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景和與陳淑妃隔著一片狼藉站著,淡淡地道:“把鼎爐揀起來,擦一擦依舊擺著。這些摔碎的盤兒瓶兒碟兒點(diǎn)一點(diǎn)數(shù)目,列個單子來送往合歡殿去,請宸妃換一批新的來與你們娘娘砸?!彼鹣确愿罆r,宮人太監(jiān)們正照著他的話收拾,待聽到最后都明白過來,這是吳王殿下譏諷陳淑妃。 陳淑妃為人外寬內(nèi)忌,面甜心苦,承明殿服侍的哪個不知道,看著她發(fā)怒已有些驚恐,再聽吳王殿下說得這幾句,一個個跪倒在地將身子縮成一團(tuán),只求陳淑妃不要瞧見他們。 陳淑妃叫景和氣得手足都有些冷,把手點(diǎn)著景和道:“好個孝順兒子!見人折辱我,你不獨(dú)不安慰一二,反出口譏諷,有你這樣的兒子,我活著還有甚趣味?!闭f著竟是拔下發(fā)髻上的鳳釵,比劃著要朝咽喉刺去?;5脤m人們紛紛上前攔阻。 景和嫣紅的口角微微一動,撩衣遠(yuǎn)遠(yuǎn)地給陳淑妃跪下:“母妃若是要兒子死,兒子還敢不從命。只請母妃保重玉體,兒子便是死了也是歡喜的?!?/br> 陳淑妃是在合歡殿吃了一個說不出的虧,正是憤憤,又叫景和那副冷淡的模樣激著,想起無情的乾元帝來,兩下里一夾攻,這才胡鬧起來,哪里是真心要死,不過是以此威脅景和,叫景和服個軟罷了。不想景和倒是與她來個針鋒相對,哪里敢再動,手上的鳳釵就叫宮人們奪了去,又將陳淑妃扶在一邊坐了。 景和這才繞過地上殘片走到陳淑妃面前,冷曬道:“母妃,得罪您的是兒子罷。所以您才要死給兒子瞧。有了逼死母妃的罪名,兒子莫說是問鼎大位,便是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到時我們母子們在地下相聚,您也就喜歡了?!?/br> 陳淑妃叫景和這番話一說,哪里還敢再鬧,忙道:“我哪里是這樣意思。我到底是你母妃,受你連累吃了委屈,你不獨(dú)不問,反出口譏諷,我哪有不氣的?!本昂兔蛄嗣蚩诮沁@才道:“她們說甚了?”陳淑妃便便將合歡殿中她、高貴妃、玉娘三個說了甚話都與景和說了。 景和聽著眼中倒是有了些笑意,與陳淑妃道:“母妃該喜歡才是。她素來沉穩(wěn)冷靜,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當(dāng)著母妃的面兒,強(qiáng)自忍耐還露出痕跡來,想來是惱恨我們母子得狠了?!睆那八壑心睦锴频靡娝?,“兒子不怕她惱,只怕她不恨。她若是不恨不惱,處事必然從容,短處便難捉。她即肯記恨,若是再叫咱們多撩撥幾回,會做出甚事來?前頭有例子給母妃瞧呢。” 陳淑妃叫景和這番話說得遲疑起來,再細(xì)想了回,果然如景和所言:若是從前的玉娘,看著她與高貴妃對上,必定從中周旋轉(zhuǎn)圜,兩不得罪,哪里會象今日這般,明里暗里地與她為難,分明是惱得厲害,且景和所說的前頭的例子可不是李庶人嗎? 陳淑妃一想著好用玉娘從前對付李庶人的手段來對付她,頓時喜歡起來,抬頭看向自家兒子,不想?yún)s看著景和兩眼望著殿外,眼中帶些郁色,也不知在想甚。 ☆、第242章 敏捷 陳淑妃與景和母子只以為玉娘是叫他們激怒,故此行動上不如往日從容,日后可借著玉娘的怒氣行事,卻不知玉娘這里看著人都退盡了,臉上竟是一笑,雙瞳彎彎,似乎汪足了水一般,即嬌且媚。便是合歡殿中都是服侍慣的,看著玉娘露出這個笑容來,也不由帶得臉上帶出笑來。 一旁的珊瑚看著玉娘喜歡,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過來道:“奴婢大膽啰嗦一句,即是貴妃與淑妃來過,娘娘不妨請圣上過來,問問二王婚儀籌備得如何了,也好堵人嘴?!