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臨朝，在場諸人中，除著梁丑奴并景寧兩個是贊成的之外，有些兒是隨眾的，頗有幾個是不甘愿的，也曾進(jìn)言勸退，只是景晟意甚堅(jiān)且宗室們肯答應(yīng)，自也只得強(qiáng)忍。只好在太后雖在簾后坐著，到底不曾出過一言，也算得安分，才略略安心。如今如今看著太后忽然不出來了，起先以為是太后無心政事，心生倦怠的緣故，后頭漸漸傳出太后有疾，如今連著晉王妃、趙王妃都進(jìn)宮侍疾了，倒還欣慰新帝雖是年幼，卻不曾因私廢公，倒還安慰。不想這時新帝忽然提及，又問他們是何故，哪個肯接口，都道是：“太后娘娘吉人天相?！?/br>
    景晟料也知道這些人不能說出甚來，自家道是：“太后起先昏睡，御醫(yī)署中諸御醫(yī)都不知太后之疾因何而起，忽忽數(shù)日，太后忽然甦醒，道是見著了先帝。先帝詢問朝中境況，太后道是諸臣用心，先帝頗感安慰?！?/br>
    聽著景晟這話，自景淳景寧以下諸大臣們說不得人人拜倒，對乾元帝稱頌一番，景晟抿了抿唇，繼道：“只臨別時，先帝與太后道他臨朝二十二年，諸事皆正，唯一事有憾?！本瓣赏５靡煌?，將座前群臣看過眼，忽道，“先帝道是沈如蘭冤魂告在閻君座前，當(dāng)年原是李源設(shè)局陷害沈氏，如今李源已然招承，先帝得知，心上十分有愧，使太后轉(zhuǎn)告朕，務(wù)必與沈氏一門昭雪?！?/br>
    因這主意是羅士信出的，是以他心上早有防備，余人除著景寧之外，個個面露驚色，將景晟看了會，還是太傅道是：“圣上可知此事大謬也。便沈如蘭當(dāng)年真是蒙冤，今日以先帝托夢為之昭雪，他日他人也可假托先帝所言，圣上當(dāng)如何自處？”

    此言一出，莫說是景晟與景寧臉上通紅，便是羅士信也是個面紅耳赤，低了頭不敢聲張。原是他也自知此計(jì)不甚妥當(dāng)，可為著脫身，又欺景晟與景寧年幼，到底還是獻(xiàn)了上來，如今叫太傅當(dāng)年說出不妥來，實(shí)在羞愧得無地自容。

    景晟紅了臉道：“太傅所言甚是有理，然此事確是父皇托與母后，朕不敢不問。只朕也知道茲事體大，故而召諸卿問計(jì)，如今太傅可主意？”又與諸人道，“爾等有計(jì)也可說來，朕聽之?！?/br>
    太師閔珪道是：“當(dāng)年定案時，臣為刑部侍郎。此案略知一二。在沈家確是抄出信件來，只也不是沒有可磋商之處，哪個通敵了會將往來信件擱在書房？當(dāng)年李源進(jìn)言道是：‘此乃燈下黑，再無人會得疑心書房中會放這樣要緊的東西?！苏Z，先帝身邊的昌內(nèi)侍常年隨侍，想必聽過。如今沈?qū)④娡袎襞c太后也是有的?！?/br>
    太傅程邦瑞接著道：“沈如蘭魂靈尋著太后，直言其冤，太后心有所感，請圣上查之。圣上奉母命核查，只可惜李源已死，不能核查實(shí)情。圣上純孝，不忍太后失望，不妨尋訪沈如蘭可有遺族在世，若是有，

    將當(dāng)年抄沒的家產(chǎn)撥與他，復(fù)其籍貫，許其后嗣科舉也就是了。”

    景晟聽說不由點(diǎn)了點(diǎn)頭：太師太傅兩個的說話幾乎是實(shí)指李源設(shè)下毒計(jì)陷害沈如蘭，并在君前進(jìn)了讒言，若是如此先帝也不過是偶一失察，如今還了沈如蘭家人清白，想來也可使亡靈安慰，不再糾纏不放，因又與諸臣道：“諸卿可有主意？”

    梁丑奴聽景晟動問，忙接口道：“臣以為，此舉可使沈氏一族必感念圣上仁德，便是太后，也有慈名哩，想來先帝在天之靈也覺安慰，可謂一舉三得。”唯刑部尚書史松出行啟奏，道是當(dāng)年因沈如蘭之母太夫人尚在，故而沈家不曾分家，原是合族聚居的。沈如蘭通敵罪名定了之后，沈氏一族十六歲以上的男丁盡數(shù)被斬首，女眷沒入了教坊，因不愿受辱，也都自盡了。當(dāng)年唯有沈如蘭一個侄兒一個侄孫僥幸不死，發(fā)配西北苦寒之地。如今可往彼處尋找。

