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那是一頭兇獸，不如說是一頭怪物，一頭讓整個修真境顫抖的怪物。

    這頭怪物，絕對不能被魔修喚醒。

    眾修士的目光俱是落在天樞真人身上，顯然也不甘心。

    天樞真人則看了眼眾修士，“傷則傷，死則死，這般去追，只是白白送死，為今之計乃是回歸門派，整頓防御，來日再與魔修一戰(zhàn)?！?/br>
    眾修士如何不知曉現(xiàn)下形勢？

    十余人無不身負重傷，如何能夠搶回汗貅？

    此一去不過送死罷了。

    況且魔修用了陣法，他們根本不可能追上。

    名劍閣椿真人抱拳行了和道禮，朗聲道:“搖光真人言之有理，此番我正道元氣不足，又八方離散，貿然追逐并不理智，不若先回門派做好完全準備，如今，也唯有如此?！?/br>
    青蘭劍女修率先附和:“真人說得有道理?！?/br>
    眾修士紛紛互望，隨后也不多言。

    天璣真人狠狠地收回法寶，偏過頭去。

    古道一不由看了眼名劍閣眾人，神色莫名。

    椿真人感受到古道一的目光，也不躲避，坦然道:“不過大鵬山妖獸之亂雖然結束，但西邊城池卻遭到嚴重破壞，苦得是百姓，我正道修士不能不管，名劍閣將召集部分弟子前來善后。?！?/br>
    古道一點了點頭，卻是看向顧長月:“阿月，此事交由你處理?！?/br>
    顧長月鄭重道:“是，師尊?！?/br>
    古道一看她一臉嚴肅認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顧長月沒有想到自己都已經大把歲數(shù)還被師尊揉頭發(fā)，下意識地抬頭，正好撞見古道一溫柔慈祥的目光，有些哭笑不得，感情還將她當成孩子。

    無奈地嘆了口氣，偏過頭，卻發(fā)現(xiàn)眾修士面色怪異。

    恐怕是不忍直視吧？她想，這世界恐怕只有師尊才這般寵溺弟子。

    思慮間，耳邊忽然響起葉釋寒冷幽幽的聲音，他道:“我與阿月一道?！?/br>
    顧長月微微一怔，她看到古道一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得不開心起來。

    古道一淡淡地看了眼葉釋寒，只道:“隨你?！?/br>
    葉釋寒扯了扯嘴角，不說話了。

    顧長月并不擔心二人會在眾目睽睽下大打出手，她只是擔心眾修士會提顧長風的事情，好在眾修士竟都不曾提起，便是子昭君亦一言不發(fā)。

    想來都不愿意做那得罪天樞真人的人。

    想到天樞真人，她不由抬眼望向天樞真人，風光霽月的一代掌門，俊逸的臉龐上沒有情緒，唯眼波深沉，過盡千帆，閱盡山澤河川。

    明明是一言即可號令天下的正道掌門，卻偏偏信了古道一，開了這場不能輸?shù)钠寰郑烤故翘^信任還是什么？

    顧長月?lián)u了搖頭，天樞真人不是會拿天下蒼生下賭注的人，更不是隨意任人支配之人。

    他或許早已覺察，這正魔之戰(zhàn)，遲早也會打響。

    正道沒有退路，他亦沒有退路。

    經歷一番殘酷的殺伐，十余修士負傷離去，顧長月等人自然也不停留。

    只是走之前，顧長月仍舊覺得有些不妥。

    她回頭看了眼茫茫大山，忽地想起來，大鵬山妖獸是因妖靈出世而暴動，可如今為何在汗貅被捕之后便都統(tǒng)統(tǒng)撤回？它們不繼續(xù)禍害蒼生了么？還有那出世的妖靈去了何處？

    這些疑問在內心深處久久盤桓，終于，她的目光落在古道一與天樞真人的身上。

    二人似乎覺察到她的目光，同時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是如出一轍的泰然。

    顧長月霎時明白過來，大鵬山妖靈便與浩然派掌門真人原本便有過契約，也只有雙方才能撕毀契約，而前些日子，天樞真人一直不知所蹤…

    思及此處，古道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們阿月總算明白了么？那些日子，天樞真人便在大鵬山?！?/br>
    顧長月對古道一道：“他們并非撕毀契約，而是要合作？”

    古道一面上露出贊許的笑意，繼續(xù)傳音：“正是如此?！?/br>
    顧長月想了想，依舊有些不明：“可天樞真人自來以蒼生為重，如何能夠由著妖獸虐殺蒼生？這些日子，妖獸沒少作惡?！?/br>
    古道一道：“妖獸同樣也有野心?！?/br>
    顧長月道：“師尊的意思是，大鵬山竟有妖獸與妖靈作對？或者說，虐殺百姓的妖獸，其實并非受妖靈指使？倒是那叛變的妖獸所為？”

    古道一道：“是汗貅?！?/br>
    顧長月驚訝：“汗貅不是在沉睡么？”

    古道一笑：“大能修士皆有元神，汗貅強大，便有分身，分身意圖謀權，待蘇醒之日大殺四方，妖靈的力量與其相當，倒是控制不住它?！?/br>
    是以妖靈想到了借力。

