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人皆是如此,總是愛犯賤,擰著來的。再加之三夫人到底比其余幾位來的貌美,這寵愛也就當人不讓的歸她所有了。 三姨太聞言,想起那時候蔣茽惡模惡樣的追著她,輪圓了拳頭,滿院子追打的時候,不由得覺得自己既可憐又可氣,遂哭得更兇,毫無作罷的架勢。 蔣茽平素最心疼這三姨太拿捏姿態(tài),可今日到底是有急事來辦的,哪里有心情欣賞她這梨花帶雨,遂略略有些不耐道:“若說死心,平素里吃的用的,但凡是我給的,你可是比哪一個用的都要周全,歸根到底,我心里頭想的念得顧得不都是你?今日倒是因為這一點點小事兒,又來開架勢似乎不罷休,你這可是讓我如何是好?怎的就不能讓我省點心才好?怎么的就怎么寵你你都還是不滿意?” 聽見這話,三姨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來鳳嫁進來之前可是如此的,可來鳳進來之后,這一切似乎也沒有太大變化,可她也不傻,她到底知道蔣茽心里還是最喜愛來鳳的,平素往她屋子里送的好吃好用的不見得比給自己的少,還都是偷偷摸摸的,好似多掛心似的。 尤其是蔣家福死之前,那一見了他就似看見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心兒里怕丟的寶貝一樣的表情,更是讓三姨太恨得咬碎了銀牙??伤菚r候不敢這么放肆,心里是念了不知多少次盼著蔣家?;畈婚L久好好讓自己兒子出出風頭,可就那么恰巧,就真給她盼著了,蔣家福淹死在池塘里,都不知道那出殯的路上,大家哭得昏天昏地的時候她心里到底是多舒暢。只是看到來鳳一滴眼淚兒也不掉,倒是多少留了許多遺憾。 想到這,三姨太心里攪著勁兒一樣的恨,道:“那房夫人倒是討你的喜,你若愿意只管跟我說,何必大白天的把我支出去,偷偷摸摸的做那事,何必自討沒趣?” 杏眼一橫,尖刻道:“難道是還想多在她身上賣賣力氣,來個晚年得子不成?她生的就那么值錢?我生的就是下等貨不成?” 蔣茽苦笑,只知道這三姨太是講歪理的本事無人能及,只無奈道:“你瞧你這張嘴,倒是從不會放過誰的,這事兒都過去多久了,你怎的還不肯罷休。說到底,來鳳也是我一房妾,我平素去的也不多,凈是窩在你這,你這么霸道下去,到時候還不是后院起火?可說到底我可是日日跟你同睡一床的?!闭f罷,蔣茽摸索著脫了靴子,往床里爬,順著三姨太的腿摸了上去。 三姨太狠狠瞪他一眼,拍掉蔣茽的手,道:“少來這一套,我可不吃,你甭哄我騙我 ,凈知道捏柿子挑軟的?!?/br> 蔣茽也不多說,甚知三姨太脾氣,遂死皮賴臉的貼過去,作勢往三姨太的臉上親去,順著一只手摸上她胸口,猛揉了一陣。三姨太到底禁不住蔣茽如此,推搡了一會兒,也就順過去了。就這么大白天的,兩人不顧外面,扯了帳子辦起事來,蔣茽心里還十分委屈,只是覺得怎么自己就突然的成了這幅田地了。 一番**過后,三姨太軟身軟骨的靠在蔣茽胸口,撒嬌道:“你可別想著糊弄我,若是下次再干些偷雞摸狗的丑事兒,我可絕對不善罷甘休?!?/br> 蔣茽忙不迭的應是,等著三姨太露了笑臉,方才又開了口,道:“前院兒的事兒你可知道?真是要了我這老命了,怎么到了這光景還不得消停呢。”說罷,挑起三姨太的下巴,狠狠啄了一口:“別的我可不說,單說心疼我這一點,必定是你最可我心兒?!?/br> 三姨太冷眼看著蔣茽,似乎聽出些門道,道:“自是以為你根本就沒那個心思,來了就鉆進床帳來也就為了那點破事兒?!