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高貴妃聽說玉娘又遣了人來問且不進來,倒是嘆了口氣,與柳海道:“怨不得她是皇后呢。” 又說金盛回在椒房殿,就將陳婕妤去過昭陽殿的事與玉娘細細回了。玉娘聽了,想了想就道:“叫他寫信罷。”金盛答應,又道:“那人可留不留?”玉娘正要說話就覺得腹中一痛,只得半靠在秀云身上,歇了幾息才道:“好好地送走,別叫他多吃苦頭?!苯鹗⑦隽寺?,躬身退了出去。 秀云因瞧著玉娘臉色極白,額角都是冷汗,一面替玉娘擦汗,一面輕聲道:“殿下,可要不要宣楚御醫(yī)?!庇衲镩]著眼仿佛睡著的模樣,半刻才道:“圣上在何處?”聽著玉娘這話,再看玉娘眉尖微蹙的模樣,秀云也只以為自家殿下身子不爽利,要見乾元帝撒個嬌兒,因回道:“圣上在溫室殿呢,可要奴婢去請一請?”玉娘又靜了會,方道:“宣?!毙阍坡犝f,便將玉娘挪在大隱枕上靠著,自家倒退著爬下繡榻,退了出去尋珊瑚說話。 因乾元帝格外看重玉娘這一胎,早有旨意下在御醫(yī)署,皇后但有不適速報與他知道,因此楚御醫(yī)人還未到椒房殿,乾元帝這里就收著消息,當時乾元帝正訓斥趙騰與羅士信兩個。 話說自徐清小產(chǎn),乾元帝便令趙騰與羅士信兩個徹查此案,因知多半與他的兒子有關(guān),倒還加了句“便宜行事”。羅士信身為大理寺卿,長與謀斷;趙騰領(lǐng)著乾元帝的禁衛(wèi)軍,手上頗有些各有所長的軍士,又有乾元帝嚴令在,這才兩日便將往徐清車駕前扔爆竹的人已經(jīng)尋著了。 卻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是京都的乞兒,無父無母,連自家名姓籍貫也不知道,只曉得自家叫狗剩。狗剩跟著個叫做三哥的中年乞丐過活。每日里在街上乞討,討著的東西大半都叫三哥收了去,一日只有三頓稀飯吃不說,若是銅錢要少了還要挨打,十分辛苦,雖是十來歲的人了,可瞧著也不過六七歲的模樣。 前日里,狗剩在街上行乞時,忽然撞著個滿面于思的男子,將這男子腰間的玉佩撞在地上跌成兩半。狗剩只以為要捱一頓打,哪里曉得這男子不獨沒打他,因看他瘦骨嶙峋,連聲說他可憐,買了新出爐的大rou包子,引他到了僻靜處,把大rou包子與他吃,又問他家鄉(xiāng)來歷,聽著狗?;卣f一概不知時,就把一袋子rou沫燒餅并一大把銅錢來與他道是銅錢是給那三哥的,也免得三哥再打他,rou末燒餅是給狗剩的。 狗剩難得才吃著guntang鮮美的大rou包子,又有得燒餅拿,便見那男子看得天王菩薩一般,翻身爬在地上與那男子磕了幾個頭。不想那男子又道:“你替明日我做一件事,若是做成了,再到這里來尋我,我再給你比這多得多的銅錢,還與你買滾熱的燒雞吃。” 狗剩長到如今,也就啃過三哥剩下的雞骨頭,已覺滋味鮮美異常,是以聽著有整只的燒雞吃,忙不迭就答應了。那男子便告訴他,次日何時等在嘉興大街的何處,看著什么模樣的車馬過來將點燃的炮仗扔過去。 狗剩不過是個乞兒,毫無見識,又常年叫三哥打罵,人也略蠢,并不知道此事是要掉腦袋的,且為著那一大把銅錢比狗剩平日討要著的都多,三哥還難得地給狗剩吃了頓干的。因此狗剩想著那男子答應的更多的銅錢與燒雞,便照著那男子的話,按時守在了嘉興大街。 