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七百兩?” 晏百戶也急了,他上前一步提起陳伯衣領,空著的另一只手握成拳頭直擊他面門。 “我打死你個隨意訛詐的老刁奴?!?/br> 他說話氣勢洶洶,拳下也有風。以陳伯的年紀,這一拳下去他能不能經(jīng)得住還兩說。衛(wèi)嫤皺眉,還沒等她推一把晏衡,后者就沖了上去,迎面握住他拳頭。 衛(wèi)嫤是看過晏衡身手的。前世她隨傭兵學防身術,那傭兵告訴她,中國功夫是真實存在的,雖然沒有電視劇里,一個降龍十八掌下去揮退千軍萬馬那么夸張,但一個功夫練到高水平的人,理論上對付四五十個普通人沒問題。她雖沒見過晏衡對抗四五十人,但在幽州城外他一人對上十幾個曾經(jīng)的瓦剌士兵,周旋起來確是絲毫不落下風。 瓦剌士兵可不是普通人,不管他們是不是精兵,最起碼長期受軍事訓練。體能優(yōu)于普通人,格斗技巧更是優(yōu)于普通人一大截。按照前世傭兵的說法,什么習武之人越老越厲害純屬無稽之談。習武的確可以強身健體,讓人健康長壽,但真正的格斗一靠技巧二憑力量,這兩樣當然是越年輕越強。 而傭兵師傅甚至遺憾地指出過,現(xiàn)在是和平年代,鍛煉的機會終究是少了。很多人在一次次任務中將技巧磨練到純熟,卻敵不過日益增長的年歲所流失的體力,終身難登巔峰狀態(tài)。那日看晏衡擊殺瓦剌人,當時她沒有惡心,只有震撼。短短時間內(nèi),晏衡竟然將她在京城打過的那套拳,完美融合到他霸氣但又正面硬剛的拳法中,一招招快準狠,干凈利落地取敵人性命。 當時她腦子里只覺得,這應該就是傭兵師傅曾說過的巔峰狀態(tài)。 然而現(xiàn)在,狀態(tài)如此好的晏衡,卻因攔下那一圈足足退了兩步,最終借助臺階的阻擋才堪堪穩(wěn)住身體。 晏百戶這一拳是用多大力氣,剛她應該低估了,這一拳下去陳伯都有可能沒命。 “就這么草菅人命?” 不知不覺中她將不滿化為言語,脫口而出。 聽她說完晏衡皺眉,投給她一抹無奈的眼神。他身前的晏百戶似乎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而在晏百戶身邊,周氏更是叉著腰囂張地笑起來。 “草菅人命?” 她那只帶金戒指的手指指著她:“我就是草菅人命,但你奈我何?” 奈她何? 衛(wèi)嫤還真被她給問住了。 在周氏囂張的笑容和尖銳的話語中,進酒泉來的一幕幕如幻燈片般清晰在她眼前閃過。面容麻木的百姓、衣衫襤露無法飽腹的互市守軍,烤全羊宴上看似熱情實在需要再三激勵才勇于站出來給自己維權的西北軍。 這里是西北邊陲戈壁灘中飛沙揚礫的酒泉,而不是天子腳下繁花錦繡的京城。就如同在北半球,阿富汗?jié)M是恐怖戰(zhàn)亂,每天有無數(shù)人死于戰(zhàn)亂;而向西不遠的歐洲卻歌舞升平,公民的人權得到極大保護。 從沒有一刻她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西北最可怕的不是貧窮不是干旱,而是與外界完全脫節(jié)的社會制度。身處同一個大越,這里與京城、甚至于幽州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越太.祖當初為促進邊境發(fā)展定下的軍戶制度,成為了滋生奴.隸制的繁盛土壤。被綁在軍墾田上的軍戶,一年又一年中逐漸成為了各百戶千戶等軍官手下的奴.隸。 就在這一刻,她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了晏衡的無奈。 