闭f畢,揚了揚眉毛,很是得意道:“怎的你那管家婆子不曾給你支些好招兒?她不是最會過日子,最懂幫扶持你,怎地現(xiàn)下出了事兒就就把我推上墻頭兒,成了聽話又懂事兒的那一個了?” 蔣茽忙陪笑臉兒:“你看你這女人,任是怎么哄都不罷休,這倒是要怎么折騰我才肯消消氣兒?” 三姨太心里是明鏡兒似的,只認自己吃進嘴里的東西是絕對不會再吐出來,邊是穿衣服,邊道: “老爺這是問我要銀子嗎?我這里哪有什么銀子,我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窮得很?!?/br> 蔣茽央求道:“我的姑奶奶,你可是饒了我吧,外面這是人家都等著拿錢了事兒呢,你就算發(fā)發(fā)慈悲心,先把你那些私房的銀票拿出來給我救急,等著過了這一村,還怕沒你好處?我豈能虧待你幫我過這一關?” 三姨太聞言,冷笑,道:“賬房的鑰匙手牌都在大房手里,你怎知她就不監(jiān)守自盜?如今來盯著我問我扣這一點兒牙縫里的東西算怎么回事兒?難道是看我好欺負不成?” 她這是越說越氣,連珠炮兒一樣道:“別以為我傻就拿好話兒糊弄我,用我時真是把我夸得東南西北的都分不得,用不著我時候就把我扔一邊兒,不聞不問,你當我是什么東西?但凡這家里大事小情兒可有那么一時半會兒是給我們做的主的?既然不是,那憑什么禍事臨頭的時候,你還來問我拿銀子?” 蔣茽眼見三姨太這里是必定沒的辦法,遂再不愿裝孫子,瞬間瞪大眼,呵斥道:“你這娘們兒家的可是夠了,我好話說盡,但凡跟你講的道理我也都說了。之前你跟曹方去支銀子的事兒,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曉?我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給你去占,凡事我不樂意做絕了??赡悻F(xiàn)下這是什么意思?見死不救?當初要不是你在我耳朵邊哄騙我好聽的話兒,你以為我賤的要把錢都給你們支走?現(xiàn)在東窗事發(fā)你來跟我耍橫,以為不吐口就拉倒了?我告訴你,沒門?!?/br> 三姨太聞言,自然是有心虛,可還不愿就此服輸,好不容易攢下的銀子也無論如何不能拿出來,臉色青白交錯,又才喃喃道:“老爺這話兒說的可不是,捉賊也要按住偷東西的手才算數(shù),你就這么紅口白牙的說我跟曹方一個鼻子通氣兒騙錢,我焉能服氣?” 蔣茽哼道:“你豈止是跟曹方一個鼻子出氣兒,你還跟老二也一個鼻子出氣兒,今兒我既然來了,你敢跟我耍賴皮試試。我這話也說出來了,今天你肯拿出來幫我解圍,他日我必定不薄待你,如果你不識相的話……” 蔣茽一張臉有些扭曲,扯過外衫就往山上胡亂套,道:“我今兒絕不輕饒了你,弄死你也在所不惜。” 說罷,蔣茽赤腳跳下地,朝著三姨太平素放首飾的梳妝臺就沖過去,三姨太見勢,嚇個半死,原本也沒料到蔣茽會來搶東西,本也沒準備,所有值錢兒的東西都在桌面上,他要是拿,可得都給拿走。 三姨太顧不得穿外衣,跟著赤腳跳到地上去,朝著正在翻東西的蔣茽撲過去,嚎哭道:“你這是做什么,你拿我的首飾算什么事兒,你還我,還我?!?/br> 蔣茽瞠目,表情駭人,道:“還你?你這婆娘進來光景不過是個不值錢的賤婢,現(xiàn)下跟著吃香喝辣,還嫌不知足,挑三揀四的,著實討人厭的夠嗆。這里何來你的東西?你除了這條賤命是你的之外,都是我蔣某人的。” 