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連與刺史大人平起平坐的涼州衛(wèi)指揮使大人,今日前來都是走得內(nèi)宅那扇門。要是單獨給晏鎮(zhèn)撫開了府衙正門,那豈不是說刺史府看待一個鎮(zhèn)撫,比看正牌的指揮使還要重? 咽下心中苦澀,婆子只能裝傻充愣:“門已經(jīng)開了,鎮(zhèn)撫大人、夫人、表小姐這邊請?!?/br> 衛(wèi)嫤挑眉,臉上的嘲諷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這就是刺史府待客的規(guī)矩?” 開個臺階旁的側(cè)門給他們走,這倒是讓她想起了紅樓夢里面林meimei進賈府的時候。當時看紅樓她就氣,林如海那么有錢,給自家閨女配上百八十個家丁,到時候一排黑澀會大漢站出來,賈府不開正門直接硬砸,最后看誰丟人。 這也是她看不下紅樓的原因,那本名著寫得很精彩,但跟她三觀不和。金陵十二釵那么個個鐘靈毓秀的女子,每一個都值得被生活認真對待,最終卻只能屈從于現(xiàn)實,沒一個落到好下場。 而她活了兩輩子,向來都不會委屈求全。 她對韋家人好,對阿昀好,不是為討好晏衡,而是因為她喜歡這些人。如今刺史府敢這樣對她,她自然也不會打落牙齒活血吞。 “故意堵住道不讓人過去,我們寬宏大量不計較。多走點路繞到府衙跟前,刺史府又開個側(cè)門讓人鉆狗洞。我就不信,后宅那邊你們也敢開個側(cè)門,讓今天所有來客都這么鉆狗洞?!?/br> 婆子有些詞窮:“府衙正門輕易不能開?!?/br> 衛(wèi)嫤明顯不信:“那什么是不輕易?” “晏夫人莫要讓咱們下人難做?!?/br> “難做?”晏衡低沉的嗓音傳來,手里亮出一張明黃色的密令:“開個正門有這么難?本鎮(zhèn)撫可是皇上欽點的欽差。原來刺史府把譜擺得這么大,為了不打擾刺史大人過壽,連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第72章 密旨威壓 晏衡手里那道密旨衛(wèi)嫤見過,那是成親當晚在廣源樓拜堂完,端王私下里交給他的。 第二日回娘家,將此事和盤托出后,順帶他亮出過密旨。當時看完后她還驚訝過,都說皇家富貴,皇上穿的一條褻褲尚衣局也得要千把兩銀子,怎么皇上發(fā)出來的密旨如此親民。所為密旨,就是折子外面包一層跟圣旨同色的布。 但這層明黃色的布,卻代表了大越最高權(quán)力。 不論是袁刺史,還是涼州衛(wèi)指揮使,這會都得舍下府衙內(nèi)的熱鬧,乖乖地開大門下臺階,掀起錦袍雙膝著地跪在晏衡跟前。 楚刺史是個粗壯的漢子,膚色被戈壁上的烈日曬成古銅色。作為今日的壽星公,暗紅色錦袍上身,顯得他有些不倫不類。 不過衛(wèi)嫤可沒他忽略他跪地時奇怪的姿勢,自打她說出體弱不便有孕后,鍛煉身體便再度提為日常。本應(yīng)忙忙碌碌的晏鎮(zhèn)撫,每天都能騰出時間與她一塊跑步、打拳。不論酒泉還是涼州的宅子都很大,大到第三進有一塊能跑馬的演武場。打完拳興致來了,他們倆就在這喂招。 她前世跟雇傭兵師傅學(xué)那些招數(shù)只攻面門、端的是陰狠;而晏衡在軍中的訓(xùn)練,則以大氣浩然為主。完全不同的體系過招很是痛快,她那半吊子水平也進步很大。 而面前楚刺史跪地時,不是先彎腰,而是兩腿先往外分,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一點習慣,無不彰顯他扎實的功夫底子。而跪地后他抓在地上的手指,卻不似為官之人的纖細,而是兵器磨出來的粗.壯有力。 