备哔F妃那里還罷了,陳淑妃與吳王哪里是肯吃虧的人,這會子叫玉娘強(qiáng)壓著低了頭,多早晚必要借著生事。只是玉娘到底還只是宸妃,以她如今的身份,見不得外臣不說,便是宗正,也不是她能請動的,要問晉王吳王婚儀事體,只有經(jīng)過乾元帝。 玉娘雙瞳瀲滟地看向珊瑚,雖珊瑚不說她也要請乾元帝,可珊瑚能說在前頭,可見為人處事大有長進(jìn),再不是撥一撥動一動的算盤子了:“叫金盛去瞧瞧圣上在哪兒?!鄙汉鲬?yīng)聲,自退出身去尋金盛說話。 玉娘自家起身,才要折回后殿,就聽著腳步聲響。能在合歡殿中這般放肆的除著景琰,再沒第二個,一轉(zhuǎn)身果然看著景琰直奔進(jìn)來,站在玉娘面前大聲道:“娘,你罰她!”玉娘輕嘆了聲,只得回來坐好,先將景琰上下看了看,見她頭上雙丫鬟紋絲未亂,身上衣裳也整齊,可見是沒跌跤,便道:“跟著你的保姆呢?” 景琰烏溜溜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立時道:“娘,阿琰錯了?!?/br> 玉娘嗯了聲,卻未出聲,景琰只得退后幾步,雙膝跪了給玉娘磕了個頭:“女兒給娘請安?!庇衲镞@才將景琰招到跟前,將她攏在懷中,摸了景琰的臉道:“哪個惹著你了?”景琰哼了聲道:“三jiejie,娘,你告訴爹,打她!” 玉娘聽著景琰這般任性,不由顰了顰眉,只是到底知道景琰不過兩歲,能說這些話也不易了,哪里問得出是非曲直來,便宣候在殿前的景琰的保姆過來。 今日隨著景琰出去的保姆姓個韋,三十三四歲年紀(jì),曾在宮中服役,二十六歲時恰逢改元,乾元帝大赦天下,當(dāng)時的皇后李氏跟隨皇帝,也將宮中年滿二十五歲、未曾承寵的宮人都放出去,允其自行婚配,韋氏也在其列。 只是二十六歲已算年紀(jì)老大,好在她在宮中還積攢了些銀錢傍身充做嫁妝,二十九歲上嫁了喪偶的錢舉人為妻。 錢舉人前妻余下一子兩女,兒子錢舉人自家教導(dǎo)著,倒還好,兩個女兒卻是不肯服管教,韋氏本身又是個軟和性子,竟是彈壓不住,兩個女孩子鬧出不大不小的笑話來。不想錢舉人偏心兒女,反說韋氏不盡心。韋氏與他本就是半路夫妻,見錢舉人昏聵不明,自家又年歲老大,生育無望,心灰意冷之時,聽著當(dāng)時還是昭婕妤的宸妃誕育公主,要聘乳母保姆。韋氏是從宮里出來的,知道伺候好了公主皇子,日后總有好處,是以托了從前的門路,將她的名字履歷報了上來。韋氏本身就是宮里出去的,規(guī)矩進(jìn)退上自然無可挑剔,又識文斷字,倒是真做得了寶康公主的保姆。 又說韋氏聽著宣召,忙打醒了精神進(jìn)來,先給玉娘叩首請安,偷眼看去,卻見寶康公主靠在宸妃身上。宸妃一手摸著景琰的頭,漫不經(jīng)心地看過來一眼,忙將頭低了下去,便聽著上頭的宸妃娘娘道:“公主在外頭遇著什么了?” 韋氏略略遲疑了回,道:“回娘娘的話,公主在滄池邊上遇著了三公主。”便將景琰與三公主之間的紛爭說了。 皇三女柔嘉,王庶人所出,如今養(yǎng)在竇充容膝下。這事兒說來也有些可笑,柔嘉雖有公主之名,又將在九嬪之一的充容身邊,可體面氣派哪里比得上乾元帝當(dāng)做嫡公主養(yǎng)的寶康公主景琰,見著景琰浩浩蕩蕩的排場,多少有些眼熱,便拿著身份與景琰說話,要景琰喚她一聲jiejie。 可景琰的脾氣是乾元帝縱出來的,都是乾元帝幾回在景琰面前笑道:“乖兒,你雖小,可論起身份來,你哥哥jiejie們哪個也及不上你,見著面,倒是她們要與你行禮哩?!痹谴笠蟪?guī)矩公主及笄之后方得封號,之前皆以排行呼之;便是皇子也是如此。