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又說乾元帝到得宣室殿,先更了衣,出來時,桌上已泡好了茶,又放著四樣茶點,四樣鮮果,茶點中有一樣是玉娘素日愛吃的,就叫昌盛給玉娘送去,昌盛忙取了食盒來裝了,正要親自給玉娘送去,乾元帝又道:“叫她別多吃,叫朕知道她耽誤晚膳,朕不答應(yīng)?!边@話中透出的意思,已不是尋常的皇帝寵妃的關(guān)系,倒是透出幾分真心疼惜來。昌盛悄悄打了個哆嗦,對這趟差事格外看重起來。 要說起玉娘來,乾元帝身在局中看不明白,他們這些服侍的,日日把主子的言行在心中揣摩幾個來回的。卻是看得清楚,雖說這位謝才人才十六歲,看著又嬌怯軟糯,卻是個頂頂精明的,行事說話,竟是無一處不和乾元帝心思,真不知道她怎么揣摩出來的,更別說還生了那樣一張臉,也怨不得乾元帝這般寵她,如今看來只怕連高貴妃都靠后了,真要叫她生個皇子,在這未央宮,誰還能壓過她去。 又說乾元帝打發(fā)走了昌盛,自己吃了盞茶,略吃了幾口點心,就將候在殿外的尚書右仆射沈良才、禮部尚書孫奎、中書令李邦瑞召入,問他們二月初九的春闈準(zhǔn)備得如何。從來春闈都是設(shè)在禮部的貢院,由禮部主持,故此倒是禮部尚書孫奎向前,從袖中取出節(jié)略來,向乾元帝一一回了。乾元帝手撐在書案上,仔細聽了,倒是沒什么錯漏,也就點了頭。 尚書右仆射沈良才、中書令李邦瑞兩個為正副主考,這回是來領(lǐng)試題的,見乾元帝問完孫奎,這才躬身向前,乾元帝就把他們兩個看了眼,因道:“為國取材,國之重也,望二卿家善自珍重,勿負朕意。”二人跪下領(lǐng)旨,口稱:“不敢辜負圣命。”乾元帝這才將擱在書案上一個兩頭火漆封口的銅管遞了下去,沈良才李邦瑞跪接,也就退下了。 轉(zhuǎn)眼便是二月初九,便是乾元八年春闈開試的日子。大殷朝春闈分三場九日,第一場,二月初九日至二月十一日,第二場是二月十二日至二月十四日,第三場是二月十五日至二月十七日,連著九日。這九日中,舉子們吃住都在貢院內(nèi),憑你是官宦子弟,抑或是富家子弟,或者寒門士子,俱都一樣看待。是以每回會試,都有身子孱弱的舉子暈倒在貢院內(nèi),叫人抬出來的。 舉子們天蒙蒙亮?xí)r就候在貢院門前,等著那扇能叫他們躍入龍門的貢院大門打開。謝顯榮站在舉子們中間,望著貢院雪白的圍墻。這些日子來,謝顯榮往與馮憲交好的幾個同年處都投了拜帖,有肯見他的,也有托著有事不在家不見的,然謝顯榮曉得,便是肯見他的那些世叔世伯們?nèi)司迷诠賵鼋in,自然都是人精,肯見他一來是瞧在與馮憲同年或者同庚之誼,二來也是瞧著自己要參加大比的緣故,若是自家中了,倒是顯得他們有慧眼,便是自家不中,也沒什么損失。 只是自家若是中了,且在二榜上,是個賜進士出身,這些世叔世伯能提攜之處,自會提攜一二,若是不能中,或者是個同進士,說不得要受些冷遇了,是以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上提著的籃子,籃子里頭裝著的是這筆墨紙硯,還有這三日的干糧。 轉(zhuǎn)眼三場會試已畢,后頭的日子便是沈良才李邦瑞兩個領(lǐng)著諸堂官批閱試卷,一月以后,就從今年參與會試的全國三千零二十七名舉子中錄取了一百七十四名貢士,其中不乏有筆花墨彩,字字珠璣,金門萬言的,會元是湖南人士叫個詹思謙,謝顯榮也在其中,錄在了五十二名上。 沈良才為主考官,攜了這一百七十四名貢士的名單來見乾元帝,乾元帝看過了,因問:“這回可有東安州陽谷城姓謝的舉子?”因參與會試的舉子們填履歷時早將姓名籍貫父母等寫下,取中貢士之后,這些貢士們的履歷另抄了一份名單,沈良才隨身攜帶,聽著乾元帝動問,忙從袖中取出名錄匆匆翻過,就道:“回圣上,有位謝顯榮,是東安州陽古城人士?!?/br> 乾元帝就道:“將他的文章拿來我看?!鄙蛄疾挪恢廴绾螘肋@次的舉子中有個姓謝的,又要看他文章,只不敢問,從一摞卷子中找出了謝顯榮的卷子來,奉與了乾元帝。乾元帝看過文章,謝顯榮的文章算不得錦繡文章,勝在承平流暢,字體工整飽滿,功底老練,能中在五十二名,也算公允。