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予洋在房間里閉眼躺了不知多久，接到了教練的電話。

    教練說“看你沒回消息通知你一聲，累了下午可以不來，明天白天放假，但今晚訓(xùn)練賽必須參加”，黃予洋說知道了，掛下電話又接著躺著。

    期間，印樂來敲過他的門，他沒開，印樂便走了。

    訓(xùn)練賽七點(diǎn)開始，黃予洋沒下樓吃晚飯，六點(diǎn)半才從床上坐起來。

    出門前他去浴室洗了把臉，俯身將溫水潑在臉上，抬頭睜眼，與鏡子里的自己對視。

    鏡中人面色慘白，眼里血絲很重，眼沿微腫，不過沒泛紅；水順著臉頰流到下巴，再往下滴，眉毛睫毛都是濕的。

    黃予洋覺得自己這幅樣子，雖然不能說狼狽，但確實(shí)是喪氣。

    到了訓(xùn)練室，黃予洋看見沈正初坐在印樂旁邊、從前龐治的位置上。

    沈正初和黃予洋看著差不多高，染了一頭黃發(fā)，右耳戴著三個耳釘，穿著二隊的t恤，手邊放著個保溫杯。

    他正在打排位，察覺到有人進(jìn)門，刷一下轉(zhuǎn)過頭來，見是黃予洋，半摘耳機(jī)一笑，打了個招呼：“洋哥，多多關(guān)照！”

    黃予洋不太笑得出來，“嗨”了一聲，看見沈正初的電腦屏幕上，瓦諾娜已經(jīng)被人打死在崖邊。

    第一場榮則缺席的訓(xùn)練賽，沈正初的適應(yīng)能力出色，與榮則的輔助打法很相似，比不上榮則成熟，細(xì)節(jié)還有所欠缺，不過作為第一次和隊伍配合，沈正初的發(fā)揮稱得上令人驚喜。

    黃予洋槍法仍準(zhǔn)，只是走神的次數(shù)有點(diǎn)多，幾次被對方逮到，瀕臨猝死，沈正初都把他救了回來。

    第一張地圖打完以后，教練喊了黃予洋一聲，讓他打起精神好好打。

    黃予洋聽進(jìn)去了，努力集中精力，但打完訓(xùn)練賽之后，還是覺得自己今天只有一個“垮”字可以形容。

    訓(xùn)練賽結(jié)束，黃予洋煩躁得要命，出去抽了兩根煙。他沒拿手機(jī)，回來看了一眼消息，十分鐘前榮則給他發(fā)：“我在地下車位上?！?/br>
    黃予洋坐了半分鐘，只和離他最近的印樂說了一句“先走了”，離開了訓(xùn)練室，往樓下走。

    黃予洋從不知道榮則會開車。

    地下車庫燈光不明亮，榮則穿著一身正式的西裝，讓黃予洋覺得很不習(xí)慣。他站在一臺黑色的轎車旁邊，黃予洋一走出去，他便繞過車頭，替黃予洋打開副駕的車門。

    兩人坐進(jìn)車?yán)?，黃予洋忍不住說：“我覺得你穿普通的衣服好看?！?/br>
    榮則側(cè)過臉看他，頓了頓，說：“西裝不普通嗎？”

    “我說我穿的這種，普通衣服?！秉S予洋說。他穿著戰(zhàn)隊的t恤，榮則以前也每天穿，不知道榮則是裝聽不懂還是真的沒聽懂。

    榮則沒說什么，發(fā)動了汽車。

    黃予洋問：“我們?nèi)ツ?？?/br>
    “你想去哪里？”榮則一面往外開，一面問黃予洋。

    “我不知道，”黃予洋低聲說，“我又不出去玩，又不喜歡玩。”

    沉默片刻，榮則說：“去我住的地方吧?！?/br>
    “我最近住的酒店?！彼嬖V黃予洋。

    黃予洋看了他一眼，問他：“去干嘛？參觀你的新房間啊?！?/br>
    “……”榮則愣了愣，說，“我們談?wù)?，宿舍人太多了。?/br>
    黃予洋沒什么波動地笑了，問他，“談什么，談了你會回來接著打嗎？”