見她沉默周氏繼續(xù)囂張著:“你們也不看看自己站的是什么地方,這里可是酒泉郡,涼州的酒泉郡。雖然趙大人回京述職,但這里還有我們周家。告訴你,我爹可是周家千戶,我兄弟更是世襲千戶?!?/br> 久違的“我爹是xx”喚醒了衛(wèi)嫤神智。未見周氏之前,她對著女人印象停留在段數(shù)不高上面。大越雖然民風開放,但不代表喪失基本的倫理道德。最起碼一般繼室,即便看不慣原主留下的孩子,也會裝出個慈母樣,頂多“寬和”點把孩子養(yǎng)廢了。 然而周氏卻連個樣子都不肯做,她折騰阿昀,塞外那么冷的冬天讓她睡稻草。她恨不得告訴全世界,她恨不得讓原配留下的孩子早點死。如此做派,已經(jīng)不能用蠢來形容?,F(xiàn)世報擺在那,可能她折騰阿昀一頓心氣順了,但別人會怎么看她所出的孩子。有哪個疼女兒的爹娘,肯把自己悉心教養(yǎng)的女兒嫁進晏家,又有哪家肯為自己出息的兒子聘晏家女兒為正妻。 當時她只覺得周氏蠢,如今聽完這番話,她卻覺得周氏蠢透了。就算他吃定晏衡沒招,也該顧念她一二。當日兩人成親,晏衡雖不曾請晏家人過來攪局,但禮數(shù)上卻一絲一毫沒差。他寫信回去,把她出身和婚禮各項事宜一一告知。 想到這衛(wèi)嫤面露嘲諷:“阿衡,千戶是什么東西?” 扶著陳伯坐到一邊,晏衡一本正經(jīng)地給她解釋:“千戶是軍中的官,管著百戶,百戶下面是總旗和小旗。千戶是個籠統(tǒng)的約束,一般一個千戶手底下不會超過六個百戶,管著的兵不會超過一千?!?/br> 周氏橫眉一挑:“莫說晏家這百戶,酒泉郡幾個千戶,都唯我周家馬首是瞻。說到這還真得謝謝我的好兒子,當年若不是你,我周家又怎么能入趙大人的眼。” 寬袖下衛(wèi)嫤拉住晏衡手搖一搖,無聲地安撫他。 而后她抬起頭,居高臨下疑惑道:“千戶有王爺大么?” 晏衡唇角微揚:“當然沒有,王爺比超品的國公等級還要高?!?/br> 衛(wèi)嫤伸出一根手指,臉上依舊是孩童般的天真:“那比起王爺,千戶是不是相當于這個?” 頓了頓她摸摸指甲蓋:“我是說相當于小指的指甲蓋,難道連指甲蓋都不夠,莫非是指甲蓋里的泥?” 看到她眼中只有兩人才能感覺出來的惡意,晏衡輕笑出聲,阿嫤怎么能這么可愛。輕輕捏住她小拇指,在指甲蓋上摩挲幾下。 “泥倒不至于,一點長長了隨時可以被剪掉的指甲吧。” “十三郎,看看你的好兒子,今天不制住他,你就不是個男人。” 周氏掐著腰,臉上過分妖艷的妝容,因為氣狠了而多了幾分猙獰。月光下,她有點像前來索命的紅衣厲鬼。 這會厲鬼正指著她:“還有這小賤.人,不經(jīng)父母允許跟你兒子無媒茍合不說,還敢堂而皇之地來酒泉。來了酒泉,還擺她在京里的譜。我呸,真當你是公主了,長張狐媚子臉指不定怎么勾搭上的男人。雖然成不了我晏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做個通房丫頭還使得。正好我忙了一天累,趕緊去換身正經(jīng)衣裳,給我捏肩捶腿?!?/br> 說著她站上來,伸長手就要抓著人衣袖。同時她一只手高揚,先把人打一頓殺殺威風的意圖格外明顯。 “你個老虔婆,別碰我家夫人。” “閃開?!?/br> 喊“老虔婆”的是谷雨,而后面那一聲出自晏衡。雖然他話說得極短,但行動上卻絲毫不拖泥帶水,揚起手他直接扇了周氏一巴掌。 這是衛(wèi)嫤第二次見他扇女人巴掌,第一次是在錦繡閣中面對吳氏。當時他一巴掌,直接把吳氏刪倒在地,也扇掉了她心中積蓄一個多月的郁氣。而這一巴掌,比那巴掌更響亮更有力度。身材稍有些發(fā)福的周氏直接被他扇的退一個臺階,腳沒站穩(wěn)直直地朝后面倒去。 “你!” 晏百戶忙沖過來,以身為墊擋在周氏身下,為她緩解了絕大不分沖擊。 兩人疊羅漢地躺在地上,周氏瞪大眼氣喘吁吁,晏百戶看向晏衡的眼神活像看仇人。 “孽子,在外面私自成親不說,回酒泉郡不先回家拜望爹娘。我們找上門來,你甚至直接動手。你等著我上折子,如此不孝不悌之人如何為官?!?/br> 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絕情的親爹,衛(wèi)嫤抓住晏衡的手握得更緊。 后者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面對晏父指出的七宗罪平靜道:“我有公務在身?!?/br> 周氏掙扎著站起來,捂著臉冷笑道:“小兔崽子,你能有什么公務?” “無可奉告?!?/br> “我看你分明是在狡辯?!?/br> 晏衡無所謂道:“那你就當我是狡辯好了?!?/br> 衛(wèi)嫤這會也平靜下來,方才她都搬出端王,還不見周氏有絲毫收斂。面對這種人,看來得換另一種思路。 與時俱進地更新計劃三,衛(wèi)嫤皺眉:“阿衡,夫人雖是妾室升上來的繼室,但怎么也是你的長輩,怎么能這么說話呢?” 見周氏昂首挺胸,一副“算你識相”的樣,衛(wèi)嫤莞爾一笑,繼續(xù)柔聲道: “這位繼夫人,朝廷的公干哪能隨便告訴別人?要是泄露了機密,阿衡丟官是小,你們這些知道的可都要下大獄啊。老爺也是在軍中做官的,應該知道有些軍情一旦泄露,是會連坐的。阿衡也是為你們好,為什么夫人就不理解他?!?/br> 頓了頓,她中指豎在唇角搖一搖:“要真出了事,連吳家都保不住你哦?!?/br> ☆、第48章 兇猛報復 對于晏衡在酒泉老家的父母,衛(wèi)嫤曾有很多種設想。但真見面后她才發(fā)現(xiàn),兩人與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外在形象倒是跟想象中沒什么出入,能生出晏衡與晏昀這種在人才濟濟的京城相貌依舊出挑的兒子,晏百戶長得不是什么歪瓜裂棗。至于周氏,雖然媚俗了點,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冰山美人,事實上大多數(shù)男人都愛sao.浪.賤。 但這性格……她實在不敢恭維。 雖然不敢恭維,但她不得不承認,周氏這一套很難纏。她就認準了一點:我是酒泉郡土皇帝,你們就算再聰明也只是一群軍戶,再蹦跶也出不了酒泉郡。這里我拳頭最大,想揍誰就揍誰,你們拿我沒辦法。來到這,是龍得給我盤著,是虎你得給我臥著。 如果晏衡還是那個手底下兵不超過十個,一個晏百戶就能把他壓死的小旗,他們的確要怕。偏偏他不是了,所以他們也沒什么好怕的。 講明利害關系,衛(wèi)嫤站在晏衡便上,看向晏百戶的眼中滿是嘲諷:“我說得對不對?!?/br> 晏百戶跳起來:“阿衡,你帶回來的女人就這樣說話?” 衛(wèi)嫤沒有退縮,她只是不說話了。事實上從剛才起,她就察覺到晏衡氣息有些不對。尤其在聽周氏編排完她,他一巴掌將其扇倒在臺階下后。他一直在沉默,可這份沉默連她都覺得危險。 站在她身邊的,一點都不像方才還在拿著舀子溫柔地給她洗澡沖頭發(fā)的少年。他如即將噴發(fā)的活火山般,表面平靜,內(nèi)心的怒氣隨時可能化為巖漿噴涌而出。雖然她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么,但第六感告訴她現(xiàn)在不必開口。 周氏跟著晏百戶沖在前面:“還沒進晏家門就敢這么大呼小叫,這人覺得要不得。