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決明像聽笑話似的看著她，“當(dāng)初把我們攆出來的時候，怎么不見你說一句坐下來談?wù)?？藍(lán)小姐，你別搞錯了，是你們家主動斷了我們這門親戚的——吐出來的東西難道還能再咽回去？”

    這比喻說的太惡心，藍(lán)燕也不覺皺眉。

    “告訴你父母，”石決明說：“咱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連陌生人都不是。也別再跟我們說什么親戚一場，當(dāng)初養(yǎng)著我們兄弟倆的是姥姥和姥爺，我們兄弟倆可從來沒吃過你們家一口飯。所以也別想著說你們家對我們有恩的話。誰都不是傻子?！?/br>
    這句話徹底堵住了藍(lán)燕的嘴。

    石決明不耐煩地晃了晃門扇，“麻煩你快點兒，天熱，一不小心蒼蠅就進(jìn)來了?！?/br>
    藍(lán)燕不死心的看著他，“決明……”

    石決明臉上沒什么表情，“我就不送你了?！?/br>
    藍(lán)燕沒再說什么，低著頭出去了。

    時間過去這么久，石決明對小時候的藍(lán)燕印象已經(jīng)模糊了，但藍(lán)燕受父母影響，跟他們并不親近是真的。而且他有些懷疑這個女人，依著他舅舅舅母的性格，不大可能會在攆走他們這么多年之后，再想著把他們認(rèn)回來。這里面一定還有什么事兒，八成還是能給藍(lán)家?guī)砗锰幍氖?，于是藍(lán)家想從他們兄弟倆這里迂回一下。

    石遠(yuǎn)志臉色也不好看，“哥，你說她說有爸媽的消息……”

    “可能是真的，”石決明思索了一下，“爸媽那邊可能許諾了他們什么好處，所以他們一家想找到我們，我估計他們也想讓爸媽以為是他們一家照顧了咱倆這么些年吧?！?/br>
    石遠(yuǎn)志冷笑，“真是無利不起早。”

    石決明關(guān)好門，轉(zhuǎn)頭打量石遠(yuǎn)志，覺得半個月不見，小伙子似乎壯實了不少，個頭也竄了竄，最重要的是他曬黑了，原本嫩生生的臉上多了幾分屬于男人的棱角。

    石決明試探地問他，“你想知道爸媽的消息？”

    石遠(yuǎn)志遲疑了一下，“我要說不想……你會覺得我沒感情，生性涼薄什么的嗎？”

    石決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其實我也不想?！蹦欠N感覺，就好像藍(lán)燕提起的是跟他們沒有什么親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他們的消息無法在他們心里激起絲毫的波動。

    石遠(yuǎn)志把胳膊搭在石決明的肩上，老氣橫秋地說：“得啦，想他們干嘛，既然他們不想給咱們當(dāng)父母，咱們也不稀罕?！?/br>
    石決明苦笑。

    “來，看看我做什么菜啦?！笔h(yuǎn)志拽著他往廚房走，“醋溜土豆絲、素炒菜心、涼拌黃瓜還有個醬鴨子……醬鴨子是買的?！?/br>
    石決明心里感動，覺得家里的小孩子終于長大了。他洗洗手幫著石遠(yuǎn)志把菜盤子端出去，一邊問他，“你的錄取通知書看到了？”

    “看到了?！?/br>
    石決明說：“我一個朋友，說他有個哥兒們是法學(xué)院的老師，等我跟他約一下，找個時間跟他見見面。”

    石遠(yuǎn)志遲疑地看著他，“這算不算走后門?。俊?/br>
    石決明頓時心酸，“從小到大，咱們就沒走過后門吧？就走這么一回，不要緊的。再說只是跟老師見個面，又不是要賄賂他什么。沒事的?！?/br>
    石遠(yuǎn)志不大懂這些事，既然哥哥這樣說，就老實聽話，“嗯，我聽你的?！?/br>
    元赫說的這個朋友叫秦少白，是他的發(fā)小。秦家是做房產(chǎn)生意的，秦少白上面還有哥哥jiejie，都是從商的，到他這里，因為是家里的老幺，所以做什么都由著他的喜好來。這人除了跟人打嘴仗，也沒什么別的愛好了。他是一副驕傲的性子，又有秦家這樣的家世，當(dāng)真是鮮有他不敢得罪的人。這幾年他陸續(xù)接過幾個有名的大案子，有段時間還想辭職自己辦一個律師事務(wù)所，后來嫌麻煩，又放棄了。