固然郡王夫婦出行都有儀仗扈從,又會驅(qū)散大街兩邊行人,可因狗剩是個小乞兒,侍衛(wèi)們也沒將他放在眼中。待得爆竹在徐清車駕前炸響,驚馬拉著馬車一路狂奔下去,便也顧不得狗剩,倒叫他走脫了。 狗剩因還記著那男子許他的烤雞與銅錢,便照著昨兒說的,往約定的地點去等,一直等到黃昏也不見人影。狗剩倒也知道,若是自家空手回去,三哥必定發(fā)怒,有一頓好打等著他哩,因此連破屋也不敢回去,直在外面躲了一夜,不想次日還是叫三哥尋著了,捱了一頓好打。 狗剩挨打不過,哭著求饒時便將昨兒的事說了,才說得一半,那三哥雖也是個乞丐,到底是成年人,知道厲害,便將狗剩的嘴堵著拖了回去。便是這樣,也落在了旁的乞丐耳中。 趙騰因知這回的案子事關(guān)重大,所以是撒了網(wǎng)出去的,他手下頗有幾個能人,其中一個喚作黃小六的,生個精瘦如猴兒一半,若是換上身破衣爛衫,恰與乞丐仿佛,從前也在乞丐群中混過,如今雖到了趙騰手下,可與乞丐們倒也有些聯(lián)絡,有人知道他在查這案,便來報訊,一來是為著從前交情,二則也是為了賞銀。黃小六收著信立時來告訴了趙騰,不想羅士信也一般收著消息,原來大理寺一般也在乞丐中有線人。 羅士信與趙騰兩個消息一湊,立時叫線人帶了人趕往狗剩與三哥的住處。三哥越想越覺得狗剩留著是個禍端,正把根繩子套著狗剩脖子要勒死他,也是他們到的及時,這才把人救下。 狗剩固然有嫌疑,三哥因有謀殺狗剩的舉動,倒更像個主謀,是以兩個都帶回了大理寺,羅士信與趙騰親自審問。羅士信的手段哪里是一般人可及的不過,何況是兩個乞丐,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事情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楚明白。 可便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得一清二白也是無用,原來利誘狗剩的那個男子留了一臉的于思,將大半張臉都藏在了胡子里,又帶著帽子,露在外頭的唯有一雙眼,和一管鼻子,連著年紀也瞧不出來。這幅模樣,只消把胡子剃個干凈便再難尋他,畫影圖形畫了也是無用。若是說起口音來,這人一口京都口音,在京都說著京都口音的男子又有多少!羅士信無奈,只得來回乾元帝。 乾元帝聽著竟是查成了個無頭案,勃然大怒,將羅士信一頓教訓,恨不能將羅士信比作“尸居余氣的官蠹”不說,連著趙騰在一邊也受連累,一樣得了“鼠目寸光、有勇無謀”的考語。便是這時聽著椒房殿又宣了御醫(yī)的消息,乾元帝的怒氣才平息了些,指了趙騰與羅士信道:“朕再與你們五日,若是還查不出端倪,爾等就與朕滾,朕再選好的來!”說了,拂袖而去。 前護國公巫蠱一案時,羅士信才得著乾元帝考評,說是個“能臣”,不想沒過兩年就成了“官蠹”,又羞又氣,一轉(zhuǎn)頭看著趙騰也有些兒呆滯,只以為他也是叫乾元帝罵呆了,想著從前的乾元帝何等信重趙騰,不然也不能把親衛(wèi)軍交給他統(tǒng)領(lǐng),這一帶就是十來年,今日驀然受著這番辱罵,難怪他呆滯,過去拍了拍趙騰的肩安慰幾句。 哪曉得趙騰的呆滯卻是聽著阿嫮這一胎又不好的消息,他倒是比乾元帝明白,知道阿嫮的身子虧損得厲害,懷孕生產(chǎn)與她來說十分艱難苦痛??