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不待見她，說起話來十分不留情面，“規(guī)矩這樣差，若是參加了宮宴，豈不讓人笑話我們國公府？”

    魏寶珊縮了縮肩膀，被訓(xùn)得一聲不吭。

    偏偏宋氏就事論事，說的話很有道理，讓人一點反駁的余地都沒有。

    魏晟冷靜下來想了想，認為宋氏說得在理，魏寶珊的禮儀涵養(yǎng)確實不如貴女。若想說一門好親事，應(yīng)當在這方面好好加強才行。他的目光落在魏籮身上，忽然有了主意：“阿籮的禮數(shù)儀態(tài)最好，我聽父親母親?？淠?，不如你來教寶珊如何？”

    魏籮原本只在一邊看熱鬧，沒想到話題忽然轉(zhuǎn)到她身上，愣了愣，拒絕道：“我要去薛先生和韓夫人那里上課，沒什么空……”

    就連秦氏也不大同意，“阿籮忙著備嫁，二伯就不要給她添麻煩了?！?/br>
    魏晟不死心，繼續(xù)勸說。最后秦氏見態(tài)度堅決，他才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

    秦氏當然不會讓魏籮攪這趟渾水，那魏寶珊一看便是心眼兒不少，她不希望魏籮跟她有過多接觸。

    最后從竹園出來，饒是秦氏這種脾氣好教養(yǎng)好的婦人，也不得不皺眉道：“二伯真是越活越糊涂?！?/br>
    魏籮跟在一旁，沒有反駁。

    *

    時間轉(zhuǎn)眼到了九月初八，崇貞皇帝設(shè)宴招待鄔戎皇帝這一天。

    宮宴設(shè)在太液池旁的容華殿，殿內(nèi)共設(shè)一百零八桌，場面頗為隆重?？梢姵缲懟实凼肿⒅剡@次邦交，畢竟這次談判關(guān)乎邊境百姓，甚至整個大梁未來幾十年的安定。

    魏籮跟著家人一起入宮，她今日穿著一件粉色撒花短襦和湖水綠素羅高腰裙，打扮得不大出眾。蓋因這種事情，大家伙兒心知肚明，兩國邦交，除了聯(lián)姻還能有什么可能？

    槍打出頭鳥，誰愛去誰去。

    ☆、第108章

    宮宴尚未開始，命婦貴女們均聚在容華殿一旁的偏殿內(nèi)。

    鄔戎只來了皇帝和一個皇子，沒有女人，是以偏殿的氣氛還算融洽和諧。

    聽說這次宮宴陳皇后和寧貴妃都會出面，這還是魏籮第一次見到寧貴妃。她雖時常出入宮中，但是只跟趙琉璃和皇后娘娘來往，從不跟寧貴妃那邊的人打交道。就連趙琳瑯，她也僅僅見過幾面而已。只見偏殿中間的刺猬紫檀美人榻旁立著一位月白短襦、五色錦盤金彩繡綾裙的女人，頭梳凌云髻，斜插一枚白玉扇子，扇下系著紅藍寶石穗子，端的是朱環(huán)翠繞，富貴華麗。想來她就是五皇子趙璋和七公主趙琳瑯的母妃寧貴妃。

    相反，陳皇后打扮得雖不如她張揚，但卻另有一種端莊大氣的美。陳皇后一襲深青色銹鳳穿牡丹的大袖衫，頭輸傾髻，頭戴水精簪和碧玉簪。她略施粉黛，懶怠地倚在妝花大迎枕上，典雅素凈，讓人賞心悅目。陳皇后本就生得極好，若論容貌，她甚至比寧貴妃更勝一籌。只不過她不愛弄那些胭脂水粉，綾羅綢緞，是以才不如寧貴妃顏色鮮亮。

    然而這正是正妻和妾室的區(qū)別，正妻掌管大局，妾室才需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假意討好。魏籮忍不住想，若她是崇貞皇帝，一定喜歡陳皇后這樣的。既能打仗又上得了臺面，比只會涂脂抹粉的妾強多了。

    魏籮上前向陳皇后行禮，屈膝笑靨盈盈道：“臣女參見皇后娘娘。”說罷一頓，又朝寧貴妃道：“參加貴妃娘娘。”