如景琰這般落地就有實封的,在大殷朝立朝以來也算是頭一份了。景琰是個聰明孩子,聽了幾回就入了耳入了心,這時聽著三公主要她喚jiejie,自覺吃虧,哪里肯答應(yīng),偏她年紀(jì)太小,雖心中明白,口中卻說不來,斷斷繼繼地表述不清,倒還叫柔嘉笑了句笨。 自打景琰落地,因她母妃宸妃隆寵無雙,乾元帝因母及女,自然疼寵景琰。宮中服役的宮人太監(jiān)哪個不是勢利眼,看著圣上與宸妃的面上也要捧著景琰說話,是以景琰年紀(jì)雖極小,卻是聽?wèi)T了奉承夸獎的,頭一回叫人說笨,哪能不氣,當(dāng)時拋下了柔嘉回來尋玉娘替她出氣。 景琰聽著韋氏道出了三公主,連連點(diǎn)頭,又扯了玉娘袖子道:“三jiejie,欺負(fù)阿琰,壞!”玉娘聽見這些,倒是皺了眉。 以玉娘來看景琰究竟小,外頭吵不過人回來尋她這個當(dāng)娘的與她出氣撐腰也是常理,倒是不好說她如何無理。只是柔嘉大了景琰這許多,便是心懷嫉妒也不應(yīng)該貿(mào)然生事。若是柔嘉依舊是王庶人教導(dǎo),倒也有些可能,可她如今歸竇充容教導(dǎo)也有三四年了。竇充容此人雖是個不怕事的,可也從不惹事,柔嘉在她手上這些年,如何還能是這樣的性子?是竇充容不肯好好教養(yǎng),還是,還是另有緣由? 玉娘想在這里,挺直了背與韋氏道:“當(dāng)時在三公主身邊的都有哪些人?又說了什么話?”韋氏想了想,道是:“一個保姆,四個宮人,兩個小太監(jiān)?!庇衲锫犃诉@幾句,又問:“三公主與阿琰爭執(zhí)時,她們在作甚?”韋氏回道:“其余人都未出聲,唯有那保姆倒是勸了句,道是:‘公主,您且想想您母妃?!庇衲锫犞@話,便冷笑道:“好算計!” 柔嘉雖年長些,到底也有了七八歲,哪有七八歲的孩子故意去為難個兩歲孩童的,不是天性惡毒便是有人教唆。而柔嘉連著任性的名頭也不響亮,哪里說得上天性惡毒?十有八玖是叫人挑唆了。這“您母妃”三字,若是指著養(yǎng)母竇充容,便不好說是“您母妃”,能加上“您”這個定語的嗎,唯有——柔嘉的生母,王庶人。 且玉娘記得,乾元帝將王庶人廢為庶人后,把柔嘉交予竇寵妃撫育。竇充容憐惜柔嘉年幼失母,并未將王庶人安排與柔嘉的保姆與乳母都換去,還留下了幾個。莫不是這些人中有替故主不平,偏又拿她無可奈何,便挑唆著柔嘉與景琰為難?可以王婕妤的為人,未必能使人忠心如此,那么此事會不會還有后手? 玉娘心上忽然一跳,立時站了起來,喝道:“金盛呢?”珊瑚聽著玉娘叫金盛,連忙過來道:“娘娘,您忘了,您叫金內(nèi)侍去請圣上了。”玉娘在殿中踱了幾步,景琰在她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想玉娘一個轉(zhuǎn)身,景琰年紀(jì)小來不及反應(yīng),便與玉娘撞在一處,跌在地上。看著寶康公主跌了,保姆宮人們忙過來攙扶。韋氏還沒起身,也一樣膝行到景琰身邊,把將哭未哭的景琰抱在懷中,偷看著玉娘眼帶怒色,忙哄著景琰退到一邊。 玉娘這才想起自己叫金盛去探聽乾元帝在何處的,便與珊瑚道:“你去與竇充容將,我想見一見柔嘉。”珊瑚只以為玉娘要為景琰出氣,待要勸說幾句,可看著玉娘神色不虞,到了唇邊的話又吞了回去,領(lǐng)命而去。 看著珊瑚出去了,玉娘方有心思看景琰,卻見景琰撲在韋氏肩頭,小臉漲得通紅,烏溜溜雙眼中滿含著眼淚地看過來??煽粗衲锟催^去,景琰又扭過頭去,將個后腦勺露給了玉娘瞧。 要說景琰才落地時,因她是乾元帝血脈生得肖似乾元帝,玉娘心有芥蒂,不是很愿意親近??