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只見此人一身樸素布衣,身形消瘦,眼圈泛黑,被身下的老驢顛得身形斜晃,發(fā)髻微散,而隨著驢身顛簸,便有些脫落驢皮毛發(fā)紛紛揚揚散在空中,直嗆得驢上之人咳嗽噴嚏不止。 就聽駕車的馬夫頻頻回首呼道: “金虔,依你這磨磨蹭蹭走法,我等何時才能到下個鎮(zhèn)市,還不把你胯下的老驢趕緊向前趕一趕。” 驢上之人有氣無力抬頭瞄了一眼前方,緩緩回道:“張大人,不是屬下有意磨蹭,實在屬下馭驢無術,有心無力啊!” 駕車之人一聽就有些不悅,又呼道:“金虔,你好歹也算一個捕快,不會騎馬也就罷了,怎么連頭驢也騎不好?!” “阿嚏!咳咳……”可惜騎驢人無暇答話,正在與四下紛飛的驢毛奮戰(zhàn)。 倒是馬車之中傳出一威嚴聲音道:“無妨,本府見這一路風景秀麗,多看看也是不錯?!?/br> 又有一儒音傳出道:“張龍,就不要為難金捕快了,慢行一些也好?!?/br> 駕車人頓時無奈,嘴里不知暗自嘀咕了些什么,便不再言語。 騎驢之人聽言則是暗暗松一口氣,隨著老驢顛簸,不由又回想起幾日之前,難免又是黑線滿面。 五日之前,包大人陳州放賑完畢,卻又突發(fā)奇想,立意要各處訪查民情,不但不再從舊路歸京、選新路而歸,且要微服而行,以探民間真實情形。 眾人聽言,自然心中明白。 陳州一行,雖然最終將安樂侯龐昱伏法,緩解陳州災情,但那當朝太師龐吉又豈會善罷甘休?;爻?,恐怕又是一番天翻地覆,腥風血雨。 而包大人的開封府尹是否還能坐得穩(wěn)當,恐怕也是難以預料。 包大人此次提出微服暗訪,多半也是料到此點,想趁此機會,多多體察民情,為朝廷社稷、平民百姓多出幾分心力。 所以包大人提議,眾人自然不忍有任何異議。 只是這隨行人員選擇,卻成了問題。 欽差隊伍的上百隨從,總需有人主持大局,而這主持大局之人,自然是四大校尉、公孫先生與御前護衛(wèi)幾人為上選。 但老包微服,如何能少了高手在側以護安全,所以武功蓋世的南俠當為首席保鏢,自然同行;出門在外,難免會偶染風寒、患病遭災等突發(fā)情況,所以萬能的家庭醫(yī)生公孫先生更是必備;而另需兩名打雜護衛(wèi),只需從四大校尉中選取兩人便可。 而這余下的兩名隨行名額便是十分緊俏搶手。 后經過一番激烈的競爭上崗(據說四大校尉還私下比武定職稱)之后,最終敲定為張龍、趙虎二人隨行。而留王朝、馬漢兩名校尉大人率欽差隊伍于其后數天之后再起行,如此一來既可混淆視聽,保包大人一行安全,二來也可前后照應。 本來這微服出行隊伍陣容只是如此,只是在出行之日,臨行之時,公孫先生不知為何突發(fā)奇想,竟非要拉上金虔同行,美其名曰:“金捕快醫(yī)術精湛,可在路途之上助學生一臂之力”如此云云—— 可不知為何,金虔光聽就覺渾身發(fā)冷。 所以,金虔自然是據理力爭,力挽狂瀾,信誓旦旦聲稱自己對騎馬這一高深技術無法參悟,恐會耽誤行程等等…… 豈料—— 公孫先生當下展顏笑道:“無妨,金捕快可和在下一樣,與大人同乘馬車?!?/br> 金虔立即堅定回絕道:“屬下身份卑微,怎可與先生和大人同車,不可不可??!” 心中卻道:開玩笑,若是整日對著那兩張“黑白雙煞“臉孔,就算不患上神經衰弱恐怕也會落下頭痛腦熱的病根。 張龍聽言,不由開口道:“金捕快可與我一同駕車?!?/br> “張大人,屬下對駕車也是一竅不通,若是不慎驚了馬匹,屬下一條賤命自是不足掛齒,可大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屬下還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不可不可!” 