    陳皇后見到她很高興，把她叫到跟前仔細打量一番，“阿籮來了，塊讓本宮瞧瞧。怎么瞧著臉上的rou少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說起來，這還是魏籮和趙玠定親后第一次見陳皇后。

    陳皇后總算把兒子的終身大事安排出去，了卻一樁心頭大事，對魏籮萬分感激，態(tài)度也比以前親昵許多。這不剛一見面，其余貴女都在一旁立著，陳皇后卻獨獨把她叫到跟前，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家常。

    陳皇后端詳魏籮的小臉，關(guān)心道：“是不是備嫁太累？若是有什么缺的東西，盡管跟本宮說，本宮讓長生去準備……” 言訖一頓，忽而一笑道：“我又糊涂了，長生哪里需要本宮提點，他自己便將所有事情辦好了。”

    魏籮沒想到陳皇后會公然說這些，臉上的笑凝住，一不小心變的尷尬起來。她頂著寧貴妃和趙琉璃曖昧的目光，矢口否認道：“不是，多謝皇后娘娘關(guān)心……”

    她哪里瘦了？皇后究竟怎么看出來的？魏籮很疑惑。

    可惜陳皇后說起她和趙玠的婚事便很高興，根本不聽她的話，滔滔不絕道：“你是不知道，他那靖王府從來沒人打點過，到處都不成樣子，有的院子雜草長得有半人高。最近總算開竅了，知道修葺起院子來。本宮聽說他把前廳、主院和后院都修整了一遍，屋里也重新布置了，倒也還像模像樣。”

    魏籮有點窘迫，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索性低著頭，假裝沒聽懂，認真地喝茶。

    正此時，下方驀然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啪”地一聲，像是瓷器掉在地上。

    眾人紛紛循聲看去，只見高丹陽臉色蒼白地立在黑漆描金嵌螺鈿方桌后面，朝陳皇后欠身行禮，語調(diào)委屈地解釋：“都怪我一時手滑，讓姨母見笑了……”

    陳皇后蹙了蹙眉，豈會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哪里是手滑，分明是聽到她們的對話，受了刺激。說實話，陳皇后對她心存內(nèi)疚，畢竟耽誤了她這么長時間，最終什么也沒給她?？墒怯钟行┥鷼馑墓虉?zhí)，明明把話跟她說得很清楚了，只要她愿意，隨時可以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偏偏她冥頑不靈，不親眼看著趙玠成親不死心。

    看到了又如何？像今日這樣丟人現(xiàn)眼么？陳皇后的心情很復(fù)雜，沒有責(zé)怪她，只是說道：“下去換身衣服吧，我見你臉色不好，就好好休息，看顧自己身體要緊?！?/br>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必來了。這是委婉地趕她回去。

    高丹陽強忍著淚水，欠身說了一聲“是”，踅身慢慢退出偏殿。

    離開時，她總覺得周圍的人都向她投來同情可憐的目光。她受不了這種眼神，忍著淚水，走得越來越快。

    *

    開宴后，眾人紛紛入席。

    男女分席，崇貞皇帝在容華殿款待眾臣，陳皇后則在偏殿招待諸位女眷。

    崇貞皇帝身穿紫金十二團龍紋冕服，頭戴十二旈冕冠，雖年過不惑，卻依舊容貌昳麗，英姿勃發(fā)，不減當年。

    朝中大臣紛紛稽首行禮，高呼萬歲，崇禎皇帝大手一揮，命令眾人各自落座。他視線一轉(zhuǎn)，落在一旁的鄔戎皇帝身上，“萬俟兄也坐吧?！?/br>
    鄔戎皇帝萬俟瑀身穿絳紫對襟胡服，年紀比崇貞皇帝稍年長一些，身形偉岸，腮邊一圈胡子。饒是如此，仍舊掩不住他的高鼻深目和俊美五官。難怪眾人都說鄔戎的皇帝是“老皇帝”，留了這么長的胡子，能不顯老么？事實上他只比崇禎皇帝大兩歲而已。