蛇@兩年下來,到底是母女連心,景琰又是個聰明活潑的,玉娘哪能不疼愛,看著景琰賭氣,臉上笑了笑,口中卻嘆息道:“原來阿琰不喜歡娘了?!?/br> 景琰雖聰明,可也不過是不足兩歲的孩子,哪里經(jīng)得起玉娘這一激,立時從韋氏懷中回過頭來,可看著的是玉娘含笑的模樣,又氣咻咻地背過身去,才一背過身,又偷偷地轉(zhuǎn)頭瞧了玉娘眼,見玉娘回寶座坐了,咬著小手指想了想,到底還是從韋氏身上掙扎下來,搖搖擺擺地走到玉娘腳前,仰著小臉,張開了手道:“娘,抱阿琰?!?/br> 玉娘這才將景琰抱在膝上,將她的鼻子點(diǎn)了點(diǎn):“壞孩子?!本扮ξ刈ブ衲锏氖值溃骸昂煤⒆?,爹爹說的?!边@正是說乾元帝說景琰是好孩子,玉娘叫景琰逗得一笑。辛夷等看著玉娘喜歡,紛紛湊趣夸獎起景琰聰明來。 便是此時,殿外傳報竇充容攜三公主覲見,玉娘聽著人到了,便將景琰交在韋氏手上,方道:“宣。” ☆、第243章 毒辣 卻說竇充容聽著宸妃相召,不敢遲延,整肅了衣裳又叫過柔嘉來,攜了她的手往合歡殿來,一路上又吩咐柔嘉見著宸妃恭順些,得著宸妃青眼,也好叫乾元帝多喜歡她些。有著乾元帝青眼,日后的前程也好些。 不想柔嘉聽?wèi)T了保姆在她耳邊感嘆她生母可憐,只抿著唇不出聲。 竇充容待要再勸說幾句,無如已到了合歡殿前。竇充容頭一回來合歡殿時,宸妃還不過是個美人,受乾元帝偏愛這才獨(dú)居一殿,不想不過兩三年,如今從前的謝美人如今已將眾人盡數(shù)壓倒,皇后更是送了一條性命。這樣厲害的手段,當(dāng)日她竟還怕她在貴妃與淑妃等手上吃虧,特來提點(diǎn)她,如今想來只覺可笑,心中喟然嘆息了聲,拉著柔嘉的手踏上了合歡殿前長長的漢白玉臺階。 進(jìn)得合歡殿正殿,竇充容先與玉娘見禮,正要推柔嘉給玉娘叩首,只一抬頭,卻見玉娘雙眼盯在柔嘉身上。玉娘打量著柔嘉容貌倒是像著王庶人多些,倒是眉目秀麗,待得長成,也是個美人。只可惜乾元帝素來是個愛遷怒的,他瞧王庶人不入眼,柔嘉即像了她,只怕乾元帝不會多喜歡她。 竇充容哪里知道這些,見玉娘眼光落在柔嘉身上,柔嘉又遲遲不肯行禮,心上不由得一凌,將身子微微一側(cè),擋在了柔嘉面前,臉上帶些笑容道:“三公主素來膽小些,娘娘勿怪?!?/br> 玉娘看罷柔嘉,這才將眼光轉(zhuǎn)在了竇充容身上,臉上帶些笑,道是:“賜坐。”竇充容謝過,自家在玉娘下方的錦凳上捱著半拉屁股坐了,又將柔嘉攏在身邊,賠笑道:“娘娘喚妾,可是有什么吩咐指教?” 玉娘眼光又在柔嘉身上一轉(zhuǎn):“三公主身邊的保姆是你與她挑的,還是從前的王庶人與她選的?”竇充容不料玉娘問的竟是這個,楞了楞,左思右想,摸不清玉娘意思,只得小心回道:“公主依例是有四個保姆的,其中兩個是王庶人親自安排,余下兩個是妾親自挑選?!?/br> 玉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今日隨著柔嘉到滄池的是哪個?”竇充容雖無寵,可在宮中這些年也看多了,心上忽然警惕起來,將柔嘉瞧了瞧。柔嘉到底年紀(jì)小,叫竇充容這一瞧,臉上頓時現(xiàn)出了猶疑羞愧來。原是隨著柔嘉出去的保姆哄柔嘉,道是:“充容雖疼您,到底不是親娘,若是知道了您與寶康公主有了爭執(zhí),指不定要與您去給寶康公主賠個不是呢,倒是別叫充容知道的好?!?nbsp;柔嘉到底年小,竟是信以為真,將竇充容瞞得一絲不漏。 柔嘉這時聽著上頭欺壓得她母妃進(jìn)了永巷的宸妃問出那句,竇充容又將自己看著,一時慌亂起來,轉(zhuǎn)臉與玉娘嚷道:“我叫她喚我jiejie錯了嗎?”竇充容瞧著柔嘉這個模樣,早站了起來,探手要去捂柔嘉的嘴,卻叫柔嘉躲開了。