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的風(fēng)頭被顧遙徹底削去，端平侯府便少了一個可以處理庶物的人，孟章雖然未嫁，卻也不得不出來管事。

    但是孟章到底管不了什么。

    尤其是，顧遙和孟辭一開始議婚。并沒有前例，許多規(guī)矩又與之不符，傷腦筋極了。

    武陵孟氏與端平侯府雖已經(jīng)有些年沒有往來了，但終歸同宗所出，必要時還是要互相扶持。

    這次來幫忙處理婚事的，是武陵孟氏嫡子孟琮的正妻，是崔家偏房的嫡長女。

    性子柔婉，眉眼溫和。但是總有些郁郁的氣息，瞧著叫人有些不大舒服。

    兩人婚禮按著慣例來的，只是端平侯府的轎子在皇宮外迎了顧遙，一路行至端平侯府成婚禮，如公主禮。

    婚禮籌備得長足而精細，婚期也是大雪天。

    顧遙要現(xiàn)在皇宮里妝點，換上婚服。

    天還沒亮，便有侍女走進來，輕聲道：“皇上。”

    顧遙尚且半夢半醒，她微微睜開眼，眼前是明黃的帷幕和晃動的燭火，前塵舊事一時攏上心頭。

    “打水，我要先凈面?！鳖欉b低低道，這才推開被衾。

    侍女應(yīng)偌了，顧遙自己走到銅鏡前，看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的眉眼她已經(jīng)看習(xí)慣了，反倒是先前的眉眼覺得模糊起來。

    簾子窸窸窣窣地一陣響，魚貫走進來一群侍女嬤嬤，一水兒地端著銅底蓋紅帕的托盤，上頭放著衣裙霞帔鈿子鳳冠胭脂一色物事。

    便有梳頭的侍女走過來，握著象牙梳子仔細地給顧遙梳頭。顧遙的頭發(fā)又黑又長，水瀑一般。

    侍女不由瞧了一眼鏡子，也被顧遙的美貌晃得眼一花。心里思忖，據(jù)說這位死里逃生，容貌如今早不如從前，也不知從前美到何種顛倒眾生。

    便趕緊收回心思，低頭梳發(fā)，卻猝然低呼一聲。

    站在旁邊的嬤嬤當(dāng)即皺眉，道：“大呼小叫什么！”

    侍女諾諾不敢說話，身子抖成篩子。顧遙卻已經(jīng)回了頭，低眉，目光落在墨發(fā)里的白絲上。

    “無妨，繼續(xù)梳吧。”顧遙低低道，又轉(zhuǎn)回了臉。

    但是整個屋子的氣氛已經(jīng)壓了下來，全是侍女小心翼翼的窸窸窣窣聲，但是卻很是小心精致。

    梳頭凈面后，便將那些香粉膏子一點一點施在面頰上。挑了胭脂暈開了唇上眼角，螺子黛畫眉，貼了鈿子畫了面靨。再將鋪散一地的墨發(fā)綰起來，用簪子固定了，又穿上青色的里衣中衣，黛青色的玄端著好了，又掛上了霞帔，這才戴上十二龍十二鳳的鳳冠，施以數(shù)十珍珠紅綠寶石鈿子，這才作罷。

    顧遙穿上繡青鳥的墨綠祥云頭翹頭履，這才慢慢走出去，只聽得衣衫窸窸窣窣的聲響，宛如仙人。

    林暄與一眾貴婦人在外間等著，一見顧遙，都默契地沉默一陣子，像是一齊窒息了一瞬一般。

    半天，才有人回過神來，贊道：“陛下真不愧乃大齊第一人，氣度容貌遠勝我得千萬里?！?/br>
    這才都圍著顧遙夸贊起來，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好話都倒出來。而也確實，眾人都感到炫目至極。

    重妝之下，其實容貌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顧遙渾身的氣度，的確是壓倒眾人，叫人只能仰望。

    顧遙始終淡淡笑著，間或也稱贊回去，便能叫對方十分愉悅。按照流程將諸如添妝之事完成了，吉時也要到了。

    顧遙在眾人圍簇之下上了轎輦，大把的爆竹與煙花在樹上盛開爆破，火樹銀花襯著大紅宮墻，御道之側(cè)跪伏大片侍女內(nèi)監(jiān)，大聲呼喊著祝禱的話，散財?shù)膬?nèi)監(jiān)灑下大把的銅錢。

    她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眉眼微垂，繡著雙蝶采花的刻絲團扇掩著半張臉，眉眼沉靜清貴。

    皇城外的情形也差不多，大片的子民跪伏在地，大呼萬歲，又掙著搶著想要一賭天顏。散財?shù)膬?nèi)監(jiān)先行，大把清脆的銅錢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芈涞?，不少小童去搶。四處的爆竹都在響起，天色漸暗時明亮的煙花樹尤為美麗，襯得整個上蔡城宛如瓊樓玉宇。

    顧遙原本是端坐在簾幕之內(nèi)的，忽然心念一起，移開團扇，推開簾幕，便對著外頭微笑起來。

    她移開團扇時，外面詭異地安靜一瞬，隨即所有人烏泱泱地跪下，呼喊著萬歲的聲音近乎震天。

    祁陽長公的聲名實在太大，何況如今登帝。在大齊子民的心中，杜杳就是神。

    尤其是如今，美得威儀高貴的女帝移開簾幕與團扇，對著他們這些斗升小民微笑，何其良善。

    顧遙一路微笑著，直到隊伍到端平侯府。

    端平侯府也布置得及其華貴，但是架勢未免略遜一路而來的隊伍。但是顧遙的轎輦一停，氣氛也瞬間沸起來。

    孟辭一直在隊伍的最前，其實是此刻，才能走到顧遙的身邊。

    但是女子面前掩著團扇，眉眼低垂。他曉得好看，卻怎么也看不分明，只好伸手先牽她下轎。

    顧遙看到一雙修長白皙的手，虎口與無名指皆有薄繭，看得出來，這是雙手的主人有力量但又斯文。

    她不由微微一笑，但是孟辭半天都沒有到顧遙伸手，心里忽地一緊，有種掀開簾子看一看，簾子里的人是不是顧遙。

    但也是這一瞬間，一雙手伸過來，纖細又柔軟，但是比起尋常閨閣女子，又滿是薄繭，微微有點冷。

    于是他握緊了顧遙的手，窸窸窣窣的布料聲響，顧遙傾身就要走出來。孟辭心里一窒，幾乎是下意識地，攬住女子的腰肢將她抱了下來。

    侍女和內(nèi)侍不由一聲低呼，其余貴客便毫不掩飾地打趣起來了，多半是羨慕而喜悅的。

    孟辭心頭微晃，低眉看懷里的女子，她仍舊低垂著眉眼，顯得乖巧而矜貴。雖然含著笑，但是笑得太淺，他心里有些不安。

    阿杳似乎……不大開心？他抱著顧遙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一寸，于是女子微微蹙起一點眉尖，他又飛快變得輕柔起來。

    但無論如何，兩人都牽著紅綾，一步一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