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看母親。”林逸忽地道，就睜開眼坐起來，心里還是極為的不安寧。

    采蝶站在邊上不說話，看著林逸的臉色。

    “可是……”林逸臉色還是猶豫。

    可是父親若是再看見她，不曉得又要怎么責(zé)罵，再說了，之前事情也不曉得有沒有鬧開。

    若是已經(jīng)傳出去了，她就要被指指點點。

    林逸一咬牙，母親待她這樣好！

    “走?！备纱噢D(zhuǎn)身走出去了，要去找宋氏，她實在是擔(dān)心宋氏得很。

    更是悔恨，自己怎么能因為害怕，就拿出母親來掩飾呢。

    她才一轉(zhuǎn)出屏風(fēng)，便聽見門口的珠簾一陣叮當(dāng)，跌跌撞撞地走進(jìn)來一個狼狽的人影。

    “阿逸！我的逸姐兒……”

    林逸身子晃了晃，被撞得眼前一片花白，只曉得自己被人抱得死緊。那人極瘦，硌得她骨頭都是疼的。

    “姨娘，你弄疼我了……”

    林逸推開了趙姨娘。

    背著日光，她看向趙姨娘一張蒼老憔悴的臉，皮膚蠟黃干枯，一雙眼也黯淡無光，擱在層層疊疊滿是皺紋的眼眶里。

    原本就蠟黃黯淡的膚色，偏偏穿一件破舊老氣的絳紫襖，底下是皺皺巴巴的灰綠色布裙子，越發(fā)顯得整個人土氣蒼老，像個村婆子似的。

    回回見她，都是這樣慘兮兮的可憐樣子，林逸瞧著，便覺得有些厭煩。

    趙姨娘卻看不出來林逸的厭惡，她手忙腳亂地放開林逸，卻還是扯著林逸的袖子，灰撲撲的眼把她全身都脧了一遍。

    “逸姐兒沒事吧？我……我聽到風(fēng)聲，說大爺對著你發(fā)脾氣了……”說著，便急得要撩林逸的衣袖，看她有沒有受傷。

    看見趙姨娘一雙滿布皺紋的手伸過來，林逸尤為不自然，卻還是忍了……

    “近來瞧著，像是瘦……”

    “啪！”

    兩個人都相對愣住。

    “我……姨娘，我，我就是有點不習(xí)慣別人碰我……”林逸眼眶驀地一紅，一時間極為慌亂。

    她不是不習(xí)慣別人碰，她是不習(xí)慣趙姨娘一雙漆黑枯瘦的手碰，瞧著就粗俗骯臟，和宋氏簡直是天壤之別……

    趙姨娘愣愣的，半天才緩緩地把手收回來，勉強擠出點子笑老。

    原本就一臉褶子，這樣一笑，就越發(fā)難看了。估摸著她也知道，只一笑，便不再笑了。

    “逸……二娘子是要出去么？還是不要出去罷，乖乖在屋子里待幾天，什么都是好的，不用cao那個心?！?/br>
    林逸覺得自己的心被擰了一把，卻還是覺得面前的人很是陌生。對著她，就是無所適從。

    就算趙姨娘生了她，可對她好的，還是宋氏，她不能不去看看宋氏。

    “無妨的，我要去看看母親……母親那邊，都怪我?！绷忠萆裆筲?，微微低著頭，沒有看趙姨娘的臉。

    “二娘子！”趙姨娘猛地握住林逸的手，又猛地收回去，再說話，氣勢已經(jīng)弱了些，“你是未嫁的娘子，如今半點的變故都不能有，這樣的渾水沾不得啊?！?/br>
    趙氏一雙眸子殷殷的，水光幾乎都要溢出來，就這樣緊緊地盯著林逸，恨不得自己把什么都給林逸杠了。

    至于林逸，她還是微微垂著眼，半點沒看見趙氏的神情。她已經(jīng)想好了，要去看看母親，就算父親發(fā)怒也不管了，還要把之前的事情解釋了，興許父親就不會繼續(xù)嚷著要休了母親……

    對，她不能讓母親被父親休棄。

    那是她母親啊，自小就疼她，給她準(zhǔn)備冰糖雪梨，給她做新衣裳，把她抱在懷里叫逸姐兒。

    她不能因為自己害怕，就害了母親。

    “姨娘，別說了?！?/br>
    林逸推開了趙姨娘的手，語調(diào)平靜而低沉，貫來的高調(diào)明銳氣也消失了不少。

    趙姨娘愣愣的。

    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小姑娘是自己的逸姐兒。

    逸姐兒小時候最是調(diào)皮，性子也驕傲，老是把宋氏的珍貴玩意兒弄壞，可是卻害怕宋氏責(zé)罵。

    就會啪嗒啪嗒地跑到她跟前，眨巴著眼睛看著她，一挑彎彎的小眉毛，糯糯地喊姨娘。

    真好看啊，她的逸姐兒，白雪團子似的。

    她就去求情，去說是自己請安，不小心碰壞的。宋氏原本就手腕厲害，此時更是不放過她，減月錢或是侍奉宋氏。

    總歸都要脫一層皮。

    可是逸姐兒記得好，會來甜甜地說，姨娘辛苦了。哪怕是，她也曉得只是宋氏教她說的。

    “你要去給夫人求情……說不是夫人暗許的，是你自己拿主意傳信給陳家郎君的？”

    她還是覺得不可置信，看著林逸。面前的女郎，短短幾天便被磨去不少鋒芒，顯得溫和沉靜下來。

    “嗯?！绷忠蔹c點頭，她不能讓母親替她承受不該承受的。

    “……”

    趙氏啞然，也不曉得說什么，只得點點頭，便愣愣怔怔地，沒了動靜。

    那邊的林逸卻是一掀簾子，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趙姨娘原本是呆滯的神情，忽地想起林逸的話，深陷的眼窩里眼珠一轉(zhuǎn)，蠟黃的臉上忽地滑下來兩行淚來，便偏過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逸姐兒，是她的女兒啊。

    林逸沒有直接去看宋氏，而是先到了林祈的書房前，先站著想好了言辭，才去敲門。

    她敲了好幾聲，才聽見里面一聲咳嗽，林祈的聲音響起來：“進(jìn)來?！?/br>
    林祈面色蒼白，一夜之間便憔悴了不少，就連沒束好的鬢角都浮起幾根銀絲來。

    “阿逸啊……”

    “父親?！彼犚娏制畹穆曇羰稚硢?，消沉了不少，也覺得一陣難受。

    “你今天過來，是做什么？”林祈的調(diào)子驀地一重，渾身氣勢忽地釋放出來，“你們沒一個是省心的！回去，別出來丟人！”

    “父親……”林逸的鼻子酸得厲害，聲音也不由帶著哭腔，卻還是覺得說不出來什么。

    “你！你避一避，免得別人嚼舌根子，其余的我會替你遮掩，回去回去?！绷制矸鲋~角，干脆別開頭去。

    只覺得，眼前皆是煩心事，什么壞事都湊做一團。

    宋氏如此，林治如此，林逸也如此。

    愣是沒有一件事，不叫他糟心難受。什么都亂糟糟，傳出去，可叫他怎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