柔嘉見竇充容不獨(dú)不幫她更不許她說話,愈發(fā)覺著保姆的話有理,更加地委屈,甩開了竇充容的手,又嚷道:“景琰難道不比我小嗎?見著我不肯叫我也就罷了,還回來告狀,欺負(fù)我是個沒娘的孩子罷了?!闭f到后頭,已是淚若如雨。 竇充容聽到這時知道不好,待要強(qiáng)壓著柔嘉與玉娘請罪,卻看著玉娘沖她擺了擺手,只得住手,心上已是又愧又急,只怕玉娘不肯受這個理是惱得很了,回頭只消在圣上跟前漏個一字半句,柔嘉還能有什么前程!急得無可奈何,正欲自家替柔嘉跪下時,就聽著玉娘道:“你也知道景琰比你小,那你告訴我,你與景琰在滄池邊遇著時,她說了什么話?” 柔嘉正哭委屈,驀然聽著玉娘這句,抽噎了下,眨著淚眼瞧著玉娘,玉娘本意也不是叫她答的,見柔嘉看過來慢悠悠地道:“景琰還不能說整句呢,可是不是?”柔嘉又噎了噎,倒是哭不出來了,叫淚水濕透的雙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竟是憋出一句:“她帶著保姆呢?!?/br> 玉娘微微笑道:“是啊,可你也帶著呢。我叫阿琰的保姆來與你的保姆對個質(zhì),若是阿琰錯了,我叫她喚你jiejie;若是你錯了,日后要像個jiejie的模樣,好不好?”卻是莫說玉娘現(xiàn)在還不是皇后,便做了皇后也沒有為著兩個小孩子幾句口角,便大張旗鼓地提問皇女身邊保姆的故事。是以玉娘借著問柔嘉,這話卻是問給竇充容聽的。 可柔嘉哪里知道,聽著玉娘這話,不禁轉(zhuǎn)頭去看竇充容,卻見竇充容的臉上已現(xiàn)出了兩分肅容,看著自家看過去,將頭微微轉(zhuǎn)開,是個傷心的模樣,這才有些后悔起來,抿了嘴不敢出聲。 竇充容帶柔嘉也有三年有余,可謂盡心盡力,不想在柔嘉心上,她依舊是個受人欺負(fù)的沒娘的孩子,聽著她那些話,竇充容心上多少有些悲涼??煽粗峒螌㈩^低了下去,又覺著這孩子可憐起來,到底才七八歲,不大懂事也是有的,她老大年紀(jì),又何必與個孩子計較。且柔嘉能做這樣的事,身邊少不了有人挑唆,宸妃不是個量窄的,便是量窄也不會在當(dāng)前與個孩子計較,她要叫柔嘉的保姆必有緣由。 竇充容忍耐地拉了柔嘉的手道:“宸妃娘娘說得有理呢,且你便是不說是哪個,是我殿里的人,你以為我就問不出嗎?”柔嘉聽著這句,這才道:“是元mama?!?/br> 保姆元氏,正是昔日王庶人親自為柔嘉挑選的四個保姆之一。因她會討柔嘉喜歡,在竇充容發(fā)落保姆時留了下來。竇充容聽著保姆姓氏,立時抬頭去瞧玉娘,果然看玉娘看了過來,雙眼之中帶些疑問。竇充容明白玉娘的意思,回道:“是當(dāng)年王庶人所選四個保姆中的一個?!?/br> 玉娘聽了這句,臉上才現(xiàn)出笑容來,竟是朝著柔嘉招手,柔嘉只是站立不動,還是竇充容在她背后推了她一把,柔嘉這才移步向前,走到離著玉娘七八步就站下了。玉娘也不管柔嘉臉上滿是抗拒之色,只道:“一會子你父皇要過來,看著你在我這里,必然要問。你是想我與你父皇說,你同你meimei爭吵了,我叫你來問個明白還是我與你父皇說,你與我來請安的?” 玉娘這幾句話仿佛是在問柔嘉喜歡哪個顏色,平淡已極,柔嘉卻是張口結(jié)舌地說不出話來。 莫說是宮中的孩子,便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長到了七八歲上,自家父親喜愛不喜愛自家還是清楚的。柔嘉早知父皇不喜她,倒是十分喜歡景琰那個小笨蛋,若是叫宸妃與父皇說她欺負(fù)景琰,父皇定要訓(xùn)她。柔嘉到了這時才有些后悔,不該與景琰爭這個長短,都是元mama不好,竟不知攔她!若是選后頭那個就好了,可她做什么要幫她哩。 