只不知為人如何,若是為人明白,倒是個抬舉得的,因扣下了謝顯榮的卷子,道:“你下去罷?!?/br> 沈良才見乾元帝扣下了謝顯榮卷子,心中疑問,又不敢問,只得磕頭退出,到得宣室殿外頭,因見昌盛在,有意動問,到底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 乾元帝抬舉謝顯榮,是為了玉娘啊,商戶女和有個當(dāng)官的哥哥,還是不一樣的。 大家新年快樂。 以前沒留意到, 感謝“流光飛舞”,灌溉營養(yǎng)液 ☆、第68章 榜眼 自玉娘隨乾元帝從西山大營回來,李皇后瞧她更加的不入眼,無如玉娘有乾元帝護著,她身為皇后也不敢輕易起釁,只好咬牙強忍。到底咽不下這口氣,愈發(fā)將凌蕙抬舉起來,以她住在廂房局促不宜養(yǎng)胎為由,將她搬至了左偏殿。大殷朝以左為尊,玉娘身為才人,住的是右偏殿,一采女卻住著左偏殿,且乾元帝交代過按著御女的份例安置,李皇后偏按著才人份例供給,對外只說是瞧著凌蕙腹中皇子的份上,這話說得堂皇,乾元帝雖不喜,也不好為了這個發(fā)作她。李皇后這些作派下來,宮中哪個不是人精,都知道李皇后是做來打玉娘臉的,心中都暗自稱意。偏玉娘渾然不覺一般,倒叫人說不得嘴。 獨有王婕妤,這些日子來趁著在給李皇后請安,多有來同玉娘說話的。要說王婕妤此人也生得一張巧嘴,慣會哄人,又拉得下臉來,便是玉娘知道她心懷鬼胎,也不好冷著臉不叫她來,故此一來二去的,王婕妤倒成了玉娘這里的常客。 今兒乾元帝拿著謝顯榮的卷子過來時,王婕妤還未走,見著乾元帝不叫人通報,家常一般地走進來時,心中如倒翻了五味瓶一般,臉上卻還是擠出一絲笑容來,同玉娘一起過來接駕。乾元帝從前不將王婕妤看在眼中,如今自然更瞧不見她,一手將玉娘扶住,只問王婕妤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王婕妤叫乾元帝這句話一刺,臉上的笑容險些就掛不住,勉強笑道:“妾正同謝才人說這時節(jié)上林的桃花好看,遠遠望去,煙霞一般?!庇衲锴屏送蹑兼ヒ谎郏@才笑道:“妾雖沒看過,只聽著婕妤這么一說,也覺神往?!鼻郾居X著王婕妤在此礙眼,聽著玉娘羨慕上林的桃花,倒是轉(zhuǎn)了口風(fēng),只笑道:“朕道是什么,你是才來所以聽著新鮮,等你在宮里時間久了,看厭的時候也有呢?!?/br> 雖上林是皇家園林,到底不在未央宮中,低位妃嬪或是不得乾元帝青眼的,等閑也去不了。乾元帝這話偏寵之情盡現(xiàn)。王婕妤在一旁聽得刺耳,到底不肯輕易死心,想了想就將女兒柔嘉舉出來勾動乾元帝的心腸,因笑道:“妾出來這會子,柔嘉這孩子怕是要鬧了,妾告退?!睂χ矍ヒ欢Y,不想乾元帝只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頭,擺了擺手令她自去。王婕妤無奈,只得再屈了回膝,退了出去,臨出殿門前,又回首看了眼,卻見乾元帝拉著玉娘的手走進去,又妒又恨,將手上的帕子都捏得皺了。 乾元帝拉著玉娘的手走到了榻前,扯著她在懷里坐了,方將謝顯榮的卷子拿了給她瞧:“你瞧瞧這是哪個?”玉娘見乾元帝這般做張做致,也就猜著了幾分,這時節(jié)恰是春闈之后,無非是謝顯榮參加了會試,文章做得還成,乾元帝要抬舉他,特來說給自己知道的,倒是不好顯得如此明白,就做出些迷茫之色來,將乾元帝手上的卷子拿了過來,看了幾眼,臉上就有些紅暈,因嗔道:“圣上又拿妾做耍,這些文章滿是之乎者也的,他們識得妾,妾卻不認得他們。” 乾元帝偏喜歡玉娘這般,只覺得她這一輕嗔薄怒,柳眉暈染,鳳眼生嬌,格外的動人,將她攏在懷里,在她粉腮上聞了聞,又笑道:“玉娘就不瞧瞧名字嗎?”玉娘這才撿起卷子,來回翻了下,做個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原來是大哥哥?!庇瞩酒瘅烀?,“圣上,妾也不知道,大哥哥這文章做得好不好,若是不好,妾也無顏替他求情?!?/br> 乾元帝握著玉娘的手道:“傻孩子,若是不好,朕拿來給你看做什么?皇后的父親是護國公,貴妃兩個兄長都身在高位,朕也不想你臉上不好看?!