趙虎想了想也道:“金捕快可與上次一般,與俺同騎一匹馬便可?!?/br> “……這——” “不妥?!?/br> 還未等金虔開口婉拒,一直默不作聲的展昭卻突然開口幫了金虔一把。 “此去路途遙遠,一匹馬載兩人,恐怕無法負荷。” “上次從汴梁來陳州,便是俺和金捕快同騎一匹坐騎……”趙虎提醒道。 話未說完,就被展昭一道凌厲目光掃了回去。 趙虎頓時大驚,縮回腦袋,哪里還敢再說半句。 公孫先生顯得有些為難:“那依展護衛(wèi)之見,該如何是好?” 只見那展昭垂眸片刻,突然旋身出門,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牽了……牽了一頭“脫毛”的“老”驢回來。 眾人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展昭將牽驢韁繩遞到金虔手中,正色道:“展某走遍陳州,才尋到此驢。據說,此驢行腳慢而穩(wěn),脾氣溫和,極好乘騎,金捕快以為如何?” 走遍陳州? 屁!這頭掉毛的老驢怎么看都和天天在衙門門口買早粥老漢牽得那頭脫毛老驢有些神似。 金虔默默接過韁繩,偷眼望了一眼頭頂那雙隱含不明燦爍光華的黑亮星眸,又轉目瞅了瞅展昭手中有意無意微微上舉的巨闕寶劍,嘴角隱抽道:“如此甚好,屬下多謝展大人!” 嘖,主席您老人家安好,今日咱總算是體會到了您老名言:“槍桿子里出政權”的真髓! 于是,金虔便十分“情愿”和“甘愿”騎著這頭由某位名滿江湖的南俠“千辛萬苦”尋來的脫毛“寶驢”加入了包大人微服一行。 * 包大人一路人馬,一車、二馬、一驢,本就行得緩慢,再加之金虔拖后腿,更是“慢慢”長行。雖是馬不停蹄,但待到落腳縣城之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此縣名為西華縣,隸屬草橋鎮(zhèn)所管,雖不必位于管道必經之路上的鎮(zhèn)店繁盛,但也算人丁興旺,買賣繁榮。 一行人入縣,尋到客棧落腳,幸而這縣城過往之人不多,空房眾多,房費又是十分便宜,幾人皆是各分一室,各自歇息一晚,一夜相安無事。 二日清早天剛蒙蒙亮,金虔就被隔壁趙虎揪出被窩,來到包大人所居客房一同用飯。 微服出行在外,便沒了種種繁瑣規(guī)矩,這一路上與包大人同桌飲食,也就成了常事。 能有幸和欽差同桌而食,那是何等榮耀,可惜金虔卻不做此想。 不為別的,只因這現任黑臉欽差實在是太過兩袖清風,無閑錢揮霍,而那當家的竹子師爺又是吝嗇非常,導致這每日三餐是白菜豆腐,清淡菜湯,直逼寺廟伙食標準。 “公孫先生,本府想稍后就在這西華縣內逛上一逛,先生可愿同行?” 包大人放下碗筷,向身側師爺問道。 公孫先生點頭道:“學生自然同行?!?/br> 展昭、張龍、趙虎也同時抱拳道:“屬下也愿隨大人左右?!?/br> 包大人微微搖頭,捻須道:“你們啊,本府早已說過,出門在外,無需如此。不過是去縣內逛一逛,何需勞師動眾?本府和公孫先生一同前去就可以了。” 展昭聽言,立時抱拳道:“屬下乃是為大人安全著想?!?/br> “展護衛(wèi)……”包大人望了一眼面前神色緊張的青年,終是拗不過,只得點頭道,“那就依展護衛(wèi)吧?!?/br> 公孫先生見狀卻是微微一笑道:“大人所言也不無道理,此行志在微服暗查,若是次次出門都如此前呼后擁,大人的欽差身份據揭穿之日也就不遠了?!鳖D了頓,又道,“不如讓張龍、趙虎去購新鮮菜果以備途中食用也好?!?/br> “公孫先生……”張龍、趙虎兩人臉上顯出為難之色。 “公孫先生,”一旁的展昭突然開口道,“張龍、趙虎二人還是隨展某一同保護大人才好,至于購采采果之事,不妨請金捕快前去?!?