玉娘連乾元帝的心思都能摸明白,何況是柔嘉這樣大的孩子,一眼掃過便能知道她想些什么,看著柔嘉神色糾結(jié),卻是一言不發(fā),知道她心上已然軟了,當(dāng)時就笑道:“帶她到后殿去玩罷,我與竇充容說說話?!?nbsp;柔嘉回頭瞧了眼竇充容,卻見竇充容與她點(diǎn)頭,這才一步一回頭地隨著宮人進(jìn)了后殿。 竇充容看著柔嘉下去了,便與玉娘賠罪道:“妾不知柔嘉竟是這樣的小性,是妾的過失,妾教導(dǎo)不當(dāng),請娘娘瞧著妾素日安分,繞過柔嘉這回?!闭f著行到玉娘面前,深深一福。玉娘只不開口,將手一抬,合歡殿中服侍的宮人太監(jiān)流水一般地退卻,只余了玉娘與竇充容兩個。 玉娘這才道:“我倒是肯放過柔嘉,只怕人不肯放過她去。”竇充容聽見這句,站直了身,眉頭深鎖地瞧著玉娘,遲疑道:“柔嘉一女孩子,能礙著誰呢?妾不明白,請娘娘明示。”玉娘一指錦凳:“你先坐。” 竇充容心上雖驚異不定,到底還是移步過去在錦凳上坐了,雙手牢牢按在膝前,雙眼盯在玉娘臉上。 玉娘這才道:“說來柔嘉也是叫我連累了。她生母被廢,我多少有些干系,她又年少,分不清是非曲直,叫有心人挑唆幾句,恨上我也很是應(yīng)該?!备]充容忙立起身道:“是妾的過失,妾該與柔嘉解說分明,王庶人被廢并不干娘娘的事。” 玉娘淺笑道:“這與你有甚相干?是你與她相處得久,還是那元氏與她相處得久?” 竇充容雙手交握,臉上現(xiàn)出了懊悔的神色來,遲疑地道:“柔嘉初到妾那里時,日夜啼哭,是以妾以為將王庶人安排與她的保姆留兩個與她也好。不想這元氏竟是包藏禍心,顛倒是非。 玉娘把竇充容看了眼,微笑道:“你素來心善,我初到合歡殿時,你還提點(diǎn)我?!备]充容不提防玉娘好端端地竟是說起從前的事來,臉上一紅:“妾那時不知娘娘聰慧過人,是妾魯莽?!庇衲镄Φ溃骸澳隳苓@樣待我,待著柔嘉關(guān)愛,也是自然?!?/br> 竇充容這才明白玉娘是個開解她的意思,不禁抬頭瞧了玉娘一眼,不想玉娘櫻唇微啟,說出的話卻是叫竇充容不寒而栗。 (下接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 原是玉娘道:“想來柔嘉身邊常有人說我的不是,她年紀(jì)小,不能明辨是非,惱上了我也是有的。阿琰又是我的孩子,柔嘉遇著她,叫人挑唆幾句,拿著阿琰為難下也不出奇?!备]充容臉上又紅了些,待要為柔嘉分辨幾句,卻又無從開口。 不想玉娘繼道:“阿琰叫圣上縱成的脾氣,從來不能吃虧,叫柔嘉堵了哪有不急的,自然要來尋我做主,她雖不會告狀,可她身旁的保姆卻能?!备]充容賠笑道:“寶康公主年紀(jì)小呢,吃了委屈要尋娘娘做主這也是常理?!?/br> 玉娘淺笑道:“是呢,常理。柔嘉與阿琰爭執(zhí)了回,阿琰奔回來尋我。轉(zhuǎn)頭柔嘉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說人會怎么想?”竇充容聽到這里這才明白,她與宸妃都叫人算計了去,臉上頓時一片雪色,雙手都有些發(fā)抖,遲疑地道:“柔嘉會出甚事?”玉娘側(cè)了螓首將竇充容一看,口角彎了彎:“性命?!?/br> 若是她所料不差,這條計是這樣的。那人收買了王庶人安排與柔嘉的保姆,常常在柔嘉跟前離間柔嘉與竇充容的母女情分,使柔嘉懷念王庶人。又告訴柔嘉,她與王庶人的被廢有干系,由不得柔嘉不恨她。即恨了她,見著阿琰或者阿寧,再聽著幾句挑唆,不免上來為難一二,阿琰與阿寧都小,他們受了委屈,保姆們豈有不來告訴她的? 到時柔嘉若是意外沒了,再在宮內(nèi)外將柔嘉為難過她宸妃的孩子的事一放,世人會怎么想?