砂@一路行來豎了多少敵,若是無有自家兒子,便是日后做得太后,也是有名無實,難免要受委屈,是以心上掙扎,連著羅士信與他說的話也沒聽著。 又說乾元帝回在椒房殿,楚御醫(yī)已請完脈出來了,乾元帝因問:“皇后如何了?”楚御醫(yī)還沒回過神來,聽著乾元帝的話陡然一驚,不由雙膝跪倒,磕頭道:“臣不敢有負殿下,臣必定盡力?!?/br> 乾元帝聽著楚御醫(yī)這幾句話,心上只道不好,把楚御醫(yī)一指道:“你與朕等在這里。”說了撩袍快步就進了內(nèi)殿,正看著玉娘軟軟地靠在秀云身上,辛夷正端看藥碗一勺一勺地喂玉娘吃藥,心上才略松了松,眼眶竟就有些發(fā)熱,叫了聲:“玉卿?!?/br> ☆、第284章 嫉妒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要在今天解決景和的,但是,今天七夕啊,所以,明天吧。 大家七夕快樂 今天每個留言的,阿冪都會送紅包,雖然錢不多,但是是阿冪的心意,所以,不要和阿冪客氣呀。 玉娘一早聽著乾元帝進來,卻只做個不知道的模樣依舊慢慢地吃藥,待聽著乾元帝喚她的聲音才將頭抬起來,瞥了眼乾元帝,眼圈兒微微一紅,口角還是帶出一絲笑容來,卻是與乾元帝道:“您去瞧瞧貴妃罷。” 乾元帝走在玉娘榻邊坐了,接過辛夷手上的藥碗,看得里頭還有半碗藥,親自舀了勺送到玉娘唇邊:“自家三災八難的還掛著人?!庇衲飶埧诤攘怂帲骸拔也贿^是一時岔了氣,并不妨礙的。倒是貴妃,好好一個孫兒沒了,她怎么能不傷心呢?若是得您安慰幾句,她心上也好過些?!鼻塾忠松姿帲衲镆琅f喝了,繼續(xù)勸:“我也知道圣上辛苦,不該讓您走來走去的,可這不是有事么?!?/br> 乾元帝喂玉娘喝完藥,又看著她漱了口,方道:“你可不能哄我,方才楚御醫(yī)嚇得什么似的?!庇衲镂⑽⑿Φ溃骸鞍阉懶〉模贿^是我告訴他,若是他不能保我孩兒平安,早些兒說,我換人就是,那成想倒把他嚇著了,一個勁地說無礙?!鼻蹖⒂衲锏氖忠晃眨骸澳氵@孩子嚇人?!?/br> 玉娘笑道:“哪里是我嚇人呢,都是因為有圣上呀。”乾元帝聽這話就笑了,探手在玉娘腹部輕輕撫摸:“說得我是老虎一樣?!庇衲锏溃骸澳悄蔡t了。您是真龍,有您在,我們母子總能平安的。”說著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乾元帝看著玉娘又不出聲了,臉上多少帶著郁色,知道她到底惋惜徐清那孩子,便道:“你真要我去瞧貴妃?”玉娘眉間一蹙:“到底那孩子無辜,本來是皇長孫呢,可惜了的?!鼻勐犃诉@話沉吟了回,道是:“我過去瞧瞧,你睡一會子,等你醒了我也就回來了?!庇衲锖Υ饝G劭粗衲锾上?,合上雙眼,這才走了出去。 來在外殿,看著楚御醫(yī)依舊跪著,朝他招了招手指,引著他到了殿外,方問他:“皇后與太子如何了?” 楚御醫(yī)內(nèi)里的中衣早叫冷汗浸透了,好容易捂干了些,聽著乾元帝這句,后心又沁出冷汗來:謝皇后這一胎之危比之寶康公主時更甚,若是能進得五個月,胎胞長全了,或能保全,可如今為著母體虛弱,胎胞缺少供養(yǎng),簡直可說是懸與一線,經(jīng)不得一絲風吹草動。