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衍河流經(jīng)西昌府內(nèi)的堤壩,共有十多處需要修筑,其中五六處只需要稍加營繕,其余四處需要的工程量則比較大?!?/br> 西昌府已是連續(xù)十年沒有出現(xiàn)過汛澇情形,河壩自然失于管理,不獨(dú)有些地方已然塌陷,甚而個別地方的堤壩根本就沒有了。 這種情形,不發(fā)生大的水災(zāi)也就罷了,真是有大災(zāi)發(fā)生,以西昌府的地形,怕是必成一片澤國。 按照工匠們的敘述,陳毓在手里的地圖一一認(rèn)真標(biāo)注好。 旁邊的裘英瞧得愈加驚詫——難不成三公子之所以這么大手筆的送來糧食,是得到了什么高人指點(diǎn),知道西昌府可能會受災(zāi)? 若是這么一想,之前所有古怪的舉動,包括這會兒陳毓詢問地形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就只是風(fēng)雨雷電俱皆上天所賜,神仙只說又太過縹緲,裘英實(shí)在無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樣的高人竟然能預(yù)測出西昌府將來的情形。也就三公子和面前這位陳小公子錢財豐裕,可以賭一把。 “唯有這里,”一個叫陳巷的工匠上前,在陳毓手里的地圖上點(diǎn)了一下,“這個地方叫漁峽口,乃是武原府所轄,堤壩已是完全坍塌……” 武原府的堤壩塌了,又和西昌府有什么關(guān)系?裘英心里暗自詫異。 陳毓帶來臉色卻是一下凝重起來—— 之前已是研究了好幾遍西昌府的地圖,陳毓如何不知道漁峽口那里于西昌府的意義。 如果說西昌府地形是一個葫蘆的話,漁峽口那里就是葫蘆嘴,一旦坍塌,于武原府影響不大,大量河水卻會傾倒入地勢更加低洼的西昌府境內(nèi),這也是西昌府根本不管那一段堤壩的根本原因。 陳毓回到府里后,徑自去了書房。 畢竟很多事陳毓自己是根本做不成的。 聽陳毓說讓自己派人著手修建堤壩,陳清和不由蹙了下眉頭,半晌緩緩道: “給我一個必須這樣做的理由。” 即便早就知道這個兒子的優(yōu)秀,陳清和心里兒子只是比同齡人強(qiáng)些罷了,這么坐在一起談?wù)撜?wù)還是很不適應(yīng)。 而且不得不說,年齡使然,毓兒看問題方面未免還是有些稚嫩。不說修建堤壩是很難體現(xiàn)執(zhí)政者政績的,更兼眼下可不是征發(fā)民夫的季節(jié),怎么說清理河道修筑堤壩的話也得到冬天枯水時節(jié)才好,這個季節(jié)修筑堤壩實(shí)在是有些大違常情。 可許是父子天性,陳清和又直覺兒子這么說絕不會是毫無緣由的。 陳毓靜了一下,手不自覺攥緊——早就知道終究會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從前陳毓都是選擇逃避的態(tài)度,卻明白這次怕是不說出來什么,是無法過得了父親這一關(guān)的,畢竟,真是按照自己的話做,西昌府怕是必有一番大動靜。 以父親之勤政愛民,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是絕不會同意自己方才說的事情的。 罷了。事關(guān)重大,自己再若隱瞞,真出了大事后悔就要晚了。 陳毓很快計(jì)議已定,站起身形來至?xí)客?,叫來護(hù)衛(wèi)裘方,令他著人看守書房,自己和爹爹談話不結(jié)束之前,決不許任何人靠近。 房間內(nèi)的陳清和不由越發(fā)狐疑,卻也隱隱約約明白,兒子怕是要告訴自己一個驚天大秘密。 安排好外面的情形,陳毓很快回轉(zhuǎn),父子倆久久對坐,好半晌,陳毓終于開口: “我之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或者說有時候我甚而不知道那是真的,還是我的錯覺,其實(shí)所有一切不過是一場夢罷了?!?/br> 陳毓思量著,揀上一世的事情說了幾件,包括秦家的敗落,李家毀棄婚約…… 陳清和越聽越心驚,實(shí)在是越聽越覺得,陳毓方才說的事情怕是真的發(fā)生過。卻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之處: “我呢,我在哪里?” 自己即便不為官,好歹也是舉人身份,阮家又如何就敢生生吞了岳家留下的生意去?還有兒子雖然沒有細(xì)說,卻完全可以想見的在李家受到的種種屈辱,這所有里面都有一個關(guān)鍵,那就是,發(fā)生了這么多事,為何自己卻沒有丁點(diǎn)兒作為?難道是…… 陳毓頓時緘默。