庇衲镏?,聽著這樣為她著想的話,合該做個感激動容的神色來給乾元帝看,無奈,乾元帝這番做派反更勾起她心中舊恨,強自忍耐著才沒露出端倪來,到底做不來歡喜之色,只顰眉道:“是,妾知道了?!彪m知乾元帝或會不喜,到底顧不得。 無如乾元帝此人,若是他心上疑了你,那真真是動輒得咎,絕無寧日;可若是寵信著你的時候,憑你說什么,他總是往合他意的地方去想。如今在他眼中,玉娘正是無處不可憐、無處不可人,見她這樣,只以為提及出身,玉娘心上羞愧,可又不肯吐口為自家哥哥求個富貴,十分知趣,反倒更起了抬舉謝顯榮的心思,好叫玉娘臉上光輝些。 轉(zhuǎn)眼就是四月初九,便到殿試之日。大殷朝的殿試設(shè)在柏梁臺,取為國取棟梁之意。應(yīng)試者黎明即入,先點名核對身份,而后有太常卿引領(lǐng)參拜乾元帝,行三跪九叩大禮,之后發(fā)下由乾元帝親自擬定的試題作答,作答需用館閣體,日暮而止。 乾元帝一眼看下去,一百七十四名貢士中有朱顏年少,也有皓首白發(fā),胖瘦美丑,一一俱有,一時不知謝顯榮是哪個,因此對沈良才瞧了眼。沈良才身為主考,正侍立在乾元帝身邊,因看乾元帝瞧他,忙走過去幾步,肅了手:“圣上?!鼻垡騿枺骸澳膫€是謝顯榮?!?/br> 沈良才已探聽著謝顯榮原是乾元帝新寵的謝才人的哥哥,那謝才人母家低微,不過是個商戶,很是提不起。想來乾元帝是要抬舉謝顯榮給謝才人做臉,因此早留心著謝顯榮在哪坐著,聽著乾元帝果然問了,就道:“回圣上,左起第四行第三個便是?!鼻垡姥郧屏诉^去,謝顯榮正低了頭答卷,也瞧不見面貌如何,只見行筆倒是流暢,不見阻滯,待得日暮將卷子收上了,眾貢士告退,乾元帝這才瞧見了謝顯榮面貌,倒也算面目端正,氣度平和,只與玉娘竟無半分相似。 殿試后次日,鑾儀衛(wèi)設(shè)鹵簿法駕于宣室殿前,樂部和聲署設(shè)中和韶樂于宣室殿檐下兩旁,設(shè)丹陛黃案,案上放著這場殿試的黃榜。文武各官站在丹墀內(nèi),都身穿朝服,按品級排位,諸貢士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東西班次之后。這都是由鴻臚寺官員引導(dǎo)的。謝顯榮見自己排位甚靠前,心中不由惴惴。待得乾元帝著禮服出宮到宣室殿前升坐,文武百官以及諸貢士們行三跪九叩的大禮之后,禮部便宣制,宣制后,唱第一甲第一名姓名,這回會試的狀元叫做汪宗元,也有四十來歲年紀,是浙江桐廬人,鴻臚寺官就引狀元出班在御道左側(cè)跪下。 而后便是唱第一甲第二名姓名,謝顯榮正在地上跪著,猛然聽著自家名字,竟如雷貫耳一般,不由自主地將頭抬了起來,卻見鴻臚寺官笑吟吟地過來,低聲道:“榜眼請就御道右側(cè)跪。”謝顯榮惶然不知身何在,跟著鴻臚寺官走出人群,就在御道右側(cè),稍后與狀元處跪下。臉上雖是一派恭敬模樣,心中卻是思緒翻騰。 謝顯榮自家知道得清楚,自己雖不算無能,也絕不是一榜三甲的料,能在二榜前十也算是僥幸。且一樣是一榜三甲,從來是老成狀元,美貌探花都叫人矚目,獨有榜眼倒是個不大顯眼的,照樣是一榜進士,大有前程。自家中在這樣一個位置,其中只怕是大有奧妙,莫不是三meimei得寵如此,以至于圣上愛屋及烏,推恩自己。謝顯榮想到這里竟是不由自主地抬眼對了乾元帝方向瞧過一眼,恰好乾元帝正瞥了過來將他上下打量了幾眼,謝顯榮忙低了下頭。 待得跨馬游街、雁塔提名、瓊林宴罷,謝顯榮回在客棧,店老板小二高中等早得了消息,一起在門前賀喜。謝顯榮雖心中有事,也禁不住歡喜,一一應(yīng)酬,又把了銀子來賞了客棧上下,可謂皆大歡喜。老板又將天字一號的上房挪了出來,請謝顯榮住,言明不要錢,只要榜眼老爺留個墨寶,也好光輝光輝。謝顯榮自是無不答應(yīng)。 好容易安頓下來,謝顯榮便給謝逢春寫信,一是報喜,再是叮囑謝逢春務(wù)必善待孟姨娘,不好以尋常姬妾看待。第二封信卻是寫給岳父馮憲的,先是報了喜,再將進京后的諸般作為大略說了說,而后又將江若愚事體告訴了馮憲知道,請馮憲拿個主意過來。 卻說殿試宣名時,梁丑奴身為兵部尚書自然也在,他是看過謝顯榮幾篇制藝的,謝顯榮有多少才能他也知道個七八分。謝顯榮在人情練達上倒是勝過文章。若只論文章,謝顯榮只好中在二榜,且不入前十,只怕庶吉士也不一定考得中。