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她們這樣的陪嫁侍女,按照規(guī)矩,都是要聽房的。 只少帥和少夫人不喜歡房事有人在旁伺候或者聽壁角,她們也就略略避得遠一些。但饒是稍稍避開,總也不至于什么都聽不見,昨晚實際上……床的咯吱和女人的低吟,幾乎就響了一整夜。 但殿下身上的痕跡,也未免太夸張了吧? 雖說女子肌膚柔嫩,可過了一晚痕跡還這樣重,那人昨晚難道沒控制手勁么? 瞿凝齜牙咧嘴的從床上慢吞吞的抬手抬腳,要了水。她低低“嘶”了一聲,一邊想起了什么似的,倒是面上紅了一紅。 唐少帥這人,還真是經(jīng)不起撩撥。 昨兒個晚上她的確是故意想要留下些痕跡的,但怎么也沒想到,平時斯文冷淡的男人,一到床上再被她一撩撥,就跟頭沒吃過食物的野獸似的,那叫一個如狼似虎,那叫一個不會憐香惜玉。 下嘴下手都毫不留情,到這會兒,她雖有七分夸張,但剩下的三分,卻是真的酸疼。 好在身上的痕跡雖深,卻并沒破皮,養(yǎng)幾日也就是了。 瞿凝一邊將身體浸入水里,一邊任由兩個侍女給她擦洗背部,只在她們偶爾碰到痕跡的時候“嘶嘶”的倒抽涼氣。 素琴到底忍不住,急急就出口怨了幾句:“少帥也太沒輕重了!主子這身冰肌雪膚,他也下得了這樣的手!這得養(yǎng)多少天才能好啊?!?/br> 瞿凝幽幽嘆了一口氣,仿佛漫不經(jīng)心又仿佛十分無奈:“到底是曾經(jīng)的匪首,打仗出身手勁大,他這恐怕已經(jīng)是留了幾分力了,他要是真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我現(xiàn)在能不能起的了身都是問題呢……”閉口不言,眉梢眼角卻像是多了幾分感慨,她旋即長嘆了一口氣,“但這樣下去,我的身子骨實在是吃不消的……或許,應(yīng)該為少帥納個通房來分擔(dān)一下壓力?”她仿佛感慨一般的低聲說道。 聞言,寶琴嘴角一抽,像是想要說什么,最后卻又憋了回去,只長長嘆了一口氣。 *** 瞿凝幾日后約了一家王府井專門銷售瓷器的店家談生意方面的事情,因是一早就約好的,瓷器店的地點也不是什么僻靜地兒,她也沒就多帶人,只帶了兩個侍女,就輕車簡從的去了。 結(jié)果一進店門,往里頭一看,饒是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瞿凝還是忍不住的皺了皺眉頭:坐在里頭看樣子在等著她的那個人,赫然就是孔景豪! 男子一身舊式儒衫,面容斯文,手上還拿著一把花鳥扇子輕輕扇著,也不管這已經(jīng)是十月的天,涼的很了。 另外一邊放著一杯茶,時不時的呷上一口,倒是好整以暇的樣子。 瞿凝想了想,頓住了腳步,自嘲的微微一笑,竟是剛跨進門一步轉(zhuǎn)頭就要離去。但顯然,孔景豪已經(jīng)瞧見了她,眼瞅著她轉(zhuǎn)身要走,他如何能容? 當即大步邁上前來,手一伸扇子一擋,身體彎了下去深深一揖:“大姑娘,好久不見了。”抬起頭來,一雙眼里全是熱切的光,那雙眼睛在她身上滑來滑去,將她全身上下隔著衣服像是看了個夠,他這才嘆息一聲開口道,“大姑娘瘦了呢?!狈滤茟z惜,實則放肆的口吻,“為何見了我就要走呢?孔某難道真的這么讓人討厭么?” 饒是有了心理準備,瞿凝的嘴角依舊是抽搐了一下。 她皮笑rou不笑的勾了勾嘴唇,瞧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仿佛不知所措的兩個侍女:“孔先生不會是想跟我說,這是偶遇吧?”他既然攔在了身前,她再要硬走,便要和他有肢體接觸了。兩個侍女又像是丟了魂一樣站在那邊不知所措,她心里有數(shù),看了一眼店里清靜的鋪面,便索性不再離去,反而順著他的意思走進了門,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孔景豪一默。 他倒是聽得出來,她話里冷冷的嘲諷。 那一天看著她穿著正紅色嫁衣從宮中被吹吹打打的抬出去的樣子,仿佛又叫他的心絞痛了起來。 忍字頭上一把刀。看著她出嫁的事兒他都已經(jīng)忍了,現(xiàn)在她一兩句含怨帶怒的嘲諷,他又怎么會承受不下呢? 孔景豪索性光棍的認了,他點一點頭:“不瞞大姑娘,這家瓷器店,正是我家族的買賣。