依我看,不如把她賣了算?!?/br> 晏衡低喃:“賣了?” 一時間周氏沒聽清聲音是從哪來的,而是肯定地點頭:“看他還有幾分姿色,賣到軍中應該能值不少錢?!?/br> 晏衡冷笑:“就像當初賣我一樣,賣到軍中?” “對?!?/br> “真、的、對?” 晏百戶察覺到不對,剛想喊住周氏,可已經(jīng)晚了。一直站在兩人跟前,低頭沉默的晏衡突然伸出一只腳,以他從未見過的狠戾,直接踹向周氏心窩子。 這次周氏不止是跌倒在臺階下,她被踹飛出去好一塊。一落地,她甚至能聽到衣服被身下磚塊劃過的刺啦聲。 正想如往常一樣站起來撒潑,就見她那往常在她面前大氣都不敢出的繼子走過來,青黑色皂靴高抬,踩在她的手上來回碾壓。 而他臉上,卻是她從未見到過的瘋狂。 “你……” 晏衡輕笑:“你還當我是三年前那個,眼睜睜看著娘病危,家里錢被你攥著就是不給她請大夫抓藥,走投無路只能把自己賣到西北軍中服役的孩子?” 她下意識辯解:“家里沒錢。” 晏衡踩著她的力道更重:“恩,沒錢。那木門,就由你們來修好了。” “門……嘶……你給我放開。” 晏衡看向不遠處的垂花門,聲音有些遲鈍:“是該放開,弄殘了誰來干活?陳伯,修門只需要手是吧?” 陳伯下意識地點頭:“泥瓦沒壞,用不著和泥。” “恩,那這腳就沒必要留著了?!?/br> 說完他抽出腰間刀,在晏百戶驚懼的“孽子,你敢”中,刀鋒一閃,輕輕兩下朝著周氏的髕骨戳去。清脆的響聲傳來,髕骨兩座血泉噴涌,周氏的慘叫聲幾乎要撕碎酒泉寧靜的夜空。 晏百戶沖過來,扶著周氏目眥盡裂:“當初我怎么沒掐死你?!?/br> 晏衡自語道:“你不掐絲我,是因為當年我出生的時候外祖父還未過世,你怕他。至于為什么沒掐死阿昀,一開始我不明白,不過現(xiàn)在我知道了。為了這女人,一把掐死了不夠她出氣,你要留著阿昀慢慢受她折磨。” 心思被猜中,晏百戶啞口無言。他自始至終喜歡的女人都是周氏,只可惜當年議親時,周家不過是百戶,而周氏更是庶支中一個不起眼的庶女。無奈之下他娶了韋氏,一開始他也曾想過善待韋氏,再不喜歡大不了把她當個牌位。但沒想到她竟然那樣刻薄,激烈地反對他以平妻身份接周氏過門。 本就沒多少情分,在那之后他更是徹底冷了心。韋氏不是遵從禮法?那就乖乖的出嫁從夫。至于中饋,我就是要交到周氏手上。韋家手再長,也不能管到晏家后院。 不過最終他還是委屈了周氏那么多年,一邊是他這輩子的摯愛,另一邊是兩個像極了韋氏的兒子,如何取舍對他來說并不難。開始一年他還有些擔憂,畢竟他需要一個兒子繼承家業(yè),萬一阿昀死了,阿衡必然會跟他離心。 但這一切,在周氏生下兩人的兒子后迎刃而解。幼子雖然小小的,但眉眼間像極了他,這才是完全屬于他的兒子。他還年富力強,他有足夠的精力撫養(yǎng)這個兒子長大。至于兩個大的兒子,他還怕他們跟心愛的小兒子爭家產(chǎn)。 而此時此刻,晏衡的所作所為,更讓他確定自己才是對的。他沒錯,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現(xiàn)在,他要先下手為強。 “對,就是這樣。你既然敢傷你娘,那就得付出代價?!?/br> 晏百戶冷靜下來,從懷中掏出匕首。出乎意料地,他沒有朝晏衡方向去,反而是以極快的速度向衛(wèi)嫤這邊敢過來。 被晏百戶震驚到的衛(wèi)嫤,在眾人倒抽涼氣聲中回過神來,就發(fā)現(xiàn)匕首已經(jīng)沖著她的臉過來。一瞬間她明白了晏百戶的意圖,可她身體畢竟嬌弱,即便想閃躲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