不想竟是中了榜眼,大感意外,又無人問去,正感意外時,竟聽著沈良才同孫奎兩個說話,那沈良才笑道:“這回可真是‘可憐光彩生門戶’了?!?/br> 梁丑奴雖是兵部尚書,卻也是從科舉上出身的,如何不知道這是白樂天的《長恨歌》,前頭那句正是“兄弟姐妹皆列土”,頓時就如醍醐灌頂一般,圣上新寵的那位才人,可不就是姓謝,一般也是東安州人士,好個馮憲,好個謝顯榮,竟瞞得如此之好!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第一天,大家干什么了呀? 看在阿冪保持了更新的份上,露個面吧。 玉娘在前朝開始有自己的人脈了。 謝顯榮有名利心才能和“三meimei”精誠合作啊。 ☆、第69章 合歡 若是只看著去年,世人只曉得高貴妃得寵,余人不過分些雨露罷了。不想忽然冒出了個謝才人,到如今還過半年有余,竟有獨寵的架勢,連著高貴妃都退了一射之地,不能抗衡。從前還不大顯,這回乾元帝竟是帶著那位謝才人去了西山大營,這哪是瞞得住的事,如今朝中上下略有些體面的都知道乾元帝將個謝才人看得手上珍一般。 是以梁丑奴猛然知道謝顯榮竟是那位謝才人是兄長,一時就有些羞惱,馮憲還罷了,梁丑奴素來知道他有些左性,不提自家女婿的妹子在宮中為妃也是有的。倒是這謝顯榮竟是一絲兒不顯,將這個消息遮得嚴嚴實實,仿佛怕自家沾上去一般,便有些懷怨。 謝顯榮拜完兩位座師以后,便道梁府遞貼拜訪。梁丑奴是個肯容人的性子,自然不會不見,依舊將謝顯榮請到書房,分賓主坐了,又有書童奉上茶來,謝顯榮一樣客客氣氣謝過。梁丑奴這才把謝顯榮打量了幾眼,笑微微道:“謝榜眼果然是露相不真人,一鳴驚人,后生可畏。” 謝顯榮原先只是疑心他能中榜眼是同玉娘有關(guān),待得他去這科的主考尚書右仆射沈良才府上拜訪過之后,就有了七八分成算。沈良才身為座師,尚書右仆射是正二品的大員,竟將他這個新科榜眼另眼相看,若說是愛才,如何不見他夸耀狀元榜眼兩位?所以聽著梁丑奴這話,謝顯榮也心知肚明,立起身來,做了個長揖只道:“世叔夸贊,小侄愧不敢領(lǐng)。小侄不過僥幸才得了圣上青眼,在發(fā)榜之前,小侄也是想也不敢想的?!边@邊便是告訴梁丑奴,在會試之前,他也沒想著會有此遇。 梁丑奴也是個明白人,一點就通,當(dāng)即雙手將謝顯榮扶住了,笑道:“賢侄何故行此大禮。”謝顯榮自是順勢就直起了身,又笑道:“小侄草字高翔,世叔若是愿意,喚小侄高翔便是?!绷撼笈珵槿耸趾蜌?,見謝顯榮這樣謙謙,哪有不應(yīng)承的,自此倒真如世叔世侄一般交往起來。 且因謝顯榮中在榜眼,是要進翰林院的,說不得要將家小接了來,自是要找宅子,只一時哪里找得到稱心的。還是梁丑奴知道離著長寧坊不遠有座宅子要出脫,前頭的主人曾官至尚書中書侍郎,只是在任上病故了,家人要遷回家鄉(xiāng),便將這處宅子空了出來。三進五間,頗頗住得人,莫說是謝顯榮一家子四口,便是謝逢春夫婦也來,一樣住得寬敞,謝顯榮自是謝過。 又說沈良才,梁丑奴等都猜著了謝顯榮出身,護國公父子、高鴻高鵬等又如何猜不著,乾元帝肯抬舉謝顯榮,無非是看重他那個狐媚子meimei謝才人,不免都覺得乾元帝榮寵謝才人太過。還是高鴻現(xiàn)在吏部任職,吏部尚書從來被稱為天官,便是個小小侍郎,肯奉承他的人也多,高鵬便悄悄地使人在翰林院中傳出風(fēng)去,只說謝顯榮是個外戚。翰林院什么地方?清貴之所,雖說的真正清高之士也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到底清貴臉面是要撐的,自然不肯與這類攀附女人裙帶的人交好,謝顯榮果然在翰林院受了些冷眼,唯有今科的狀元汪宗元,自為與謝顯榮乃是同年,倒還客氣。倒是那位探花郎,年輕氣盛,瞧著謝顯榮的眼光中便有些嘲諷。 前頭高鵬才在翰林院給謝顯榮下了點兒絆子,后頭乾元帝又下了道旨。原是前頭李皇后逼著玉娘將乾元帝往凌蕙那里送,玉娘嬌怯怯地在乾元帝跟前灑了回淚,一字褒貶未加,已叫乾元帝對李皇后生出疑心來。而后李皇后為著與乾元帝賭氣,為凌蕙鋪宮時,壓過玉娘去,乾元帝看在眼中,更為不悅,只怕李皇后趁著自己一個不留意再苛待了玉娘,早有將玉娘挪出去的心思,只礙著國家的掄才大典才耽擱到今。