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大的雨，鄭父鄭母哪里放得下心來，忙吩咐鄭慶陽趕緊追過去——

    若然鄭子玉這會兒已然到了劉家，那便把人好生接回來。若然還在路途中，這般冒雨跋涉的艱辛，小兒子怎么受得住，還是讓鄭慶陽接著護(hù)送劉忠浩，至于鄭子玉還是趕緊回家，一家人怕是才能安生。

    陳毓眼前閃現(xiàn)過鄭子玉精致的面容，心下了然，那少年一瞧就是被保護(hù)的太好不懂世事的，而且那般干凈美好的樣子，確然讓人止不住想要護(hù)著些，也怪不得鄭家人擔(dān)心。

    簡單交談之后，鄭慶陽重新上馬，往城外疾馳而去。

    很快來至官道之上，幾人卻是齊齊倒吸了口涼氣——

    遠(yuǎn)遠(yuǎn)的能瞧見官道不遠(yuǎn)處的堤壩，之前陳清和已是命人足足加高了三丈有余，之前總是干涸的衍河水這會兒竟是已幾乎和堤壩平齊，這般遠(yuǎn)遠(yuǎn)瞧著，那般巨浪滔天的衍河，簡直天上的懸河相仿。

    “老天?！编嵓依先崙c寧不覺打了個寒噤，心慌慌之余連連道，“多虧陳大人之前有此善舉——”

    若不是這道堅固的堤壩，西昌府不定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是啊，陳大人于西昌府而言，當(dāng)真是恩同再造?！编崙c陽沉默片刻不由低語。

    卻是一揚(yáng)馬鞭：

    “走吧?！?/br>
    這么大的雨，劉山長和子玉都是讀書人，腳程必然不快，說不好這會兒還在西昌府境內(nèi)呢。

    哪想到這般快馬加鞭直追了兩日，都沒有見著人。

    “大哥，再往前走就是漁峽口了?！编崙c寧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沖著鄭慶陽大聲道。難不成小弟這會兒已是到了武原府境內(nèi)。

    鄭慶陽剛要說話，眼睛一亮，卻是一輛馬車正從下面一個路口處拐了出來。

    忙不迭打馬上前。

    急促的馬蹄聲令得馬車旁邊的幾個隨從明顯有些受驚，忙停下來瞧向鄭慶陽。一個老人隨即從車廂里探出頭來。

    鄭慶陽眼睛一亮，可不正是劉忠浩山長？

    忙往旁邊瞧，卻是沒見著自己弟弟的影子。

    轉(zhuǎn)而一想，這么大的雨，子玉當(dāng)然是一樣在車?yán)锪?。又暗暗以為幼弟處事未免不周，?shí)在是劉老先生身邊這么多隨從呢，就他那小身板，別說護(hù)衛(wèi)了，不拖累山長就不錯了。倒不如邀請山長到家中暫居或者讓自己另派他人前來。

    當(dāng)下取下斗笠，向劉忠浩問好：

    “西昌府鄭慶陽見過山長?！?/br>
    鄭慶陽之前去過好幾次書院，劉忠浩倒也認(rèn)得他，瞧見他這般冒著大雨追趕自己，不免大為詫異：

    “原來是鄭大公子，鄭大公子這是要去哪里？對了，鄭大公子可知書院那里如何了？”

    “山長英明?！编崙c陽一拱手，“虧得山長令眾學(xué)子全都從山上下來，不瞞山長說，西昌書院，這會兒已是全被埋入山石之下。”

    “什么？”一句話說的劉忠浩和他周圍的隨從全都傻了臉，內(nèi)心更是駭然不已，那不是說，若非聽了陳公子的勸告，這會兒眾人早就沒命了？

    鄭慶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可不，聽說消息，我們?nèi)胰艘矅槈牧?，想著子玉可是在山上呢，后來才知道，子玉竟是跟著先生一起?！?/br>
    嘴里說著，卻依舊覺得有些不對，實(shí)在是自己跟山長說了這么久的話，怎么子玉在車?yán)镆宦暥疾怀觯?/br>
    哪知一言甫畢，劉忠浩已是大驚道：

    “子玉沒有回去嗎？當(dāng)日子玉想要送我，被我勸了回去，老夫親眼瞧著他進(jìn)城的啊?！?/br>
    “??？”鄭慶陽臉色大變，連剛才去掉的斗笠都來不及戴上，調(diào)轉(zhuǎn)馬頭，卻又頓住，吩咐鄭慶寧道，“老五你留下護(hù)送劉老先生回家?！?/br>
    “不用?！敝类嵓倚值芮樯睿螞r鄭子玉也是自己最看重的學(xué)生，劉忠浩忙拒絕，鄭安寧手一下攥緊，卻還是留了下來，半天還是大聲道，“大哥，你一定要找回小七——”