    景淳聽說忙道是：“臣愿為太后圣上分憂，親往西北核查此事?！本瓣陕犝f，臉上就顯出笑容來，微微傾著身子與景淳道：“王兄孝心，太后若是知道，也必歡喜。只是此去西北路遠(yuǎn)迢迢，王兄身子也不甚健旺，未必支持得住?！?/br>
    景淳今日進(jìn)殿，看著景寧陪著景晟，自家卻是一些兒消息也不知道，起先覺著受了排擠，心中不悅，過得片刻倒也轉(zhuǎn)過心思來，知道是叫高鴻倒賣鹽引的事誤了。當(dāng)年高鴻倒賣鹽引雖也與為著自家發(fā)財(cái)?shù)木壒?，可更多的是為著他這皇長子賺些花費(fèi)。這事便是景晟自家不想，他的母舅們也都是狡猾的，未必不會提點(diǎn)他。這根釘子一旦埋下，景晟年紀(jì)還小許不會立時計(jì)較，等他日長成，這根釘子也埋得時日久了，只怕就要引出禍?zhǔn)聛?，是以格外要在景晟面前顯出殷勤來，聽著景晟有不叫他去的意思，忙道：“臣為國盡忠，為母盡孝，哪里說得上辛苦。”

    景晟聽著景淳意思堅(jiān)決，方才答應(yīng)，又道：“王兄想帶哪個做你副手，但說無妨?！本按镜惯€知道神武將軍原在沈如蘭手下，因此便要了趙騰，因怕景晟疑心，倒還把緣由說與了景晟知道，本以為景晟必能答應(yīng)，不想景晟皺眉道：“此人朕還有用，不能與你。你另選來?！?/br>
    卻是趙騰當(dāng)年背棄乾元帝將乾元帝要賜死的人偷出，如今又是一副慨然求死的模樣，倒象是劉家父子虧欠了他一般，景晟氣惱異常，恨不得摘了趙騰腦袋。只是趙騰也是從二品大員，若是無有真憑實(shí)據(jù)，便是景晟也動不得他，只得將趙騰暫拘于神武營在宮中的居處，另使用副將寧嶠代使主將職責(zé)。是以這是聽著景淳要用他，怎么肯答應(yīng)。

    景淳聽著景晟不允，也不敢再強(qiáng)，只得另說了人選，這回景晟倒是答應(yīng)了。景淳便推著要回家準(zhǔn)備行囊，早早退出。到得家中，自是吩咐妻子徐清多往宮中去，好生服侍太后，教導(dǎo)兒女，徐清答應(yīng)不提。

    又說次日早朝，景晟便依著前一日君臣們商議定的話，道是沈如蘭托夢，直言其冤，太后慈悲，要問此情。

    還是防盜

    因得了乾元帝首肯，玉娘當(dāng)日便下了口諭，令得著乾元帝賞人的幾家宗室十日后攜采女們覲見。消息傳在掖庭，陳奉便知玉娘這是示意他，早些兒安排。

    雖陳奉覺著阿嫮此舉任性了些，可想著她在宮內(nèi)孤苦艱辛，卻也不忍叫她失望。過得兩日便是休沐日，陳奉換了衣裳，信步來在司馬門前。雖宮中內(nèi)侍無旨不得擅出，可真如昌盛、陳奉、金盛之類，守門的軍士們多半兒也不會留難，因此叫陳奉輕易地出了宮。

    說來趙騰也很有些兒自苦，他身居高位，俸祿豐厚，又常有乾元帝賞賜，是以家產(chǎn)頗饒，且依著趙騰官階，高門豪宅也住得，足能使奴喚婢?？哨w騰所居之處已算得上逼仄，所用的下人也不過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蒼頭，并兩個常隨罷了。老蒼頭看著陳奉過來，忙上來接著，臉上露了些笑容，因他滿臉皺紋，這一笑倒有些兒像在哭：“老爺，您來了，我家將軍在當(dāng)值哩?！?/br>
    陳奉聽著這句，眉頭略略一揚(yáng)，他與陳奉休沐時間大致不差，如何他休沐了，趙騰卻在宮中當(dāng)值？

    老蒼頭并不知陳奉身份，只以為他是個有些兒身份的富商，看著陳奉面露訝色，還道：“咱們將軍可有多少日子沒休沐了，宮里忙！”一面兒說，一面兒把手指數(shù)了數(shù)，嘆息道，“有二十三日哩，也不知哪里有這許多事。”

    二十三日，便是從阿嫮得病起，趙騰便一直在宮內(nèi)當(dāng)值。若是阿嫮病著，趙騰不肯拋下她也情有可原，如今阿嫮已將大愈，他依舊不肯少離，可是不怕人疑心么！阿嫮走道今日談何容易！好容易得著個兒子，這還沒立太子呢，便是立了，只消乾元帝一日未死，就大意不得！偏這兩個，一個要見人，一個不肯少離，莫不是都昏頭了，要使前功盡棄么！

    陳奉心中惱怒，不待老蒼頭再說甚，已轉(zhuǎn)身走開。老蒼頭一個站在原地，看著那位滿面是笑的富商老爺忽然轉(zhuǎn)了顏色，有些兒摸不著頭腦地回到房內(nèi)，將門依舊栓好。