如今殿試已畢,三甲已入翰林,庶吉士也考畢了,乾元帝便下旨:“才人謝氏,少而婉順,溫恭素著,賦質(zhì)端良,動循禮則,持敬慎以褆躬,秉柔嘉而成性,克備令儀。著晉封為美人,賜號曰昭,特行傳諭,欽此。 ”而那位懷著孕的凌蕙采女,卻叫李皇后連累了。 昭者,明義也,光亮也。從來妃嬪晉升,少有封號,便是有封號,也著禮部先擬定幾個佳字呈上,再由乾元帝從中擇取,這樣直接乾元帝自擬,且是個昭字,可見乾元帝心中對這位昭美人十分嘉許。這還罷了,大殷朝規(guī)矩婕妤以上方許單獨一殿,而玉娘僅為美人,乾元帝竟是指了合歡殿與她,如此明晃晃地偏心,未央宮中不知撕碎了多少帕子,只是為著乾元帝喜歡,李皇后,高貴妃、陳淑妃等少不得有所賜,除李皇后外,少不得還要來合歡殿與玉娘賀晉位喬遷之喜,倒也熱鬧了幾日。 只是乾元帝雖點了謝顯榮為榜眼,卻無其他加恩。便是里頭那位謝才人,竟是一封信也不曾送出來,更不曾有所賞賜。原是玉娘知道,乾元帝前頭才點了謝顯榮為榜眼,后頭又將自己封為美人,別宮居住,早礙了許多人的眼,若是自己再有些許舉動,就是送了把柄去與人捉。雖說乾元帝如今信著自己,也架不住說的人多,叫他生出疑心來就不好了,倒不如從長計議。 乾元帝因見玉娘不問謝顯榮,倒是提過一回,玉娘就道:“圣上已給了大哥哥這樣的恩典,妾若是送信出去,無非是要大哥哥勤加勉勵,也好報效圣上??涉詾?,若是妾說不說的,大哥哥都該盡力報效才是。說與不說的,也沒什么分別。若要賞東西,如今哥哥身邊也沒個掌中饋的,妾只等妾那嫂子侄兒來了再說?!庇盅诖揭粐@,黛眉輕顰,“妾進宮時,那侄兒還不會說話呢,如今也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妾這個姑姑?!?/br> 原來乾元帝帶著玉娘往西山大營就是不合規(guī)矩的,礙著乾元帝偶一為之,也不好就此犯言直諫,這回有榜眼是寵妃哥哥的傳言出來,便有御史將兩樁事并作一樁,不敢指乾元帝拿掄才大典來哄美人開心,便指乾元帝嬖寵昭美人,以至于后宮失續(xù)的。乾元帝當(dāng)時就將奏章扔了回去,只問他們:“朕的家事幾時輪著你們指手畫腳?!”當(dāng)時就命退朝。 回在后殿,到底心中不快,不免疑心是不是玉娘年幼無知,只想著謝顯榮是她哥哥,同他聯(lián)絡(luò)親近,叫人抓著了把柄,所以叫了昌盛來,一問才知,玉娘莫說是賞賜,便是信也未曾送出一封去。乾元帝聽了這話倒是驚訝,這回聽了玉娘解釋,更覺玉娘十分懂事,就將玉娘的香肩攬著,只向殿內(nèi)一指,笑問:“你知道你哥哥該盡力報效朕,朕待你這樣好,你倒是不想著盡力報效朕?!庇衲锬樕衔⑽⒁患t,嗔道:“妾一身一體都是圣上的,圣上要什么,妾還能不給不成。”乾元帝就將手擱在了玉娘小腹上,在她耳邊道:“朕這樣寵著你,你如何還不給朕生個皇子?” 玉娘臉上頓時紅得如滴血一般,細白的牙齒咬著下唇說不出話來,原是玉娘以為自己立足不穩(wěn),不敢有孕,不想乾元帝倒是有些心急。 乾元帝見她這樣,只以為她害羞,就把頭低下去吻在她的唇上,只道:“你乖乖地給朕生個皇子,朕疼你?!庇衲锎乖谏韨?cè)的手,悄悄地握成了個拳。 又說一日玉娘從李皇后處請安回來,還未來得及換衣裳,就聽著小太監(jiān)進來回說,說是有個小宮女跪在外頭,說是掖庭的周采女求見昭美人。掖庭里只有一個姓周的采女,那便是周蘅。要說自打玉娘承寵以來,莫說未見過周蘅,便是連著她消息也沒聽過,一時聽她遣人求見。一小小采女哪里指使得動人,且肯跪在外頭,不由就皺了眉頭,轉(zhuǎn)臉向珊瑚道:“你去問問什么事。” 珊瑚領(lǐng)命,走到殿外,果然見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梳著雙低髻,長長的臉兒,眼睛倒是又大又圓,看著珊瑚出去,忙把頭低了下去。珊瑚因走下臺階道:“你在哪里當(dāng)差?”那小宮女圓圓的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回道:“回jiejie的話,奴婢采萍,是在掖庭外頭掃地的?!