單看外形楚刺史也是個懂兵之人。對上這樣的人衛(wèi)嫤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拉著阿彤她主動往后退了一步,避開這一大堆人的跪拜。 見此楚刺史頗為滿意,不愧是鎮(zhèn)北侯府出來的丫鬟,就是有眼力見。 跪拜行禮完,他抬頭直面站著的晏衡。 “不知皇上有何旨意?!?/br> 晏衡緊緊握住密旨:“皇上升我為鎮(zhèn)撫,就是讓我秘密查探一些事。” 楚刺史了然:“哦,不知這密旨,涼州府治下可是需要協(xié)助?” 晏衡點頭:“自然需要?!?/br> 楚刺史打破砂鍋問到底:“究竟是要如何協(xié)助,還請晏鎮(zhèn)撫宣讀密旨,或容我等一觀?!?/br> 晏衡將密旨踹回懷中,藏得嚴嚴實實一絲邊角都露不出來。 “既然是密旨,當然不能隨便示人?!?/br> 涼州府大半官員跪在下面,聽到這句幾乎要吐血。不能當場宣旨還把他們叫出來干嘛!刺史府準備的宴席很豐盛,雖然還沒上,但里面不缺歌舞表演。坐在寬大的椅子上,有俏丫鬟捏著肩,嗑瓜子看著上面水蛇腰的舞娘,他們正享受著,冷不丁被人叫出來跪在大太陽底下。 大半天就給人這么句話,這還不是坑人? 晏衡目光沉靜,環(huán)視一圈跪著的官員。這些人他都見過,往日包括楚刺史在內(nèi),全都唯吳良雍馬首是瞻。 等他看夠了,也等楚刺史幾乎要沉不住氣,他終于補上一句:“不過大家日后同在涼州為官,密旨內(nèi)容自然不該隱瞞。皇上很關(guān)心西北軍近況,要我好生關(guān)注一二?!?/br> 就這點事? 意猶未盡半路被叫出來的眾人本有些憤怒,聽晏鎮(zhèn)撫說不隱瞞密旨,他們紛紛集中精力豎起耳朵來聽。然而現(xiàn)在,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朝廷年年都關(guān)心西北軍狀況,此次圣駕西巡第一要事,便是檢查西北工防。從一個月前京里旨意過來,快馬加鞭請示完吳尚書后他們便忙成了陀螺。乞丐必須要趕、窮人必須要遷,行宮撥專款重新修繕,就連涼州官衙的大門也重新米分刷過,這會鼻子里還滿是油漆味。 不管皇上會不會來涼州,總之該花的錢一定得花了,該拔除的不和諧因素一定得除掉。 機不可失,皇上都十年不來西北了,誰知道下次來會是猴年馬月。不趁這個時候花銀子,平常哪有什么大借口堂而皇之的撈錢。 但現(xiàn)在晏鎮(zhèn)撫說皇上密旨就是關(guān)心西北軍,這種事需要特地發(fā)一道密旨? 晏鎮(zhèn)撫一定沒說實話! 這是跪在地上的所有涼州官員的共識,不信任的情緒太過強烈,晏衡不用看也感覺到了。這正是他坦然說出密旨的原因,反正這些人也不會相信。而且今日說這一嘴過了明路,日后他也好光明正大地去查一些與西北軍有關(guān)的事。 摸摸胸口那道密旨,他拱拱手客氣道:“身負皇命,我也不敢有絲毫懈怠。日后行事,還請諸位同僚行個方便,諸位同僚快快請起?!?/br> 眾人起身活動活動跪麻了的腿,望望天邊日頭,就這么點屁事折騰了近半個時辰。 盡管如此,晏衡胸口的明黃色密旨就如一道免死金牌。最有主意的吳將軍遠在京城,如今群龍無首,不管里面內(nèi)容多扯淡,他們都不敢有絲毫怨懟。非但如此,他們還得如對待大爺般,恭敬地請晏衡入涼州府衙。 至于循例的下馬威,所有人都聰明的忘了。 “晏鎮(zhèn)撫,請。” 楚刺史臉色有些不好看,開口的是吳指揮使。雖然姓吳,但他不是吳家本家,而是自幼跟在吳尚書身邊的小廝。當年吳尚書來西北后,想辦法給他脫了奴籍做了副將,而后他鞍前馬后成為吳尚書第一心腹,一步步跟著往上升。 