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端平侯府住上一晚，兩人便都搬到皇宮里，按照封后的儀仗來冊封孟辭為皇夫，又是折騰了大半天。

    等到黃昏影里人影重重，才算作罷。

    顧遙累得不行，一進寢宮便癱在榻上不肯動。直歇了好一會，她才將發(fā)髻上的珠釵發(fā)冠都取了，好幾重的深衣脫下。

    等到侍女服侍兩人收拾好了，屋子里才安靜下來。顧遙窩在被窩里，忽然抬起臉道：“這么多年，你身邊便半個人都沒有？”

    孟辭原本放在她腰間的手一僵，然后一把將顧遙拖進懷里，低低道：“你以為呢？”若是顧遙此時抬起臉，就能看到他臉上的一絲尷尬紅暈。

    但顧遙只聽到他略微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想起昨夜的情景，不由耳根子也一紅。

    起初以為他沒有再娶正妻，卻原來對女色真的不沾身了。顧遙感動之余，卻有些心酸。若是她當真死去了呢？他一輩子，也會這樣凄凄冷冷地度過嗎？

    顧遙心中一顫，伸手攬住孟辭，稍微抬起臉，挨著他的下巴低低道：“為什么？為什么??？”

    孟辭看著她一張美得璨目的臉，覺得眼前的畫面幾乎化開，“大概是，太執(zhí)著了吧。”

    其實阿杳死后，手握大權(quán)的只有他和林修。權(quán)勢就在眼前，他其實想過，直接反了。

    可事實上，他確實不是個愛權(quán)勢的人。權(quán)勢是個格外可怕的事物，骯臟，滿是誘惑力。一旦沾染，便再難有初心。

    尤其是，他一想到這座紫禁城是她好好長大的地方，他便再難起這個心思。他的阿杳，在這里踏雪而來，在這里摘海棠，在這里飲山楂釀。長成明媚干凈的，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他最深的執(zhí)念便是她，尤其是她死后，他有時甚至覺得不知今夕何夕。

    但是阿杳大概不能理解吧，她不能理解，一個人曾將你視作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感覺。

    孟辭輕笑，吻在女子紅潤的唇上。他抱緊杜杳，總歸她現(xiàn)在，終于和他在一起了。

    “孟辭，”顧遙兩行淚忽然墜下來，身子開始輕微顫抖，“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個靈位。”

    對方身子一震，卻什么也沒說，只緊緊抱著她。

    “我……”顧遙死死抱住孟辭，喉頭哽咽發(fā)緊。那牌位上寫著，辭妻杜氏阿杳，概珍而勝吾命矣。

    珍而勝吾命矣。

    孟辭僵了一會，輕拍顧遙的背，低聲道：“莫怕，是我疏忽了，我晚些就將那個銷毀了?！?/br>
    供著牌位的屋子，四壁畫著朱砂符咒，貼滿了符紙。尤其是牌位前，更是按著方士所說的，用他的血浸著裹著她發(fā)絲的象牙梳。

    不說是阿杳本人，整個端平侯府，也只有他自己不怕了。孟辭苦笑，但是如今確實不需要那個了。

    顧遙慌忙搖頭，道：“我不是怕?！彼切奶鬯?！

    孟辭淺笑，不再多說什么。

    *

    又是一年，久不下甘霖，春旱的緊張氛圍在百姓之間升起。

    但無論如何盼雨，天空仍舊是青碧如洗，半點要下雨的意思都沒有。都說春雨貴于油，此時怕是貴過黃金了。

    折子像是紙片一般朝顧遙飛過來，她焦頭爛額，卻也除了請出禮部的人準備祈雨，再也無其余法子。

    這邊春旱還無法子解決，就有江浙一帶傳來消息，說是春雨連綿不絕，莊稼都被灌爛了根，此時也是一片惶恐。

    雩禮迫在眼睫，禮部早已忙亂得無法了，卻還是將伽藍山上的護國寺將此事準備好了。

    顧遙換上禮服，與百官一起祈雨。雩禮結(jié)束后，顧遙與百官便一直在等雨。

    因為顧遙即位一事，朝中官員變動實在不小，于是也在這年春也開了恩科，京城的學(xué)子忙于準備春闈。

    加之春闈一事，禮部和顧遙一樣，忙得昏天黑日。但是也終于考出一批新的有才學(xué)之士，即將進入朝堂。

    殿試開始時，離雩禮結(jié)束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顧遙雖焦慮至極，卻也只能先頂著壓力來殿試取考生。

    她絲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顧隨。少年此時已經(jīng)徹底長開了，眉眼冷峻俊美，像是一方冷玉般皎皎然。

    殿下考生幾乎都帶著崇拜的眼光看著她，誰都知道她曾經(jīng)在滄浪書院讀書，更是探花郎出身，才學(xué)極為出眾。

    顧遙依次考校過眾人的學(xué)問，這才將沒人的名次列出來。她是按照才學(xué)來的，最俊朗的顧隨是狀元，年紀最大的干癟貢生是探花郎。

    其余人面色各異，但是到底服氣，只是看著老貢生不免都忍著笑。

    顧遙只當沒看到，事實上她也沒有打趣的心情，于是按部就班地將眾人打發(fā)了，打算其余的過后再說。

    但是領(lǐng)著進士們?nèi)タ堂鱾饔谑酪膊荒苊?，顧遙仍舊領(lǐng)著他們過去。這回不好高高在上，于是也勉強跟著說笑。

    顧隨是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于是離顧遙頗近。顧遙隨意與他們說些文章詩詞類的，有幾個世家出身的也與她說得興起。

    “小心?！鳖欕S伸手扶了顧遙一把。

    顧遙扭頭說話，確實是沒注意腳下，此時便笑道：“多謝?！?/br>
    兩人竟也沒有任何交流，只一路走去，再叫內(nèi)監(jiān)領(lǐng)著他們出去。顧遙一回到寢宮，便要侍女給她揉太陽xue。

    此后幾天，仍舊是天氣晴明?？梢娖碛晔鞘×?，于是民間流言轟然而起。

    顧遙如今是真的頭疼這些言論，卻也無可奈何。大齊開明自由，皇帝還真只是百姓口里嚼一嚼的小零嘴兒。

    正無奈間，江浙一帶的折子清一色地請顧遙親臨祈求停雨。顧遙自然不愿，若是又不生效，也不知言論會如何。

    但是顧遙顯然低估了言官的能力。

    顧遙以祈求聽雨不過是巫祝之言，不足以為信而拒絕，誰知對著她義正言辭地進諫的言官便悲憤起來，稱她眼見萬民處于水火而不救，乃非良君。

    竟然就一頭撞到了大殿之上的柱子上，當即血濺三尺！其余人都駭然，只能跪伏在地求顧遙親臨江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