說罷,蔣茽把三姨太甩到一邊兒,伸手一股腦的將桌子上的首飾劃到一邊兒,瞧著少了不夠,又開始把每個盒子里的東西全部倒出來,瑪瑙簪子,寶石金釵,翡翠鐲子,東西丁光的掉在桌面上,洋洋灑灑的散了一攤。三姨太的腰撞在床柱上,本是疼得要死要活,可眼看著這么多年積攢下來的值錢兒玩意兒就這么給蔣茽都要拿走,她拼了命也要護住。 蔣家不會長久,連她這種從不參與生意也不管家不出門兒的大院女人也看得出的,她就只要趕緊把以后散伙了之后母女兩個的保障收好,不然到時候怕是連要飯都要不著。 三姨太使盡渾身的氣力擠到前去,推開蔣茽,抓起那些首飾便往自己身子邊兒摟過來,邊摟邊朝外喊:“快來人,快來人啊?!?/br> 李婆子一早聽見里頭有人再吵,但她畢竟只是婆子,哪里敢隨便進了門兒勸,何況蔣茽這人的脾氣她也是知曉的,真的光火起來,實在是可怕的,冷酷自私又殘忍。 以下內(nèi)容全部替換完畢 李婆子在門外急的只搓的腳,想進門兒又怕到時候蔣茽發(fā)狂了拿自個兒開刀兒,不進去又怕到時候三夫人倒出空來找她麻煩,左右為難了半晌,見院子里的其他丫頭婆子都探頭兒瞧熱鬧,李婆子趕緊扯過一個毛頭丫頭,吩咐:“你趕緊去前院兒里找大少奶奶去,說這院子出大事兒要人命了,得趕緊過來,快去?!?/br> 那不大的丫頭也給嚇的一怔一楞的,歪歪扭扭的朝門外跑過去,邊跑邊喊:“可是不得了了,不得了了?!?/br> 這頭兒三姨太在屋子里跟蔣茽搶的瘋頭瘋腦的,可她到底只是個女人家,哪里有蔣茽的氣力大,扯了半晌搶到手的東西只有那么幾件,一副南海珍珠的鏈子也給扯斷了,珍珠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蹦蹦跳跳的順著四處散開。 三夫人見了心都碎成幾瓣兒,昔日攢了半輩子的東西,現(xiàn)在跟一團亂線一樣抓了蔣茽一手,翡翠鐲子掉在桌面上,清脆的打了幾個轉(zhuǎn)兒,三姨太瞧的更是膽戰(zhàn)心驚,生怕這些值錢兒玩意兒就跟那珍珠鏈子一樣下場,遂頓時跟瘋了一樣,嚎哭著伸手去抓蔣茽的臉。 蔣茽本是沒防及三姨太會突兀發(fā)狂一般的奔著他的臉就過來了,當下只忙著怎么從那瘋婆子手里搶到東西才是正經(jīng)??删湍敲匆徽Q蹆旱氖聝?,三姨太長長的漂亮指甲就跟小刀兒一樣,順著蔣茽的左臉毫不客氣的劃了下去,這一把下去,頓時三道子血痕現(xiàn)在臉上。 蔣茽只聽見三姨太嚎叫著撲過來,再就覺得臉頰上猛地刺痛起來,他哎呀一聲,丟了手里的東西朝自己臉上捂了過去。 等反應過來才明白是給三姨太給撓了,捂著臉的手挪下來一瞧,淡淡鮮血蹭在手心兒上,此時三姨太卻是趴在地上把蔣茽剛掉的東西都扒拉自己身邊兒去了,連瞧他都沒瞧一眼。 這使得蔣茽更是氣得七竅生煙,七竅流血,嘴里叫罵著:“你這下賤的娼婦婢子竟敢抓花了我的臉,看我怎么跟你算這一筆帳?!闭f罷,彎腰一把薅住三姨太披散的頭發(fā),猛地往后一帶,三姨太媽呀一聲,朝后來了個王八翻殼,四仰八叉的摔了過去,摔的眼冒金星,兩耳鬧哄哄的一片,啥也聽不清了。 蔣茽還不罷休,氣急敗壞的一邊罵,一邊把梳妝臺上的首飾盒倒了個底朝天,見找不到銀票,朝著門外叫囂:“門口那受死的老貨還不進來更等何時?是要等到進了棺材才肯聽話嗎?” 李婆子被嚇的脖子一縮,嘎的答應了一聲,推門兒就沖進來了,可是嚇的她連門檻都沒邁,門沖開了,身子前傾,腳卻還在門檻外,就那么臉朝地的趴下了。 