鄙汉饕娝凵耢`動,心上就不太喜歡,只淡淡道:“你們管事是哪個?如何叫你跑到這里來了?” 原來宮娥們沒領(lǐng)著上司的吩咐,也是不好在宮中亂走的。采萍忙道:“奴婢也不敢冒犯美人,只是周采女自打入宮,就與家中音信斷絕,甚為想念??芍懿膳疅o召出不得掖庭,所以看奴婢這回要出來,請奴婢到美人跟前替她說句話,求美人看在與周采女從前一同入宮的份上,行個方便,替采女捎一回信?!辈善颊f這些話時,依舊跪在合歡殿前的石路上,往來走過的人,只以為這個小宮女哪里得罪了昭美人,叫在這里罰跪,不免對她多瞧了幾眼。 珊瑚為人雖不十分機敏,到底也在宮中數(shù)年,這些訣竅還是明白的,見采萍這樣跪著,知道不知道的,都要說昭美人得志猖狂,故意為難人,所以將冷臉一拉:“你這是做什么?莫不是你不跪就不能說話了?還是要人以為我們美人苛待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阿冪今天回家就晚了,又修改了下,所以發(fā)文晚了。 ☆、第70章 周蘅 若是尋常宮女,叫個有些身份的大宮女這樣訓(xùn)斥幾句,早該站起身來了,那采萍卻是做個惶惶模樣道:“jiejie勿惱,奴婢不敢。只是周采女與奴婢有舊,她的囑托,奴婢必定要完成的,奴婢這就起來?!闭f了倒是磕了個頭下去,這才站起身來,又張了圓圓的大眼睛同珊瑚道:“jiejie叫奴婢起來,可是答應(yīng)了奴婢?” 珊瑚叫這個采萍氣得仰倒,正要訓(xùn)斥,就聽著身后秀琴道:“美人說叫她進去回話?!敝坏么饝?yīng)一聲,又同采萍道:“見著昭美人,規(guī)矩些。咱們美人柔弱,可經(jīng)不得你這樣蝎蝎螯螯的?!?/br> 采萍聽說,臉上就是一笑,脆生生地答應(yīng)了。珊瑚瞧著她模樣直皺眉,奈何玉娘已開了口,只得領(lǐng)著采萍到了合歡殿正殿,令她在外頭等著,自己先進去稟告。玉娘已換了衣裳,連發(fā)髻都拆了,松松挽著懶梳妝,只插著一支一尺多長的連紋如意珊瑚簪子,通體赤紅,如碧血又似烈火,耳上墜著指肚大的珊瑚珠子,愈發(fā)顯得粉面桃腮,吹彈欲破。 玉娘懶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見著珊瑚進來,懶洋洋地微微抬頭:“人呢?”珊瑚輕聲回道:“在外頭等著呢?!庇衲锉銍@息道:“想來也是我粗心了,只曉得自家如今日子好過,倒把一塊兒進宮的情誼忘得干干凈凈,倒要她請托了旁人來求我,叫她進來罷?!辈恢羰共善紒淼氖悄膫€,手段倒是不錯呢,打著周蘅的幌子赤果裸地在外磕頭,若是不叫她進來,明兒自家得志猖狂的話便能傳遍未央宮上下了。她雖知乾元帝這會子未必能計較到這里,可保不齊會在他心里種下釘子,日后發(fā)作起來,倒難收場,不如宣了來一見,未必探聽不出虛實。 采萍領(lǐng)了吩咐小心謹慎地踏進了合歡殿正殿,四下瞟了眼,見器列周鼎,簾開明珠,正中坐個美人,身著湘妃色對襟羅衫,下系艾綠色妝花羅裙,除著發(fā)髻上那支珊瑚簪子,周身都是極淺淡顏色,臉上也是一絲脂粉顏色也沒有,淺淡梳妝,格外嬌柔,正是那位寵擅六宮的昭美人。采萍定一定神,想著來時那人吩咐的話,雙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下頭去,口稱:“奴婢給昭美人磕頭請安?!彼詾橐赃@位昭美人一貫來的溫婉和氣,必然早早地吩咐了她免禮,不想待得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完三個頭,才聽著昭美人道:“免禮,秀云,去扶她起來,我有幾句話問她。” 秀云答應(yīng)了,走到采萍身邊,扶著她的雙手將她拉了起來,拉了她的手笑道:“你別怕,我們美人最是和氣不過,從來連重話也不曾說過我們呢?!闭f了這些話才放開手,回到玉娘身邊站好。 玉娘這才將采萍上下打量了回,微微側(cè)首道:“你說是替周蘅傳話來的?你是幾時到掖庭的?我象是沒見過你?!辈善夹纳咸藥滋樕犀F(xiàn)出一絲笑模樣來回道:“美人許是沒留意呢,美人在掖庭時,奴婢就在掖庭前灑掃的。