    秦少白長得人模人樣的，見了誰都是一副笑呵呵的嘴臉，實際上性格刁鉆得很，整學(xué)生是出了名的狠。元赫當(dāng)初聽到石小弟考到法學(xué)院，首先想到的就是秦少白那些層出不窮的折騰人的花樣。他把人拉出來見見面，也是想著能讓這變態(tài)先認(rèn)認(rèn)人，讓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到時候別把石小弟折騰的太狠了。再者，這變態(tài)雖然性格有些討人厭，但在學(xué)術(shù)界的地位不低，人脈也廣，石小弟以后做這一行，有這樣一個人護(hù)著，會容易許多。

    石決明是不知道這些內(nèi)情的，但他看人有種天然的直覺，總覺得這位秦教授雖然笑呵呵的，一副很可親的樣子，但看人眼神卻帶著涼風(fēng)，像在琢磨從哪兒下刀似的。他有點兒后悔沒提前問清楚，現(xiàn)在也不好當(dāng)著人家的面兒跟元赫這個唯一的知情者打聽，有什么疑問都只能先憋在心里。

    秦少白哪會理睬他們的小心思，他性格雖然刁鉆，但對石遠(yuǎn)志這樣純良直爽的性格倒是很欣賞，從開席就不停的跟他說話，先是問他的學(xué)習(xí)情況，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家庭情況，石遠(yuǎn)志被石決明一路護(hù)著長大，從不覺得自己吃了什么苦，故而介紹自己的時候很是坦然。

    秦少白夸了石決明一句“好哥哥”，再看元赫的時候眼神就有些揶揄。

    元赫假裝自己什么都沒注意，老神在在的跟滿眼蚊香圈的石決明談紅酒，另一端，秦少白已經(jīng)把話題拐上了大學(xué)畢業(yè)要不要讀研，跟誰讀研的問題，還別有用心的把法學(xué)院幾個跟自己資歷相仿的教授明褒暗貶了一番，暗示眼前的傻小羊到時候一定投奔自己門下。

    石遠(yuǎn)志老實巴交的一個孩子，根本聽不懂這些機(jī)鋒，老老實實地跟他匯報自己家的情況，說自己不希望給哥哥太多負(fù)擔(dān)，如果到時候自己能打工支付學(xué)費，那就接著上。說的石決明眼圈都要紅了。他早跟石遠(yuǎn)志表過態(tài)，以后讀研讀博，只要他讀，他就供著。沒想到小孩兒居然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心疼他。

    秦少白越發(fā)覺得自己逮住了一頭傻肥羊，這樣的學(xué)生雖然傻了點兒，但不會有教出來之后會掉頭反咬自己一口的危險。而且看他人情世故方面雖然不大通，但智商還是沒問題的。于是愈加滿意。

    告別的時候秦少白拍著石遠(yuǎn)志的肩膀?qū)κ瘺Q明說：“你就放心吧，這孩子以后跟著我錯不了。好好培養(yǎng)，很有前途?！?/br>
    石決明又驚又喜又有些疑慮，當(dāng)著他的面說了些感激的話，等他走了之后悄悄問元赫，“這老師靠譜嗎？”

    元赫很耐心的給他解釋，“做律師的人脈很重要，秦少白這人看著有些不大著調(diào)，但他人脈超級廣，你家小孩兒跟著他混沒壞處的。而且他在學(xué)校也是霸王龍的類型，有他護(hù)著你家小孩兒，你弟弟基本上就能橫著走了?！?/br>
    石決明，“……”

    怎么感覺心里越發(fā)沒底了呢？

    石遠(yuǎn)志目送秦少白的車子離開，收回視線，微微有些興奮的對石決明說：“哥，我老師好厲害啊?！?/br>
    石決明，“……”

    算了，他喜歡就隨他去好了，石決明氣餒了。本來這種事情也沒有哥哥在里面瞎攪和的余地。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就算他想護(hù)著，他有那個能耐把爪子伸進(jìn)法學(xué)院去嗎？

    第45章 支持你

    石決明把車鑰匙給石遠(yuǎn)志，讓他去車上等，自己跟著元赫一直走到他停車的地方。元赫看出他有話說，也不催他，慢條斯理地點了一支煙，一邊欣賞小助理略微有些糾結(jié)的表情，一邊耐心的等著他開口。

    “元先生，”石決明斟酌地問他，“這位秦教授……”

    元赫莞爾，他就猜到他要問的問題一定跟他那個寶貝弟弟有關(guān)，“你放心吧，他人品方面沒有問題，就是性格方面……”他想了想，“對學(xué)生要求比較嚴(yán)。我這么說吧，這人絕對是個好老師?！?/br>
    這個回答倒是比較讓石決明放心，暗想只是要求嚴(yán)格的話倒是沒什么。