直到吳尚書成為西北最有權(quán)勢的將軍,他也平步青云,成為三品涼州衛(wèi)指揮使。 此刻吳指揮使臉上沒有絲毫不滿,他看向晏衡的眼神,甚至帶著股前輩看出息晚輩的親切。 “晏鎮(zhèn)撫真是年輕有為,聽說尊夫人也是從京城娶的,不是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晏衡客氣道:“當不得指揮使大人夸獎。” 避重就輕,跟個泥鰍似得滑不留手,吳指揮使眼中閃過一抹別樣的情緒。他曾借著視察酒泉城防的功夫觀察過晏衡。當時他便覺得,此子進退有度,行事看似手腕強硬,實際從來都是踩著人底線來。最要命的一點,他從來都與人為善,廣為結(jié)交四海朋友,三教九流都能與他談得來。 當時他便覺得,晏衡這人要么收為己用,要么早早讓他消失。 只是時機不太湊巧,當時吳將軍得知京中兵部尚書老邁,過不了幾年便要致仕,一心想趁此機會再進一步。他將晏小旗只是報上去,卻沒怎么受重視。 吳功倒是聽了一嗓子,一直當逗貓似得作弄晏小旗。到最后他甚至覺得,有晏小旗這柄尖刀在手,幫他賺點軍功爬上去也不錯。這次西北大捷晏小旗功勞大,一下把吳功推上了涼州衛(wèi)鎮(zhèn)撫的高位。當時他就覺得這人是時候該除去,但吳功反倒罕見地起了愧疚,允許他一道跟著去京城。甚至連人質(zhì)晏昀,都特許一道帶過去。 這一去果真出了大問題,這把鋒芒畢露的劍終于出鞘,還入了皇上眼。一直以為自己是持劍之人的吳功被反傷,而他也回來涼州,成為一大隱患。 吳指揮悔得腸子都青了,但他面色依舊未變。 “能讓皇上青眼有加,晏鎮(zhèn)撫實在無須過分自謙。對了,晏鎮(zhèn)撫還未曾說夫人出自哪個大戶人家?!?/br> 這坑挖得如此明顯,不知怎地,晏衡突然想起昨夜阿嫤對涼州官場的評價——“天真到可愛”。 揚起唇角,他坦然道:“算不上什么大戶人家,只是京中一普通人家?!?/br> “普通人家?” 吳指揮驚訝道,聲音高的連后面女眷都聽得一清二楚。 衛(wèi)嫤邁過大開的中門,聞著兩邊nongnong的油漆味,她笑得玩味。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剛才老老實實讓他們走后宅門,晏衡也不會拿出密旨折騰所有人一通。這下可好,所有人都得陪她重新轉(zhuǎn)一大圈。 因為剛那道密旨,她地位也是水漲船高。走在女眷中間,她左右兩大護法。左邊楚刺史夫人,右邊吳指揮使夫人。 出嫁從夫,兩位夫人脾性也與自家夫婿如出一轍。楚夫人有些冷漠,吳夫人則是熱絡(luò)地同她說話。 吳夫人說話很有藝術(shù),由淺入深、欲抑先揚。先是夸贊她衣裳合身又大氣,問她從哪買的。衛(wèi)嫤很平靜的說是錦繡坊所買,她又科普一遍名揚大越的錦繡坊。夸完衣裳夸她皮膚,夸完皮膚又夸她首飾,直到把她夸成王母娘娘嫡出的仙女,她才面露懊惱。 “看我這記性,問了這么多,最重要的事倒是忘了問。晏夫人這通身的氣派,說是皇家公主也不為過,不知您出自京城哪個大戶人家?” 終于來了,周圍看好戲的目光有如實質(zhì),其中夾雜著很微弱的一絲擔憂。衛(wèi)嫤朝吳夫人另一側(cè)看去,安撫地朝阿彤搖搖頭。 看這樣,她出身商戶的事實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剛才被科普了一遍。所以方才這幫人跪下去,才會那么不忿。但不忿又如何?晏衡手中圣旨貨真價實,再憋屈他們也得老老實實跪。 穿越過來后衛(wèi)嫤就知道,她曾做過丫鬟,甚至是通房的事,早晚有一天會被人提起。因為她從不是庸庸碌碌的人,總有一天她會成為人上人。大多數(shù)人都這樣,若是一個人自出生起就高高在上,他們便會跪舔男神女神。