可皇后堅決不許他與乾元帝講,只說是:“圣上為著皇長孫夭亡已然煩惱,再不好叫他憂心的。你若是不肯隱瞞,圣上問起來,我只說吃了你的藥才不好的,你道是圣上聽哪個的話?” 這還用問么?自然是謝皇后! 是以乾元帝這幾句問話聽在楚御醫(yī)耳中,簡直如催命符一般,可到底不敢違拗謝皇后,卻也不敢在乾元帝跟前打包票,不然謝皇后但有閃失,他楚家全家性命都保不住,因此抖抖索索地道:“千萬要靜養(yǎng),一絲兒煩惱都不能叫殿下遇著,方能望母子平安?!?/br> 乾元帝聽說,倒是明白了玉娘為甚催了他去瞧高貴妃,卻是同病相憐的緣故。不由扭頭向著內(nèi)殿瞧了眼,但見繡帷重重,哪里瞧得見玉娘身影,自家嘆息了聲,轉(zhuǎn)來與楚御醫(yī)道:“你與朕仔細聽著,里頭母子兩個,以皇后為重,知道了么?”楚御醫(yī)聽著乾元帝這道口諭,倒是松了口氣,伏地領(lǐng)旨。乾元帝這才往昭陽殿去。 在乾元帝,只以為玉娘是以己對人,所以憐憫高貴妃,卻哪里曉得,玉娘這是故意送個機緣給高貴妃,好讓她親自在乾元帝跟前告狀,想高貴妃能得十數(shù)年寵,還能不知道怎么做嗎? 果然高貴妃聽著乾元帝過來,故意地不梳妝,素了臉,散著發(fā),顫巍巍來在殿前接駕,未曾開言便先落下淚來。 乾元帝與高貴妃有過恩愛,瞧著她這形容,果然勾起了幾分憐憫,雙手將高貴妃扶起,卻不忘為玉娘添幾分光彩:“皇后勸朕來看看你,你也莫要太傷心,倒是辜負了皇后的美意?!?/br> 高貴妃順勢站起來,側(cè)了臉兒對著乾元帝,哭道:“多謝圣上殿下關(guān)愛,妾五內(nèi)銘感。” 高貴妃雖是美人,到底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又哭孫子哭得憔悴,從前做慣的凄婉模樣,如今做來也只剩了凄涼,好在高貴妃也不是為著乾元帝才哭的,只自顧道:“陳婕妤也來瞧過妾,與妾言說是‘景淳他們還小哩,早晚能再有的’,妾聽著也覺心上安穩(wěn)些?!?/br> 乾元帝唔了聲,先走進昭陽殿,在主位上坐了,高貴妃側(cè)身陪坐,看著宮人們奉上茶來,乾元帝接過茶盞喝了幾口,臉上有松動的模樣,高貴妃方道:“陳婕妤又勸妾道,虧得這回是徐氏出了岔子,到底只是孫子,圣上雖心疼,也不會如何傷心。妾聽著雖不喜歡,可倒也覺著有理呢。圣上日理萬機已是辛苦,妾不該為著個沒見過天日的血團兒就與圣上胡鬧?!?/br> 乾元帝聽了這句,眉梢不覺微微一動,轉(zhuǎn)向高貴妃道:“哦?這都是陳婕妤解勸你的?她還說了甚?” 高貴妃將陳婕妤的話都比出來,又做個滿口夸贊的模樣,正是為著引乾元帝動問,聽著乾元帝這句,就將頭一抬,嘴唇翕動了幾下,又把頭低了下去,口中卻道:“再沒甚了。”乾元帝看著高貴妃這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道她這話不盡不實,把鼻子一哼,冷笑道:“真沒了?”高貴妃飛快地瞥了眼乾元帝,又垂了頭道:“不過是些閑話,圣上不聽也罷?!?/br> 乾元帝“哈”了聲,將茶盞往幾上一丟,一拂袍袖站了起來。就要擺駕。陳女官后提拔上來的普女官忙上來勸解道:“娘娘,圣上即問,您又何苦隱瞞呢?且婕妤那話原也有些道理的。” 