    陳奉回在掖庭，忍著怒氣喚進(jìn)小太監(jiān)來服侍著他將衣裳換了，又連喝了兩盞冷茶方將怒氣壓下，把小太監(jiān)喊到近前來，只問道：“宮中可有甚事？”小太監(jiān)叫陳奉問得摸不著頭腦，仔細(xì)想了回方回道：“無有哩?！标惙盥犃藬[手令小太監(jiān)出去，自家又坐了會，方才出門，在未央宮中閑閑轉(zhuǎn)得一圈，連著膳房也去看過，又閑聊了會，方才做個散步的模樣兒往神武營駐軍處行來，行在門前往內(nèi)瞧得一眼，趙騰果然正在殿中，大馬金刀地坐在正座上，手上捏著一卷書，眼光卻不知看在何處。陳奉心上不由得一嘆，原先的怒氣又散去了不少。因見趙騰不知眼看何處，陳奉便有意無意地咳了聲，這才邁步走開。

    趙騰原在出神，驀地聽著門前有人咳嗽，抬頭一看，卻見陳奉正緩緩走開，便將手中書卷擱下問門前軍士道：“陳內(nèi)侍過來作甚？”軍士回道：“回將軍，陳內(nèi)侍許是經(jīng)過，您瞧，他身上穿著便裝哩?！壁w騰唔了聲，心上卻是起了疑惑：陳奉便裝從門前過，又咳得那一聲，莫不是阿嫮那里有甚事？

    說來趙騰確是心系阿嫮，可他到沈如蘭身邊就是奉了乾元帝意思，因此不得不將沈如蘭種種言行報與乾元帝知道。他雖早知沈如蘭有個獨(dú)女，卻不知道沈如蘭這個獨(dú)女竟是這樣一個人物。

    那時沈如蘭正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只因他看著朝中諸戰(zhàn)將，護(hù)國公李源雖能征善戰(zhàn)，然而年已老邁，雖有個世子在，到底年輕。少有歷練。而余下諸人更是提不起，只以為過得數(shù)年，待得護(hù)國公告老，乾元帝更要啟用他，是以雄心萬丈。因趙騰昔日在戰(zhàn)役中勇猛，頗得沈如蘭信賴，常將他叫來在沙盤上排兵布陣。

    這日也是如此，沈如蘭召趙騰往書房，拿著河西布防與他說話。趙騰幼遭家變，是以本就寡言，且他身上又有重任，是以更是寡言，故而書房中唯有沈如蘭聲音。正當(dāng)沈如蘭說著河西一支軍隊(duì)時，猛然聽著書架后頭有伶伶俐俐的女孩子聲音道：“爹爹，您數(shù)數(shù)錯了，是五千六百一十二位?！闭f著，就看著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從書架后頭轉(zhuǎn)出來，黑黢黢的發(fā)，白生生的臉，身量兒纖細(xì)柔弱，穿著鵝黃衫兒，仿佛春日里才打苞的迎春花一般，幾乎將書房也照亮了。

    趙騰要到沈如蘭身邊，自是對他身邊人知道得清楚。知道這位沈?qū)④姲l(fā)妻早喪，只留下一個女兒，乳名喚作阿嫮，今年將將十二歲。沈如蘭素來將這個女兒看得愛逾性命，唯恐娶了后妻，這個孩子要吃苦頭，竟而始終不肯續(xù)弦。如今沈如蘭房中唯有兩個通房服侍，且是早年灌過絕子湯的，是以膝下獨(dú)得一女。如今這個女孩子口喚著爹爹，又在沈如蘭書房出入，想來就是那位阿嫮了。

    沈如蘭為人嚴(yán)肅，可看著阿嫮時臉上不禁帶出笑容來：“你這孩子，好端端來我書房作甚，有外人哩。還不回去。”

    阿嫮聽著沈如蘭說有外人，方瞧見立在一旁的趙騰。她竟不似尋常女孩兒見著外人會得露出羞澀來，反把趙騰上下打量了回，轉(zhuǎn)臉與沈如蘭道：“相書上說，武將兩邊眼眉上生殺氣，正高而有顴，所以當(dāng)?shù)谜鲬?zhàn)?！闭f著抬手往趙騰一指道，“看他面容，眉骨高而有顴，雙眼有神光，能應(yīng)相書言，可不知?dú)硯缀?？?/br>
    沈如蘭笑罵道：“瞧了本相書就來充先生，莫叫人笑話，還不進(jìn)去?！卑墙猩蛉缣m寵成的性子，哪里怕這個，反走進(jìn)兩步對趙騰又仔細(xì)看了看，兩個雙眼無意間一對，趙騰只覺著眼前的女孩兒年紀(jì)雖小，卻生得一雙妙目，黑白分明，神光乍離而合，似嗔似怒，若顧若盼，叫她專注看著，心上竟是一跳，將眼光挪了開去，不想阿嫮忽然又道：“你目光游移，有心事否？”

    趙騰叫阿嫮這句一說，臉上騰地就紅了，輕咳了聲，將臉轉(zhuǎn)了開去。沈如蘭看著阿嫮實(shí)在不像，不得不過來將她拉開，阿嫮尤道：“我拿著他比一比那本《相面》說得可準(zhǔn)不準(zhǔn)，您做甚呢?！钡降讙暝贿^沈如蘭，叫他推了出去。