美人那時同朱庶人一個屋子,朱庶人待著美人不甚和氣,掖庭的姐妹們都悄悄地說,朱庶人是欺著美人好性罷了,倒是周采女,快人快語地肯打抱不平。” 玉娘聽了便是一笑:“原來是我好性兒。”采萍聽著玉娘聲口不對,大著膽子向她飛快地瞟了眼,見她雙眼彎彎地仿佛要滴出水,嬌媚橫溢,不由自主地心上一跳,一時竟忘了接口。玉娘仿佛也不等她說話,只緩緩地道:“從前的事還說它做甚?朱庶人關(guān)在暴室,我也沒去看過,你可知道她如今怎么樣了?”采萍沒想著玉娘竟絕口不提周蘅,反拿著朱庶人說話,一時也不知該不該順著玉娘的話接下去。 就是她這一愣的功夫,方才將她扶起來的那個秀云就變了臉色,喝道:“美人問你話,你如何不回?教導(dǎo)你的是哪個姑姑?娘娘貴人們問話必定要回的規(guī)矩也沒教你嗎?”采萍叫秀云一喝,只得跪倒在地口稱不敢,又道:“美人恕罪,奴婢是一時慌了神,并不是故意不說。朱庶人在暴室如何,奴婢不曉得。美人若是想知道,奴婢回去打聽了來告訴美人。”一面瞟了眼秀云,見她眉梢都微微立了起來,頗見威勢,倒象是這昭美人身邊的掌事宮女,想著這個才忽然發(fā)現(xiàn),方才帶她進來的那個掌事宮女仿佛不在殿中。 不待她想明白,就聽昭美人嘆息道:“從前在掖庭時,朱庶人有時候雖也霸道了些??晌业降子浀?,我扭傷了腳,還是她替我去回的陳公公,請的奚官令。我原也想著去看看她,只是圣上說暴室不祥,不是我該去的地方。你若是肯替我走一遭也好,只瞧瞧她如何了?!庇忠恢感阍?,“得了信你只管告訴她就是了?!?/br> 采萍不想這昭美人竟是興致勃勃地談起了朱庶人,轉(zhuǎn)念倒也明白了,朱庶人是這批采女中頭一個承寵的,在掖庭時又屢次欺負她,如今她寵貫六宮,而朱庶人之所以落入暴室,都是為著沖撞了她,是以她如今提著從前的得意人如今的失意人說話,也是平常,沒刻薄一二,也算是厚道了。就回了聲是,才要說話,就聽昭美人又問:“陳公公可好?” 玉娘口中的陳公公自然指的是掖庭令陳奉,采萍便回道:“勞美人記掛著,陳公公身子還健旺?!庇衲锫犃诉@話,垂了下眼睫又問:“王公公可好?”這個王公公指的便是掖庭右丞王朝恩。采萍就回道:“王公公身子也好?!鳖D了頓又說,“若是王公公知道美人還記掛著他,必定感激。”玉娘抬眼把采萍瞧了瞧,微微頜首,卻道:“你來了?!?/br> 采萍還未及回頭,就見身邊有人跪下,茜紅的羅裙散在寶藍色寶瓶蓮花紋地衣上,猶如一汪鮮血一般,心上不由一凜,只聽著來人道:“奴婢采女周氏給昭美人請安。”原來玉娘同她說了這會子話的當(dāng)口兒,竟是直接將周蘅從掖庭帶了過來。 玉娘緩聲道:“你我姐妹,何須行此大禮,珊瑚,將周采女扶起來,賜坐?!?/br> 自打玉娘進了椒房殿,周蘅就再沒見過她,這會子再見,玉娘已是寵冠后宮的昭美人,自家依舊是個小小的采女,見著她還要自稱奴婢行大禮,雖玉娘依舊言語和緩,絲毫不見嬌矜,周蘅心上依舊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又想著那人道:“從前她在掖庭時,你也對她多有照拂,若是她有心報答,肯提攜你,在圣上面前提個一二,你何至于在此耽擱受苦。”心上就更有幾分不忿。聽著玉娘叫她起來,謝過恩,這才站起身來,悄悄抬眼去打量玉娘。 還不待她將玉娘看清楚,就聽玉娘問:“周采女,這采萍你可認得?”周蘅心上一跳,轉(zhuǎn)頭去看采萍,恰好采萍也抬了頭來看她,兩人目光一對,周蘅忽然就覺得頭皮有些發(fā)麻,這采萍來了這一回,也不知道同玉娘說了些什么,只得道:“認得。” 玉娘看著周蘅肯認,臉上就露了些笑容來,柔聲道:“她倒是個好的,說你同她有舊,所以肯替你來求我呢?!敝苻勘銖娦Φ溃骸耙膊贿^平日照拂一二,哪里就說得上有舊了。倒是虧得她還記得奴婢。”玉娘緩緩點頭,因道:“我恍惚記得,你父母都不在了,家中只剩你伯父伯母了?!?/br> 周蘅心上一跳,她從前為了博得玉娘同情,倒是同她說過身世,更將她伯父伯母的行為夸大了一二分,自是預(yù)備著玉娘會提起這事的,就將個帕子擦了擦眼睛,嘆息道:“奴婢從前也以為,伯父伯母待著奴婢刻薄,只是如今到了這里才曉得,那時候就是有齷蹉,也是自家人在一起的,如今回頭再看,恍如夢中一般?!?