/br> “噗——咳咳……”正在低頭猛灌菜湯的金虔猛然抬頭,直直望向展昭。 嘖,這貓兒又想出什么點子來折騰咱? “展某在數月之前曾有幸得見金捕快在開封菜場講價之景,頗為感嘆,對金捕快的伶俐口齒、敏捷心思更是感佩萬分。若是能請金捕快前去購采,必能省下大筆銀兩?!?/br> 此言一出,不但張龍、趙虎面帶驚奇,公孫先生面隱趣味,就連向來鐵面無私的包大人都顯出三分興致。 “哦?這本府倒是從未聽過,金捕快還有如此本事?” “咳,這個……那個,展大人過獎了,只是雕蟲小技,不足掛齒……”金虔頭皮發(fā)麻,干笑道。 “金捕快不必如此謙虛。想金捕快講價的本事,恐怕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闭拐岩慌匝a言道。 “此話怎講?”公孫先生瞅了一眼面色猛然慘白的金虔,微微笑問。 展昭靜靜望了一眼金虔,繼續(xù)道: “金捕快可曾記得,那時金捕快還聲稱對大人黝黑臉色及公孫先生白皙面容的緣由頗有心得——” 細目猛然繃大,金虔只覺嘴角隱抽不止,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面前那位據稱溫文爾雅,沉穩(wěn)若山的御前護衛(wèi)一臉肅然正色,用清朗嗓音娓娓訴道:“金捕快曾當眾對菜場百姓說道,大人乃是因為公務繁忙無暇洗臉才導致面色黝黑;而公孫先生面色白皙,乃是因為大人為了節(jié)約燈油而讓先生面涂面粉反射月光以便借光閱批公文所致。” “……” 一室寂然—— 公孫先生一張白面更白,包大人一張黑臉更黑,張龍、趙虎兩人兩張臉憋得通紅,終是忍不住,如同被火燎一般跳起身,匆匆拱手作揖,奪門而逃。 剛出房門,就有兩聲壓抑不住的笑聲爆出。 金虔欲哭無淚,連抬頭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臉色都不敢,只得在心中將某只貓兒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遍,才硬著頭皮跳起身,呼道:“屬下這就去采辦果品!” 話音未落,就一股煙般逃離現場。 只見展昭卻是神色未變,緩緩起身,恭敬抱拳道:“屬下先行告退,大人決定何時出行,只需呼喊屬下一聲便可?!?/br> 說罷,便挺直脊背,有條不紊步出房門。 只是在掩門之時,卻是是掩不住微微上彎的薄唇以及一雙黒眸中隱隱泛出的點點笑意。 余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面面相覷許久,終是忍俊不禁,雙雙掩面而笑。 “咳咳——大、大人,請恕學生無禮……咳咳……” “哈哈哈哈……無妨無妨,本府也是好久未曾如此笑過了……偶爾如此,也是不錯……” 過了片刻—— “公孫先生,那金捕快可是在何處得罪了展護衛(wèi)?” “咳、大人何出此言?” “本府只是覺得,這一路上,展護衛(wèi)似乎總是在處處為難金捕快?!?/br> “大人覺得展護衛(wèi)所為乃是為難金捕快?” “……這,若說是為難,恐怕也稱不上,只是……” “大人以為這幾日的展護衛(wèi)比起以前的展護衛(wèi)如何?” “好似恢復了幾分江湖習氣……不過也好,平日展護衛(wèi)總是太過苛求自己,本府看著也是十分心痛。如今如此,也是甚好!” “既是如此,大人又何必擔心?” “咳咳,本府只是看那金捕快——心頭有些不忍罷了……” “大人雖素有鐵面之稱,但卻是心懷憐憫,學生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