    沈如蘭回轉(zhuǎn)身來方與趙騰笑道：“小女叫我寵壞了，一點(diǎn)女孩家樣子也沒有，見笑見笑?！壁w騰忙道：“將軍言重了，令嬡天真率真，毫不做作，是個好的?！闭f完這句，這才自知失言，臉上頓時紅得透了。沈如蘭起先倒也不怎么在心上，忽然看著趙騰臉紅，心上倒是一動。

    沈如蘭自知將女兒寵得太過，說得好是天真率真，實(shí)乃霹靂一般的性子，一點(diǎn)子不如她的意就要發(fā)作，偏她又秉性聰明，手段百出，回回都能叫人還手不得，是以家中那些堂兄弟姐妹們哪個也不敢來招惹她。這樣的性子固然不能吃虧，可真要嫁出去，哪個婆婆能受得??？她又怎么肯委屈自家服侍人去。而當(dāng)日趙騰報履歷時，報得的是父母雙亡，無有兄弟姐妹在世，乃是孤身一人。且沈如蘭平日也看著，軍中的兒郎們一個個遠(yuǎn)離家人，又正當(dāng)青壯，多有往花街柳巷泄火的，唯有這趙騰，竟是絕足不往，竟是個干干凈凈的。

    雖說這些都是好處，可從前沈如蘭并無放在心上，今日忽然聽著趙騰初初見面就肯夸阿嫮，臉上又現(xiàn)紅暈，分明是有些兒心動的模樣，就把這念頭勾了起來，又做個若無其事的樣兒，旁敲側(cè)擊了番，聽得趙騰果然無有什么成婚定親故事，更是滿意。

    因阿嫮愛往他書房來，沈如蘭便常把趙騰叫了來，叫兩個有意無意見一見。說來，趙騰原是惑與阿嫮嬌花嫩柳一般樣貌，相處之后驚覺阿嫮琴棋皆通，雙手能書，能言善辯，頗有見地，若生為男兒，只怕也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漸至迷惑。

    只不待趙騰厘清自家心思，便有了西北夷狄之亂，而后情勢急轉(zhuǎn)直下，待得趙騰奉著乾元帝旨意將出首告沈如蘭之后，叫沈如蘭一番怒斥，這才驚覺已是對阿嫮情根深種。

    第三百二十五章

    待得趙騰驚覺自家深愛阿嫮時，已與沈如蘭決裂，沈如蘭自然不能將阿嫮許他，可說是萬般皆休，趙騰心上恨悔無極，卻也無可奈何。

    趙騰此人深有左性，認(rèn)定了一樁事便不肯再更改，不然也不能為著替母伸冤，甘愿替乾元帝做耳目。又因著他對阿嫮有情且自覺愧對，這才冒險將阿嫮偷出，而后將她遠(yuǎn)遠(yuǎn)送走，好保全阿嫮性命，卻忘了阿嫮的性子剛烈，哪里是肯忍辱偷生的人。

    因著阿嫮在趙騰心上真好說一聲“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

    ☆、第393章 鳴冤

    作者有話要說：　　景晟在朝上直言沈如蘭托夢事，當(dāng)時就在朝野掀起軒然大波，就有御史出列直言：圣上身為萬民主，如何能傳此鬼怪之說，天子尚且公然做此言，必使天下巫道橫行，使人心浮動，畏鬼神而不敬朝廷。

    也有大臣知道圣上性子同先帝仿佛，雖是年少，可也堅(jiān)定，拿準(zhǔn)的主意甚少更改，這一回即在朝中親口說來，必是拿穩(wěn)了主意，何必定要與他做對，惹得他們母子不喜歡，是以出班支持，只道沈如蘭昔年也曾與朝廷國家有功勞，如今直言蒙冤，也是君臣有義的緣故，有道是：君臣敬則朝延正, 朝延正則王化成。再者，有容人之量，知錯而能改方是圣明天子的泱泱氣度。

    謝顯榮因?yàn)槁犞蛉缣m是托夢與太后，且不說他是太后親兄，自然要站在太后一邊兒，便是他私放人入大牢便是了不得的事，是以這會子也出列辯駁。他雖是一腔的熱血，偏生得一張端方面孔，說話時也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倒是全瞧不出有私心的模樣。便是有人拿著他的身份說話，謝顯榮也是做了一副傲然的模樣道：“難道就為著我是太后娘娘親兄，便不能說話了嗎？這是哪家的王法！”直堵得人面紅耳赤，又因那句“這是哪家的王法！”還不得不跪地請罪。

    因這主意倒是太師太傅們與景晟商議定的，雖未明著出列支撐，只他們站著不動，就已是意思了。這兩位重臣都曾做過幾任主考，門生遍布朝野，便是此刻的朝上也有數(shù)位，看著自家恩師不做聲，這些學(xué)生們自然也不好出聲，爭論得一會便分出勝負(fù)來，果然是支持復(fù)查的那一方的占了上風(fēng)。景晟便使太師為主，三法司為副復(fù)核沈如蘭通敵一案，待得塵埃落定，再做它論。

    事畢下朝，景晟依舊先往椒房殿來探望母后，前幾日母后總是躲在床內(nèi)不肯叫人近身，今日卻是走了出來，雖是依舊不認(rèn)得人，與景晟景寧倒是熟稔了很多的模樣，還曉得招呼他們用膳，又提景琰與顧鵲，只道她們辛苦。

