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如果說先前還沒有五分把握,可從考場出來后,陳毓卻是自覺有八分把握得中解元—— 許是老天庇佑,此次策論試題竟是有關(guān)治水實務(wù)及百姓民生的問題,可不正是陳毓在西昌府時曾經(jīng)做足了功課的? 即便時間已是過去了三年,于陳毓而言,卻依舊清晰如昨,再加上這三年來走遍千山萬水的獨特感悟,陳毓自覺這篇文章當(dāng)是上乘。 “我這里有三千兩,也一并拿去押我家少爺中?!毕沧右矘纷套痰?。 二丫這會兒的身家,好歹也算是個小富婆了。作為陳府大管家,喜子家家境也是殷實的緊,雖然三千兩的數(shù)目有些大,拿出這么多銀子來卻也并不算什么難事。 更何況少爺?shù)男宰幼约哼€不了解嗎,最是不打無準(zhǔn)備的仗。若是心里沒底,必然會阻止自己等出錢的舉動。 如果說裘文巖拿出一萬兩,是典型的印證了人傻錢多這句話,陳毓也跟著掏出上萬兩白銀卻是讓王大寶委實被嚇住了—— 一直到方才,自己還認(rèn)定陳毓于裘家而言,就是依附和被依附的關(guān)系。 卻是被眼前情景完全打破了之前的認(rèn)知—— 隨隨便便就能掏出一萬兩,這樣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需要依附于別人家過活? 到這會兒,王大寶終于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好像選擇性的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之前裘四和陳毓的接觸中,即便裘四年紀(jì)大些,卻明顯是以陳毓為主。 甚而很多時候,裘文巖簡直對陳毓的話言聽計從。 原先自己還想著許是裘四也跟自己一樣,對陳毓太過崇拜所致,這會兒卻忽然想到另外一點,其實都是自己想岔了,陳毓的身份根本就不比裘文巖低! 要知道,就是陳毓的仆人喜子,也是隨手就能拿出三千兩銀子的主兒,竟是比自己這個名聲在外的王家少爺出手都闊綽。 “王少爺還要不要加注?”喜子忽然笑嘻嘻的沖王大寶道,“這可是賺零花錢的好機會?!?/br> 正因為所有人都不看好少爺,殊不知,恰好是賺大錢的最好時機。 “這——”王大寶撓撓頭,明顯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老老實實道,“我能支配的銀兩有限,而且再拿的多了,我怕表弟就會跟我鬧?!?/br> 再多拿些銀兩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方才書童也說了,表弟已是知曉了自己竟是不看好他,待會兒還不知要怎么跟自己鬧呢,再繼續(xù)拿錢往里砸,可不得把表弟給氣死。 “這么好的發(fā)財機會,大寶你錯過了可不要后悔便是?!濒梦膸r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當(dāng)下哼了一聲道。 王大寶有些難為情,卻依舊沒有往上加錢的意思。自然,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很快自己就會為方才的決定而悔斷腸子。 眼瞧著放榜的時間就要到了,陳毓三人終于不緊不慢的出了房間。 待來至如意大酒樓下面,正碰上被眾人簇?fù)碇拇蘧百t、趙恩澤等人。 這兩人是今年懷安府奪取解元的熱門人物,自是引得眾多讀書人爭相結(jié)交。 無論走到那里,都是和眾星捧月一般。 這會兒看見從樓上下來的陳毓三人,那邊人群頓時一靜—— 就在方才,賭場那邊傳來消息,本是作為笑料存在的陳毓,竟也有人買他中。更不可思議的是,押的銀兩數(shù)目簡直大的驚人,聽說足足有幾萬兩之多! 消息傳出,令得一些本來不過抱著看熱鬧心理的人也大受刺激,也有一些人抱著想發(fā)個偏財?shù)男睦?,也跟著在陳毓身上投了注?/br> 當(dāng)然,更多的人依舊把寶押在了其他幾位秀才身上,其中以趙恩澤奪得解元的呼聲最高,其次就是崔景賢了。 卻再沒想到,幾位解元公的熱門人選,這么早就碰到了一起。 自然,相較于裘文巖的篤定,王大寶的不安,其他人卻更多的是想要看笑話—— 即便自來讀圣賢書,腦子里從來銘記的都是氣節(jié)大義這般告誡,可私心里,誰又真能做到視錢財如糞土? 這些日子裘文巖的做派其他人也是瞧見了的,當(dāng)真是把個陳毓奉若上賓。每頓飯都是各色山珍海味,聽說竟是從來都沒重過樣。 一想到這么個空有其名的人卻能得到裘家這般重視,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的很,羨慕有之,嫉妒更有之。 