    萬俟瑀左手放在胸口行了一禮，表示對崇貞皇帝的感謝，旋即坐在翹頭案后面。

    另一位身穿緋綠窄袖胡服的男人名叫萬俟真，正是跟隨萬俟瑀一起來大梁的鄔戎四皇子。他高大挺拔，昂藏七尺，又生了一副高挺的鼻梁，側(cè)臉英俊，五官深邃。許是常年生活在草原的原因，整日在曠野風(fēng)吹日曬，皮膚很有些黝黑，卻不顯得難看，反而更添了幾分男人味兒。他跟隨鄔戎皇帝一起坐在翹頭案后面，身軀將那張桌案都襯得小了不少。

    崇貞皇帝很隨和，示意眾人可以舉筷開吃。

    酒過三巡，萬俟真朝崇貞皇帝舉了舉杯道：“都說中原有三好，酒好、人好、風(fēng)水好。如今來到大梁一看，果真不同凡響。只不過本王只領(lǐng)略了酒和風(fēng)水，這其中的‘人’，卻是沒有見識過?！?/br>
    他中原語說得不大標準，又特意加重了那個“人”字，讓人想不多想都困難。

    鄔戎四皇子性格不羈，又慣會使陰謀詭計，深得鄔戎皇帝的器重。如若不然，此次前往中原也不會只帶他一個人來。聽說他能力卓群，武功高強，是鄔戎第一勇士，是鄔戎所有少女的夢中情人。然而他有一點不怎么好，便是花心濫情。自打十四歲開葷以后，光是家中的姬妾便有十來個，更不要說外面的女人有多少了。

    如今他一開口便提起女人，大梁的大臣面上不顯，心里卻已暗暗皺起了眉頭。

    這個四皇子，也不看看場合。

    好在崇貞皇帝沒有與他一般見識，哈哈大笑，“四皇子一言，讓朕想起一句話?！?/br>
    萬俟真挑挑眉，“陛下請說?！?/br>
    崇貞皇帝別有深意道：“醉翁之意不在酒?！?/br>
    他低聲一笑，不置可否。

    坐在對面的趙玠不動聲色，垂眸把玩手中的犀角雕芙蓉龍鳳圖杯，唇畔勾起一抹似真似假的笑。

    崇貞皇帝皇帝沒有多言，擊掌示意舞姬出來。

    不多時，穿紅色百蝶穿花織金衫的舞女從殿外魚貫而入。她們腰系金色攢花長穗宮絳，臂彎上勾著帔帛，頭梳雙鬟望仙髻。一個個身姿輕盈，楊柳細腰，在大殿中央款擺腰肢，素手一揚，伴隨著箜篌和琵琶聲翩翩起舞。

    漢人的姑娘與鄔戎確實不一樣，鄔戎人生來就長在草原，性格豪放，身形也較為高大，姑娘家常年被太陽曝曬，皮膚大都是深麥色，偶爾有一兩個小麥色的，便算是皮膚白了，與漢族的姑娘根本沒法比。漢族女人柔弱嬌嫵，身子小巧玲瓏，柔軟得不可思議，再加上她們大都養(yǎng)在深閨，皮膚細膩，性格也嬌嗔可愛，舉手投足都是韻味。

    萬俟真還沒有弄過漢族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兒，應(yīng)當十分銷魂蝕骨才是。

    他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的女人，心里想得旖旎，面上卻笑容坦蕩。

    *

    兩國皇帝聚在一起，除了商量建邦，還可以攀比。比國土比百姓比大臣……當然，還有比兒子。

    萬俟瑀夸贊自己的兒子如何出色優(yōu)秀，無人能及。崇貞皇帝笑得不以為然，其中一個臣子忍不住站起來道：“我大梁二皇子和五皇子也是人中龍鳳，身手矯健，定然不輸給鄔戎皇子?！?/br>
    萬俟真聞言，往對面看去，根本沒有把趙璋放在眼里，目光卻緊盯著趙玠不放。

    鄔戎皇帝對趙玠的心情很復(fù)雜，既畏懼他，又不服他。這么多年過去，難道鄔戎連一個比得上他的人都沒有么？若是能扳回一局，以后再見到趙玠，他便不會再由心理陰影了。鄔戎皇帝心念一動，朝崇貞皇帝提議道：“既然如此，不如讓他們比試比試如何？無論是箭術(shù)還是馬術(shù)，真兒都不在話下。”

