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最后,老和尚笑一笑,說:你現(xiàn)在是小沙彌,二三十年后,你可能當了方丈,但我現(xiàn)在能叫你方丈嗎? 小沙彌搔搔頭,若有所悟,高興地說:我明白師父的教化了!剛才那個在菩提樹下走動的人只是剛才的你,而不是此刻的你。 楚鴻猛然睜開眼睛,看向藍云,卻見藍云此刻正凝視著白初月,緩緩道:“娘娘可明白?” 白初月蹙眉,似乎有些明白,但又似乎不明白,她搖了搖頭:“請圣僧明言?!?/br> 藍云輕笑:“娘娘如果點一盞燈,通宵達旦,燈火不熄,那你會發(fā)現(xiàn),從初夜到天明,那一直燃燒的燈焰是既非同一焰,亦會非另一焰,人如燈,春去秋來,悲歡不息,從出生至老死,人還是人,但卻既然非同一人,亦非另一人。” 白初月呆呆的望著他,心莫名的慌了起來。 見她不語,藍云又道:“洞山禪師在渡過一條溪流時,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大徹大悟,而寫下這樣的一首偈子: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 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應須恁么會,方得契如如。 這一下,白初月完全聽明白了,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清麗的臉,一片雪白。 楚鴻又重新坐了起來,目光在白初月身上掃過之后,最終固定在了藍云身上,眼神深黑的令人看不透,卻并沒有出聲。 藍云在他注視著的深沉目光下,卻外之泰然,起身朝他道:”阿彌陀佛,陛下,您貴為九五之尊,當謹記:一言參差即千里萬里,難為收攝?!俺櫳钌畹目戳怂谎?,呵呵一笑:”圣僧佛學精深,不負圣僧之封,朕,記住了?!八{云微微行禮,又轉身白初月道:”娘娘,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非常快樂,悠然自得,不知道自己是莊周。突然夢醒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僵臥在床的莊周。娘娘說,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白初月一張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卻扔是朝他輕輕頜首,卻并為回答他的話,而道謝道:”本宮謝圣僧解惑?!斑@一刻她終于確定這位圣僧是佛法精深的得道高深,也許,她在夢里之所以看不見他,就是因為他不是紅塵中人?!蹦锬锛热荒苡小确峭蝗耍喾橇硪蝗恕?,必定是有慧根之人,如若娘娘一心向佛,小僧相信,娘娘必有所悟。“”圣僧贈言,本宮銘記于心?!?/br> 藍云點點頭,朝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楚鴻行禮:”小僧告退。“”等等?!俺櫷蝗坏溃洲D身白初月道:”愛妃,先行回宮?!鞍壮踉曼c點頭:”是,妾告退!“她確實需要冷靜。 待到白初月退下后,整個涼亭里只剩下二人?!笔ド?,坐?!?/br> 藍云重新在椅子上安坐了下來,只聽見楚鴻命令道:”奉茶?!靶∧舆M到亭內,為兩人奉好茶后,又悄然退了下去,亭中依然只有兩人。 楚鴻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盞,執(zhí)起茶蓋,輕酌細品之后,才抬眸看他,眼神不明:”朕心中有一惑,還請圣僧為朕解惑?!八{云微笑地撥動著手里的佛珠:”不知陛下有何惑?“”求不得,放不下,該當何解?“楚鴻盯著他,又淡聲又補了一句:”朕指的是人,而非事。“藍云微微皺了皺眉?!痹趺?,圣僧佛法精深,卻對情之一字無領悟?