這會兒乍然碰見,再聯(lián)系之前裘家力挺陳毓的傳聞,心里自是五味雜陳。當(dāng)下就有人笑嘻嘻的對陳毓幾人道: “哎呀,這不是陳公子嗎?瞧幾位的模樣,也是去看榜吧?也對,聽說不少人看好陳公子呢,說不好呀,這解元公還真會被陳公子給奪去呢?!?/br> 嘴里雖是這么說,其中的調(diào)笑之意卻是再明顯不過。 旁人聽見,果然哄堂大笑,唯有崔景賢臉色比之先前更加難看。忽然冷冷一笑道: “欺世盜名之輩罷了,也敢——” 卻是被王大寶厲聲打斷: “景賢,你胡說什么!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景賢莫要隨便評判他人才是?!?/br> 畢竟出身于商家,王大寶也不是傻的,這會兒怎么會還猜不出陳毓的身份怕是有怪?雖然直到現(xiàn)在為止,絞盡腦汁依舊沒有鬧清楚陳毓的來歷,卻是再不肯眼睜睜的瞧著自家表弟隨隨便便就把人給得罪了。 兩人中本是王大寶年齡大,奈何崔景賢更加強勢些,以致兩人間起主導(dǎo)作用的那個往往是崔景賢。 甚而即便有時崔景賢說話不好聽些,王大寶也從來都是好脾氣的受了,從不曾違背過崔景賢的意思。 還是第一次,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崔景賢沒臉。 許是被王大寶異于常日的行為給驚到了,崔景賢一時竟是忘記了反應(yīng)。等意識到方才發(fā)生了什么,陳毓幾人已是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崔景賢氣的一跺腳: “倒是個有本事的,竟能哄得我,王公子這般死心塌地的為他出頭。走吧,我倒要瞧瞧這位如此大才的陳公子,會不會獨占鰲頭?!?/br> 當(dāng)下和趙恩澤上了最前面的車子,其他人也都跟著紛紛上了馬車,一行人也徑直匆匆趕往放榜之地。待得來至貢院前,那兒早站滿了等著看榜的秀才,瞧著已是人山人海,至于陳毓幾個,早不知到那里去了。 正自逡巡,幾聲震天響的大炮聲音忽然響起,貢院大門隨之大開,很快有衙差出來,抬著榜單大步走出貢院,又有大批衙役上前,呼喝眾人退后。 待得那些衙差離開,人群頓時潮水般朝著榜單涌了過去,無數(shù)雙狂熱的眼睛,視線全都集中在榜單之上。 “咦,我的名字,我瞧見,我的名字了……”有人開心的哈哈大笑,笑道最后,卻忽然變成了蹲在地上大哭不止。 也有人從之前的充滿期待,卻在看完桂榜后神情黯然之極。更有幾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竟是撐不住,直接昏了過去。 同一時刻,解元公的名字也終于在所有人耳邊傳開,卻是一個無比陌生的名字,那就是,陳毓。 “陳毓?那是誰?”作為解元公的熱門人選,趙恩澤好歹榜上有名,崔景賢卻是直接名落孫山。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崔景賢直接就魔怔了,甚而聽到解元公的名字,只覺有些熟悉,卻是無論如何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誰。 “崔賢弟忘了?”旁邊的趙恩澤神情卻是復(fù)雜的緊,“不就是和咱們同住如意大酒樓卻和裘王兩家公子走的都極近的那個少年嗎?” “是他?”崔景賢喃喃了聲,忽然“噗”的一聲吐了口鮮血出來,人也隨之暈了過去。 ☆、第131章 看崔景賢暈倒,趙恩澤很是吃了一驚,忙不迭扶住,心里卻同樣苦澀異?!?/br> 倒不是崔景賢無才,實在是這次試題出的太過偏僻,特別是那篇策問,若非癡長幾年,即便才名滿懷安府的自己,怕也定然會無所適從。 至于崔景賢,年齡尚小,每日里又只知埋頭讀圣賢書,于那些俗事,如何能夠曉得?一篇文章便是做的如何花團錦簇,言之無物的話,折戟沉沙自也在情理之中。 可嘆景賢之前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作為被懷安府讀書人推崇的少年才子,這樣的打擊,怎么能受得了? 至于旁觀的讀書人,瞧見崔景賢這般,也不由連連嘆息,更有人質(zhì)疑,那陳毓瞧著年齡和崔景賢相仿佛,這般年紀(jì)參加科舉,日夜讀書能有此造化就是萬幸了,卻是怎么也不可能再分心去鉆研其他學(xué)問,又怎么可能獨占鰲頭…… 也有平日里看不慣崔景賢傲慢模樣的,看崔景賢如此之慘,解氣之余,又不忿解元名號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給奪走,話里話外自然全是酸氣: “怕也不盡然,說不好有些人虛有其名也是有的。