我山東孔家傳承近千年,在京中也是頗有幾家生意的,大姑娘要是想要買賣瓷器,便是看在……”他朝天拱一拱手,“那位的份上,在下也自然有求必應(yīng)。大姑娘既然來了,就還是跟孔某直說吧。”他的笑容里,帶著一種驕矜的得意那是一種因為底氣,像是雄孔雀一樣開屏一般的得意。 孔家,孔家,孔家! 瞿凝的瞳孔卻緊緊的縮了一縮。 山東孔圣人家,偌大名頭,傳承千年。 既有名頭,又有底蘊,哪怕是戰(zhàn)亂年代,但凡統(tǒng)治者沒失心瘋,也是會給孔家三分面子的。 便因如此,孔家將他們的根,牢牢的扎在了皇權(quán)統(tǒng)治的根基之上。 而革命,要革掉的豈止是皇權(quán),革命所針對的,更是這些在皇權(quán)之下的既得利益者們。 所以她,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站在了……那傳承千年的龐然大物孔家的對面。 孔景豪展現(xiàn)出來的財富越多,人脈越廣,她的心里,忌憚也就越深。 是怕么?畏懼么? 或者是知道她們在她身邊也安插了人的時候擔(dān)憂么? 或許都有,但更多的,還是在她心里熊熊燃起的戰(zhàn)意。 ☆、第27章 剝絲(5) 心中越是忿怒,瞿凝面上的笑容,卻越是甜蜜動人起來。 有時候笑是一種武裝,尤其是在清楚知道面前男人對她企圖的前提之下。 “既然孔先生問了,我也不隱瞞了,”瞿凝說著長嘆了一口氣,做出竭力提振精神,卻終于失敗的疲憊容色,“我在唐家的日子,并不好過。一則皇室給我出的嫁妝不多,在唐家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是以唐家女眷,對我并無多少尊重。二則,現(xiàn)如今因二十一條之故,皇室聲勢衰微,唐家后宅,亦對此議論紛紛,便連我,亦因此而受連累,頗受排擠。三則……”她頓了一頓,苦笑道,“我總覺,少帥心有別戀,當日婚禮對我的尊重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這些日子,我雖一心待他,但總覺……日漸心寒?!彼龂@一口氣,說不下去了。 孔景豪目光閃閃,釘在她秀麗的臉上。 他并非短智之人,當然不會就憑這一番話,便信了她話里透出的內(nèi)情。 但以瞿凝身份,竟欲行商賈之事,加之她身邊至今不過二婢,唐家對她慢待之處,由此可見一斑。 再加上從線人處傳來的消息,唐少帥本身的性情……一番聯(lián)系之下,孔景豪旋即打消了三分心底的疑惑。 然而他并未著急,只是輕輕一拱手:“大姑娘切莫心急。夫妻乃是三世之緣,能同床共枕,本就是三世才能修到的福分。何況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大姑娘既然嫁了,怎么把日子過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边@話的意思很明白:婚前我說過什么,都不作數(shù)了。現(xiàn)如今你已為人婦,便好好過日子罷。 瞿凝沉吟片刻,嘆了一口氣看向他:“你也覺得該勸和不勸離么?還是……我當日所言……”傷到了你的心? 孔景豪看著她隱隱帶著失望,卻又潛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期冀的臉,瞇了瞇眼睛,半響這才在心里隱隱自得起來:還不夠,她的絕望和痛苦還不夠,磨礪和波折也還不夠。時機未到……上一次自己的輕舉妄動,已經(jīng)讓她對自己有了無法彌合的惡感,也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條看不見的鴻溝。他事后反復(fù)自省,也覺自己是被情感沖昏了頭。 有些計劃,早早讓她知道并不是好事。相反的,等事成之后再告訴她,反而才能讓人歡欣鼓舞。 現(xiàn)如今木已成舟,倒不如……先行順水推舟的好。 瞿凝瞧著他緩緩點頭的動作,目光中似是流露出了幾分絕望。 她想了想,方才低了頭說道:“你的意思,怕也是皇兄的意思了吧?好!”說到最后竟是憤憤然的咬了咬牙。 她臉帶憤然的說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只向孔兄要一個幫助,孔兄可能允我?” 