這一摔可把這李婆子摔的不輕,媽呀媽呀的哼唧了半晌沒起來,只覺得一股熱烘烘得到東西從鼻子里留出來,李婆子緩緩抬了腦袋,還昏呼呼的看不清眼前,沒等醒過神兒,就聽三姨太死嚎著罵道:“你這狠心不顧的東西,枉我這多年為你生兒育女,悉心伺候,今日你倒是連我分毫也不顧了,牙縫里的東西你也不放過,倒是說說看,你的良心哪里去了?!?/br> “老貨,還不快滾過來?!笔Y茽一腳踹開抱住他大腿的三姨太,朝著李婆子橫眉豎眼道:“今兒你要是不把這下賤貨藏得銀子票找出來,我不扒了你一身老皮我就不姓蔣,我隨你姓李?!?/br> 李婆子聽了這話,頓時血沖了腦子,心知這蔣茽是動了真格的了,容不得她在這里在做兩面好人,遂磕頭蟲一樣,點頭哈腰的答應,道:“曉得,曉得。” 三姨太聞言,瞪大眼,朝著李婆子,喊:“你這老貨,容你怕了他就敢得罪我?我若不死,你就必死?!?/br> 李婆子又是一悚,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一雙耷拉眼看看蔣茽,再看看三姨太,遲遲不肯動彈,兩道鮮血從她鼻子一直蜿蜒到衣服上,李婆子迷迷糊糊的用袖子去蹭了蹭,頓時哭起來:“老爺夫人,你們這是難煞了我這老不中用的了?!?/br> “老貨,給我起來。”蔣茽不容她在這里耍賴,薅住她衣領子一把提起李婆子往小里間拖,邊拖邊道:“你找不到,我就在這扒你的皮,拆你的骨,你是看看。” 三姨太平素的銀票或是值錢玩意兒都是李婆子代為打理保管,她自然知曉東西藏在何處,現(xiàn)下蔣茽盯住李婆子去翻,必然是手到擒來的事兒。三姨太哪里肯,扯住李婆子的頭發(fā)就往后拉,扯得李婆子疼的哭爹喊娘的。 “夫人松手,夫人?!崩钇抛忧箴?。 三姨太不罷休,恨道:“你盡管試試我到底能把你如何便是?!?/br> “婆子我不敢了,不敢了。” 蔣茽見三姨太如此,轉(zhuǎn)而送了李婆子,薅住三姨太的頭發(fā)就往里間兒拖,陰森道:“這老貨不敢,那我也不勉強,你給我打死了,我叫她一道給你做陪葬,一主一仆地下也是個伴兒?!?/br> 三姨太吃痛,隨著蔣茽的腳步一直被拖往里頭小屋,三姨太鬼哭狼嚎的叫聲從屋子里傳出來,一直傳到很遠,丫頭婆子們都給嚇壞了,誰也不敢進屋,都躲在自己屋子里看動靜。 劉婆子一早就知道這東面屋子會有好事兒,裝模作樣的還從這頭兒繞一圈回去,那哭喊聲聽的雖不真切,但多少也聞得到一些,劉婆子格外解恨,捂著嘴一路小跑回去打報告去了。 而另一頭,來鳳帶著明月也在院子里兜,見那院子情形,一臉的得意。明月笑道:“那老妖精這回可是給打服了的,只管出來的時候不鼻青臉腫的才怪,看她及時才敢再出門得瑟?!?/br> 來鳳漫不經(jīng)心的折了朵枝頭上的花,無謂道:“大夫人這招可真狠,容著她鬧了這么久,得意忘形了這么久,只為了這一遭,讓她日后連半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真狠?!?/br> 明月聽了,略略收了笑意,看來鳳:“夫人何必這般認為,以夫人的心氣兒來說,你也萬萬不是普通角色,何必怕她,不過只是早一時晚一時,大家是憑著本事討活的,三姨太她自己心眼兒不全,自命清高,那是她自己蠢,得到今天下場也是活該槍打出頭鳥,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真不知還活著干嘛。” 來鳳輕嘆了一口氣道:“你錯了?!?