高貴妃便做出將普女官瞪了眼的模樣,方于乾元帝道:“不過是陳婕妤言道,虧得不是殿下出事,不然圣上怎么能善罷干休呢?這也并不是說您偏心,一個太子一個皇長孫,自是差著些的?!闭f了這幾句,又急急道:“圣上,您可別與殿下說去,殿下慣愛多思,總以為自家做得不周到,若是叫她聽著,可是要惹禍的?!?/br> 在乾元帝聽著這幾句前倒還有些疑心是玉娘與高貴妃商議好了的,不然怎么他一去椒房殿,玉娘便催著他來昭陽殿,這在從前可是沒有過的,要知道玉娘自有了身孕之后更是粘人得厲害??陕犃烁哔F妃這些話,倒是知道了玉娘無辜,若是她與高貴妃有串聯(lián),怎么肯把她腹中孩子拿來說話呢?只怕是高貴妃看著叫陳婕妤挑唆了,不忿他偏愛玉娘母子。 因此臉上竟是一笑,與高貴妃道:“虧得你還知道你們殿下心思重。”高貴妃聽著乾元帝這話隱約帶些怒氣,正中下懷,臉上卻做個驚惶的模樣提起裙子在乾元帝面前跪了:“妾有罪。” 乾元帝已站起了身,在高貴妃面前站了回,淡淡地道:“朕知道,朕心愛皇后母子,你們多不服氣,背后說些話也是有的只是若是叫朕知道,這話傳去了皇后那里,永巷那里倒還有幾間屋子?!闭f了抬腳便走,高貴妃便做個哀哀哭泣的模樣隨在乾元帝身后,直將乾元帝送到昭陽殿前,看著乾元帝上了肩輿,去得遠了,方才折回來。 待再回在昭陽殿,高貴妃已收了悲聲,命人打水來與她凈面,重又梳妝了回,這才問:“柳海可回來了?”普女官回道:“回娘娘話,柳內(nèi)侍還沒回來?!鳖D了頓,又小心地道:“娘娘如何不把陳婕妤那些話都告訴了圣上,倒叫圣上以為您也嫉妒呢?!备哔F妃照著鏡子笑了笑,回頭與普女官道:“看在那個沒了孩子份上,他也要依舊叫我做著貴妃。” 卻是因金盛來過昭陽殿,是以高貴妃一聽著乾元帝言道是玉娘要他來的,便明白這是玉娘與她機會報復呢。而高貴妃服侍了乾元帝那些年,自然知道乾元帝秉性猜忌,若是直愣愣地告狀,只怕就會以為她與玉娘是串通好了的,反倒可能叫陳氏那個賤人脫出身去。她如今年紀漸老,左右是翻不了身了,倒不如舍出自家去,倒還好叫陳氏翻不了身。 是以高貴妃故意漏些嫉妒的言語與乾元帝,又漏出那些話是陳婕妤說與她的,果然激得乾元帝大怒。她這里還有退步,可陳氏那里呢?陳氏若是得了教訓,景和那小畜生只怕也要坐不住哩。 果然到了次日,就有消息傳來,只說是乾元帝過去探望陳婕妤時,陳婕妤嫉妒成性、言語失當,惹怒了乾元帝,又叫乾元帝禁足了,更仿佛有要將陳婕妤再降為才人的意思。 未央宮上下都是明白人,知道若是乾元帝真心要廢陳婕妤為才人,一道旨意即可,又不是廢后,還要尋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叫朝野上下信服,他這樣做張做致,無非是做與人瞧的。皇后謝氏深得帝心,乾元帝委屈著誰也不會委屈到她頭上去;至于旁人,乾元帝那樣任性,又會顧忌著誰?左思右想,無非是陳婕妤之子——吳王景和。 說來吳王素有孝名,從前陳婕妤幾回得罪,都是吳王在乾元帝跟前苦苦哀求才得以保全,如今乾元帝故意放了這個風出來,莫不是有意要寬縱陳婕妤? 而景和聽著這個消息,心上頓時不安起來,朝云一案可是還未了結(jié)呢,如今又故意傳出陳婕妤嫉妒,偏又不處置她而是將這些話傳了出來,不問可知,這是說與他知道的??伤闶腔首?,可在天家,也是先有君臣再有父子,乾元帝若是要處置他,又何必做這樣的戲來?