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秀認(rèn)得說話的人。他是張漢聲，杜雪懷的開山大弟子。劍眉星目，真人看起來比老照片上還帥，可惜，此刻正冷睨著她，一臉看到了討厭的臭蟲的表情：“那幾個印度阿三，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怎么什么人都放進(jìn)來？”

    為了省錢，陸秀的衣著的確很一般，抱著孩子站在那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身旁，的確有種鶴立雞群的獨(dú)特效果，但他此刻的表情也太沒禮貌了吧？

    陸秀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孩子，覺得人窮就該矮人一頭，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我跟她們一樣，也是來應(yīng)征歌女的！”

    “背著孩子？”張漢聲一聲嗤笑。

    陸秀皺眉，回了他一抹冷笑：“難道背著孩子就不能唱歌了嗎？”

    “哇哇哇哇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給她搗亂，偏偏在這時，懷里的小家伙忽然哇哇大哭了起來。

    現(xiàn)場頓時笑聲一片。

    張漢聲更是幸災(zāi)樂禍地對她做了個請離開的動作。

    “我哄好他！馬上哄好他！別哭，乖，別哭，mama唱歌給你聽。”小家伙竟然在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陸秀欲哭無淚，只能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唱歌哄他。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

    她唱的是后世著名的兒歌《蟲兒飛》，這首歌小家伙還在她肚子里的時候，她就常常唱給他聽，應(yīng)該會有效果才對。

    果然，一首歌還沒唱完，小家伙就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抬起頭，睜大了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她。

    “不哭了不哭了，這樣才乖。”陸秀長舒了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被他這么一鬧，自己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唱的是什么歌，我怎么從來沒聽過？”就在陸秀以為自己肯定逃不了被轟出去的命運(yùn)之時，耳畔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男聲。

    她很奇怪自己為什么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循聲望去，才終于恍然大悟。竟然是杜雪懷！這一次他沒戴墨鏡，陸秀只一眼就看清了他的模樣。他傳世的照片雖然屈指可數(shù)，卻足夠她認(rèn)出他了。

    真人竟然比當(dāng)初飾演他的男星長得還好看。面容清雋，文質(zhì)彬彬，單看外表，普通人肯定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竟是令整個上海灘聞之色變的流氓頭子。

    如果陸秀沒有算錯，今年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三十歲了，但他那張臉看起來卻比實(shí)際年齡年輕得多，說他是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估計也有人信。陸秀終于理解他為什么大晚上的還戴著墨鏡了，不戴墨鏡，這張臉實(shí)在鎮(zhèn)不住場子啊！

    杜雪懷一向低調(diào)，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不少要員都想見他而不得，能在這里見到他實(shí)在讓陸秀有些意外。

    不管怎樣，能見到他是好事。短暫的錯愕過后，她連忙答道：“這叫《蟲兒飛》，是我自己瞎編的一首兒歌，專門用來哄孩子的?！彼鞠氪疬@是老家的歌的，害怕對方刨根問底，干脆把歌攬到了自己頭上。反正也沒人會從幾十年后跑來跟她要版權(quán)費(fèi)。

    “很好聽?！?/br>
    這短短三個字令陸秀喜出望外。她偷偷望了一眼張漢聲，果然，聽到這三個字，這個原本還準(zhǔn)備把她趕出去的家伙，立刻退后了一步，再也沒提這個茬。

    陸秀剛想問自己是不是有機(jī)會跟現(xiàn)場的其他女孩子一起競爭駐唱歌手的位置。杜雪懷忽然站起來，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很高，忽然走近，瞬間就把陸秀和孩子罩在了陰影里面。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不知道是天生撲克臉，還是故意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雖然那張臉俊秀非凡，好看得仿佛不像這個世界的造物，卻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道是boss級人物自帶氣場，還是單純的心理作用。面對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陸秀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陸秀正奇怪他走過來想干什么，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她兒子的臉。如果小家伙再大一點(diǎn)，肯定會被眼前這張面無表情的臉嚇到，然而現(xiàn)在，他卻只是咧開小嘴，咯咯直笑。大概是被小家伙的表情感染了，連杜雪懷那張撲克臉也奇跡般變得柔和了起來。

    “你還會唱其他的歌嗎？適合這里的歌?！迸匀魺o人地逗了小家伙一陣，他才猛然想起了孩子的母親。

    “會！當(dāng)然會！”如果陸秀此刻還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她就真的是白癡了。

    “那么，上去試試吧。”

    杜雪懷說得漫不經(jīng)心，陸秀卻是激動得快要笑出聲來了。老大都發(fā)話了，只要她接下來的表現(xiàn)不是太差，那就肯定沒問題了。

    “替我抱一下孩子?！笨炊叛褎倓偠汉⒆拥谋砬?，知道他肯定不會傷害孩子。陸秀迅速解下背帶，把孩子往他懷里一塞。

    “喂！你！”看到老大被人當(dāng)成保姆，張漢聲果然怒了。

    “沒事?！倍叛扬@然沒抱過孩子，抱著孩子，整個人都僵硬了。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竟然長舒了一口氣。