    榮則靜了片刻，對黃予洋說：“我不知道?！?/br>
    黃予洋怔了一會兒，安靜了。

    開了一段路，榮則提起新的話題：“meko給我單開直播，讓我看了今天的訓(xùn)練賽，沈正初不錯。”

    “一般，”黃予洋評價，“湊合?！?/br>
    “可能是我太拉了，他沒有發(fā)揮出來?！彼f完，感覺自己語氣仿佛有點(diǎn)陰陽怪氣，但實(shí)際上他確實(shí)是這么想的。

    榮則不接話了。

    榮則的西裝是黑色的，開車時專注地目視前方，像個社會精英。

    黃予洋看著他的側(cè)面，又轉(zhuǎn)開目光看前方，在心里承認(rèn)自己嘴硬，說了假話，其實(shí)榮則怎么打扮都是很帥氣、英俊。

    榮則的汽車導(dǎo)航設(shè)置無聲，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間酒店。

    漸漸的，交通變得有些許擁堵，鬧市區(qū)車水馬龍，到處是行人。他們經(jīng)過一條夜店很多的路，巨大的led屏幕播放動畫，晃得黃予洋眼睛痛。

    打扮時髦的男男女女在排隊等候入場，這是和黃予洋完全不同的人。

    黃予洋在s市住了兩年，仍舊對這個城市很陌生，只眼熟wbg或fa附近的路。

    他有時覺得這座城市并不打算接納他，還有像他這樣的人，因為他們畢竟是不大入流的。

    黃予洋習(xí)慣的現(xiàn)實(shí)生活是交通不便的山城，是道路狹窄、灰塵飛揚(yáng)，是充滿煙味的網(wǎng)吧，是下水道和摩托車汽車尾氣融合的并不好聞的味道。

    這座大城市太大，太干凈、繁華，人人行色匆匆，事業(yè)有成。

    容納他們的只有基地和宿舍、電競賽事中心，在那些地方，城市才允許他們和觀眾一起，做一些和現(xiàn)實(shí)世界格格不入的、搖搖欲墜的電子競技冠軍夢。

    不過榮則不同，榮則是會為s市整座城市接納的那種人，起碼他穿西裝看起來不像個笑話。

    榮則退役了，像從電子地圖世界離開，回到了原本就歡迎他的現(xiàn)實(shí)世界中，而黃予洋留在原地，哪也不去，他們就此分道揚(yáng)鑣。

    下午掛斷電話后，黃予洋想了很久，到此刻終于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

    ipf是黃予洋的人生和職業(yè)，但可能只是榮則的游戲而已。他們是不同的。

    這么想著，黃予洋覺得沒勁，想回宿舍了。

    他開口對榮則說：“算了，你送我回去吧。我不想跟你談了。”

    榮則很明顯地僵了僵，打轉(zhuǎn)向駛下了地下車庫，說“已經(jīng)到了”。

    黃予洋沒說話，忽然覺得榮則車速都快了點(diǎn)。

    轎車在車庫拐了幾個彎，停在了酒店電梯井旁。

    “到都到了，”榮則熄了火，有些像哄騙似的對黃予洋說，“上去坐坐吧?！?/br>
    黃予洋在黑暗的地方看著榮則，看不清榮則的表情，心里又有點(diǎn)煩躁和委屈，說：“不想上去了?！?/br>
    “他媽的怎么什么都要聽你的?！秉S予洋坐著說。

    榮則看了黃予洋一會兒，突然靠近了一些，抬手很輕地碰了碰黃予洋的頭發(fā)，然后碰了碰黃予洋的臉。

    黃予洋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榮則可能以為自己又哭了，伸手微微用力地推了榮則一下：“我他媽沒哭?！?/br>
    “上去坐坐吧，”榮則沒有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岔開話題，“我這幾天和我jiejie住在一起，她在打離婚官司，自己帶著兩個孩子在酒店。”

    “予洋，”他對黃予洋說，“我沒有父母，只有jiejie一個親人?！?/br>
    黃予洋愣住了，說不出什么話，最后一聲不吭地老實(shí)跟著榮則上樓了。

    第41章

    榮則住在酒店頂樓，他刷卡開門，黃予洋走進(jìn)去，突然聽見小孩子咯咯笑的聲音，好像還不止一個。

    黃予洋看了榮則一眼，榮則也面露驚訝，抬手看了一眼時間，低聲道：“還沒睡？”