莫不是,他已起了疑心,卻無真憑實據(jù)? 景和想在這里,立時走在書房門前,喊了聲:“人來?!?/br> ☆、第285章 線索 景和即封王開府,手上能用的人自是比從前多出許多,收買狗剩的那個男子便是景和的侍衛(wèi)長,姓個平,因家中獨有他這么一個兒子,是以喚作了一郎。平一郎身量兒中等,模樣兒尋常,卻是生了極濃密的須發(fā),兩三日不整理,那胡須就能將大半張臉遮住,再瞧不出本來面目,等回來將胡子一刮,便是了無痕跡。 當時景和將狗剩的性命留著,一是左右狗剩認不出人來,二則,更要借狗剩的口供,將查案的線索攪亂。 原本倒是如景和所料,趙騰同羅士信兩個縱是抓著了狗剩,也尋不出收買狗剩的人來,生生案子耽擱了,正是得意的時候,偏陳婕妤又得了罪名,景和心中有病,自然心虛。便使人將平一郎喚了來,查問了平一郎當日言行,問他可遺留了甚物件兒在那小乞兒處。 平一郎也知自家所為是要掉腦袋的,可富貴動人心,他又是個極有志氣的,看著前頭的神武將軍趙騰的例子,自覺若是奉承好了吳王,待得吳王有大造化時,他未必不是第二個神武將軍。便是景和無有那個福分,只消王府在一日,也少不了他的好處。這時間聽著景和問話,自然滿口地與景和發(fā)誓,只道是那狗剩年紀即小,又個愚笨的,怎么也認不得他。景和尤不放心,臉上卻做個喜歡的模樣與平一郎道:“孤若是信不過你,也不能把這樣要緊的事交予你來做了。從今而后,你就隨在孤身邊?!?/br> 平一郎聞言大喜,只以為這是景和肯信重他,卻不知道,這正是景和不放心。若不是景和知道趙騰與羅士信依舊在查案,乾元帝又秉性多疑猜忌,景和再不能將平一郎這個禍端留在這個世上。而將平一郎帶在身邊,正是景和知道,尋常人若是有個偌大的把柄,絕不能隨身帶著,他將平一郎帶在身邊,同進同出的,趙騰與羅士信反而不會輕易疑心到他身上去。 不說景和依舊扮個孝子模樣,先往乾元帝跟前為陳婕妤求情,轉(zhuǎn)而又去了承明殿,只在承明殿在哭訴,苦勸陳婕妤安分守己,謹守本分云云。 玉娘在椒房殿聽著消息,倒是笑了,與金盛道:“你去勸勸吳王,只說他父皇與我都知道他的一片孝心,陳婕妤便是有錯也沒有怪在他頭上的道理,叫他很不用如此。”這話兒看似寬和,實則暗帶尖酸,并不是玉娘往日溫軟風格,金盛聽著雖感詫異,到底不敢問,只得依言走在承明殿前,當了人將這番話與景和講了。 景和聽了金盛轉(zhuǎn)述,含羞帶愧地道:“叫母后費心,是兒臣的不孝。”說了對著椒房殿的方向磕了幾個頭。 金盛雖是個內(nèi)侍,可傳的是皇后口諭,也好算是椒房殿的上差了,看著吳王對著椒房殿遙遙叩首,上去攔住也使得。偏是金盛來前,領(lǐng)著玉娘吩咐,只道是:“憑他做甚,你只管看著?!笔且越鹗⒅缓糜芍昂瓦b遙地叩首請罪。 承明殿不是僻靜所在,鬧了這樣一出,多少人瞧見了。知道的,說是,陳婕妤仗著自家有兒子,兩次三番地與皇后做對,皇后只這樣不疼不癢地說上幾句,也好說一聲寬厚了。不知道詳細的,卻要嘆一聲:“人家兒子回護生母也要捻酸,這樣愛醋,難怪將圣上把得牢牢的,便是有孕也不肯放手哩?!边@都是景和平日會得做戲,世人都當他是個賢明人,如今看著這樣,只當他是平白叫陳婕妤牽累了,對他倒有幾分憐憫。即存了憐憫,不免就有所偏頗的緣故。 