    看他抱著孩子坐下，陸秀松了一口氣，過去跟樂隊(duì)溝通。

    樂隊(duì)都是老外，她自認(rèn)英語不錯，原本以為溝通肯定不會成問題。沒想到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幕卻令她傻眼了。

    “請演奏《jambalaya》?！彼浀眠@首歌就是這個年代的。

    “咦，沒聽過？”

    “好吧，那換一首。《i want you to be my baby》怎么樣？”這首就是著名的《我要你的愛》。

    “咦，也沒聽過？”

    “《夜上?！纺?？”

    “不是吧？也沒聽過？”

    ……

    陸秀已經(jīng)冷汗淋漓了，難道是她記錯了那些歌曲的年代？為什么樂隊(duì)都沒聽過？她雖然的確演過這個時代的歌女，但能記得的歌也就這么寥寥幾首，其他的歌別說歌詞了，連旋律都記不全。

    她倒是還記得一首《play a simple melody》，但是這首卻是需要有人配合的啊！沒人配合，根本就唱不出味道。

    不僅她冷汗淋漓，連倒霉的樂隊(duì)也被她惹得冷汗淋漓。身為舞廳高薪聘請的外國人，他們自認(rèn)緊跟歐美流行趨勢，做夢也沒想到竟然還有他們不會的歌，還一來就是兩首。他們自動忽略了陸秀最后提到的那首中文歌。

    為了防止出現(xiàn)記錯歌名這樣的烏龍，每首歌陸秀都哼了一段，作為資深音樂人，樂隊(duì)的各位對音樂風(fēng)格再了解不過了，這兩首歌的確都是時下流行音樂的風(fēng)格。加上陸秀英語流利，他們顯然不可能想到這兩首歌還不存在，只會以為面前的女孩子是從某種特殊的渠道聽來的。

    “喂，你到底會不會唱??？不會唱，還是乖乖回家奶孩子去吧！”見他們這邊嘀嘀咕咕了半天，卻不見音樂響起，等在那邊的女孩子中忽然響起一聲不耐煩的咆哮。

    “哈哈哈哈……”一時間，嘲笑聲四起。

    第16章

    陸秀很理解那幫嘲笑她的女孩子。百樂門的駐唱歌手一般都是當(dāng)紅的歌星，像現(xiàn)在這樣的機(jī)會可不多。突然冒出一個明顯被老板看好的競爭對手，如果是她，她也會這么做。

    問題是，她會唱的歌樂隊(duì)都不會……

    難道清唱？清唱她剛剛唱《蟲兒飛》的時候不是已經(jīng)唱過了嗎？杜雪懷那邊顯然不可能滿意。

    正在這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臺三角鋼琴，當(dāng)即眼前一亮，飛奔過去，打開了琴蓋。

    “誒誒，這鋼琴可是……”張漢聲果然又來阻止。

    “不礙事的，讓她彈吧?！倍叛驯е〖一铮恢挥X連聲音都變溫柔了。

    陸秀沖他感激地一笑，心情愉快地奏出了第一段旋律。鋼琴跟爵士樂一向都是絕配，雖然只有鋼琴無法表現(xiàn)出一整只爵士樂隊(duì)那么豐富的層次，但比起清唱，也算差強(qiáng)人意了。把前奏循環(huán)了好幾遍，確認(rèn)找到手感后，她才深吸一口氣，吐出了第一個詞。

    “我我要 我要你我要你的

    我要你的愛你為什么不走過來

    ……”

    她唱的正是后世著名的《我要你的愛》，唱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掃了她兒子一眼，小家伙看來很喜歡這首歌，瞪大眼睛望著她所在的方向，臉上的笑容萌得令人肝顫。見小家伙聽得這么開心，她干脆一邊唱一邊朝他擠眉弄眼。

    “我我要 我要你我要你的

    我要你的愛你為什么不說出來

    ……”

    要讓小家伙說我愛你，貌似還有點(diǎn)早啊！一走神，剛好對上了杜雪懷的眼神，陸秀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表情似乎有些令人誤會，當(dāng)即臉一紅，迅速收回了視線。她發(fā)誓，她真的只是在逗兒子而已。

    “l(fā)isten to your mama and you never will regret itand if anybody wonders you  tell them that i said it theonly thing i know is that i never  fet you i'vebeen longing for you baby ever sihe dayi met you

    ……”