/br> 明月不解,問:“明月錯在哪里?” 來鳳輕聲道:“不管大夫人多部受寵,不管老爺對她幾多不滿,正室就是正室,從嫁進這個屋子那一天起,這些都是注定的,誰也動搖不了。再受寵不過只是一個妾,再不得寵也照樣蔣家大權一把抓,許是在男人心里,真正信任又能同甘共苦的不是平素寵著慣著的那些小老婆們,所謂的結發(fā)夫妻,白頭偕老,也不過是在跟他明媒正娶的女人連在一起的。說來是可悲,可到底還是這個理兒?!?/br> 來鳳轉(zhuǎn)而看著明月淡淡笑了一笑,道:“若是今日,蔣家家破人亡,自離子散,若只能帶走一人,我敢斷然,他一定要帶大夫人走,而我們,真真是在關鍵時刻才看得出,到底是扶不上墻的一灘爛泥,遲早要被曬干了碎成塊兒掉在窗根兒底下沒人看的。” 明月見來鳳神色有些哀寂,忙勸到:“夫人想太多了,這么家大業(yè)大的蔣家怎會有家破人亡的一日?夫人想太多了難免傷神兒,還不如坐山觀虎斗來的好玩,等著三姨太不受寵了,夫人再給老爺添個少爺才是正經(jīng)?!?/br> 三姨太再往三姨太那頭瞧一眼,轉(zhuǎn)身往回走,道:“這世上本來就是人不正經(jīng),世道又怎么會正經(jīng)得起來?!?/br> 明月見好戲還沒唱罷,忙跟上前去,問:“夫人不再多看一會兒這熱鬧了?” 來鳳輕聲道:“不看了,誰知看來看去,我不會輪上這么一遭?!?/br> 再說那頭兒,方沉碧跟著馬文德一起拿著手牌去賬房盤賬面上的銀子數(shù)兒,進了賬房,里頭的看帳的先生倒是客氣的很,將賬面攤了一桌子,他不說話,瞇縫著小眼兒笑呵呵的站在一邊,啞著嗓子,道:“大少奶奶,帳都在這了。” 方沉碧嗯了一聲走上前去,微微俯頭一看,只管是略略的掃了一遍。她其實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三姨太和蔣家二少一直有各種名目支銀子的事兒早就有所耳聞,她時不時來賬房支銀子維持家用,便是了如指掌的,那連她都知曉的事兒,大夫人豈會不知?這賬房上下的的事又有那一樁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的? 方沉碧當時沒有反口多說一句,不過是給了蔣茽的面子,現(xiàn)下最重要的是幫蔣悅?cè)欢冗^這個危機,絕對不是報復蔣家的機會,心頭略略一沉,她有些心虛,此次大夫人這一遭,怕是那頭兒三姨太那里要遭殃,等著到時候鬧開了鍋,反而對蔣悅?cè)坏倪@件急事兒不好了。 賬房先生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圓框眼鏡,忙弓著腰給馬文德倒茶吃,兩人坐在桌子前頭的小桌前,低聲聊了幾句,賬房先生時不時瞄著方沉碧的表情。 其實這賬面兒看不看也罷,馬文德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到底怎么回事兒。他品了一口茶,跟賬房先生道:“這頭兒不知道曹方是不是早打點好了,反正我們大夫人說了,全蔣家上下,先生您是最辛苦的,平素商用往來,哪一筆不是過了您的眼了,這頭我們?nèi)儆鲆娺@么個坎兒,可是急壞了大夫人。她這是跟老爺說了這事兒,老爺也把來拿銀子的官爺兒都留下了,今兒就得支走銀子,趕緊花錢消災才好。日后,三少若是當了家,大事小情,還會虧待了您不成?” 