    聲音里已是帶了哽咽之意。

    然后回轉(zhuǎn)身來，護(hù)著劉忠浩往漁峽口方向而去。

    哪想到不過走了兩里多路，前面忽然傳來一陣刀劍交鳴的聲音。

    連帶著一個渾身是血的身影跌跌撞撞而來，他的身后則是幾十個手持刀劍的男子緊緊追趕。

    離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血人的身上竟是穿著衙差的服飾。

    那血人遠(yuǎn)遠(yuǎn)的也瞧見了馬車，拼盡全力喊道：

    “快去，攔住他們，武原府派人，要，挖塌，堤壩——”

    鄭安寧刷的抽出了寶劍。

    劉忠浩則是失聲道：

    “盧師爺！”

    劉家乃是武原府一等一的大家族，自然認(rèn)識武原府知府程恩，也隨之認(rèn)出眼前那個領(lǐng)著一群窮兇極惡的人追殺衙差、想要搗毀西昌府堤壩的人可不正是程恩的師爺盧明？

    盧明嘴唇哆嗦了一下，一揮手：

    “全都?xì)⒘??！?/br>
    ☆、第123章 你來我往

    陳清和站在氈棚前，嘴唇緊緊的抿著。

    方才已經(jīng)輾轉(zhuǎn)走遍了整個西昌府，卻是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事實(shí)——

    之前準(zhǔn)備的極為寬裕的遮雨氈棚，竟是擠滿了人，算下來，逃難來的百姓怕不已有了一萬余人？

    “這幾日可有災(zāi)情報過來？”陳清和蹙眉道。明明之前也就地勢最為低洼的寶清縣因積水太多受災(zāi)嚴(yán)重，自己已然派人前往處置，據(jù)報說已是基本令百姓情緒穩(wěn)定下來。

    便是有零零散散逃亡來的百姓，再加上西昌府房屋倒塌不得不暫居氈棚的，頂天也就上千人，怎么眼下卻是這么多災(zāi)民？

    裘方忙上前一步，小聲道：“這些災(zāi)民大多是武原府的，據(jù)聞，武原府那里已是一片汪洋……要不要，關(guān)閉城門？”

    知道府庫中存量不足，大災(zāi)之時糧食自然彌足珍貴，為了防止不法之徒借機(jī)哄抬物價造成人心不穩(wěn)以致再引起兵災(zāi)，大人連日來頻頻召集城中富戶，嚴(yán)令他們不得趁火打劫抬高物價。

    那里想到除了沈家和幾家不入流的小家族外，如王家那樣的大家族根本來都不來。明擺著不打算聽大人號令，想要借此大賺一筆。

    甚而從四五天前起，糧食就一天一個價，從最開始的一斗一百文到現(xiàn)在六百文才能買一斗，即便如此，各大糧棧還每天開張后剛把糧食擺出來，便會被人哄搶一空，以致幾乎所有糧棧都是賣出為數(shù)不多的糧食后便即關(guān)門歇業(yè)——

    說不好明日的價格會更高，這是所有人人的心理。

    而此種情形反過來自然也令得糧食價格漲得更快。

    現(xiàn)在又涌來這么多災(zāi)民，怪不得大人日日不得安枕。

    “不可。”陳清和擺手，“都是大周子民，分什么武原府、西昌府？”

    這般說著，卻是嘆了口氣，實(shí)在是這么多人，怎么也不能出現(xiàn)餓死人的事情?。坎蝗?，怕是會有大亂子。

    回頭看了一眼一直侍立在旁的裘家大管事裘英：

    “裘掌柜，你去邢家那邊等候，我先去王家一趟，然后咱們在邢家那里會合?！?/br>
    裘方怔了一下，聽陳大人的意思，裘家也是想要插手糧食生意了，只是裘家之前很少涉足糧食，這會兒大雨之下水陸兩路都不可通行，一時之間，又從哪里得來的糧食？更奇怪的是，要是拜訪，怎么也要到王家去啊，畢竟相較于其他兩家，王家可是西昌府糧食生意中的扛鼎之人……

    心下雖是犯疑，卻不敢多說，兩人一路往王家而去，哪知卻直接就在王家門外碰了個釘子，王家家主竟是連門都沒出，直接派了個二管家出來，說他們家主前些日子受了氣，這會兒正臥病在床，不見外客。

    一句話說的裘方臉色一下很是難看——

    之前王家發(fā)生的事無疑都和自家少爺有關(guān)，王家這樣，分明是告訴大人，他就是故意的。

    一時憤怒之下，恨不能上前扇那而管家一巴掌，卻被陳清和叫住。

    又去了其他兩個糧食大戶周家和邢家，兩家家主倒是親自出來迎接，只說話卻是滑不溜丟，很是委婉的拒絕了陳清和提出的讓他們明日繼續(xù)售出糧食的說法，好在最后終于答應(yīng)，絕不會和其他人惡意結(jié)盟囤積居奇哄抬物價。