    景晟與景寧弟兄兩個聽著這些話，都覺安慰，卻沒想到，若是母后真的不認(rèn)得他們，不知道自家是誰，一個女子落在全然陌生之處，哪有不怕不想著離開，反而安之若素地呆下來的道理。這也實(shí)在是因景晟雖是天生聰明，可到底他年少，阿嫮又是他親娘，他且想不到別處去；在景寧，他卻是宮中少見的純孝之人，即將阿嫮認(rèn)做親娘，在他眼中便是阿嫮做甚事都是對的再沒錯的時候，是以竟沒一人起疑竇。

    又說景淳為著奉承景晟母子，自家爭取了往西北尋沈如蘭一族遺孤的事，不想他的儀仗出京城的次日，大理寺前的堂鼓就叫人敲響了。

    敲鼓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生得白生生面龐兒，黛眉櫻唇，本就是一副秀麗溫柔面貌，只是身上披麻戴孝，瞧著就是身負(fù)奇冤的模樣。大理寺守鼓的衙役看婦人生得單柔，倒是把好言勸她，直道是：“你這婦人好不曉事！難道你家男人死絕了嗎？倒要你個婦人來！大理寺的鼓也是好敲的么？入得大堂，不管你有理沒理，先打你三十板子再說！你生得這樣單薄，如何扛得?。≈慌逻€沒打完，你就已死了！還不換個男人來。”

    不想那婦人聽說，不獨(dú)不走開，反是提裙跪在大堂門前，哭道：“小婦人家的男丁已死絕了，唯剩小婦人一個。小婦人本以為家父之冤，今生雪沉，不意圣上乃是不世明君肯復(fù)核此案，故而小婦人前來喊冤，若是大人不接狀紙，小婦人跪死堂前?！?/br>
    因這婦人生得纖柔，又是一身重孝，分外惹人眼目，大理寺大堂前也不是甚僻靜處，漸漸地就有人圍觀，因聽她說得十分可憐，便有人肯替她說話，道是：“大哥，這婦人也太可憐了些，若是還有人能出頭，她一個婦道人家何必自家來呢，你就替她轉(zhuǎn)個狀紙又能怎么樣呢？”

    衙役一面是覺著這婦人果然可憐，一面也叫眾人懇求著，只得答應(yīng)，便道：“你即要申冤，狀紙何在？交與我，我替你轉(zhuǎn)呈?！眿D人答應(yīng)一聲，探手入懷摸了個白綢的小包來，一層層打來，露出里頭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來，色作金黃，有著美玉一般的光澤，竟是田黃石所制。傳說田黃乃是女媧娘娘以七彩石補(bǔ)天時落入人間的寶石，藏之可驅(qū)邪避災(zāi)，佩之可益壽延年。這雖是鄉(xiāng)野傳說，又因其細(xì)、潔、潤、膩、溫、凝俱全，可謂印石之王，是以素來受文人墨客喜愛。在場就有人有些見識，知道這婦人能拿出這樣一枚印章來，想來也是有些來頭的，愈發(fā)地不肯走開，還叫嚷道：“官爺，你就傳一傳么，拿得出這印章的，也不是一般人哩?！?/br>
    那婦人將綢包舉過頭頂，道是：“小婦人無有狀紙，這枚印章便是小婦人的狀紙，大人見了必定會宣小婦人入內(nèi)，還請官爺轉(zhuǎn)呈?！彼f話時聲音顫抖，不知道的只以為她在哭泣，哪里曉得，這婦人心上實(shí)在是怕的厲害，原來她不是旁人，正是那冒了沈昭華之名的翠樓。

    又說衙役見多了來刑部告狀的，可拿枚印章來告狀，又口口聲聲說著史大人見著印章必定會受理的倒是頭一回。只刑部的衙役，倒也不是無知無識的，知道越是這樣有異的越是不能輕忽，當(dāng)時走近翠樓，從她手上將白綢包都拿了去，轉(zhuǎn)身奔進(jìn)大堂。

    說來也巧，羅士信雖參與了三法司會審沈如蘭通敵一案，因他是大理寺卿，手上也有幾樁要核實(shí)的案子，今日就在大理寺內(nèi)，聽著有人擊鼓鳴冤，先就皺了眉頭。

    依著慣例，但凡堂前堂鼓敲響，他必是要上堂的，只得將心煩時擱在一旁的官帽戴上，又撫了撫身上官袍，這才邁步上堂，一班衙役們早已分列兩旁。羅士信正要問哪個喊冤，宣上堂來，就看著守堂鼓的衙役雙手捧了個白包兒一路奔了進(jìn)來。進(jìn)得大堂，衙役先與羅士信見禮，而后便將翠樓的話與羅士信學(xué)了會，方將手上的白綢包兒奉上。

    羅士信見是枚田黃印，先就有了精神，探手拿起一看，乃是陰篆，且用的是大篆，因年深日久，印上印泥都已干透了，原先的鮮紅印泥都變成了褐色，仿佛是干涸的血跡一般，連著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羅士信便用白綢蘸了水，細(xì)細(xì)將刻面擦拭干凈，這才凝目看去。