賬房先生也是個聰明人兒,在蔣家做了六十幾年的帳,到底是個哪面兒也不靠的主兒,他只管專心致志的記自己的帳,唯恐沾了哪房的好處,到時候一朝東窗事發(fā)之后跟著遭殃。 三姨太和蔣淵不是沒有賄賂過他,只是這人軟硬皆是不吃,實在沒法下手。當年,這張帆先生是蔣茽的父親最看重的人兒,也落下過這話兒,不到他死,誰也別想著把他從這個家趕出去。蔣茽對這個賬房先生也是頗為尊敬信任,是他人萬萬不能挑撥的。 再加之大夫人也認為,如他這般人才是最可靠的,遂從不對他下手,不拉攏也不找他麻煩,就讓他好好的在蔣家做自己該做的事兒,倒也是好的??善剿匦《餍』莸氖聝阂彩遣宦湎碌?,多半只是比常人多給一點兒,也當是讓這人自己心里舒坦就是了。賬房先生心里有數(shù),小恩小惠也就收下了,畢竟大夫人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平時也并無亂來的事兒做,他對她頗有好感,雖然他也知道這個大夫人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可事到如今,這賬房先生如是清楚蔣家目前的狀況,混到了今日,也是該走的時候了,見馬文德說了這話兒,賬房先生開了口:“馬大管家是個精主兒,賬面上的事兒我不得多說什么,我只管說之于我來說,我只是做好我分內(nèi)的事兒了,賬目明明白白的記著呢,都是秉著規(guī)矩辦事兒。 在我第一次踏進著賬房開始,從不曾有過什么徇私舞弊的事兒出來,但凡每一筆支出收入,都是有理有據(jù)。主子之間的事兒萬萬不是我這等下人該過問的,我只是見到手牌就調(diào)銀子出去,誰拿牌子誰能支得走銀子?;仡^也有名目可查,還有留名和日期。況且,每一筆銀子都有大夫人或是老爺?shù)臏试S,每一筆都不差絲毫?!?/br> 馬文德聞言,笑道:“我也在蔣家做了四十余年了,您這等為人處事我還不知?就是因為我知曉,而且是清清楚楚的知曉,方才跟您說這話兒來著。” 賬房先生抿嘴一笑,道:“大夫人這么多年來待我不薄,以前的老太爺更是如此,換到老爺這一代如舊,我能為這家做的就只有這么多了。其他的,你們看著辦吧?!?/br> 馬文德笑呵呵的應道:“足矣,足矣?!?/br> 賬房先生捋了捋胡子,道:“我到了這把年紀,帶了鏡子也是花眼的厲害,這不幾日前大夫也說,我是從前看壞了眼鏡了,越老越不清晰。眼看著身子骨兒也不如重前,就想著跟夫人老爺告老準備回去養(yǎng)晚年了。” 馬文德連連點頭:“等著三少這事兒一弄利索,您的事兒我必親自去給大夫人說,您可放心?!?/br> 賬房先生,起身拱手,道:“這就謝過了?!?/br> 馬文德也忙起身:“哪里哪里,您客套了?!?/br> 等著方沉碧大致掃過一遍之后,跟賬房先生略略說了幾句就準備回去,老人送兩人出門,臨了的時候,拍了拍方沉碧的肩膀,朝她招手。方沉碧跟了過去,馬文德則會意,折身出外面等著去了。 賬房先生神情自若的站在方沉碧面前,一張滄桑的臉浴在窗外的天光之中,皺紋堆摞,皮膚松懈,本是極老的人,看來也沒有太多特別,但滿算著蔣府上下,方沉碧只覺得屬他最有智慧。 “先生有話說要?” 來人點點頭,又是捋了捋胡子,道:“丫頭,信我一句,齊大非偶,三少萬萬不是你可托付的良人,不管他多一廂情愿,亦或者,兩廂情愿,你若是想抽身要盡早,蔣家要有大事了,你心里要有數(shù)?!?