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這樣的三公子,她從未見過。 她的三公子,從來都是笑容溫潤和煦,如三月里最柔的春風,這一刻她卻突然發(fā)現(xiàn),在這樣溫和的面孔下,深藏著的竟是她從未察覺到的陰暗和絕望,他聲音里帶著極端的壓抑,無法宣泄的隱忍。 “程嬰。”沈絳輕聲喊他的名字,她似乎想要安撫他:“我不害怕?!?/br> 謝珣聽到這里,不僅未被安慰到,反而越發(fā)覺得荒謬,直到如今,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若是她知道,她從頭到尾喜歡上的,是一個虛假的幻象,她還會這么安慰他嗎? 此刻他心底有個瘋狂的聲音在吶喊。 告訴她,你真正的姓氏,你真正的名字。 為什么不敢? 你為什么不敢? 可是他心底仿佛又另外一只巨手,緊緊捂住他的心臟,將所有的爆發(fā)和想要發(fā)泄的瘋狂,都徹底禁錮住。 謝珣再次將她抱在懷中,這次他的唇貼著她的耳邊。 溫熱的鼻息,如鳥羽般輕拂過她的鬢發(fā),直到耳廓,直到他再次囈語開口:“阿絳,我好想這樣永遠抱著你?!?/br> 永遠。 突然,沈絳感覺到什么guntang的東西,墜入她的頸窩,緩緩流淌而下。 沈絳渾身再次顫抖。 這一刻,她竟覺得抱著自己的這人,好似在溺水,如今她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謝珣一直以為,他的心可以永遠克制、隱忍,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忍常人所不能忍。可是今晚,眼前少女莽撞而又天真的吻,帶著的一片赤誠,讓他固若金湯的隱忍,徹底破碎。 他緊緊抱著懷里的人,像是要把她徹底揉碎自己的身體。 謝珣一閉上眼,心底再次滑過一個嘲諷的聲音,永遠,他有什么資格說永遠。 沈絳的一輩子還有多久,五十年、六十年,他的一輩子呢,說不定就是明天,因為這具身體早已不是他能控制。 烈火在他心底焚燒,他從年幼時所受的那些傷害,他曾以為已是極致。 如今他方知,這一年年在他心頭疊起來的傷痕,讓連肆無忌憚?chuàng)肀男哪钅畹墓媚锒疾豢梢浴?/br> 甚至連一句,我會娶你的承諾,都不敢許下。 他心底哪怕瘋狂想要擁有她,卻無法做到徹底自私,因為他舍不得丟下她一個人,在這孤寂世間。 “阿絳,阿絳……”他低喚她的名字。 沈絳感受到他聲音里的絕望,眼淚再也克制不住,落了下來。 他突如其來,前所未有的爆發(fā),這些她未曾見過的瘋狂情緒,終于讓她明白,他心底所受的那些煎熬,她不知道在自己未曾遇到他的那些歲月里,他究竟遇到過什么。 她只能哽咽道:“不管你是什么樣的程嬰,我都不會離開你。我也想要永遠待在你的身邊,程嬰,你既說了這句話,就要做到。” * 沈絳最后竟連自己怎么回房間,都已經(jīng)忘記。 她只記得,謝珣帶著她去一個山坡上,看了頭頂?shù)男浅?,他這人格外博聞強識,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會。 沈絳安靜靠在他身側(cè),聽著他說著蒼穹星斗。 一覺醒來,沈絳以為她是高興的,可是高興之余,仿佛又患得患失起來。 她從小就親緣缺失,似乎也從未擁有過什么美好的東西,如今乍然擁有了,反而覺得有些失真,怕一切似夢,只要她睜開眼睛,就會徹底消失。 沈絳回去之后,本打算聯(lián)系傅柏林。 可是她按照他們留下的暗號,幾日都沒等到人。 之前她就聽三公子提起,那日在別莊里查案的就是之前她遇到暗殺時,遇到的那個錦衣衛(wèi)千戶。 只怕師兄一直不能來見她,是因為他壓根不在京城。 說不定他已經(jīng)按照她和謝珣所設(shè)想的那樣,追查到了漠北。 轉(zhuǎn)眼就快到八月中秋。 魏王府。 這幾日氣氛都格外壓抑,殿下似乎心情不悅,書房里伺候的人,不知為何,竟被拖出去打了一個。 謝仲麟心情不好,自然是因為歐陽泉。 本以為他派出那么多死士,區(qū)區(qū)一個歐陽泉,手到擒來。 可是在京城鬧出這樣的軒然大波,歐陽泉不僅沒殺掉,而且還讓他逃到漠北。如今他更是得知,歐陽泉手中居然還藏著賬冊,還有他策反許昌全的證據(jù)。 關(guān)于歐陽泉這些勾當,他確實事先不知。 但是仰天關(guān)之戰(zhàn)后,許昌全給他來了密信,竟將歐陽泉策反他的事情,全盤告知。他說自己深受長平侯大恩,如今輾轉(zhuǎn)煎熬,特別是長平侯被押送進京,他恨不能以死抵罪。 謝仲麟得知此事,大驚不已。 可此刻他已經(jīng)騎虎難下,歐陽泉是他的人,一直在用芙蓉醉幫他斂財,許昌全也就是這么被他們拖上一條船。 他沒想到的是,歐陽泉居然是北戎人,還如此狼子野心。 但他思慮了許久之后,卻還是派人安撫住了許昌全。長平侯沈作明手握重兵,他雖不是旗幟鮮明的太子黨,卻也對父皇說過,朝中黨爭不斷,不利江山社稷,還是應(yīng)以太子為重。 