    這一看直叫羅士信顏色變更，陡然站起身來，又把印章蘸了新印泥，按在紙上，印出四個篆字來，卻是周人史籀所作為大篆，乃是：存蕙之印。

    沈如蘭，字存蕙。這是沈如蘭的印章。羅士信見著印章便再無懷疑，一來，這刻章的田黃寶潔、透明、通靈，肌里紋路隱約如絲，說是石中極品也不為過，本就難得，更何況，上頭的篆字是大篆。原是始皇帝統(tǒng)一六國后，使李斯在九千字的《史籀》上增損大篆、籀文，謂之小篆，及至秦亡漢興，篆書漸漸衰落而隸書始盛，到得后來，篆書或制器或刻章，用的也是小篆，習(xí)大篆籀文者甚少，偏是沈如蘭身邊有一幕僚能做大篆，曾為沈如蘭制印贈人，只這幕僚在沈如蘭壞事前已病死了，是以羅士信看著印章已信了七八分。

    羅士信即信了這是沈如蘭之印，那來擊鼓鳴冤的婦人又是哪個？她又為甚早不至晚不來，偏要在圣上命復(fù)查沈如蘭一案時來鳴冤，可是有人暗通消息與她。羅士信想在這里當(dāng)即命宣。

    進(jìn)來傳遞印章的衙役看著羅士信驗(yàn)看過印章后臉上陰晴不定，而后果然命宣，倒是暗服那婦人說得對，也不敢耽擱，飛奔出去傳人。

    又說翠樓聽著衙役來傳，先是謝過衙役就要起身，無如她這些年來養(yǎng)得嬌，又跪得久了些，起身竟是不穩(wěn)，還虧得那衙役扶得一把方站穩(wěn)了。身后圍觀的人群倒是哄笑了回，只在哄笑聲中隱約有人嘆息了聲，翠樓回頭瞥了眼，這才隨著衙役走入大堂，圍觀的百姓待要跟進(jìn)，卻叫羅士信使衙役們攔在了堂外。

    羅士信看著翠樓樣貌秀麗，舉止溫柔，倒不象胡鬧的，又有印章為證，且圣上也命核查，便放緩了語調(diào)，因問道：“堂下所跪何人？”

    翠樓跪在大理寺大堂上，雖知佩瓊就在堂外，心上仍是忐忑，可到了這時，自由不得她害怕退縮，是以咬了牙道：“小婦人故沈如蘭之女沈氏叩見大人?！闭f著恭恭敬敬拜伏在地。

    羅士信雖早知堂下極有可能是沈如蘭之女，可聽她親口說來，心上還是跳得一跳，又問道：“你即說你是沈如蘭之女，你有何憑證？”翠樓抬頭道：“先父私印在大人手上。若此不足為憑，小婦人還有人證。”羅士信不意“沈氏”竟還有人證，忙道：“哪個是你人證？”

    翠樓因回道：“小婦人少年時喜歡在先父書房中看書玩耍，先父那時身邊有一心腹愛將，名喚趙騰的，曾見過小婦人幾回。當(dāng)年先父叫人屈害，他未受牽連，若是還在，可為人證?！?/br>
    羅士信聽著趙騰名字，將眉頭皺得一皺，雖景晟將趙騰軟禁的消息不曾傳揚(yáng)開來，可他身為大理寺卿，也沒有一絲風(fēng)聲都不知道的的道理，自然有些兒為難。轉(zhuǎn)念一想，若是趙騰當(dāng)真有罪，圣上怎么肯還將他留在宮中，想必是趙騰為人執(zhí)拗，不通人情而圣上又年少氣盛，故而君臣有些兒不愉快。如今即是事涉沈如蘭案，想必圣上也不會不將趙騰放歸。計(jì)較已定，羅士信便道：“暫且當(dāng)你是沈氏女，本官且問你，當(dāng)年沈氏女眷都沒入教坊，而后俱都自盡，你如何在這里？”

    翠樓便依著當(dāng)日佩瓊所教，將自家經(jīng)歷說了回，只道當(dāng)日她落入教坊后，陰差陽錯撞傷了頭，傷重垂死。教坊的人哪里耐煩替她治病呢，將她扔在了郊外，由得她自生自滅。說來也巧，有個夫人路過，將她救起。想是傷了頭的緣故，她當(dāng)時連著自家是誰也想不起了，便隨了那夫人回去，后頭因那婦人的妹夫無有孩子，便將她轉(zhuǎn)贈。后來她的老爺放了外任便將她待了過去，忽忽十余年，直至去年。

    羅士信聽得這“沈氏”一忽兒說著自家記不得從前的事，一忽兒又將經(jīng)歷說得明明白白，自然疑心，板了臉追問。翠樓哪里敢說自家依舊什么也記不得，這些事不過是人告訴她的，只說是，去年一日在家失足撞了頭，昏昏數(shù)日，再醒來時便甚都想了起來。

    這番話聽著依舊不盡不實(shí)，可羅士信是審老了案子的，只以為若是有人要冒認(rèn)，總要將經(jīng)歷編得滴水不漏才是，這“沈氏”不是說過曾撞了頭，有一段日子什么也不知道么？是以這等聽著有些兒前言不搭后語的，反倒象是實(shí)情，且冒充沈氏女，未必就是富貴，許是送命也未可知哩。