孔景豪帶著憐意又仿佛很無奈的看向她,他此時終于放柔了聲音:“只要是孔某能做到的,一定不會有負大姑娘所托。” “好!”瞿凝一拍桌子,“我過幾日要宴請各國公使夫人。到時候,我會在宴席上推廣青花瓷。假若我計劃成功,那么青花瓷必能就此賣出高價,”她看向孔景豪,“但當日的貨源來自于我的嫁妝,之后的供貨,可能卻要依賴于孔兄了?!?/br> 孔景豪眉心一跳:宴請公使夫人? 不過他的神色旋即舒緩下來:她肯跟自己說,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進了一步的表征。 最少,比她當初冷眼以對,甚至冷冷指責(zé)要好得多。 在美人面前,他自然不會讓她失望,便自得的笑了一笑:“目前國內(nèi)最好的窯廠,在陜西渭北。而我們孔家,在當?shù)氐母G廠占了大約四分的數(shù)目。既然大姑娘開了口,孔某必定盡力而為?!?/br> “但我……”瞿凝說著長嘆一口氣,“我現(xiàn)在手里銀錢不足……” “大姑娘這么說,便見外了,”孔景豪凝睇著她的臉龐,“且不論我和你兄長的關(guān)系,就是以你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友誼,我亦不會在這件事上,對大姑娘有所桎梏。” *** 談妥了這件事,瞿凝這才終于放下了心。 她所要的青花瓷,是一種專門用之以“外銷”的產(chǎn)品,和國內(nèi)現(xiàn)在賣的最好的那一類,是截然不同的。畢竟為了適應(yīng)歐洲民情的需要,外銷的瓷器,也必須得有自己的特色。 就好像百年之后,在歐美唐人街的餐飲,都變成酸酸甜甜,具有“歐美特色”的中國菜一樣,假若想要讓青花瓷更快的在歐美掀起流行的風(fēng)潮,那么為之專門打造一批瓷器,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而歐洲國情,一則寄托于基督教,二則寄托于騎士和歐美神話,而這兩種,也會造就這批瓷器獨特的外觀風(fēng)情。 要燒制這樣一批瓷器,對技術(shù)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市面上還從未有這樣的瓷器出現(xiàn)過,便必須要專門定制才行。 可瞿凝現(xiàn)在手里的銀錢并不多,第一步推廣,她已然胸有成竹,但后續(xù)的訂單,她卻怕自己接不下來了。 如今孔景豪這個冤大頭自己跳上她的船來,她又為何不接? 為此,倒是反而要謝謝她身邊的這位內(nèi)jian才好若沒有對方事無巨細的將她和少帥相處的詳情透出,孔景豪如何肯下這樣大的血本,讓她空手套白狼? 瞿凝瞧了一眼在她身邊有一搭沒一搭陪聊著的孔景豪,眼珠一轉(zhuǎn),忽然瞇了瞇眼對他說道:“上次三朝回門,皇嫂對我說了個消息?!彼D了一頓,孔景豪驟然抬頭,兩人目光一對,“她說少帥和京都時報的樂傅雯樂記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我如今私心里就想,少帥心有別戀,是不是,就是這位樂記者呢?畢竟,聽說以前就只有這位樂記者,借著采訪的名頭,跟著少帥軍同衣同食同寢過一段時間,而少帥并沒有別的緋聞,若她真的心有所愛,我想,大概也就只能是這位樂記者了吧?”瞿凝咬了咬牙,“我能容忍少帥有一日娶一個姨太太入門,但如何也不能容忍,他將我視作替身!甚至,有朝一日,讓別的女人取代我!我是公主,也必須是正妻。否則,這世上無我容身之所矣!” 瞿凝斬釘截鐵的說完,定定看著孔景豪:“孔兄,你告訴我,那位樂傅雯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她比我好么?比我美么?比我能干?還是比我家世好”一連串的疑問,像是深陷在感情困擾里的女子。也像是……真正的妒婦。女人,不都是糾結(jié)這些么? 孔景豪憐惜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暗喜,面上卻只是一片嘆息之色:其實他們的分析,和瞿凝如今說的也差不多。畢竟在這些男人們眼中,成家立業(yè),成家立業(yè),必然是成家在前,立業(yè)在后。唐少帥正值壯年,血氣方剛,不可能沒有*,但他偏偏多年不婚娶,就只有一個解釋,是心中有人,故而要虛位以待。 “樂傅雯這個女孩子,無父無母,我們也沒查到她的身世?!