上一世失去父親后的遭遇實(shí)在是太過折磨,甚而只是把曾經(jīng)所有當(dāng)做一個夢說出來,可潛意識里陳毓依舊不愿說出“父親離世”這幾個字來。 “難不成我,不在了?”陳清和怔了一下,半晌緩緩道,心卻是一下揪了起來。 陳毓轉(zhuǎn)頭,眼睛直視窗外,卻是不敢眨動,上一世的經(jīng)歷實(shí)在太過凄慘,陳毓擔(dān)心自己一個忍不住,淚水就會掉下來。 看著紅了眼圈的陳毓,陳清和不覺內(nèi)心大慟——如果是因?yàn)槟菢樱瑑鹤又八挟愑诔H说男袨榫故侨加卸?,甚而陳清和忽然理解了,為什么陳毓每日里那么努力那么拼命,怕就是想要盡快強(qiáng)大起來,保護(hù)這個家…… “爹——”看陳清和久久不說話,陳毓心慢慢下沉,爹爹不會是把自己所言當(dāng)成胡說八道了吧? “你信我,很快西昌府就會連降大雨,然后這里就會成為一片澤國,甚而引起饑民暴動……” 最后一句話陳毓說的有些含糊,畢竟眼下實(shí)在無法找出那個會揭竿而起的鄭慶陽,而且有自己的布置,陳毓相信即便發(fā)生大的水災(zāi),西昌府也不知落到民不聊生、走投無路的境地,天災(zāi)雖是不可抗,**說不好能夠避免。 “方才說過的話全部忘掉,以后即便是你的妻子,也不要告訴她知道?!标惽搴投⒅愗沟难劬Γ従彽囊蛔忠蛔值?,“毓兒,你要信爹?!?/br> “信爹?”陳毓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不是要讓爹爹相信自己嗎?還未想清楚個所以然,陳清和再次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的,相信我,不要再逼著自己,像其他孩子一樣,開開心心的就好?!?/br> 相信爹,這一輩子一定不會先棄你們而去,更會承擔(dān)起保護(hù)這個家的所有責(zé)任。 “現(xiàn)在回去睡覺,所有的一切交給我便好?!标惽搴吞绞职殃愗棺Я似饋?,甚而如同陳毓幼時那般親自把陳毓送到房間,父子倆一起泡了腳,甚而蓋著一個被子說了很長時間的話,一直到陳毓徹底睡熟,陳清和才離開房間,再次回到書房。 依著毓兒所言,那場連綿暴雨勢必難以避免,西昌府的堤壩會毀壞到什么情形,陳清和也完全能夠預(yù)料到—— 近幾年來,西昌府一直干旱少雨,最發(fā)愁的事情也是雨水太少,何曾擔(dān)心過水太多沖垮堤壩? 因而,怕是大部分堤壩也就是個擺設(shè)罷了。 還有毓兒特別標(biāo)注的那處位于武原府交界處的河壩,據(jù)自己所知,武原府太守和西昌府守備嚴(yán)家是親戚,以這些日子以來守備府和知府發(fā)生的摩擦,陳清和敢斷定,不獨(dú)自己這邊想要借助軍力修建河壩絕不會被答應(yīng),便是武原府那里也定然會對自己的提議置之不理。 而且事關(guān)兒子的秘密,陳清和決不允許旁人發(fā)現(xiàn)稍微一點(diǎn)端倪。 一直到天光將亮?xí)r,陳清和心里終于有了決斷—— 西昌府也好,武原府也罷,這會兒旱情都嚴(yán)重的緊,眼下又正值青黃不接的時候,以致好多人家拖家?guī)Э谄蛴懚热?,大量流民涌入西昌府…?/br> 第二日,便有官差到處張貼告示,言明知府大人有令,但凡生活無以為繼的百姓可以去府衙中報名修筑河堤,但凡去的百姓,每日里管飽之外還可以另發(fā)一斤高粱面。 消息傳出,西昌府百姓無不感激——不是無可奈何,誰家愿意淪為乞丐?一斤高粱面雖不多,無疑能保證家中一個孩子的吃食,知府大人所為無疑是一大善舉,定然會救濟(jì)活人無數(shù)。 一時百姓奔走相告,人人稱頌陳清和是青天轉(zhuǎn)世。 適逢西昌書院書法盛會,正好有途經(jīng)此處的朝廷御史在此停留,消息很快上達(dá)天聽?;实勐犝f此事,也不由贊了一聲“善”,并詔令各地效仿此處行事。 “消息傳到武原府,知府程恩卻如同聽見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 那陳清和也不過欺世盜名之輩罷了,以西昌府近幾年的情形,不大旱就不錯了,還筑河堤防澇,開什么玩笑。 ☆、第121章 毒蛇 小塘鎮(zhèn)。 又是一個艷陽天。雖說不過是初夏時節(jié),可這才剛吃過早飯,太陽就跟個火球似的,好像能把人曬化一般。 住在村口的沈老漢蹲在池塘邊。 那池塘本來應(yīng)該足有五六米深,往年雖也干旱,可好歹積起來的水也能蓋住池塘底,今年倒好,偌大的池塘也就最中間有個小水坑罷了,至于池塘的其他地方,則全是因?yàn)楦珊刀砥饋淼耐咙S色泥土鱗片,像是受不了饑渴不住喘息的小孩的嘴。 沈老漢拿了個碗,一點(diǎn)點(diǎn)的從水坑里往外舀水,每次幾乎要半刻鐘的時間,才能積滿一碗,好半晌,才把手里的小桶給裝滿。 