    她承認(rèn)，她唱這首歌就是故意為了秀英語的。再也沒有比那一長段不帶喘氣的英語歌詞更好的秀英語方式了，如果不是當(dāng)初客串的那部民國片導(dǎo)演太嚴(yán)格，不允許假唱，她也不可能記下這一長串歌詞。

    不知道是不是這首歌的感染力真的那么驚人，唱到第二遍，樂隊(duì)那邊竟然開始主動給她合聲。有了樂隊(duì)的配合，旋律仿佛如虎添翼，連她唱起來也越發(fā)的帶勁了。唱到最后，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隨著旋律搖擺了起來。

    杜雪懷懷里的小家伙更是興奮地不停手舞足蹈。

    “哈哈哈……你！就是你了！”一曲畢，原本還一直想把陸秀趕出門去的張漢聲竟然拍著大腿做出了決定。

    感受到等候區(qū)那邊突然射過來的灼熱視線，陸秀當(dāng)時就意識到，自己又被他坑了。

    知道繼續(xù)留在這里也沒意思，那幫女孩子立刻三三兩兩散去了。

    “狐貍精！哼！”有人不甘心這么好的機(jī)會被搶走，離開前還忿忿朝陸秀罵了一句。

    陸秀哭笑不得，想起自己之前朝兒子擠眉弄眼的畫面，再看看杜雪懷那變得有些詭異的臉色，她實(shí)在無法反駁。

    估計已經(jīng)得到了杜雪懷那邊的授意，她才剛剛過去，張漢聲就迫不及待地跟她談起了待遇問題：“今天晚上開始上班行不行？衣服鞋子之類的行頭由這邊提供，你是新人，先拿兩百塊吧，如果唱得好，以后拿一兩千也不是不可能?！?/br>
    說完，他轉(zhuǎn)向杜雪懷：“張經(jīng)理，你看這樣行不行？”

    張經(jīng)理？這玩的是哪出？陸秀看看杜雪懷，又望望張漢聲，瞬間凌亂了。她起先懷疑天涯愚蠢的樓主搞錯了照片，看張漢聲對著杜雪懷前倨后恭的模樣，又覺得沒錯。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微服私訪戲碼？扮豬吃虎難道就這么好玩？竟然讓日理萬機(jī)的杜先生也忍不住一試身手？算了，既然他想玩，那就陪他玩吧。貿(mào)然站出去戳穿他，說不定會壞了他的大事，被拎出去丟海里喂魚。

    一想到面前的家伙到底有多么可怕，陸秀立刻迫不及待地想從他懷里抱回孩子。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小家伙竟然睡著了，她真佩服小家伙的睡功，明明剛剛還在為那首歌手舞足蹈呢。

    “看來躺在我懷里很舒服，看他睡得多香?！倍叛研⌒囊硪淼孛嗣〖一锏哪?，那張撲克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了一絲溫柔的神色。

    “謝謝張經(jīng)理替我照顧孩子?！本退惚憩F(xiàn)得再溫柔，也改變不了他黑惡勢力首領(lǐng)的本質(zhì)。陸秀謝過之后，立刻俯身去抱孩子。

    令她沒想到的是，小家伙被她抱起來后竟然哭了。

    腦海中閃過一個詭異的念頭，她又把他放了回去，果然，立刻安靜了。這臭小子，竟然這么小就知道抱大腿了！

    “這孩子跟我有緣，不如你把他送給我怎么樣？我剛好想收個干兒子。”

    陸秀原本還想再實(shí)驗(yàn)一次，聽到這話，頓時嚇了一大跳，連忙一把奪回孩子，顧不得他哭鬧，背在了身上。

    “既然你不愿意，我當(dāng)然不會逼你?！?/br>
    小家伙之所以會哭鬧，估計是討厭別人影響他睡覺，在陸秀懷里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后，便乖乖安靜了下來。陸秀長舒了一口氣，要是他死纏著杜雪懷不放的話，那她可真要哭了。

    “那個……張經(jīng)理，今天晚上我可以帶著孩子一起過來嗎？”雖然人家剛剛才展示過想要搶走她兒子的意圖，但她卻不得不這么做。她實(shí)在是被房東太太嚇怕了。

    對了，拿到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杜雪懷聞言，果然皺起了眉頭。陸秀以為他是害怕她帶著孩子影響工作，沒想到他問的卻是：“你家里難道沒別人了嗎？孩子的父親呢？”

    “他的父親？呵呵……”陸秀苦笑，“孩子還在我肚子里的時候就跟我離婚了。”

    “離婚？”杜雪懷皺了皺眉，恍然大悟，“哦，那幫文化人搞出來的可以名正言順地拋妻棄子的新潮玩意?！?/br>
    陸秀明顯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對所謂的文化人的鄙夷，頓時有種遇到了知己之感。連忙擺出一副可憐巴巴地表情哀求：“我在這邊舉目無親，除了我，沒人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