笨拙昂缆恼f道,“她三年以前才從西洋學(xué)新聞回來。這一回國,就和唐少帥交情匪淺。她也一直是唐少帥對外的‘御用’記者,最開始能讓她站在多半都是男人的報社里站穩(wěn)腳跟的,也正是因著唐少帥給她的各種獨家和便利?!彼p輕湊近了正在沉思的瞿凝,語帶誘哄,“meimei想想,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關(guān)系這樣曖昧,除了男女之情,又會是因為什么呢?” “……但男未婚女未嫁,若這么多年真有感情,又為何偏偏耽擱到娶我入門?”瞿凝一挑眉毛,反問道。 這倒是個問題??拙昂酪粫r噎住,想了一想才回答:“許是唐老爺子不許?畢竟娶妻娶賢,納妾納色,這樂傅雯沒有家族沒有就嫁妝,唐老爺子如何能容許唐少帥娶個這樣的女人?” 最開始討論這個“樂傅雯”,瞿凝還是帶著一種忽悠孔景豪的心態(tài)。但兩個人往下討論,她心里卻也浮起了難以抑制的好奇心。 不過對于孔景豪說的這個選項,她并不認同:以她對唐少帥的了解,不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肯娶她,也不是因著她的家世。唐少帥那個人,只會娶他愿意娶進門的女人!唐大帥那邊,反而是不會強求這個兒子的。畢竟自打鄒氏過身之后,他們之間的裂縫,就已經(jīng)決定了唐大帥會更多的討好這個兒子,而不是將這道裂縫,越擴越大。在她看來,在兩人之間,更加強勢的反而是做兒子的,而不是做老子的。 只是這會她卻不好將這番話宣之于口,她只是悠悠然點了點頭:“或許吧。” 她旋即沖著孔景豪一笑:“這樣吧孔兄,改日我們一起去見一見這個樂傅雯?這不也是皇嫂對我的吩咐嘛?” “……”孔景豪干咳了一聲:最初慫恿她去找樂傅雯,是為著上演一出“大婦暴打外室”的好戲,但若是將他也牽扯在內(nèi),唐少帥知道了,就不好辦了。 但現(xiàn)如今,對上她亮晶晶的,像是閃爍著信任的眼睛,不知怎的,拒絕的話就出不了口了。 孔景豪頓了一頓,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刀山火海,我也陪著大姑娘去一趟便是?!?/br> ☆、第28章 爾虞(1) 京都時報所在的是一幢在青竹包圍之中的小樓。 地處近郊,雖不算偏僻,卻十分清幽。竹林的占地面積頗大,能在京城有這么一片綠意,實屬不易。再加上此地怕是多年未經(jīng)過戰(zhàn)火了,在這亂世年代,竟像是世外良苑一般的安靜和出世。鵝卵石小路曲徑通幽,風(fēng)聲吹過竹林,竹影搖晃,一片綠意沁人心脾。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辦公,自然是讓人心曠神怡的。 瞿凝和孔景豪帶著婢女小廝,踏上這條鵝卵石小路,他們來時的轎車,停在竹林外頭就不敢進去了隨著瞿凝來的司機一聽是來找樂傅雯小姐,立時很是驚詫又警惕的看了一眼瞿凝,便是聽了她的將她送到了這里,也再不肯往踏進一步了。 司機甚至有些吞吞吐吐的勸了她一句:“夫人,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家吧?明日再來,也不遲?。 ?/br> 半是做戲半是認真,瞿凝瞪了他一眼:“好好開你的車!”旁邊寶琴立時加上一句,“少夫人去哪兒,還輪不著你來過問!便是少帥也沒說要禁咱們少夫人的足吧!” 司機這才瞪了一眼旁邊跟著,含笑而立的孔景豪,一言不發(fā)的發(fā)動了車子。 孔景豪湊過頭來:“meimei,唐家的下人,看來是要更加好好加以管束才行了……”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不過顯然的,更加肯定了“她在唐家沒地位”的事實。 瞿凝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 一直等到兩個人到了地方,下了車走到小樓前頭,看著這幢一看就是精工細作,帶著幾分西洋風(fēng)格的紅磚房,瞿凝這才咬牙一掌拍在了身邊的一棵翠竹上:“欺人太甚!他對一個外室如此周全周到,我呢?!置我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