倒是裘家,嘖嘖,果然獨居慧眼,便是裘家四公子,隨隨便便認(rèn)識個人,都能考中解元……” 自古文人相輕,前一句話也就罷了,后一句話卻是得到了很多人的響應(yīng),大家心里同樣疑竇叢生,裘家三公子也就罷了,作為公認(rèn)的裘家有史以來最出色的當(dāng)家人,有識人之明還能說得過去,卻偏是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裘家四公子,竟也能被他結(jié)交個解元公出來!裘家今日所為,可謂是奇貨可居了…… 也有人想要示好趙恩澤,恭賀之余又忙不迭提醒: “趙公子,我瞧著你還是先行一步,說不好報喜的人很快就要去酒樓了。怎么也不好讓那些官差撲空不是?” 趙家也是懷安府名門望族,考中舉人這樣的大喜事自然得趕緊安排人回家報喜才好,猶豫了下,終是拜托其他人照顧崔景賢,自己則趕緊往酒樓去了。 只那些人本就是想著跟趙恩澤示好罷了,對崔景賢哪有什么真心?瞧見趙恩澤離開,也紛紛呼朋喚友而去。 待得崔景賢醒來,身邊除了哭紅了眼的自家書童,哪還有其他人? “景賢——”一陣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傳來。 崔景賢身邊的書童循聲望去,頓時大喜: “表少爺——” 卻是王大寶,正艱難的挪著肥胖的身軀,手里還扯了個大夫,正匆匆跑過來,雖是深秋天氣,王大寶卻跑的一身的汗。一直奔到崔景賢身前才站住腳,跑的太快了,又不經(jīng)常運動,王大寶臉色都有些青紫,待瞧見崔景賢已經(jīng)醒來,臉色才好看些: “表弟,你,你真是,要,嚇?biāo)牢摇?/br> 一句話未完,卻是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倒地上。 “哎喲,這位公子——”那大夫嚇了一跳,忙不迭掐住王大寶的人中,待王大寶悠悠醒來,氣的直吹胡子,“你說你這人怎么回事!你這表弟不是好好的嗎!你倒好,生拉硬拽的拖著老朽就走,胖成這個樣子,還背著我跑——倒好,你表弟根本任事沒有,倒是你,累成這德性!” 王大寶被罵的臉都是綠的,心知自己這是又做錯事了,這么聽風(fēng)就是雨的性子,少不得又得挨表弟一頓說,忙不迭強打起精神好言好語的跟大夫道歉。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依舊低頭不語的崔景賢: “表弟,啊,不是——” 頓時有些懊惱,怎么忘了,表弟可是囑咐過自己,外人面前不得顯露兩人的表兄弟關(guān)系。 “那個,景賢,你哪里不舒服,快讓大夫瞧一下……” 崔景賢依舊癱坐在地上,半晌,卻是直直的墮下淚來,下一刻,卻是一下攥住王大寶自己平日里最討厭的胖乎乎全是rou的手: “表哥,對不起……” 和王家的豪富不同,崔家卻是典型的書香門第。因此,打小,崔景賢就瞧不起王大寶??上昙o(jì)稍長,崔父過世,崔家每況日下,到得最后,不得不依附王家過活。 王家雖是生意人,倒也重情,對崔家百般幫扶,又因為崔景賢自幼聰穎,更得王家家主青眼,日常生活用度全都比照王大寶。 只崔景賢心里,讀書人和商人終究不同,即便感激王家,卻依舊不愿外人知曉兩家的關(guān)系,甚而因王大寶癡肥愚蠢頗受其他讀書人嘲笑,而深覺抬不起頭來。 漸漸的,除非必要,定會有意無意的避開王大寶,甚而不允許王大寶在外人面前吐露兩人的關(guān)系。 這次外出亦是如此。 本想著自己此次高中,有表兄在側(cè),不知要被人幾多嘲笑。沒想到卻是一朝失利,別說奪得解元,根本就未中舉。 更可笑的是平日里那些總圍著自己轉(zhuǎn)的所謂好友,方才還對著自己言笑晏晏,不過片刻間便作鳥獸散,到頭來留在自己身邊真心擔(dān)心自己的也就表兄罷了。 之前年少輕狂,不知道世間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也只有到了絕望的境地才能看破人心。 正自百感交集,一輛馬車緩緩而來,裘文巖從車上探出頭: “大寶,上來吧,咱們快些回去?!?/br> 想到崔景賢之前對陳毓的無禮,裘文巖根本就對崔景賢沒一點兒好感。奈何陳毓堅持,讓載崔景賢一程。裘文巖也就無可無不可的應(yīng)了。 陳毓已經(jīng)從車上下來。 崔景賢怔了下,良久慘淡一笑——虧自己眼高于頂,一直看不起表兄,認(rèn)為他結(jié)交的全是酒rou朋友罷了,現(xiàn)在看來,別人瞧著的不過是自己頭上天才的光環(huán)罷了,反倒是表哥身邊的朋友看重的也就是表哥這個人…… “多謝陳公子、裘公子,之前是景賢著相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