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br>
    夕陽照在長長的廡廊上，顧遙又聽到了一句恭賀的話，于是彎著眼角笑著道：“多謝?！?/br>
    孟辭竟盯著她看了會，唇角微勾，道：“阿杳?！?/br>
    “??？”

    才一出聲，顧遙就覺得背后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來，渾身汗毛倒豎。

    可立即裝作神情平和，努力平復心緒。孟辭不過是叫岔了，她也裝作聽岔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孟辭卻一下子按住她的肩頭，顧遙迫不得已退兩步，就靠在了墻上，沒法子再避開。

    一抬頭，就看到孟辭一雙漆黑的眼，銳利得像是要看進她心里去似的。

    因為湊得極進，呼吸之間，兩人的氣息交纏。孟辭的手就撐在顧遙耳側(cè)，整個人將她禁錮其中，極負侵略性的姿勢。

    一時之間，兩人之間的氛圍十分曖昧。

    顧遙懵了懵，心里亂七八糟地想，原身這張臉確實挺漂亮的，尤其是一雙嫵媚可愛的桃花眼。但是吧，這么曖昧有點尷尬……

    還沒等她回過神，就聽見孟辭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聲道：“阿杳，你還活著，為什么不去找我？”

    終于，顧遙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了，像是轟地一下子，整個腦子里只有一句，

    ——阿杳，你還活著……

    孟辭知道她還活著。

    夕陽的余暉裹住他的身影，廊外竹葉颯颯，宛如輕歌，慘黃的影子涂抹得到處都是，她覺得這個世界都要被扭曲起來。

    每個人都盼著長公主杜杳死去，每個人都容不下她活著。

    可若是，死去的人換了一個卑微的身份活過來，他們是不是又可以隨意地再取了她的性命？

    “我以為你死了……”孟辭低低道，語氣低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顧遙不敢確定孟辭是不是有證據(jù)知道她活過來了，興許只是猜測來試探她呢。

    “你說什么？”顧遙擰眉，盡力做出一個坦然沉靜的表情來，“我自然是活著的，夫子，莫不是魘著了？”

    孟辭嘴角勾出一個森森的笑來，幾乎湊到她臉上來了，盯著她的眸子，一字一頓道：“杜杳，你不要給我裝糊涂，我知道你回來了?！?/br>
    他緊緊地盯著顧遙，神情堅定得近乎猙獰。長公主杜杳，是在他心里橫亙了許久許久的一個人。

    從前他都藏得極好，可她一死，他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他就覺得長久以來的所以念想，都碎了一地。

    偏偏，這個人重新出現(xiàn)在他面前，無論說什么，他都不能放走。

    顧遙盯著孟辭看了許久，終于把臉上強裝出來的驚訝茫然卸下來，平平靜靜道：“對，我回來了。”

    想了想，語調(diào)涼涼道：“棺材板都沒能壓住我，委實抱歉?！?/br>
    “阿杳……”

    就聽見耳邊一聲嘆息，自己整個人就被孟辭抱進懷里。顧遙胸腔一陣酸澀，在孟辭的衣裳間聞到一股零陵香味，叫她心神稍定。

    他至今恐懼濃艷的紅色，杜杳死的那日，茫茫大血中一條長得看不到盡頭的紅毯，她一身繁復的嫁衣。

    明明該是喜慶的，偏偏她一步一步走過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子上，凜冽而殘酷。

    再往后些，她就可以成為他的妻。

    一片混亂里，他拼命地要擠過去，人群一片混亂，尖銳冰冷的羽箭已經(jīng)插進她的胸口。

    她穿赤紅的一襲嫁衣，絕美的容貌如花一樣，卻臉色煞白地躺在地上，鮮血把嫁衣染成黑色。

    像個沒有生氣的布娃娃，明明蜷著十指要抓住什么，卻漸漸失去生機。

    那時候，他顧不得再掩蓋他心悅她，拼了命地按住她的傷口，喊大夫救治。

    什么都是徒勞。

    她終究死在了他的面前。

    在終于嫁給他都那天。

    她不知道，他多喜歡她。

    她不知道，他終于可以娶她。

    她不知道，他所有關(guān)于她的悲歡離合。

    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還是覺得，誰叫他，一早就滿心上那個古靈精怪的小阿杳呢？

    死去的那個人忽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知道他有多驚喜。

    “好好活著，我會好好護著你?！泵限o的嗓子有點啞，聲音顫抖得厲害。

    他不敢叫顧遙看到他都神情，失態(tài)得叫人不敢看。

    顧遙還在看長長的廡廊，目光渙散。她想了許久，終于輕聲道：“孟辭，我不想死?！?/br>
    無論怎么樣，她都不想死。

    孟辭勒得極緊，顧遙近乎喘不過來氣，卻也忽地有一種詭異的安全感。

    她先是試圖掙開，說完話確卻是咧嘴一笑，伸手把孟辭也抱住了：“我不想死啊……”

    顧遙覺得，自己如今笑得肯定很難看。

    “不會死，不會。”

    ……

    顧遙和孟辭坐在紫竹舍里的，窗外天色微沉。

    “我也不知道為何，一醒過來，我就成了大病初愈的顧遙，然后就著顧遙的身份活下去……這些你大約也是知道的?！?/br>
    “嗯?！?/br>
    “那……”

    “阿杳，你以為我會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孟辭眸子里含了點笑，襯得淡青衣衫格外儒雅，與往日的孟辭幾乎沒有相似的。

    顧遙一噎，一時間不曉得說什么好。

    等她緩了緩，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一下子將孟辭推開。孟辭就順勢放開了她，往后退了三步。

    看到保持了一個安全距離，顧遙心中稍定。原先亂糟糟的思緒才靜下來，腦子終于可以冷靜地思考起來。

    木板鋪成的地面上，豎橫長長地延伸到好遠。血色是夕陽鋪下來，顯得夢幻而蒼黃。

    顧遙有些不敢看孟辭的臉，便垂了目光，看著地面，一點一點整理自己要說的話。

    約莫過了半刻鐘，顧遙才微微抬起了臉，目光仍然飄忽：“你說不會泄露我的身份，這又是憑什么？”

    她不認為孟辭會平白地幫她，事出必有因。再說了，她一旦回來，所有人都會認為她上回來復仇。

    沒有人會放過她。

    顧遙猛地一咬嘴唇，強逼著自己抬起眸子，直直地看到孟辭的臉上去。

    孟辭正含笑看著她，俊美的臉上鍍了一層夕陽，顯得柔和且虛無，像是會隨時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