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覺深深呼吸一口，有些說不出話來。

    方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的遺憾根本沒有機(jī)會彌補(bǔ)。

    他不由低喃：“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這才是真的……”

    顧長月看著他臉色蒼白如死，神色間掙扎而茫然的模樣，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正是如此，開陽首座且清醒一些，莫要被心魔所噬才好?！?/br>
    暮云埃埋下頭，感覺到自己的腦海漸漸變得清晰。

    一切都是假的。

    他記起來自己前不久掉進(jìn)了箜篌的巢xue，之前還被人暗算，受了極重的傷陷入昏迷，此后便不知是睡了多久，而當(dāng)他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浸泡在一條黑色的河流中，周圍是荒涼死氣的街道，陰氣森森。

    相比之下，靈氣僅存無幾。

    他就躺在街道邊上流過的河水里，不能動彈，更是療傷也顯得困難，不得已吞了幾顆復(fù)靈丹方才恢復(fù)一些力量，遂從河中爬出。

    接下來似乎是渾渾噩噩像是被人cao縱著一般，將整個城市都逛了個遍，最終終于體力不支再次昏睡過去。

    待再度醒來，竟欣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又重生了一次。

    不，不是重生。

    他敏銳地記起來，若是重生，那座橋便不應(yīng)當(dāng)叫奈何橋。

    是的，方才他明明知曉那座橋名字錯了，但是他的意識卻被牽引著，自動忽略了這一點(diǎn)。

    原來真的是幻境。

    既是幻境，那就說明他根本沒有機(jī)會補(bǔ)償顧長月，顧長月也并非他的弟子。

    這樣美麗自信的顧長月，與前世截然相反…

    他的心里忽地有些空落落的，說不出的悲涼滋味，無可奈何。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當(dāng)?shù)弥€是自己弟子的那個瞬間，自己覺得多么歡喜，那種感覺，竟勝過得知自己再次重生。

    可是，這些她或許永遠(yuǎn)也不知道吧？

    看著不一樣的顧長月，他的心中五味陳雜，想要說很多，但他動了動嘴唇，最終卻只是喚道：“阿月……”

    顧長月皺了皺眉，道：“開陽首座可是還未醒來？若不相信，可以看看這里的環(huán)境。”

    她的語氣平靜沒有波瀾，像是在與普通人對話。

    再也沒有曾經(jīng)義無反顧的愛慕和期待，只是在與一個普通人說話。

    正在失去的無法挽留，而以及失去了的再也回不來了。

    暮云埃嘴角牽動，卻是苦澀一笑，終是道不出自己的心事。

    他前世便驕傲自負(fù)，今生也依舊放不下自己的尊嚴(yán)。

    難道要自己告訴顧長月，自己心有悔意么？

    不，應(yīng)當(dāng)是很后悔，很后悔…

    可連他自己都不想承認(rèn)自己心有悔意，如何會讓顧長月知曉？

    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后，他拿出兩顆復(fù)靈丹吞下，待稀薄的靈氣沁潤了經(jīng)脈，身體恢復(fù)了些許力道，才支持著從地上站起來。

    荒涼死沉的街道，冰冷陰戾的氣息。

    他努力平復(fù)自己的心緒，壓制著那些讓人煩悶的情愫，開始思考，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饒是他元嬰修為，也有些受不了這種森森陰戾，這讓他想到了浩然派神秘莫測的地下城。

    什么地方竟與地下城如此相似，甚至還用幻境迷惑了他？

    無論如何，定然不一般。

    還有…

    他目光回到顧長月身上，問：“阿……你何故在此？”

    顧長月毫不避諱地道：“弟子原是來西邊歷練的，結(jié)果陰差陽錯被人帶進(jìn)了蠱族，不想蠱族的兩級大殿正好通向這里?！?/br>
    她不想多言，只挑簡單重要的說。

    說罷，又道：“弟子看開陽首座受傷不輕，此地倒是不宜久留，不若……”

    “嘩……”

    只是她話音未落，便聽一聲巨響，破敗街道上的房屋紛紛一震，撲簌簌地落下灰塵。

    緊接著，強(qiáng)大的力量像是狂風(fēng)般，襲向顧長月與暮云埃。

    此等威勢，撼動天地，絕非顧長月這等小修士所能承受。

    暮云埃雖然重傷在身，但卻二話不說地沖到顧長月身邊，打算撐起屏障護(hù)她。

    哪想他將將閃至她的身邊，她便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翻開手掌，一條白色的飄帶忽地猶如海底的海藻般，瘋狂生長。

    白色的光芒自飄帶中散開，將那道力量死死地?fù)踉谕忸^，半響，只有幾縷殘余的氣息透過飄帶劃過二人身邊。

    顧長月與暮云埃感受到氣息，眼中都露出奇異的光芒，同時脫口。

    “小師叔！”

    “師尊！”

    顧長月瞬間想到什么，看向暮云埃，道：“與藍(lán)前輩交手的是弟子的小師叔，興許兩人在這里撞到了一塊兒，因為不知曉對方身份，故而打了起來，事不宜遲，弟子覺得應(yīng)當(dāng)快些去勸阻，兩位前輩再打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在她看來，小師叔的生命中向來只有魂魄和死人，外界的事和物他從來都不關(guān)心，若是旁人與他交手，尤其是在他之前出手，他定然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