無法回答朕的話?“藍云沉默了片刻,輕輕一嘆:”如果得到這個人,是要讓陛下放棄現(xiàn)有的一切,陛下愿意嗎?“”……“楚鴻怔住了。 久久,他都沒有出聲,藍云微微一笑:”既然明知求不得,說明此情非所得,既非所得,又何苦執(zhí)著放不下?“楚鴻依然沒有出聲,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出神。”陛下想必已經(jīng)明白小僧所言,小僧告辭了。“楚鴻這次沒有攔他。 藍云剛走出藏書閣,腳步就停了下來,跟在她身后的法空掀動著眼皮子掃了一眼,毫不意外的看著正朝他們飛奔來的楚玖兒?!彼{云?!啊毙∩娺^公主?!八{云朝她見禮。 楚玖兒嘟了嘟嘴,很不滿的道:”我不是說過了,你見到我,不必多禮?!啊毙∩孓o?!啊蔽液湍阋黄鸪鰧m?!俺烈娝耆焕頃约旱牟粷M,眼神一黯,卻很快就明亮起來,上前走到他身邊,與他并列而行。 藍云淡淡一笑,這宮道如此之寬,又非她家的,她想出宮,她攔也攔不住不是。”藍云,你回別院又要做禪課嗎?“ 藍云點頭:”禪課是小僧每日必修之事?!?/br> 楚玖兒皺眉:”你佛法都如此精深了,為什么還要每天那樣修禪?“”佛法禪宗何其廣闊,小僧的修習淺薄,不敢松懈?!俺羶嚎粗幸?guī)中矩一板一眼的回答她,心里有些沮喪,他總是這樣,她去賞月別院找他,他不是在修禪就是打定,根本視她如無物?!笔ド?,你收我為徒吧?“楚玖兒聲音低沒了下來,卻很堅決的說道。 藍云看著她:”公主,何出此言?“ 楚玖兒眼神有些飄渺:”今天朝殿上,周國使臣向我皇兄正式提出了提親,可是我不要嫁去周國和親,我死也不要。“藍云垂下眸,無聲一笑,她的出現(xiàn)之于楚玖兒而言,只不過是一根導火線而線,她倒要看看楚玖兒能不能改變她的命運。 楚玖兒見她垂下眼,眼神閃爍了一下,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下去了,她就不信,周國會無視她楚玖兒閨譽掃地還要娶她回去當太子妃? 來到宮門口?!惫?,小僧就此告……“藍云微微抬眸看著猛然抓住自己手腕的楚玖兒。 楚玖兒面帶微笑,可眼神卻不容拒絕:”本公主命令你,陪本公主上街?!八{云皺眉,眼神卻并沒有惱怒,依然很平靜的看著她。 一旁送藍云出宮的小太監(jiān)看著這一幕,忙上前訕笑道:”公主,奴才奉皇上之命送圣僧……“”閉嘴,本公主沒讓你出聲。“楚玖兒手里的長鞭一揮,危脅味道十足,斜眼看向藍云:”怎么,圣僧是怕和本公主在一起,損傷了圣僧之名?“藍云沒有出聲?!边€是說其實圣僧你害怕和本公主在一起,怕本公主吃了你?“藍云微微一笑,楚玖兒還想惡聲惡氣的話在他這一笑中突然有些惱羞起來:”你笑什么?難道本公主說錯了嗎?本公主告訴你,你別仗著本公主喜歡你,你就可以……“”公主請!“”……無視本公……你說什么?“楚玖兒突然噤聲,呆呆的看著他。 藍云微微一笑:”公主不是要讓小僧陪公主上街?“楚玖兒怔住了:”你真愿意陪我上街?“ 藍云雙手微攏:”阿彌陀佛,小僧又何解開公主的心魔?“” ☆、100宮中禁地 楚玖兒在藍云答應陪她上街后,整個人走路都差一點飄了起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很好很好。 可是,這樣很好的心情卻并沒有維持太久,約莫也就幾十步子路的路程,就徹底被打破了。 因為,在他們一行人還沒有走出皇城大道的時候,后面就跟上一行人,說是一行人,其實人并不多,只有七個人。 三位太監(jiān),四位侍衛(wèi)。 可是當楚玖兒看著這領頭的人是誰后,她整個人都呆怔住了,半天回不了神。 因為,那三位太監(jiān)中,領著的人霍然是福公公。 福公公是誰?別人不知道,可楚玖兒卻清楚的很。 福公公是她皇兄寢宮龍床前的貼身內侍! 如果說小莫子是皇宮第一總管,身份地位舉足輕重,代表是皇兄的耳、眼、嘴,那這福公公就是皇兄最為信任也是最為知道皇兄隱私的第一人。 這種信任非比尋常,因為他是能守候在皇兄龍床旁的人。 