但跟自身境遇差不多,或者不如自己的人,突然有一天超越自己,酸水就突突的冒出來。 他們只顧著自己心中不甘,卻從不想這樣的人成功,得付出多大努力。 人性如此,衛(wèi)嫤不強求,但她也從不會因為別人性格上的缺陷而苛責自己。 心思沉靜剛想坦然回答,就聽前面吳指揮使驚訝的聲音。而后走在前面的一堆錦袍官員紛紛回頭,恨不得雙眼化身為顯微鏡將她研究個一清二楚。 壓力突然陡增,衛(wèi)嫤卻笑了起來:“我娘家就是個普通商戶?!?/br> 不僅是普通人家,而且還是商戶。 同僚看向晏衡的眼中充滿同情,士農(nóng)工商,商戶地位甚至比不上衙門里每個月必須做十五天免費勞力的泥瓦匠。他一個從五品鎮(zhèn)撫,在偌大的涼州能排上號的官員,竟然娶一個商家女。 一開始是同情,但當看到晏夫人面對壓力臉色絲毫不變時,男人們的心思很快變了。商戶之女也不是全無好處,最起碼陪嫁豐厚。晏夫人漂亮到不像話,看起來也能端得住,娶這么個媳婦好像也不虧。大多數(shù)人是這么想的,而入楚刺史、吳指揮使等消息靈通的,知道晏衡一直到成親當晚還是個從七品小旗,這會仔細看清晏夫人容貌,甚至覺得他賺了。 異性相吸,男人看女人總會寬容些。只不過在一波鄙視目光中穩(wěn)住情緒,衛(wèi)嫤那張臉便自覺幫她刷回男人的好感值。 然而在官家夫人這邊,她卻是徹底陣亡了。吳夫人先把她夸成個仙女,然后又暴露出她低微出身,眾位貴婦的譏笑毫不掩飾地襲來。譏笑的同時,察覺到男人們眼中的寬容,一只只醋壇子打翻了。 楚夫人身后,一位黑瘦的婦人不屑道:“果然是個習慣拋頭露面的,眾目睽睽之下就在這發(fā)sao。” “你說什么?” 衛(wèi)嫤剛開口,聽到前面?zhèn)鱽硪荒R粯拥穆曇?。一直走在第一排的晏衡,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她身邊。面對吳氏與周氏時兩度展示的如來神掌再次揚起,迎著陽光高高落下,響亮的耳光過后,黑瘦婦人一個站不穩(wěn),跌倒在地上。 涼州府衙第一進的院子里,一時間鴉雀無聲。 大家都是做官的,不論先前如何,既然做了官總要講點體面。即便真生氣,也要面上裝大度事后出陰招。沒想到晏鎮(zhèn)撫這么簡單直白,直接上手就打了。 黑瘦婦人的夫婿是涼州府通判,與娶得媳婦相反,通判大人又白又胖。平日干的識文斷字的活,他很欣賞書中描繪的各種美女。剛才一見晏夫人,他驚為天人。聽到自家媳婦粗鄙辱罵,他本來也很生氣。剛想使個眼色穩(wěn)住,回家好生教妻,沒想到晏鎮(zhèn)撫一巴掌打了過去。 通判大人雖然喜歡看美人,但更看重自己的面子。白胖的身軀挪上前,他雙下巴一抖一抖的。 “鎮(zhèn)撫大人有話好好說,干嘛動手動腳。” 晏衡笑得揶揄:“她?值得我動、手、動、腳?” 衛(wèi)嫤站在黑瘦婦人跟前,如花美眷與黑寡婦成了最好的對照組。院中烏壓壓一片人,不知是誰不厚道地笑出聲。 “你……”用詞不當?shù)耐ㄅ斜锏媚樛t:“不就是一句話,我讓她賠禮道歉就是,至于……至于……” “動手動腳?” 靠關(guān)系上位、肚子里沒多少墨水的通判詞窮:“反正你明白我意思?!?/br> 晏衡收起臉上的揶揄,神色鄭重起來:“常言道夫妻一體,她罵我媳婦,那就等于罵我。我剛宣完圣上的密旨,她就出言不遜,難道是對圣上不滿?哎,我這一巴掌,也是為了保護通判大人?!?/br> 臥槽! 這是院內(nèi)所有人的心聲,尤其是通判大人,他直接愣住了。照這么說,他還得謝謝晏鎮(zhèn)撫,謝他打得好、打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