    與他而言，要么就拔了神魂，要么就直接殺死。

    藍(lán)前輩是正道大派的化神期真人，若是死于小師叔之手…

    顧長月頓了一下，奇怪，她從未見識過小師叔的真實實力，然而此時此刻她卻不擔(dān)心小師叔，反倒擔(dān)心起外人來，仿佛小師叔就真的能把藍(lán)前輩怎樣一般。

    擔(dān)憂之際，便也不著多想，提步就要往打斗的方向掠去。

    暮云埃卻喊道：“阿月你……”

    顧長月聽到他的聲音，回頭看了他一眼，道：“首座且放心，弟子雖是筑基期修士，但師尊給弟子的法寶卻極是好用，這枚棋子在防御法寶中算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亦不需要消耗靈氣，弟子拿著它前進(jìn)，自然能夠避開兩位前輩打斗的力量，況且我不會離他們太近。”

    說完，紅色衣角閃動，人已經(jīng)遠(yuǎn)去，顯然不想再多說什么。

    而在暮云埃沒有注意的瞬間，她用指甲劃破自己的食指，將鮮血滴入納戒之中。

    鮮血順著透明的絲線，沁入阿丁的后心。

    這幽冥寨中不能傳送符篆，但阿甲和阿丁卻可以相互聯(lián)絡(luò)，她要讓阿丁將信息傳遞給阿甲，再通過阿甲傳遞給小師叔。

    很快地，她便感受到阿丁的動靜。

    身后，暮云埃有些發(fā)怔，她又讓他震驚了一次，可是他還來不及問些什么，她已經(jīng)走遠(yuǎn)，他不得不跟提氣跟在身后。

    他不明白她為何會知道藍(lán)前輩？

    他記得前世自己的師尊并沒有出關(guān)，她根本沒有見到過所謂的師公，再加上他對她不上心，也就沒有在她面前提過藍(lán)前輩的事情，按理說她不應(yīng)該知道才是，莫非今生他們見過？

    一邊想著，一邊跟在后頭。

    顧長月雖然拿著古道一的白色棋子，但是也能明顯感受到來自外界的壓迫。

    這一路走來，所有的房屋都受到了一定的損毀，越是靠近葉釋寒和藍(lán)前輩，所過之處損毀就越發(fā)嚴(yán)重，在距離兩人數(shù)里路的地方，天空中甚至不停有閃電劈下。

    紅色刺目的閃電每劈下一次，就仿佛有條巨大的鞭子鞭打在地面，地上就會多出一條裂紋。

    強(qiáng)大的氣息竄動晃蕩，空氣中摩擦出嘩嘩的聲響，若狂風(fēng)呼號。

    白色的粉塵像是霧靄般彌漫滿天，百步之外，看不見人影。

    這種強(qiáng)大的力量，便是有白色護(hù)光棋的庇佑，顧長月也是無法靠得太近的，好在就在距離數(shù)里之外的時候，天空中滾過一聲巨雷，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狂風(fēng)和雷電過后，天地間只有噼里啪啦清脆的聲響，是殘余能量的摩擦。

    這些殘余的能量隨著飄揚(yáng)的粉塵，發(fā)出藍(lán)白相間的光點(diǎn)。

    顧長月沒有收回白色護(hù)光棋，腳下也沒有停，穿過迷蒙的粉塵，直接往那個方向靠近。

    暮云埃拖著重傷的身子跟來，也不待片刻停息，跟了上去。

    靠得越近，他的眉頭鎖得越緊。

    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周圍的力量除了再熟悉不過的師尊的力量，還存在著另一道。

    這道力量與這個地方的氣息非常相似，如果仔細(xì)感覺，就仿佛是來自陰寒的地獄，暴戾、黑暗、血腥、扭曲，叫人生寒。

    他不自覺地吸了口涼氣。

    顧長月的小師叔，怎的如魔修一般？

    事實上，他感受到顧長月在奔跑間泄露出的靈氣波動也如此一般，冷的可怕。

    他原本以為顧長月會憑借前世所學(xué)而繼續(xù)前世的凝冰之道，可是她沒有，她不僅性格變了，便是連修煉方式都變了。

    重新學(xué)習(xí)一種新的技能，對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某種技能的人來說，其實比什么也懂的人學(xué)起來要更加困難。

    可是顧長月做到了，而且她還脫離了前世令人氣惱的愚鈍和笨拙，變得天賦異稟。

    要知道，在這短短的幾年里，顧長月便從一個練氣期弟子跨越成了筑基中期弟子，生生趕上了天之驕女般的顧長樂。

    這是何故？

    作為正道大派的一脈首座，他自詡并非目光短淺之輩，卻想不出正道之中有哪一門功法可以讓人改變至此。

    既然如此，那么…

    難道是魔修？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修煉邪法的魔修，否則以顧長月的體質(zhì)天賦不可能發(fā)生這般大的變化，再者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能看清楚顧長月的體質(zhì)屬性和靈根天賦，他每次有意試探，都會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阻擋在外頭。

    很是奇怪，也很是可疑。

    這一世的顧長月，莫不是真的與魔修牽連？若是如此，她的命運(yùn)與前世又有何差別？

    思及此處，他的心里又升起一種說不清的微妙情愫。

    或許顧長月也不愿意走這條路，如此，自己再去搖光峰把她要回來。

    將將想到此處，耳邊便響起顧長月的喊聲：“小師叔?！?/br>
    脆生生的，聽得出來，她很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