換句話說,就算是皇兄寵幸后宮嬪妃,就算是每逢初一十五按祖規(guī)皇兄去坤和宮時,坤和宮皇后娘娘的內寢殿,這福公公都能跟進去,隔著數(shù)層紗縵侍候著。 “福公公,怎么會是你?”楚玖兒瞇眼道,皇兄這兩天就如同中了邪一樣奇怪,先是莫名其妙的在賞花會上封賞了白初月為一品賢妃,不僅讓后宮各路妃嬪間暗波洶涌了起來,就連朝堂上都暗波流動了起來,人人都在猜測皇兄的圣意。 現(xiàn)在,他接著又把福公公賜給了圣僧,他究竟在想什么? 福公公不卑不亢的彎腰回答道:“回公主,皇上說,圣僧佛法無邊,是上天賜予楚國的,皇上讓奴才近身保護圣僧,不容許任何人對圣僧不敬,或者說對圣僧有不敬之心?!?/br> 楚玖兒面色立馬陰沉了下來,原來如此!皇兄這是防著她呢? 福公公似是沒有看見楚玖兒陰沉的面色,轉過身,恭敬的朝藍云行禮道:“奴才福真見過圣僧,皇上讓奴才伴圣僧左右,京城任意行走?!?/br> 楚玖兒猛地抬頭,一雙英氣明亮的眸子瞪的大大的看向藍云:“你做了什么?竟然讓皇兄如此囂重你?”京城任意行走,這六個字再加上福公公,就等同于四個字:如朕親臨。 藍云緩緩的閉上眼睛,沒有出聲,纖細完美的手輕輕的撥動著佛珠。 倒是他身后的法空大師雙后合十,含笑道:“善哉善哉,佛之廣,能容天地,禪之道,能安民心,陛下能重視佛法,楚國佛法重興指日可待,師弟,你功德無量?!?/br> “什么,法空大師是你的師兄?” “原來法空大師是圣僧的師兄。” 異口同聲的驚訝聲同時響起,前者為楚玖兒,后者為福公公,說完后兩人的目光都看向一直不顯山不顯水似乎毫無存在感覺卻又明明存在著的法空大師。 藍云雙手歸攏,虔誠的閉上眼睛。 正當楚玖兒、福公公以及一眾侍衛(wèi)、太監(jiān)、宮女們看的莫名其妙之時,突然一陣若有似無的佛音在眾人耳中靜靜流淌,如拂風而過、細雨潤物、秋葉飄落、冰雪融化的聲音,從耳到腦至心最后到抵全身,不,到達靈魂,讓天地突然化為靜止,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隨他一起虔誠的念經(jīng)。 楚玖兒呆怔地看著閉目念經(jīng)的藍云以及法空大師。 陽光西移,正好落在他們背上,剎那間,如萬丈光芒,她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只模糊的看到他們的光影及隱在陽光里的輪廓。 這一刻,在眾人眼前的藍云圣僧和法空大師,就如同踩著七彩祥云隨時都有可能會騰化飛天而去的世外佛神,他們的神情舉止告訴在場所有人,他們不屬于這人世間! 楚玖兒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突然厲聲斥道:“住嘴。” 可是若有似無的念經(jīng)聲還在繼續(xù),楚玖兒大怒,抽出腰間的長鞭狠力朝藍云揮過去,卻見他不躲不避似乎毫無所覺而又猛地換了方向,鞭子抽在了拉著車輦的棗紅色馬背上。 馬兩只前蹄長長的躍起,嘶聲長鳴,念經(jīng)聲止。 藍云緩緩的睜開眼睛,看著那匹吃痛的馬,目光靜靜的看向楚玖兒。 楚玖兒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虛,卻努力抬高著下巴,倨傲而傲慢的用手里的長鞭指著斥道:“本公主警告你,在本公主面前不準念經(jīng),再有下一次,本公主就殺掉你……的師兄?!?/br> “阿彌陀佛,公主心魔……” “你給本公主閉嘴,本公主沒有準許你出聲。”楚玖兒冷聲對著法空道,目光卻直視著藍云,帶著不甘和惱怒。 藍云靜靜的看著她,沒有出聲,一旁被威脅的法空暗自搖了搖頭,輕嘆著閉上眼睛,如同現(xiàn)場入定。 “既然你答應了本公主陪本公主上街,就不準再說佛頌經(jīng),否則……”楚玖兒揮動著的手里的鞭子:“否則本公主手里的鞭子可不會再留情。” 藍云微微一笑,突然問道:“公主說心悅小僧,為的是什么?” 