    羅士信也不再問，反叫 個差婆上來，吩咐道：“將沈氏請到耳房去休息，好生看顧，不許欺辱她?！辈钇乓搽[約知道這戴孝的婦人有些兒來歷，是以滿口稱是。又堆了笑臉來扶翠樓。

    翠樓聽著羅士信這番心頭就是一松，說來她今日在堂上作為都是佩瓊所教，自以為都是佩瓊的主意，還暗自佩服道：“姨母果然厲害哩，說得分毫不差?！币蚺绿蒙线@個看來粗豪的大理寺卿起疑，臉上一點(diǎn)子不敢露，先謝過羅士信，方才借著差婆的力氣站了起來，跟著退出大堂。

    羅士信看著“沈氏”退出，方與刑名師爺?shù)溃骸翱粗?，本官這就進(jìn)宮面圣?！?/br>
    可只除一個盧雪、叫樓氏與萬貴太妃離心，又怎么能叫玉娘氣平，她萬貴太妃母子即敢來招惹她，也怪不得她無情了。因玉娘深知乾元帝忌諱齊王，故而在他面前閑閑一筆，只把齊王夫婦提起，果然正中乾元帝下懷，將齊王夫婦召進(jìn)宮來侍疾。待得齊王與萬貴太妃母子們在清涼殿相聚，兩個都是面帶憂色，雖乾元帝顧忌著朝野議論，不能將齊王殺害，可甚時再放他出去，就是個未定之?dāng)?shù)。

    齊王妃因不知其中還有玉娘手筆，乍了膽兒與萬貴太妃與齊王道：“殿下素來肯與人為善，不若妾去求一求殿下，將王爺放出去。王爺?shù)降资浅赡昴凶?，久住宮中也不成話?！饼R王待要點(diǎn)頭，就看著萬貴太妃一聲冷笑道：“求她？不是她，你我還落不到如今這個地步。”將身邊服侍的宮人內(nèi)侍都喝退了，這才將袁有方所言與齊王齊王妃低聲說了回，恨聲道，“她逼著樓氏將盧雪杖斃，這等狠毒的心腸，也不怕報應(yīng)！” 齊王與齊王妃聽說，只是相顧無言，暗自懊惱不該無端招惹她，如今可怎么了局。

    正當(dāng)齊王妃發(fā)愁之際，便聽得殿外有內(nèi)侍報說殿下宣召齊王妃。齊王妃無奈，只得應(yīng)道：“妾知道了。”略略收拾一番，隨內(nèi)侍下得清涼殿，逶迤往椒房殿去。

    齊王妃進(jìn)得椒房殿，卻見殿內(nèi)不止玉娘一個，高貴妃與竇淑妃陪坐在兩側(cè)，她進(jìn)殿前仿佛正說著話，看她進(jìn)去，兩個臉上笑容尚未及收斂，倒是見了她，一個將臉轉(zhuǎn)了轉(zhuǎn)，一個卻把頭略低，倒像有些兒尷尬的模樣。

    齊王妃原就忐忑，看著這樣，更是不安起來，鎮(zhèn)定了心神走在玉娘腳前就才要拜倒，叫玉娘使左右扶住了，就聽得玉娘閑閑笑道：“不過是尋你說些閑話，自家妯娌很不必這樣拘禮?！庇终f賜坐。

    因她來前，高貴妃與竇淑妃兩個分左右在玉娘手下坐著，玉娘一說賜坐，雖貴妃與齊王妃品秩一般，細(xì)論起來，齊王妃到底是齊王正妃，高貴妃便站了起來，將位置讓與齊王妃。齊王妃謝過高貴妃，在玉娘手下坐了，面上帶些笑容，小心翼翼地道：“殿下病時，妾曾想進(jìn)宮侍疾，是以遞過折子，圣上言道殿下不愛人叨擾，不準(zhǔn)妾所請。妾中心不安，常日惴惴，如今看著殿下大愈，方得安慰。?！?/br>
    玉娘便微微笑道：“齊王妃看著我好了，所以安慰么？”齊王妃聽這句頗有些兒名堂，不禁將身子動了動，又笑說：“莫說是妾，天下臣民聽著殿下大安，也都感謝上天恩德?！庇衲稂c(diǎn)頭嘆息道：“也未必哩，有些兒愚民，胡亂相信鬼神之說，道我是叫冤魂纏上，所以不信。這話兒實(shí)在可惱，齊王妃，你說可是也不是?！?/br>
    齊王妃雖知玉娘召她無有好事，不想玉娘竟是當(dāng)面把故事提起，饒是她素來鎮(zhèn)定，一時也有些兒尷尬，紅了臉道：“便是有冤魂，也比不過殿下有洪福，神佛庇佑。”玉娘聽說，轉(zhuǎn)與高貴妃笑道：“我醒了，是我有福，我若是一睡不醒，可不成了無福之人，鬼神厭棄?！?/br>
    還不待高貴妃開口，齊王妃已立起身來，在玉娘面前跪了：“妾失言，妾萬罪?！备哔F妃這才笑著與玉娘道：“齊王妃素來是個謹(jǐn)慎的，殿下這話可嚇著她了?！币贿吀]淑妃也笑道：“殿下這話說得果然嚇人，虧得妾與貴妃jiejie問心無愧，不然可怎么坐得住呢?！边@兩個一人一句，把話說得刀子一般，直刺得齊王妃請罪也不是，不請罪也不是，臉上漲得通紅，還強(qiáng)笑道：“貴妃與淑妃說得是?！?/br>
    玉娘這才笑道：“罷了，你們倆個回去罷，我有話要與齊王妃說?！备哔F妃與竇淑妃兩個這才站起身來，行禮而退。齊王妃見高貴妃與竇淑妃兩個出去，又覺玉娘目光直直盯在身上，不由將背挺得筆直。