    “既然貴家主這幾日不準(zhǔn)備放糧，明日可否把糧棧借我家一用？”一直默不作聲的裘英很是客氣道。

    “你們家要售賣糧食？”邢家家主邢敏智眼中閃過一縷精光。

    “不錯?！濒糜Ⅻc(diǎn)頭，“我們糧棧正好有些糧食，依著這會兒的糧食價格我瞧著也差不多了，我打算都賣出去。當(dāng)然，若是你們客棧明日依舊有糧食售出的話，就當(dāng)老朽這話沒說?！?/br>
    裘英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激動，好歹完整的把自己意思表達(dá)了出來——

    不怪即便人老成精的裘英也興奮成這樣，要知道當(dāng)初從江南運(yùn)來的這批糧食加上運(yùn)費(fèi)也就七十文一斗罷了，而現(xiàn)在，一斗糧食的價格卻是接近一貫！照這樣的勢頭發(fā)展下去，到得最后，說不好漲到兩貫也有可能。

    裘英簡直無法想象，這些糧食都賣出來，裘家和陳家將得來怎樣潑天的財富。

    自家三公子和陳毓，當(dāng)真是神人！

    自家不賣，現(xiàn)在有人當(dāng)著知府大人的面說他要賣，不過是借借自家的門臉罷了，而且明顯是之前和知府大人商量好的，邢敏智怎么也不好拒絕，不然知府大人真是翻臉，自家可不像王家那般有守備府的依仗，想想對自家也沒有什么損害，雖不知道知府大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只得答應(yīng)下來。

    周家家主也是做此想，待和兩家家主都談妥，走出來，外面天色已是暗了，瞧著街上的積水，裘方不禁有些猶豫：

    “大人還要去守備府嗎？”

    雖是來這里不久，卻也知道，方才走訪的這三家就是西昌府最大的糧食商人，尤其是王家，更是占了西昌府糧食一半的份額。

    而王家又從來都是和守備府過從甚密，分明就是嚴(yán)鋒的代言人。這會兒王家態(tài)度這般強(qiáng)硬，要說這里沒有守備府的手筆誰信！

    和雨中艱難跋涉的陳清和不同，嚴(yán)府這會兒卻是高朋滿座，言笑晏晏、喜氣洋洋。

    房間里居中而坐的可不就是嚴(yán)鋒？

    他的下首依次是兒子嚴(yán)宏，王家家主王赫及幾個兒子，和嫡系子弟中算得上有出息的兩個三代弟子，其中一個，赫然竟是王朗。

    “還是守備大人高瞻遠(yuǎn)矚，”王赫臉上全是諂媚的笑容，“不過稍使手段，就把那陳清和鬧了個人仰馬翻。嚴(yán)大人哎，您不知道那陳清和登我家門時灰溜溜的樣子……說不好，再過不久，那陳清和就會求到嚴(yán)大人門下了。”

    什么叫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他陳清和前幾日不是還恨不得把王家踩到土里去嗎，這才幾天，就不得不求到自己面前。一想到自己竟然連知府的面子都敢駁了，王赫就覺得尤其興奮，連坐姿都挺直了不少。

    “這還只是開始罷了?！眹?yán)鋒笑的得意。

    沒有人知道，之前西昌府糧食飛漲的情形正在自己把握之中。

    本來依照嚴(yán)鋒的想法，這么大一場雨，西昌府怎么也會是饑民遍野才對，哪想到那陳清和倒是個有福的，竟是讓他搶先修了堤壩，以致自己才不得不使了些手段——

    一旦有糧棧開門售糧，嚴(yán)家和王家就第一時間派人趕過去，把對方搬出來的糧食一搶而空。

    商人本性逐利，見此情景那里還肯再賣？自然每天只肯拿出一些來試探一下，而且價格一次比一次定的高，接連幾日下來，這會兒每斗糧食的價格已是都要九百文。

    要知道之前糧食價格頂天了也就百十文罷了。

    今兒個也就一家糧棧開門營業(yè)，待得明天說不好一家也沒有。等持續(xù)幾天無人售糧的情景，嚴(yán)家和王家就開倉賣糧，到時候那些人可不得瘋搶了去？

    一想到所有災(zāi)民的錢流水般進(jìn)入自己腰包，房間內(nèi)幾人就興奮的兩眼發(fā)光。

    正說話間，一個家丁匆匆而來：

    “老爺，外面知府大人求見?！?/br>
    房間內(nèi)眾人怔了一下，頓時得意的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