又過得七八日,京都出了樁人命案子,里正報在了奉天府尹案頭。 這案子初看起來也沒甚起眼,不過是有人打水發(fā)覺水井里有具尸體,在井中沉沉浮浮,嚇得扔了井繩,跑去告訴了里正知道。 里正聽說,一面報官,一面使人將尸身打撈上來。想那尸身許是在井中泡了許久,尸身已泡得漲大,竟是不能從井口提上來,只好將井攔敲掉,這才將那具尸身從井里撈了上來。那尸身還未上岸,一股子惡臭已熏得瞧熱鬧的百姓呆不住,散去了許多。只余下里正與幾個撈尸身的男子在一旁等候。 少刻,奉天府尹到。一到現(xiàn)場,便命仵作上去查驗尸身。查得尸身是個男子,因尸身叫水泡的脹大,又是滿臉的于思,不獨年紀瞧不出來,連著五官面目一樣瞧不清楚。 仵作先問里正道:“這尸身撈上來前,是仰面向天還是背部向天?”里正便使打撈尸身的幾個百姓上去回話,幾人推搡一番后,就有個模樣兒瞧著不丑不俊,身量不胖不瘦的男子上來回話,道是:“小人粗粗瞧了眼,仿佛是仰面的?!蹦菚缘盟捯舨怕?,一旁就有人啐了口,道是:“放屁,明明是背部向天。你臉上長滿頭發(fā)的?!” 這話說了奉天府尹與仵作都是一笑,就看著一男子從樹后轉(zhuǎn)了出來,自言是附近鄉(xiāng)鄰,死者撈上來前,他一時好奇往井里看過,那死者的頭臉部位是黑黢黢一片,瞧不見一絲肌膚。說著又往死者那兒一呶嘴兒,道:“老爺,您們也瞧著了,這死人倒是長了一臉胡子,可他鼻子額頭那里沒長胡子呢?!?/br> 《洗冤集錄》有云:“若生前溺水尸首,男仆臥,女仰臥。頭面仰,兩手、兩腳俱向前。頭與發(fā)際、手腳爪縫或腳著鞋則鞋內(nèi)各有沙泥。口鼻內(nèi)有水沫,及有些小淡色血污,或有擦損處,此是生前溺水之驗也。蓋因蓋其人未死必須爭命,氣脈往來,搐水入腸,故兩手自然拳曲,腳罅縫各有沙泥,口鼻有水沫流出,腹內(nèi)有水脹也?!?/br> 這死者若真是俯臥,只怕是叫人弄死了才塞到井中去的。因死者人脹得厲害,難以分辨出腹部有無水腫,而在井中一番拉扯,死人的頭臉也沾上井壁的泥垢,是以仵作只好先查驗死者雙手,待得將死者緊攥成拳的雙手掰開,里頭不獨無有一絲泥垢,反倒有半塊玉佩在。 見著玉佩,不待奉天府尹開口,圍觀的人群中已竊竊私語起來,都道這人必是叫人害死的,臨死前將那兇手的玉佩抓在手上,待得官府查案時也有線索,好為自家伸冤報仇。更有膽小些兒的道:“這是屈死的,怕不要變做厲鬼!還是請個道士來超度他要緊?!钡菇凶笥页靶α嘶?。 奉天府尹哪里笑得出來,他一看著死者滿臉于思便知道不好:晉王妃被暗算一案中的主謀正是一臉的于思,可心中又暗自希望著不過是個湊巧,長了一臉胡子的男子也不在少數(shù)哩??纱踝麝_死者雙手,現(xiàn)出玉佩來,奉天府尹便知道十有八玖就是那人。而這人即是被殺,可見他身后必然另有主謀。如今他即已身死,人又脹得面目全非,又如何查得到他是哪個?即查不到他是誰,又往哪里去尋幕后真兇?! 奉天府尹心中嘆息,只得先命差役將尸身抬回奉天府,叫仵作細細查驗;一面使了班頭前往大理寺,請見大理寺卿羅士信將此事告訴他知道。 待羅士信與趙騰兩個趕到奉天府時,奉天府的仵作倒是查出了些東西:死者是生前叫人扼殺的,下手的人十分狠辣,連著咽喉中的軟骨也折斷了,想來要么是有仇怨,要么是要這死者到陰曹地府也開不了口。