/br> 方沉碧聞言一怔,竟想不到這個終日窩在賬房里的花甲老人居然會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見方沉碧定定看著自己不說話,老人又開了口:“能救三少的,只有一人?!?/br> “李婷?!狈匠帘锑?,隱約有絲毫的失落之色掛在她臉上,看來實在可惜可憐。 老人見她如此,竟笑了,道:“我并不是如他人一般跟你講取舍的大義,我只是單單從你們是否合適在一起而言。三少是個性情之人,但凡事出大小多半是隨心所欲,而你隱忍又心事兒多,嘴緊從不肯講,只是三少是絕對猜不透你心思,兩人一起,并無默契,又都是任性固執(zhí)的人,很難學會退步,這樣的婚事兒,多半難以長久,即便過到白頭,也是苦熬,何必?” 方沉碧始終一站不眨的看著面前的老者,突兀的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受,或許,只有這個老者才是最了解她的人,可以跟她說些這種體己話。 “兩人過一輩子,總要互補才好,人生苦短,只有兩廂歡喜并不足夠。我見你卻是個好孩子,既然苦了上半輩子,下半輩子就讓自己平淡而幸福的過著不挺好?而那些藏在心里不愿給人家知道的是事兒亦不用太在意,人都是命數(shù)安排,注定你走這一步,遇見這個人,留下一些東西,但三生石上沒有將你們的名字刻在一處,你守他多少年,有過多少不可割的過往,都是白費。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即便握在手里一些光景,早晚還是要松手,與其到那時痛不欲生,不如看淡一些,該放就放吧?!?/br> 斷了斷,老人接著道:“對于三少也是如此,不管他多執(zhí)意如此,說到底終究是事事不如人愿,他的日后的日子和出路不是他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命里不該的事兒他做了,只是他自己倒霉,連帶這你也跟著倒霉。我這話,你懂?” 方沉碧鈍鈍的點了點頭,只聞老人嘆著氣轉(zhuǎn)身走了,只剩下方沉碧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張絕色的臉容在明晃晃的光線之中,越發(fā)的看不真切了。她反復思索老人的一番話,突然覺得這前后,這事出,好似是有一些人為,可說到底這么恰巧,這么周折,也都是天意。 痛苦嗎?自然是無比痛苦,天天熬著看見自己兒子的臉,就似鈍刀子,慢慢的一刀一刀的劃下去,往回想想,似乎蔣悅?cè)辉诰┏沁@么多年,她的心也從來沒有從他身上回來過,身子里空蕩蕩的,仿佛是極其瘦弱的靈魂吊在空無邊際的身體里,不是寂寥,是從不知未來在哪里的茫然。從以前到現(xiàn)在,她都覺得自己沒有腳落地的活過,她是飄在天上的,一直飄著。 正想著,門外突然傳來稚嫩的聲音,只聞一個丫頭叫道:“馬大管家我們李婆子叫大少奶奶趕緊過去一趟,我們那出天大的事兒了,不得了了?!?/br> 馬文德莫名其妙的問:“什么天大的事兒了,你丫頭胡說八道些什么?” 方沉碧從房間里走出來,輕聲道:“我這就過去。” 丫頭打頭兒先跑開了,方沉碧朝馬文德道:“老爺允了三姨太和二少支出那么多銀子,現(xiàn)下來要帳的人上了門兒,老爺自然不可能把之前那些事兒圓的上,大夫人不知曉,必定不會幫他,老爺除了找三姨太要些私房的東西便沒有出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