所以沈作明出事,太子還曾經(jīng)試圖保他。 多次讓人上書,言明長平侯這么多年鎮(zhèn)守邊疆,不僅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該以一役定他生死,邊關(guān)防務(wù)要緊,還是應(yīng)該讓他戴罪立功。 父皇似乎打定主意,要借著這次機會,徹底收回沈作明的兵權(quán)。 謝仲麟自然也不想讓太子,再得沈作明這樣的臂膀,所以他安撫住許昌全,反而借機推許昌全成為西北大營主帥。 只要他握住許昌全這個秘密,那么這個人就可以為他所用。 如今歐陽泉逃至西北,看來許昌全這顆暗棋,他也該舍棄了。 謝仲麟接連損失自己的錢袋子,還有好不容易到手的兵權(quán),心疼不已。但是太子和端王在京城對他虎視眈眈,他不能將這么明顯的把柄落給別人。 房門被敲響,他今晚一直等著的人,終于到了。 很快,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他貼身侍衛(wèi),身后的人則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 “殿下,歐陽泉的管事被帶來了。” 謝仲麟立即問道:“我讓你一直藏在歐陽泉身邊,如今他逃往西北,他那些賬冊和銀子可都沒來得及帶走。你現(xiàn)在能拿到多少鑰匙?” “回殿下,大半的生意我已經(jīng)掌握,至于銀子,我也大概知道藏在何處?!?/br> 謝仲麟:“好,你現(xiàn)在立即將銀子給我轉(zhuǎn)移,立即送到我的封地廣寧?!?/br> “是,殿下?!惫苁鹿Ь吹?。 謝仲麟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輕敲,此時房中只剩下他的貼身侍衛(wèi)吳志,他問道:“去追殺歐陽泉的人,有消息了嗎?” “他們一直追趕著歐陽泉,不過對方身邊有江湖高手保護,而且一路上行蹤不定?!?/br> 謝仲麟皺眉。 吳志趕緊說道:“我們在許昌全身邊也安排了暗樁,只要歐陽泉去找許昌全,我們的人一定能將兩人都抓住?!?/br> “不過據(jù)我們的人傳回來的消息,好像錦衣衛(wèi)也派人前往漠北?!?/br> “什么?”謝仲麟失聲。 他立即道:“一定要趕在錦衣衛(wèi)找到歐陽泉之前,殺了他。這個人知道的秘密太多,不能將他留下活口?!?/br> 轉(zhuǎn)眼過了半個月,到了八月中秋。 沈絳與沈殊音在這新搬來的地方,也住了半個月。 這是姐妹兩人難得在一起的中秋團圓節(jié)。 沈絳雖然忙著救爹,卻也沒忘記朱顏閣,而且這陣子沈殊音竟還幫她出了不少點子,特別是沈殊音親自畫的中秋嫦娥奔月,被定制成中秋款口脂盒子。 居然大受歡迎,一經(jīng)推出,就售賣一空。 “大jiejie,這是姚羨親自給你包的銀子,特地感謝你之前畫的嫦娥奔月圖,”沈絳笑嘻嘻將紅封拿出。 沈殊音搖頭,輕笑道:“是我該做的事情?!?/br> 不過她雖然這么說著,可還是伸手接過了紅包。 待打開一瞧,發(fā)現(xiàn)里面竟是張百兩銀票,沈殊音大吃一驚:“竟這么多銀子?” “姚羨說了,你是京城里的高門貴女,眼光不同尋常,以后還想請您多多幫忙。他呢,還生怕銀子污了你的眼?!?/br> 沈殊音陪嫁莊子和鋪子,都有不少,每年這些進項都是不少。 只是頭一回,靠自己雙手賺銀子,竟還挺新鮮。 沈絳低聲說:“大jiejie,我聽說你前兩日在鋪子里遇到了方家的人?” 沈殊音因為在家無事,所以偶爾會去朱顏閣,沒想到居然就遇到了方家二房的小姑娘。之前她和沈絳在安國公府大鬧一場,沈絳拿匕首挾持徐氏的事情,被那么多家丁看見,瞞是瞞不住的。 所以方家小姑娘瞧見她,再沒了往日的恭敬,吹眉瞪眼。 沈殊音自然也不會,跟一個小姑娘見識。 “我與方家已沒了關(guān)系,從今以后,我只是沈家女,再不是方家婦。”當時沈殊音面對小姑娘憤怒指責,她作為國公少夫人,怎么能與旁人一起踩了國公府的臉面,她就是這般回答。 沈殊音輕笑說:“不過是個小丫頭,灼灼何必跟她一般見識?!?/br> “如此月圓美景,咱們還是先許個心愿?!?/br> 沈絳抬頭望著頭頂,許久,輕聲道:“希望月圓,人團圓?!?/br> * 皇宮。 今日乃是中秋宴,皇上特地在昭和殿,舉辦盛宴,邀眾臣同宴。而宮中的觀月樓,更是整個京城最好的賞景之地。 謝珣本不想赴宴,但是郢王爺不許,他只能跟著一同前往。 女眷是在后宮之中設(shè)宴,而前朝的昭和殿,則是皇帝與皇室宗親、王公大臣,一同飲宴。 謝珣坐在郢王身側(cè),不言不語,安靜觀賞殿內(nèi)的舞樂。 待一曲終了,皇上舉起杯盞,笑道:“今日乃是中秋佳節(jié),朕與眾卿同飲一杯,共祝此良宵美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