/br> 玉娘微微笑道:“若是你念著家里,我倒是好成全你?!敝苻恐灰詾橛衲锎饝?yīng)替她傳信了,臉上一喜,忙道:“奴婢這就回去取信。”玉娘卻道:“取什么信呢?”便對一旁的秀琴看了眼,秀琴便捧上筆墨來,玉娘笑吟吟道:“筆墨我這里還是有的,你只管在這里寫了便是。” 周蘅哪想得著玉娘會來這一出,一時就有些遲疑,一旁的采萍忙道:“奴婢替采女走一趟罷,奴婢干慣了粗活的,教程快,必然不叫美人就等?!?/br> 玉娘黛眉微微一顰,珊瑚在旁看著她的臉色,見她臉上略有不喜,先叱道:“美人與采女說話,幾時輪著你插嘴,若不是美人心善,這會子就好掌你的嘴?!辈善冀猩汉鬟车媚樕贤t,怯怯低下頭去。珊瑚這才同周蘅道:“還請周采女賜教,到底是采女求著我們美人帶信呢還是美人求著采女帶信呢?”周蘅叫秀云幾句話說得滿臉通紅,只得道:“那奴婢就在這里寫了罷?!?/br> 周蘅提起筆來就有些躊躇,掖庭那封信原是人寫好了交與她的,寫的什么,她也只匆匆掃過一眼,也未留心,這會子貿(mào)然要寫封情真意切的信給從小苛待她的伯父伯母,一時間哪里有許多話說,只寫得個抬頭,下頭的話便寫不下去。玉娘看著她躊躇,竟還笑道:“想是采女有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訴說了。你緩緩寫,不急。” 玉娘越是這樣和緩,周蘅心上越急,手上一抖,一滴墨落在信箋上,迅速洇開,只得將紙團了扔在一邊。有了這一出,周蘅倒是心定了些,又想了想,倒也寫了封信來下,略略吹干墨跡,就要裝進信封,就聽著玉娘道:“且慢。若是你真想著你的家人,不若我求求圣上,今年放宮女出去時將你一塊兒放了出去,想來這個恩典我還是求得到的。你是入過宮的,年紀又輕,回到家里也不怕沒好人家來求親,到時我再給你添妝,你看如何?” 周蘅來見玉娘,不過是為自己出頭一搏,哪里是要出去宮的意思,可方才自家還口口聲聲地說著掛念著家人,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接口。 ☆、第71章 亂局 周蘅原先的盤算是假借著要往家送信為借口來尋玉娘,又是那人同周蘅說,謝玉娘此人慣肯與人為善,要做個好人給人瞧,必不會拒絕的。只要玉娘這回答應(yīng)了,日后她就好有借口過來謝謝玉娘肯替她送信,再尋哭訴掖庭寂寞冷清,求玉娘將她接到合歡殿來,以玉娘秉性,十之七八不會拒絕。便是住不進合歡殿,只要能在合歡殿常來常往的,還怕沒機緣見著乾元帝嗎?只要能見著乾元帝,日常天久的總有機緣,凌蕙便是例證。 周蘅叫這番話說得心動,依計而行,不想玉娘也不知道是太聰明或是太糊涂,竟是開口要送她回家去,一時倒不知怎么答話,想了想才道:“奴婢總不好叫美人為奴婢為難。” 玉娘見周蘅果然拒絕,當(dāng)下微微笑道:“想是我會錯意思了。也罷,你將信擱在這里,先回去罷,待有了回音,我遣人來告訴你知道。”周蘅見玉娘下了逐客令,只得答應(yīng),將信留在桌上,同采萍兩個一起退了出去。 看著周蘅采萍出去,秀云就過來道:“美人,奴婢方才拉著采萍的手,手上倒是柔柔細細,不象做慣粗活的。奴婢覺著美人還是小心些的好?!睘邔m女做得是粗活,手上哪能沒一二繭子,且那采萍答玉娘話時,瞧著忐忑不安,可話倒是有條有理的,怕是另有來頭。玉娘按了按額角,臉上微微笑道:“你瞧她和周采女認識呢?!?/br> 周蘅一小小采女,哪能指使得動采萍,背后自然有人。這人故意明明白白地將疑點擱在她眼前,就有三個可能:一個是想借送信的由頭多到自己這里走動,好“偶遇乾元帝”;一個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拿著周蘅與采萍吸引她的注意,暗地另有謀劃,以期打她個出其不意;一個就是師法朱德音那事的故智了,依舊是個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亦或是有可能三種謀劃都有,背后那人只看她如何應(yīng)對來做調(diào)整,總歸是她在明處,那人在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