    元赫話題一轉(zhuǎn)，問道：“你們正在找房子？”

    石決明點點頭，“平安巷的房子到下個月到期了，地方太偏，來回不方便。我想在法學(xué)院附近找個合適的房子?！?/br>
    元赫問他，“什么要求？我那兒不是有個信息咨詢么，回去幫你翻一翻?！?/br>
    “要比平安巷的條件好一點兒吧，”石決明有些感慨地想，條件太高級的話他也住不起啊，“兩室就行，樓層無所謂?！彼褪h(yuǎn)志都還是身強(qiáng)力壯的年輕人，爬幾層樓不是問題。

    元赫凝神想了想，“你一提樓層，我忽然想起來好像有個閣樓出租，不是‘海上家園’就是‘黃金海岸’。雖然說是閣樓，但是除了房頂是斜的，其他條件很不錯，好像還帶一個露臺……等我查查?！闭f著掏出手機(jī)開始給助理打電話。

    石決明一開始聽他說閣樓心里就有點兒不樂意，他要是一個人怎么都能湊合，但是他家還有個石遠(yuǎn)志呢，住閣樓未免有些太將就了。聽到后來又覺得好像也可以去看看再決定。再說像元赫這樣的人，他說的不錯應(yīng)該是比較有可信度的。

    元赫掛了電話，對石決明說：“是‘海上家園’，現(xiàn)在有時間嗎？我?guī)銈冞^去看看?！?/br>
    石決明當(dāng)初怕秦教授忙，特意選了周末的時間出來吃飯。原計劃是吃完飯帶石遠(yuǎn)志去逛逛街買幾件像樣的衣服，現(xiàn)在聽到房子有信兒，這些事情立刻往后排。

    “現(xiàn)在就行，”石決明忙說：“讓元先生費心了?！?/br>
    元赫看著他，嘴角微微挑起，“我發(fā)現(xiàn)你一直都跟我挺客氣?！?/br>
    石決明，“……”

    這不是應(yīng)該的嗎？

    “覺得欠了我人情？”

    石決明默然，他骨子里的驕傲令他極不愿意欠下人情債。但他們兄弟倆一路走來欠了多少人的人情呢？代替父母養(yǎng)育他們的姥姥姥爺、幫石遠(yuǎn)志轉(zhuǎn)學(xué)插班的高盛父子、論壇里提攜他的老馮、處處關(guān)照他的關(guān)郁……

    元赫抬起手，在他嘴唇上輕輕按了一下，看著石決明受了驚似的突然間瞪大的眼睛，忍不住笑了起來，“小決明，我可不是想讓你還人情?！?/br>
    石決明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想要躲開的時候，元赫已經(jīng)收回了手，眼里帶著幾分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石決明飛快的轉(zhuǎn)身掃了一眼周圍，停車場里人并不多，石決明的車子也停在另一邊，石決明暗想石遠(yuǎn)志應(yīng)該會看不見。

    “元先生，”石決明決定好好跟他擺擺態(tài)度，之前跟他假裝約會，大概兩個人都有些分不清楚相處的界限了，“你看……”

    “叫元哥?！痹沾驍嗔怂脑?。

    石決明，“……”

    元赫抱著手臂靠在車門上，一副懶洋洋的架勢，“你怎么叫關(guān)郁的？”

    石決明心想那怎么能一樣？但是看著元赫微微有些不悅的表情，又覺得這人本來年紀(jì)就比他大，叫一聲哥也不吃虧，便改口說：“元哥你看，咱倆的身份擺在一起比較容易引人誤會，以后像這種容易被人誤解的動作……”

    元赫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被誰誤會？”

    石決明有一種被噎住的感覺，“……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但凡長眼睛的人，看到他這樣輕佻的動作都會想歪的好不好？

    元赫忍不住想笑，“你會誤會？”他微微俯身，壓低了聲音說：“你為什么會誤會？還是說……你對我有什么想法？”

    石決明心頭猛然一跳，他不明白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為什么喜歡逗弄他，但有想法什么的，一聽就是在逗樂子，誰又會拿這種話當(dāng)真呢？他暗暗舒了口氣，表情略略有些無奈，“元哥，別鬧了。我是誠心在向你道謝。這段時間總是麻煩你。我挺不好意思的。等房子的事情辦完了，我請你吃飯吧。”