死者身上別無傷痕,唯有在左腿小腿處,有大半個手掌大的舊疤,便是尸身泡得脹大,這處傷痕也深深凹陷,可見平日的可怖,只是尸身已變形,是以一時也搞不明白這疤痕是怎么來的。 趙騰素來是張冷臉,瞧著丑陋惡臭的死者也毫不動容,反是彎下腰去細細查看了那處疤痕,幾息之后才直起身來,冷著臉道:“是狗咬的。” 這話出了口,不獨羅士信與奉天府尹,便是仵作也一臉詫異地對著趙騰看,卻看趙騰將袖子一層層挽上去,露出小臂來。羅士信與奉天府尹看得明白,趙騰的手臂上也有個創(chuàng)口,三指大小,雖是年深日久,也瞧得出當日慘況。 趙騰將袖子翻下,淡淡地道:“我五歲時,鄉(xiāng)間悍婦欺我母子無夫無父,搶我家地里收成,我母親與那悍婦爭執(zhí),她兒子縱狗傷人,虧得我把胳膊擋了擋,不然傷的就是臉了?!绷_士信與奉天府等俱是知道趙騰告他生父停妻再娶的,以至于他生父一家妻離子散,雖知其情有可原,可也未免太無情些,今日聽著趙騰這話,再瞧那舊創(chuàng),倒是對他生出幾分同情來。 即查得死者身有狗咬舊傷,就由奉天府、大理寺、神武營一并撒出人去巡查,雖京城也算得上是茫茫人海了,到底架不住趙騰與羅士信等人將人撒豆一般地撒出去,沒過幾日竟是叫他們將人摸了出來。 這人姓個毛,大名無人知曉,因他毛發(fā)極多,因此鄰居都喚他一聲阿毛。阿毛一直替人挑水為生,是以到了四十多歲還未娶著妻子。不想他前些日子忽然有錢起來,竟是拿了二兩銀子與街上的紅媒婆,要尋個年輕美貌的媳婦兒,聘禮上更是愿意出到二十兩銀子。 左鄰右舍的聽見這話,自然要問,阿毛只道是在路上撿著的,卻不肯告訴人在哪里撿著,更不肯告訴人撿著了多少銀子,情愿把銀子出來請人吃酒,因而還有人笑阿毛是做強盜去了,阿毛只是笑,一聲也不辯駁。 阿毛撿著銀子的時間,恰是晉王妃出事之后。 如此一來,不獨奉天府尹便是大理寺卿羅士信也將阿毛認作了收買狗剩那人,便將狗剩從大牢里提上來,引他去看阿毛尸身。想狗剩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童,又無甚知識,在大牢里關(guān)了這些日子,早嚇得傻了,更有阿毛死狀可怖,狗剩一眼也不敢瞧,只閉眼點頭。 (下接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 因有狗剩指認,趙騰與羅士信兩個便親往阿毛家搜查,哪里知道到得阿毛家,屋內(nèi)已叫人翻得七零八落。羅士信起先以為是左鄰右舍看著阿毛身死,貪圖他剩下的銀子,待拘了來拷問,個個都指天畫地的喊冤枉,又有人道:“阿毛自家回家翻走的!昨兒半夜我還聽著阿毛家有響聲, 我以為進了賊,開窗一看,阿毛家燈也沒亮,不是鬼又是什么!” 羅士信做得大理寺卿,哪里相信鬼神之說,便認作是阿毛背后那個主謀殺人滅口之后,更來阿毛家搜檢了番,也免得遺漏了甚要緊東西叫人查出他來。羅士信心知阿毛家即叫人翻檢過,只怕是沒甚東西留下了,好好一條線竟就斷了,不免叫人可惜。正是扼腕的時候,忽然聽著一旁的趙騰道:“那紅媒婆何在?” 又來不及了,明天一定收拾掉景和。 ☆、第286章 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