老漢站起身,提著水桶佝僂著身形往地里走去——地里的莊稼旱死了不少,沈老漢每天瞧著,心里都跟刀割一般,只是這會兒到處缺水,河渠里也都是干的透透的,老漢只能眼睜睜的瞧著莊稼一片片死去。 只老人是倔強(qiáng)慣了的,怎么也不能接受莊稼全都死去的事實(shí)。每日里不管家人如何阻攔,都堅(jiān)持著到爛泥塘這兒舀水,裝滿一桶后就提著到地里一棵秧苗一棵秧苗的澆灌。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剛走了幾步,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小跑著過來: “爺爺,我?guī)湍恪?/br> 看著小姑娘,沈老漢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妞兒,慢著些——” 待小姑娘提了水桶,自己就蹣跚著跟在后面,不停絮絮道: “我們家妞兒是個有福的,碰見了陳大人這樣的好官——妞妞啊,咱可不能忘了陳大人的恩情啊。” 不怪老人如此說,實(shí)在是若非陳大人想了種種法子給老百姓找些活計(jì),不知要有多少人家賣兒鬻女了。 兒子媳婦兒都去修筑堤壩了,每天可往家拿足足兩斤高粱面了,多挖點(diǎn)野菜什么的放到一起煮,爺孫倆一天一斤面就盡夠了,還可以省下一斤來。 聽說河壩也修好了,兒子媳婦兒也快回來了,這些日子省下的這幾十斤面也夠?qū)Ω兑恍┤兆恿恕?/br> 爺孫倆一個提著桶,一個拿碗往外舀水,禾苗渴的太狠了,小半碗水澆下去,哧溜一聲就不見影了,那蔫蔫的秧苗卻好歹精神了點(diǎn)。 沈老漢嘆了口氣,喃喃道: “老天爺,給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一點(diǎn)兒活路吧?!?/br> “爺爺,您跟誰說話呢?是不是咱們恩人???”妞妞從小桶上抬起頭,天真的瞧著沈老漢。 “???哦?!鄙蚶蠞h笑的更加慈祥,“可不是嗎,咱們恩人啊,比老天爺都實(shí)在呢?!?/br> 聲音卻是忽地一頓,卻是正南方向,一大朵烏云正飄過來。天空瞬間暗了下來,太過激動之下,沈老漢忽然翻身一下跪倒,邊磕頭邊嘴里不停禱告著: “老天爺啊,恩人啊,給我們送點(diǎn)兒雨吧……” 直到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豆大的雨點(diǎn)砸在手面上,沈老漢才無比幸福的意識到,老天爺,真下雨了! 村莊、原野頓時陷入了一片狂歡之中,無數(shù)的人從家里跑出來,在雨里不停的跳啊、笑啊,那情景,真是比過節(jié)都要熱鬧。 唯有知府衙門內(nèi)卻是一片肅靜。 陳清和和陳毓每人一披蓑衣,仰頭望著仿佛撕開了一道口子的天空。 兩人嚴(yán)肅的神情令得旁邊侍立的裘方詫異不已——西昌府干旱太久,這一場雨明顯太及時了,即便之前莊稼旱死了,雨停之后大可補(bǔ)種,定然還是可以解些燃眉之急的。 怎么大人和公子卻是一番如臨大敵的模樣? 卻不知陳清和此時卻是心潮起伏,如果說之前還對陳毓所言有著那么一絲絲不敢相信的話,這會兒卻只余震驚和擔(dān)憂了—— 這場雨果然如同毓兒所言從天而降,現(xiàn)在而言固然一場大驚喜,可要真如毓兒所言下了足足半月之久—— 活了這么些年,陳清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大的雨勢,雨水當(dāng)真是從天上往下倒一般。 就這么會兒功夫,腳下已是積了厚厚的水,縱橫流瀉之下,打著旋兒往低洼處而去。別說十五天,就是一天,莊稼便得受災(zāi),再下去,百姓房屋真不知要被澆塌多少。 到了晚間,雨勢終于小了下來,可依舊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等到陳清和起身,出來才發(fā)現(xiàn),天依舊是陰沉沉的,絲毫沒有放晴的意思。 甚而剛用過早飯,傾盆大雨再次從天而降。 陳清和一推飯碗就去了府衙,又令下面衙差速在城中尋訪高地,搭上氈棚,又冒雨去了衍河旁。 不過一夜之間,衍河水已是暴漲,兩岸小河中的水不停匯來,以致昨兒個還干涸的快見底的衍河這會兒卻是濁浪翻滾,好不壯觀。 好在堤壩剛剛修筑過,陳清和更是全部動用了最好的材料,工匠們之前的了吩咐,也完全是依照最高規(guī)格去修筑的。 那些濁水撲到崖壁上,又無力的退回去。 跟在后面的衙役看著陳清和的神情已是充滿了欽佩——自家大人果然是神人嗎?這邊剛把堤壩建好,就迎來了這么一場暴雨。有這道堤壩在,便是再下幾場這樣的大雨,西昌府也可以高枕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