    “總是這么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痹丈焓衷谒X門上按了一把，“得了，不逗你了。走吧。我在前面帶路，你們在后面跟上?！彼f不清心里那一絲莫名其妙的不悅從而而來，但小助理跟關(guān)郁在一起的時候，肯定不會這么客氣有禮。

    石決明再度道謝，然后一溜小跑回到自己車上去，跟石遠(yuǎn)志解釋了一下要去“海上家園”的事。石遠(yuǎn)志不解地問他，“你不是說要住宿舍去？”

    石決明看見元赫的越野車從前面駛過，還響了兩聲喇叭，連忙發(fā)動車子跟了上去，一邊解釋說：“本來是那么想的，但是你就在附近上課，周末不回來？不想吃我做的紅燒rou啦？食堂再好也就那么回事兒，等你吃幾頓就知道了。”

    石遠(yuǎn)志撇嘴，“好像誰沒吃過食堂似的?！?/br>
    “那不就得了？”石決明被他的語氣逗笑了，“住宿舍的話，要動火可能沒那么方便。而且我這個級別的，住職工宿舍肯定不會給單間。到時候你放假了上哪兒去？”

    石遠(yuǎn)志不吭聲，臉上卻露出笑容來。之前石決明提議他自己也去住職工宿舍的時候，他心里其實是不大樂意的，但他知道石決明會這么想也是出于經(jīng)濟(jì)方面的原因，他們兩個人現(xiàn)在都指望著哥哥那點兒收入，不計劃著來是不行的。但石決明肯為了他改變主意，他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石遠(yuǎn)志看著前面的那輛一看就很貴的越野車，忍不住偷瞟了他哥一眼，“這個元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好像很了不得的樣子?！?/br>
    “他呀，”石決明想了想說：“他是我老板的哥兒們，‘梅格’的老板，你忘了？上次就是他，還想給咱們免單來著?！?/br>
    石遠(yuǎn)志猶豫了一下，“……他是不是想追你??？”

    石決明腦子里嗡的一下，暗想剛才元赫動手動腳的讓弟弟看見了？！

    石決明鎮(zhèn)定了一下，漫不經(jīng)心地說：“瞎想什么呢？”

    石遠(yuǎn)志不大確定地看著他，“我剛才看見他好像在摸你的臉……”

    石決明有些羞愧，竟然讓弟弟看見這種不純潔的事情，還產(chǎn)生這方面的疑心……他這個家長當(dāng)?shù)恼媸翘毩恕?/br>
    “其實不是你想的意思……”石決明簡直語無倫次了。該死的元赫，竟然當(dāng)著他弟弟的面兒做出這種舉動，還有臉問他誰會誤會。

    “還有，”石遠(yuǎn)志小心的看著他，“他還送你那么貴的手機(jī)……”

    “那是送你的，”石決明嘆了口氣，“他和我領(lǐng)導(dǎo)很熟，前段時間我也幫了他一個小忙。一個手機(jī)，對他來說是很小的事，你別放在心上?！?/br>
    石遠(yuǎn)志辯解，“我不是計較東西。我是覺得他不是對你有什么意思吧？”

    石決明的臉不自覺的熱了一下，“胡說八道！”

    石遠(yuǎn)志從他哥哥的反應(yīng)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但剛才的畫面給他的沖擊又實在太大，憋了一會兒沒憋住，石遠(yuǎn)志又問了一句，“哥，你以后會找女朋友嗎？”他覺得自己差點兒咬到舌頭，因為他剛才想問的問題其實是：你以后會找女朋友還是男朋友？但這話他不敢問，他怕他哥氣急敗壞會揍他。

    石決明在紅燈的路口停車，有些疲憊地伸手揉了揉臉，“我壓根沒想過女朋友的問題?！彼ぷ鳎B(yǎng)孩子，哪有那個美國時間風(fēng)花雪月。

    石遠(yuǎn)志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地問：“那……你會找男朋友嗎？”

    石決明條件反射的想要反駁他，但話到口邊又莫名的頓住，片刻之后，他搖搖頭，“我不知道，小遠(yuǎn)。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事，男人、女人，對我來說似乎都沒什么區(qū)別?！?/br>
    石遠(yuǎn)志心里有些難過，他知道他哥年紀(jì)輕輕一表人才，卻活的像個一心只顧著養(yǎng)家糊口的疲憊的中年大叔一樣，這在很大程度是因為有他這樣一個拖油瓶弟弟的緣故。

    石決明平靜了許多，隨口安慰他說：“別瞎想。我這才哪兒到哪兒，早呢?！?/br>
    石遠(yuǎn)志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