“你不要亂講,我和李費巖十年沒聯(lián)系,我哪兒都知道他得了什么病?!?/br> 林疏月冷笑,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甩到她面前,“我去房產(chǎn)局查了,他名下的一套150平的房產(chǎn)在上個月過戶到了你名下?!?/br> 復(fù)印件,姓名,身份證號碼一清二楚。 辛曼珠謊言被戳破,她一點都不慌,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并且立刻想好了改口的措辭,“哎呀,我這不也是為你考慮嘛。你都25了,以后總要結(jié)婚的吧。你這個弟弟身體這么差,就是你的負擔(dān),過個幾年,耐心耗盡了,會影響你和你夫家的感情。媽這是為你好,李費巖要讓他認祖歸宗,這不是雙贏的好事嗎?” 林疏月做了無數(shù)種心理陳設(shè),可聽到這些話后,仍如當頭一棒,把她徹底砸裂開,惡心得想吐。 她忍住翻涌至喉嚨口的血腥氣,輕聲說:“我今年27歲。” 辛曼珠一愣,風(fēng)輕云淡道:“行,我記住了?!?/br> 她眼珠一轉(zhuǎn),又說:“這樣吧,我讓李費巖加一條進協(xié)議里,給你補點錢,就當是這些年你對他兒子的照顧補償?!?/br> 林疏月什么都沒說,拿出手機,按了停止鍵。 辛曼珠眼尖,“你干嗎?你,你錄視頻了?” 林疏月抬了抬下巴,“我說過,我絕不會讓你們得逞。我不會把弟弟交出來,你們按正規(guī)法律流程走,起訴我,告我,怎樣都行,我無條件奉陪。耗吧,看誰耗不起。這些證據(jù),視頻,錄音,我全都準備好了。我不怕你們。” 她神色太決絕了,每一個字都是無情的分割,尋不到半點轉(zhuǎn)圜的余地。辛曼珠的心咯噔一跳,直覺這丫頭這次真的不會善罷甘休。 “站??!”她尖聲。 林疏月停在門口,背對著。 “你敢惹事,試試?!毙谅閴褐ぷ?,冷聲呵了呵,“如今你是本事漸長,敢設(shè)計我,你可別忘了,李嵊什么事都做得出來?!?/br> 林疏月語氣平靜,“拿他威脅我?晚了。這些年我已經(jīng)領(lǐng)教徹底,百毒不侵。你盡管讓他來,怕他一分算我輸?!?/br> 這油鹽不進的態(tài)度,徹底惹怒辛曼珠。 她本就不是良好家境出來的人,空有一副光鮮亮麗的皮囊,保養(yǎng)再得宜,裝腔拿勢再逼真,也掩蓋不了骨子里的劣根性。自私,無情,冷血,庸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此時的林疏月,坦蕩,尖銳,勇敢,堅定,于她是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除了事情本身,辛曼珠還覺得不甘心。 血脈相承,女兒應(yīng)該跟她一樣才對。她身上的品質(zhì),熠熠生輝,站在至高點,空投鄙夷。照得她內(nèi)心的卑劣一覽無遺。 辛曼珠又恢復(fù)了一貫的嬌俏語氣,甚至染著笑意說:“你男朋友不是有錢有地位嗎,那就好好過你的日子,不然我也能讓你沒好日子過?!?/br> 這顯而易見的威脅,如裹著毒液的蛇,在陰暗角落吐信子。 林疏月連話都懶得回,拉開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