大臣們會怎么想?宗室們會怎么想?便是沒有證據(jù)將她入罪,她這一世也別想坐上后位! ☆、第243章 毒辣 卻說竇充容聽著宸妃相召,不敢遲延,整肅了衣裳又叫過柔嘉來,攜了她的手往合歡殿來,一路上又吩咐柔嘉見著宸妃恭順些,得著宸妃青眼,也好叫乾元帝多喜歡她些。有著乾元帝青眼,日后的前程也好些。 不想柔嘉聽?wèi)T了保姆在她耳邊感嘆她生母可憐,只抿著唇不出聲。竇充容待要再勸說幾句,無如已到了合歡殿前。竇充容頭一回來合歡殿時,宸妃還不過是個美人,受乾元帝偏愛這才獨(dú)居一殿,不想不過兩三年,如今從前的謝美人如今已將眾人盡數(shù)壓倒,皇后更是送了一條性命。這樣厲害的手段,當(dāng)日她竟還怕她在貴妃與淑妃等手上吃虧,特來提點(diǎn)她,如今想來只覺可笑,心中喟然嘆息了聲,拉著柔嘉的手踏上了合歡殿前長長的漢白玉臺階。 進(jìn)得合歡殿正殿,竇充容先與玉娘見禮,正要推柔嘉給玉娘叩首,只一抬頭,卻見玉娘雙眼盯在柔嘉身上。玉娘打量著柔嘉容貌倒是像著王庶人多些,倒是眉目秀麗,待得長成,也是個美人。只可惜乾元帝素來是個愛遷怒的,他瞧王庶人不入眼,柔嘉即像了她,只怕乾元帝不會多喜歡她。 竇充容哪里知道這些,見玉娘眼光落在柔嘉身上,柔嘉又遲遲不肯行禮,心上不由得一凌,將身子微微一側(cè),擋在了柔嘉面前,臉上帶些笑容道:“三公主素來膽小些,娘娘勿怪?!?/br> 玉娘看罷柔嘉,這才將眼光轉(zhuǎn)在了竇充容身上,臉上帶些笑,道是:“賜坐。”竇充容謝過,自家在玉娘下方的錦凳上捱著半拉屁股坐了,又將柔嘉攏在身邊,賠笑道:“娘娘喚妾,可是有什么吩咐指教?” 玉娘眼光又在柔嘉身上一轉(zhuǎn):“三公主身邊的保姆是你與她挑的,還是從前的王庶人與她選的?”竇充容不料玉娘問的竟是這個,楞了楞,左思右想,摸不清玉娘意思,只得小心回道:“公主依例是有四個保姆的,其中兩個是王庶人親自安排,余下兩個是妾親自挑選?!?/br> 玉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今日隨著柔嘉到滄池的是哪個?”竇充容雖無寵,可在宮中這些年也看多了,心上忽然警惕起來,將柔嘉瞧了瞧。柔嘉到底年紀(jì)小,叫竇充容這一瞧,臉上頓時現(xiàn)出了猶疑羞愧來。原是隨著柔嘉出去的保姆哄柔嘉,道是:“充容雖疼您,到底不是親娘,若是知道了您與寶康公主有了爭執(zhí),指不定要與您去給寶康公主賠個不是呢,倒是別叫充容知道的好。”柔嘉到底年小,竟是信以為真,將竇充容瞞得一絲不漏。 柔嘉這時聽著上頭欺壓得她母妃進(jìn)了永巷的宸妃問出那句,竇充容又將自己看著,一時慌亂起來,轉(zhuǎn)臉與玉娘嚷道:“我叫她喚我jiejie錯了嗎?”竇充容瞧著柔嘉這個模樣,早站了起來,探手要去捂柔嘉的嘴,卻叫柔嘉躲開了。柔嘉見竇充容不獨(dú)不幫她更不許她說話,愈發(fā)覺著保姆的話有理,更加地委屈,甩開了竇充容的手,又嚷道:“景琰難道不比我小嗎?見著我不肯叫我也就罷了,還回來告狀,欺負(fù)我是個沒娘的孩子罷了?!闭f到后頭,已是淚若如雨。 竇充容聽到這時知道不好,待要強(qiáng)壓著柔嘉與玉娘請罪,卻看著玉娘沖她擺了擺手,只得住手,心上已是又愧又急,只怕玉娘不肯受這個理是惱得很了,回頭只消在圣上跟前漏個一字半句,柔嘉還能有什么前程!急得無可奈何,正欲自家替柔嘉跪下時,就聽著玉娘道:“你也知道景琰比你小,那你告訴我,你與景琰在滄池邊遇著時,她說了什么話?” 柔嘉正哭委屈,驀然聽著玉娘這句,抽噎了下,眨著淚眼瞧著玉娘,玉娘本意也不是叫她答的,見柔嘉看過來慢悠悠地道:“景琰還不能說整句呢,可是不是?”