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愛愛的
卻說猴子偷了碧水金睛獸,撲一把跨上雕鞍,徑直騎出水底。到于潭外,將身變作牛王模樣,打著獸,縱著云,不多時,已至翠云山芭蕉洞口,叫聲:“開門!” 敖庚見著他,冷笑一聲:“牛威風,你還有臉來!” 猴子沒想到牛魔在家中地位如此之低,到了嘴邊的“夫人久闊”被他咽了下去。 訕訕道:“只因玉面公主招后,家事繁冗,朋友多顧,是以稽留在外,卻也又治得一個家當了。” 這話一出,敖庚愣了一下,一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猴子變什么不好,變做牛魔來。 他哪里知道這一句話便露了行藏。 那老牛本不是玉面公主招去的,坊間傳得也太離譜了些。 還“治得一個家當”,真是笑死人了。 那些山野村婦真是多舌,哪有拿著妾室招婿的家當,補貼正妻的。 編排也是甚無道理。 她一時沒說話,猴子又說道:“近聞悟空那廝保唐ι,將近火焰山界,恐他來問你借扇子。我恨那廝害子之仇未報,但來時,可差人報我,等我拿他,分尸萬段,以雪我夫妻之恨?!?/br>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是么,分尸萬段?” 他騙人這些本事,還是跟她學的呢! 真是關(guān)公門前耍大刀。 氣得她簡直想把猴子打死。 氣到竟生了殺意。 她面上波瀾不驚,給他倒了一杯酒:“大王,燕爾新婚,千萬莫忘結(jié)發(fā),且吃一杯鄉(xiāng)中之水?!?/br> 酒里有毒。 猴子不敢不接,只得笑吟吟,舉觴在手道:“夫人先飽,我因圖治外產(chǎn),久別夫人,早晚蒙護守家門,權(quán)為酬謝?!?/br> 說罷一飲而盡。 她心里一突。 說到底,這世上與她牽扯之人也不多了。 他在五行山下被壓了五百多年,說到底還是她的因緣。 若是五百年前她沒撿著他,他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次輪回,興許早就有了別的造化。 說來,她欠他實在很多。 當初他也真心實意把她當做阿姐,如今就算皈依佛門,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相見不如不見。 他或許恨她不愿認她也未可知。 若不是當初他托牛魔把花兒送出來,花兒早就死在十萬天兵圍困花果山之際。 而且花兒的脾性她知道,她沒教好他,讓他膽大妄為,擄了唐僧。 如今身家性命還在,也不算是窮途末路。 于是她又給猴子倒了一杯酒。 “大王,往后天長水遠,還望珍重?!?/br> 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她可以隨便揪耳朵摸頭發(fā)的卷毛臭猴子了。 一眨眼,他都那么高了。 金燦燦的毛上沾著灰,是他取經(jīng)路上十幾年的風霜,五行山下五百年的苦楚,緊箍咒上痛入骨髓的枷鎖。 她透著牛魔的眼睛,好像望進了他心里去。 猴子心里一疼。 他接了酒喝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敖庚。 頭疼。 敖庚含淚擺了瓜果招待他,她五百年前沒想過,如今她要同他喝一頓酒,還得他披著牛魔的皮,她裝作不知。 五百年前他倆大鬧蟠桃會,何等肆意。 彼時她笑得燦爛快意,口出狂言,說要捅穿這天,砸爛這地,殺了那諸神,血濺叁十叁天! 猴子陪她說笑,要打得那玉帝老兒,跪地求饒! 如今她隱姓埋名藏在這深山里。 他身披袈裟送一個和尚西天取經(jīng)。 真是笑話! 猴子本來不應與她多說什么,可他一時二刻竟也不想離開。 酒至數(shù)巡,敖庚臉色已經(jīng)帶了紅暈。 她五百年不曾飲酒,如今見著猴子,有些百感交集。 拉著他的手,他的手還是毛茸茸的,不過上面好多傷痕。 她眼淚就落了下來。 猴子見著自己的手,愣了半晌,他喝多了,竟然露出了毛手。 所幸她也喝多了,未曾發(fā)覺有異。 敖庚還記得之前她之前喂猴子,猴子毛茸茸的小爪子伸在她手心里掏吃的。 那時他還是一只小猴子呢。 猴子見她哭了,心里越發(fā)難受,抓了她的手道:“你別哭啊?!?/br> 小猴子都會哄人了。 她笑了一下,丟開他的手,面色似桃夭,身搖如嫩柳。 她與猴子在島上住了七年,親密無間,渾然不知此刻她的樣子多少風情。 猴子脖子都梗住了,身子僵得一塌糊涂,心里默念“阿彌陀佛”,心跳得幾乎維持不住變化神通。 “觀音那兒真的好么?” 她低聲問。 哪吒他當真還活著么。 她沒問出來。 猴子,你當真不愿叫我一聲阿姐么。 她的淚滾下來,聽到猴子和她說:“他在觀音菩薩那兒做善財童子,實受了菩薩正果,不生不滅,不垢不凈,與天地同壽,日月同庚。你不必擔心?!?/br> 她點了點頭,可她知道,花兒不是自己愿意去的。 就算是潑天的富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便不快活。 于是她嘴角一翹,反唇相譏:“那你怎么不去!” 猴子愣了一下,還沒說話,她又說:“罷了,都是個人的宿命?!?/br> 胳膊擰不過大腿,她這么多年,還不明白么。 取了芭蕉扇給他:“去吧?!?/br> 猴子沒想到扇子到手這般容易,又愣了一下。 他愣怔的樣子倒是有些像小時候,可可愛愛的。 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他都已經(jīng)變回來了,毛茸茸的頭上,有個金箍,緊緊勒在rou里。 敖庚心里沉著。 這樣的枷鎖,她之前也帶過。 于是心下越發(fā)難受,掩面道:“你去吧?!?/br> 猴子情知此刻便該走了,還是頓了頓,寬慰了她一句:“那善財童子確是得了個好去處,若你日后思念他,我?guī)闳タ?。?/br> 話一出口又愣住了,他何故帶她去看。 敖庚沒應,他既然戴著金箍要去西天取經(jīng),哪里是自由身呢。 他能這樣說,已經(jīng)算是對得起當日的情誼了。 yushuwu.live (woo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