    不想她坐了好一會，只不聽著玉娘開口，她是心上有病的人，看著這樣，自然是心思百轉(zhuǎn)，正想玉娘是不是猜著了實(shí)情，只是無有證據(jù)，這才攛掇了乾元帝將他夫婦二人宣進(jìn)宮來，這會子又支使了高貴妃與竇淑妃兩個譏諷她；轉(zhuǎn)念又覺著玉娘不獨(dú)能哄住乾元帝這般多疑的人，連著從前的對頭高貴妃如今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可見不是常人。即不是常人又怎么肯做這樣粗疏之舉。

    齊王妃正在猜測，忽然聽著耳畔有人道：“齊王妃，齊王妃，殿下與您說話呢。”這聲音響得忽然，齊王妃陡然一驚，這才回過神來，謝皇后與她說話？如何她沒聽著，又說的甚？齊王妃抬頭看向玉娘，卻見玉娘也正看過來，一雙眼瞳黑白分明，隱隱帶些嘲諷，心上陡地一抽，不待她辯解甚，就聽玉娘淡淡道：“齊王妃即急著回去伺候萬貴太妃，我就不留了，你回去罷，小心服侍。齊王府中你只管放心，天子腳下，首善之地，自然不能出事?！?/br>
    齊王妃原想假托身上不好這才分了神，不想玉娘她是為著萬貴太妃分神，倒叫她無從辯解，也辯解不得。又聽玉娘令她退下，只得立起身來，行禮告退。才走到殿外，齊王妃渾身忽然如浸冰水一般：她好端端地提著齊王府作甚？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自然不能出事”這話在齊王妃耳邊炸響，唬得她霍然回過身去，卻看椒房殿中的鳳座上空無一人，謝皇后已然進(jìn)去了。便是這樣，更叫齊王妃心中害怕，當(dāng)下轉(zhuǎn)回身來，腳下加快，跌跌撞撞地就回清涼殿去了。

    待得進(jìn)清涼殿，齊王妃顧不得宮人內(nèi)侍們都在，直撲到齊王面前，顫了聲道：“天子腳下，首善之地，自然不能出事！天子腳下，首善之地，自然不能出事！”

    齊王與萬貴太妃叫齊王妃這兩句說得摸不清頭腦，萬貴太妃先皺眉將殿中服侍人等看了遍，那袁有方執(zhí)著拂塵端端正正地站在殿中，看萬貴太妃看過來，忽然露齒一笑。他原就生得白面紅唇，這一笑又露出潔白的牙齒，竟是格外可怖。

    萬貴太妃看著袁有方這幅形容，再把齊王妃的話想了想，心上狂跳起來，莫不是劉熙這薄情寡義的，畏懼天下人言，不敢拿他異母兄長如何，卻要除了兄長后代血脈？是以方才納了謝皇后進(jìn)言，將齊王夫婦都接進(jìn)宮來。

    萬貴太妃想在此處，滿面驚惶地將兒子媳婦瞧了眼，齊王與齊王妃也正想到此處，一般抬起頭來向萬貴太妃看去：雖說天下腳下，齊王府又是親王府自有王府親衛(wèi)，可若是趁著齊王夫婦不在，群龍無首的時候，尋些籍口將兩個孩子引出，做些甚也不是不能的事。

    一時之間三人心上俱都惶惶，還是齊王鎮(zhèn)定些兒，先叫殿中服侍人等都退出去，方輕聲道：“未必就如我們所想。若是他們要作甚，合該將我們瞞個密不透風(fēng)才是，作甚出言警示？她是他的皇后，自然是夫婦一心的，難道還肯與我們?yōu)樯撇怀??！?/br>
    萬貴太妃抖了唇道：“你哪里知道她，脾性古怪得很，性子又狠毒，指不定看著我們都在宮中，是以故意叫我們知道，好看我們鞭長莫及，惶恐終日?！饼R王妃聽自家婆婆這句，頓時霍然開朗，把齊王袖子拉了，哭道：“是了，是了，便是這樣！”一行哭一行把玉娘宣了她去，與高貴妃，竇淑妃一起將她譏諷嘲笑的話學(xué)了一回，又道是，“她說妾出神，不將她說的話放在心上。如今回想來，妾雖有出神，確是不曾聽得她有說話。她實(shí)是沒與妾說話呀。這般指鹿為馬，分明是故意與妾為難，叫妾白受她訓(xùn)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