柔嘉又噎了噎,倒是哭不出來了,叫淚水濕透的雙眼轉(zhuǎn)了轉(zhuǎn),竟是憋出一句:“她帶著保姆呢。” 玉娘微微笑道:“是啊,可你也帶著呢。我叫阿琰的保姆來與你的保姆對個質(zhì),若是阿琰錯了,我叫她喚你jiejie;若是你錯了,日后要像個jiejie的模樣,好不好?”卻是莫說玉娘現(xiàn)在還不是皇后,便做了皇后也沒有為著兩個小孩子幾句口角,便大張旗鼓地提問皇女身邊保姆的故事。是以玉娘借著問柔嘉,這話卻是問給竇充容聽的。 可柔嘉哪里知道,聽著玉娘這話,不禁轉(zhuǎn)頭去看竇充容,卻見竇充容的臉上已現(xiàn)出了兩分肅容,看著自家看過去,將頭微微轉(zhuǎn)開,是個傷心的模樣,這才有些后悔起來,抿了嘴不敢出聲。 竇充容帶柔嘉也有三年有余,可謂盡心盡力,不想在柔嘉心上,她依舊是個受人欺負(fù)的沒娘的孩子,聽著她那些話,竇充容心上多少有些悲涼??煽粗峒螌㈩^低了下去,又覺著這孩子可憐起來,到底才七八歲,不大懂事也是有的,她老大年紀(jì),又何必與個孩子計較。且柔嘉能做這樣的事,身邊少不了有人挑唆,宸妃不是個量窄的,便是量窄也不會在當(dāng)前與個孩子計較,她要叫柔嘉的保姆必有緣由。 竇充容忍耐地拉了柔嘉的手道:“宸妃娘娘說得有理呢,且你便是不說是哪個,是我殿里的人,你以為我就問不出嗎?”柔嘉聽著這句,這才道:“是元mama?!?/br> 保姆元氏,正是昔日王庶人親自為柔嘉挑選的四個保姆之一。因她會討柔嘉喜歡,在竇充容發(fā)落保姆時留了下來。竇充容聽著保姆姓氏,立時抬頭去瞧玉娘,果然看玉娘看了過來,雙眼之中帶些疑問。竇充容明白玉娘的意思,回道:“是當(dāng)年王庶人所選四個保姆中的一個?!?/br> 玉娘聽了這句,臉上才現(xiàn)出笑容來,竟是朝著柔嘉招手,柔嘉只是站立不動,還是竇充容在她背后推了她一把,柔嘉這才移步向前,走到離著玉娘七八步就站下了。玉娘也不管柔嘉臉上滿是抗拒之色,只道:“一會子你父皇要過來,看著你在我這里,必然要問。你是想我與你父皇說,你同你meimei爭吵了,我叫你來問個明白還是我與你父皇說,你與我來請安的?” 玉娘這幾句話仿佛是在問柔嘉喜歡哪個顏色,平淡已極,柔嘉卻是張口結(jié)舌地說不出話來。 莫說是宮中的孩子,便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長到了七八歲上,自家父親喜愛不喜愛自家還是清楚的。柔嘉早知父皇不喜她,倒是十分喜歡景琰那個小笨蛋,若是叫宸妃與父皇說她欺負(fù)景琰,父皇定要訓(xùn)她。柔嘉到了這時才有些后悔,不該與景琰爭這個長短,都是元mama不好,竟不知攔她!若是選后頭那個就好了,可她做什么要幫她哩。 玉娘連乾元帝的心思都能摸明白,何況是柔嘉這樣大的孩子,一眼掃過便能知道她想些什么,看著柔嘉神色糾結(jié),卻是一言不發(fā),知道她心上已然軟了,當(dāng)時就笑道:“帶她到后殿去玩罷,我與竇充容說說話。”柔嘉回頭瞧了眼竇充容,卻見竇充容與她點(diǎn)頭,這才一步一回頭地隨著宮人進(jìn)了后殿。 竇充容看著柔嘉下去了,便與玉娘賠罪道:“妾不知柔嘉竟是這樣的小性,是妾的過失,妾教導(dǎo)不當(dāng),請娘娘瞧著妾素日安分,繞過柔嘉這回?!闭f著行到玉娘面前,深深一福。玉娘只不開口,將手一抬,合歡殿中服侍的宮人太監(jiān)流水一般地退卻,只余了玉娘與竇充容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