    既然他開了口，崇禎皇帝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何況他對兩個兒子有信心，也想讓他們?yōu)樽约籂帬幑狻Ｏ肓讼朦c頭道：“既然如此，不如朕后日舉辦一場騎射比賽，看看誰能奪冠，如何？”

    萬俟瑀想也不想，頷首道好。

    趙玠由始至終都不發(fā)一言，只在崇貞皇帝決定以后，波瀾不驚地道一聲：“兒臣聽從父皇安排?！?/br>
    趙璋也站起來表態(tài)。

    崇貞皇帝看著兩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場宮宴進行得還算順利，氛圍融洽，推杯換盞，不知不覺便過去一個時辰。

    趙玠對這種場合提不起什么興致，面前楚腰翹臀的舞女更是沒看幾眼。他全程心不在焉，他能想什么？無非是想隔壁偏殿里的某個小姑娘罷了。

    好幾天不見她，一會兒一定不能讓她先走。

    正想著，一位穿深青色曳撒的宮人來到他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便見他眉頭一蹙，握緊了手中的茶杯。那宮人離去后，沒多久，他起身向崇貞皇帝告辭：“兒臣失陪片刻?！?/br>
    崇貞皇帝以為他有什么急需，便沒有多問，放他出去了。

    倒是萬俟真掀眸，看了一眼。

    *

    出了容華殿，趙玠大步來到太液池旁的新雁樓下。

    月色朦朧的樓前，立著一位穿鵝黃色青羅短襦和石榴裙的小姑娘，晚間稍涼，她外面又披了一件粉色羽緞灑金線繡纏枝牡丹的披風(fēng)。她一直捂著嘴巴，仰著頭，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可憐。

    趙玠上前，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到她身上，下意識問道：“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你的丫鬟呢？”

    魏籮眨巴眨巴眼，即便他來到跟前，她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默默地看他。趙玠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奇怪之處，抬手拿開她的手，“捂著嘴巴做什么，牙疼？”

    說罷借著新雁樓前昏昧的燈光，看清她的臉，猛地一僵。

    原來魏籮捂的不是嘴巴，而是鼻子！她的鼻子流血了，到現(xiàn)在都沒有止住，鮮血亂七八糟地糊了半個小臉，看起來很有些嚇人。趙玠瞳孔縮了縮，顯然受驚不小，連忙取出身上的汗巾替她擦鼻血，“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為何流鼻血了？”

    魏籮也很郁悶，語氣囔囔的，既無奈又委屈：“琉璃說我氣血差，非逼著我喝了一碗紅棗桂圓補湯?！?/br>
    她以前也沒有過這種事，不知道是不是那碗湯太補，以至于她剛喝下去不久，鼻子里便涌出一股熱流。趙琉璃嚇了一跳，忙要給她找太醫(yī)，被她攔了下來。魏籮本以為只是小事，過一會兒就好了，誰知道過了那么久，鼻子還是沒有止住，只能讓金縷去跟趙琉璃說一聲，請?zhí)t(yī)過來看看。

    趙玠給她擦了擦，剛擦干凈，便又有血滴冒出來，大有點沒完沒了的架勢。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要找太醫(yī)來。

    她究竟喝了多少補湯？

    這么小的身體，能有多少血？該不會一會兒就流完了吧？

    他額角抽搐，聲音也陰冷許多，吩咐暗處的朱耿道：“你去看看太醫(yī)到了哪里，為何還不過來?！?/br>
    朱耿在暗處應(yīng)了一聲是，窸窣幾聲，便沒了身影。

    趙玠重新擦干凈她的小臉，把她抱到新雁樓下的八寶琉璃榻上。他聽說用冷水敷在額頭上會止血，這會兒附近沒有冷水，時值深秋，太液池的湖水勉強算涼。他取了汗巾，對魏籮道：“阿籮乖，你在這里等我，躺好，不要亂動。”

    魏籮聽話地點點頭。

    趙玠多看她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魏籮蔫蔫地躺在榻上，心想以后再也不吃桂圓了……原本她好得很，被趙琉璃逼著喝了一碗桂圓湯后反而不好了。她流血過多，這會兒眼前有些發(fā)暈，看什么都是模糊的。索性不看了，閉上眼睛等趙玠回來。

    她剛閉眼不久，便聽到對面有腳步聲，步履沉穩(wěn)，跟趙玠的很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