    同時天樞真人也想到了借力。

    相互之間，便達成協(xié)議。

    其間自然也有很多不可控制的因素，比如一部分妖獸受汗貅分身蠱惑，肆意殺虐，再比如方才與眾修士殺伐的妖獸，在汗貅沉寂之后便各自逃竄。

    為此，不少血性的修士不惜殞命，點燃屬于正道的不屈和熱血。

    妖靈至始至終沒有出現(xiàn)，或者說，它與天樞真人，一個盡最大的權利在幕后cao控，一個盡最大的全力把戲演好。

    那紙契約還在。

    大鵬山妖獸與浩瀚大陸，仍舊井水不犯河水。

    修士們分成幾路，很快便撤離大鵬山，沒有人留意到，大鵬山最高處，一個清秀白凈的華服少年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雨停了。

    遠山一抹朝陽升起。

    清秀白凈的華服少年吸了口氣，用清朗的聲音嘆道：“總算守住家了，安穩(wěn)了?！?/br>
    語罷，身后一個笑嘻嘻的聲音道：“所以你可以做我的靈寵了么？”

    帶著破爛草帽的毛小銳從少年身后蹦出，一臉期待地望著華服少年，大眼睛亮晶晶的。

    第374章 恩怨

    有風吹過, 腳下萌動的新葉抖落微涼的寒意。

    清秀白凈的華服少年慢悠悠地轉過頭, 瞇縫著眼睛, 眸子里折射著高深莫測的光芒。

    毛小銳覺得有點冷, 忍不住抬手攏緊布衫的領子，沖著少年嘻嘻地笑。

    少年看了他半晌，片刻之后終于長長地呼了口氣，幽幽地道：“你挺不錯的。”

    毛小銳的眼神越發(fā)明亮，甚至有些得意：“是吧？”

    其后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 手中已經多了把凹凸不平的殺豬刀。

    殺豬刀在風中顯得油亮光滑。

    少年看著殺豬刀, 平靜的臉龐上漸漸綻開一抹笑意。

    他道：“刀是不錯, 可惜我不會做你的靈寵?！?/br>
    毛小銳揮刀的手頓?。骸盀楹尾?？”

    少年道：“萬獸之王如何能向人類屈尊？妖靈是不可能給人修做靈寵的, 我們的結界快要再度封印, 你應當去你該去的地方了, 大鵬山不屬于人修。”

    一邊說著, 衣衫翻動，人已經在大鵬山萬里蔓延的霧色當中, 漸漸遠行, 似飄渺仙蹤，竟不能捕捉。

    毛小銳瞪著眼睛望著, 緩緩放下刀：“速度有點快啊?！?/br>
    快得他幾乎反應不及, 更不說伸手攔人了。

    他收起刀, 獨自立在山巒之巔，覺得有些尷尬，但又不愿表露, 便干脆故作高深地咳嗽一聲，面向足下層層縈繞的白色云氣，嘆道：“亙古歲月匆匆即逝，作為一名強者究竟是何等孤獨與無奈？哎，難道我毛小銳就不能交到一個真正的摯友？世人皆奉承我，諂媚我，敬我怕我……可即便高高在上，又有何意義？罷了罷了……”

    他忽地抬起頭，望向遠處茫茫云深之中，語氣轉冷：“我仿佛聽到有人在罵我不自量力？”

    云霧飄渺，卻不見一人，更未有一絲氣息。

    這天和地，僅僅只剩下無聲的靜謐。

    這就是殺伐過后的死寂。

    畢竟活著的都差不多全死了。

    毛小銳想到這一路走來，不管是凡人還是妖獸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盡管凡人嫌他吃得多，妖獸嫌他睡覺不踏實，但他還是很喜歡他們。

    他們一開始都會笑，會罵，會哭…

    可是后來，都成了尸體。

    冷冰冰地躺在地上，混合著泥水，混合著三千修真境弱rou強食的真理，漸漸腐化，最終什么也不剩。

    沒有人再記得，他們曾經哭過笑過的每一個瞬間。

    心里莫名悲涼。

    他垂下頭，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成灰暗的陰霾，低語：“的確如此，我除了躲在山窩窩里，什么也做不了，外頭套路深，還是怪自己太年輕太天真啊。”

    有些沮喪地，他垂著頭往山下行去。

    不過只走了幾步，耳邊又響起少年的聲音：“若你有一日飛升成仙，可以回來找我?！?/br>
    毛小銳一怔，嘀咕：“討厭，真不害臊，你又不是我媳婦?！?/br>
    雖是這么說，但臉上的笑意又重新浮現(xiàn)出來。

    他重重地冷哼一聲，縱身便跳下高聳的山巒，他的腳下則忽地站在一只巨大的彩色翅膀。

    耀眼如鳳的鳥獸仿佛迎合著主人的心情，放聲長鳴，繼而滑入云層深處，若隱若現(xiàn)。

    毛小銳開開心心地走了，卻不知道深山中行步的少年一個趔趄，險些在眾獸的目光下摔了個狗吃屎。

    遠方云層深處，則有人“噗嗤”笑出了聲。

    就在毛小銳方才望過的地方，漸漸顯現(xiàn)出四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