楚玖兒愣住了,就連福公公都愣住了,更別提其他眾侍從們了,他們都沒想到圣僧竟然在這人來人往的皇城大道當著他們這么多人的面問公主這樣赤、祼、祼的問題。 “公主,為的是什么?”藍云淡淡的又問。 楚玖兒回神神后,臉一下子灼熱的似乎要著火一樣燙,眼神躲閃的移開,輕咳一聲,喃喃道:“我……我喜歡……就是喜歡,哪有那么多的為什么?” 聽著公主竟然真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向圣僧坦誠心思,福公公微微皺眉了起來,眼神若有似無的相緊了圣僧,不漏掉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藍云又問:“公主喜歡小僧什么?” 楚玖兒惱羞的瞪了他一眼,本想斥制的話語卻在觸及到他絕美的臉龐,認真的眼神后,心一下子狠狠撞擊了一下,而后怦怦的跳動了起來。 時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她初見他的那一刻,天地萬物都化為虛無,她的眼前只有他。 而這一刻又似乎和初見時那一刻有些不同,因為,她非常確定,剛剛那一剎那間,她在他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存在。 “我喜歡你的一切?!?/br> “一切?可是小僧屬于佛,公主卻不喜歡佛?!?/br> “不,我不是不喜歡佛,而是……而是怕……” “因何怕?” “怕佛帶走了你,怕你就此騰云駕霧羽化飛仙而去,怕我從此在這人世間再也找不到了你,所以,我才制止你念經(jīng),怕你念經(jīng)?!?/br> 藍云皺眉,似乎不解,又似乎困惑。 福公公心驚rou跳的聽著兩人的對話,他沒想到九公主竟然真的陷的如此之深,他緊緊盯著圣僧,不敢眨一下眼,就怕漏掉圣僧的反應,幸好,圣僧自始自終面容眼色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正在這時,法空突然長嘆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師弟,公主深陷心魔,無力自拔,若你不能化解公主因你而起的心魔,你此行的功德將大大的折損?!?/br> 藍云面色淡然下來,雙手合十,虔誠道:“謝師兄提醒?!?/br> 法空點點頭,退后一步,不再出聲。 藍云垂眼,沉默了片刻后,才對楚玖兒道:“公主,請!” 楚玖兒臉紅紅的,似乎這時候才意識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么,不敢再盯著他看,扭身上了車輦,想了想后,她讓人放下了簾子,可轉眼間,她又命令將簾子收起來。 藍云沒有再出聲,可眉,卻悄然輕蹙,似乎遇到了極大的困惑。 一旁的福公公打了一記眼色給身后的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點點頭,不動聲色的退了幾步,落于隊伍之后。 皇上說了,圣僧和公主之間一言一行任何細節(jié)都要立即稟報于他。 垂眉斂目一派祥和淡定的法空大師很配合的不去瞄那自以為不動聲色掉在尾巴眨眼間就不見了的小太監(jiān),心念長長一嘆,對于她,他已然無語,五體投地的無語! 所以,長嘆歸長嘆,他上了她這個欺世神棍,不對,欺世佛棍的船,卻并不是真的不滿,而是……驚嘆無語! 她讓他扮欺世佛棍,他可謂是拿出全部的精神力來研究揣摩學習配合她。 受她蠱惑欺騙的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這自稱為天下第一大強國的楚國皇權人物。 他在想,倘若日后有一天,這些人受她蠱惑欺騙的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上了當,會是什么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