    他帶著黃予洋往里走，房間很大，進(jìn)門左拐，是一間挑空的大會客廳。小孩的聲音就來自那里，走近了，還有動畫人物的說話聲。

    會客廳里有一組沙發(fā)，坐著一位三十出頭的女性，兩名西裝革履的男士，地上還有兩個拿著平板在看動畫的孩子，身邊站著一個像是保姆的面目和善的女性。

    坐在沙發(fā)上的女性長得很美，眉宇間和榮則有幾分相似，應(yīng)該是他的jiejie，她正在與兩名男士交談。

    地上的孩子一個大些，穿著短袖長褲的學(xué)校制服；一個很小，穿幼兒連體睡衣，在看動畫。

    “姐?！睒s則叫她一聲，她抬起頭來，見榮則身旁的黃予洋，愣了愣。

    “這是黃予洋，”榮則對她介紹，“我的隊友?！?/br>
    “yomvp1！”大點(diǎn)的小男孩突然興奮地大叫一聲，跳起來直沖到黃予洋面前晃晃悠悠停?。骸皔omvp1！”

    “你好！”他激動地說，“你好！我是范曦朔，你可以叫我點(diǎn)點(diǎn)！我現(xiàn)在上小學(xué)二年級，平時最大的愛好是打游戲，最喜歡的游戲是ipf……”

    “點(diǎn)點(diǎn)，說了多少次，對客人要有禮貌，”榮則的jiejie站起來，終止了他的自我介紹，走到榮則和黃予洋面前，抱歉地對黃予洋笑笑，告訴他們，“兩個人午覺睡太久，晚上睡不著了?！?/br>
    她問榮則道：“能不能幫我看他們一會兒，我和律師有事要談……非要跟著我，不愿意跟阿姨，你知道他們在我也談不了。”

    榮則看了黃予洋一眼，她又說：“很快?！?/br>
    兩人說話間，點(diǎn)點(diǎn)走到黃予洋身邊，仰著頭，用帶著敬佩的目光小聲看他：“yomvp1……”

    穿睡衣的小孩也在保姆的看護(hù)下走過來，一腳踩到黃予洋腳上。

    保姆把他抱開一點(diǎn)，抬頭含糊不清地說：“念念?！?/br>
    “這我弟弟，念念，”點(diǎn)點(diǎn)有點(diǎn)不耐煩地看看弟弟，介紹，又熱情貼近黃予洋，說，“你能打一把游戲給我看不？我爸新給我買了個游戲筆記本，配置可高了?！?/br>
    聽到后一句話，榮則的jiejie面色rou眼可見地變了變，張了張嘴，但什么也沒說，只是看向榮則，問他：“好嗎？就看一小會兒。”

    榮則頓了頓，說“行”，她便帶著兩名律師去了別的房間。

    黃予洋不大會跟小孩子打交道，點(diǎn)點(diǎn)說完，拽著他的手腕往樓梯拖：“我們走！”

    “點(diǎn)點(diǎn)，”榮則眼疾手快地制止，伸手拉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把黃予洋的手腕解救了出來，“不要動手?！?/br>
    點(diǎn)點(diǎn)“噢”了一聲，又說：“那我想看yomvp1打游戲?！?/br>
    榮則沒說話，看上去不是很情愿，黃予洋說了“好”。

    點(diǎn)點(diǎn)的書房在二樓第一間，他把桌上的課本作業(yè)本推開了些，從柜子里把游戲本拿出來，插上了電開機(jī)。

    開完機(jī)，游戲要更新，點(diǎn)點(diǎn)突然站起來，說要去一下廁所。

    他走出去，房里剩下黃予洋和榮則兩個人。

    “沒想到他們還沒回房間，”榮則低聲對黃予洋說，“點(diǎn)點(diǎn)很吵?！?/br>
    黃予洋搖頭說“還好”，又說“他這么喜歡ipf怎么不帶來隊里玩玩”。

    榮則笑笑，說不方便。

    書房不小，書柜一角放了幾本花花綠綠的繪本，其余都是空的?？雌饋碓L客剛搬來不久，也不打算久住

    黃予洋四顧，問榮則：“你們要在酒店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