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寧貴妃面色一白，膝頭發(fā)軟，腦海里“嗡”地一聲，驚慌失措地看著崇貞皇帝。

    皇帝走進(jìn)殿內(nèi)，身后跟著兩個穿紅色曳撒的宮人。

    寧貴妃這才想起來今日皇帝說過會來她這兒，可是怎么會這樣早？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她張了張口，唇瓣囁嚅：“陛下……”

    崇貞皇帝卻不看她，低頭看向匍匐在地的青翡，冷冰冰地問：“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青翡低著頭，誠惶誠恐地朝皇帝磕了個頭，“回稟陛下，民婦所言句句屬實(shí)，若有半點(diǎn)假話，讓民婦不得好死……”

    “住口！”寧貴妃氣急敗壞地斥道，轉(zhuǎn)頭對皇帝道：“陛下，您切莫聽信這個瘋婦的話，我與她素不相識，怎知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宮中？定是有人要陷害我……”

    崇貞皇帝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不容置喙道：“朕沒問你。”

    寧貴妃被這一眼看得發(fā)憷，眼眶頓時泛了紅。

    “說說當(dāng)年的事?！背缲懟实圬?fù)手而立，閉了閉眼，嗓音壓抑，“琉璃是怎么中毒的?！?/br>
    青翡道了聲是，將當(dāng)年之事娓娓道來：“彼時正是琉璃公主的周歲宴，奴婢受娘娘的吩咐……”

    趙琉璃周歲宴那日，她被奶嬤嬤抱到暖閣里喝奶水去了，之后便慢慢地睡了。淑妃好奇心大起，想去暖閣里看看小公主，陳皇后便讓嬤嬤陪著她進(jìn)去看了會兒。淑妃離開后，青翡來到暖閣，另外兩個丫鬟支開了暖閣的宮婢，她走入暖閣里頭，撬開趙琉璃的小嘴，將毒藥涂在了趙琉璃的舌頭上。剛滿一歲的小孩子，當(dāng)屬哭得很厲害，聲音又輕又軟，跟生病的小貓兒似的，可憐得很。青翡當(dāng)時狠著心腸，做完這一切，便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暖閣。

    事后趙琉璃出了事，這罪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淑妃的頭上，蓋因當(dāng)時進(jìn)出暖閣的只有她一個人。淑妃抵死不認(rèn)，直呼冤枉，但是根本沒人相信她的話，只當(dāng)她是狡辯，崇貞皇帝亦如此，一杯毒酒將她賜死在宮殿中。

    青翡的聲音越來越低：“……這些年奴婢一直活在自責(zé)中，奴婢有愧六公主?！?/br>
    崇貞皇帝放在身后的拳頭越捏越緊，手背泛起縱橫的青筋，瞧著頗為可怖。他閉著眼睛，臉上覆了一層寒霜，逐字逐句地問：“寧妃，你還有什么話想說？”

    寧貴妃跟著跪到皇帝面前，淚流滿面道：“陛下不能聽信這婦人的片面之詞，妾身當(dāng)真不認(rèn)識她，卻不知她為何口口聲聲污蔑妾身……”

    崇貞皇帝睜開眼，看著她問：“你不認(rèn)識她？”

    寧貴妃搖頭不迭，“不認(rèn)識?！?/br>
    崇貞皇帝冷笑了笑，寬袖一揮道：“那就把尚宮局的女官叫來，朕倒要看看，究竟有沒有這個人！”

    不多時，尚宮局的女官匆匆趕來，手里捧著一本記載宮中所有宮婢的名冊子。女官得知皇帝的授意，忙飛快地翻起冊子來，很快便停在其中一頁上，“回陛下，元嘉十年寧貴妃確實(shí)安排了三名宮婢出宮，青翡是其中之一。青翡手心有一顆痣，陛下可親自檢驗(yàn)?！?/br>
    崇禎皇帝垂下眼睛，看向青翡，“把雙手翻開。”

    青翡依言攤開雙手，只見她左手手心赫赫然有一顆黑痣，在燭光下格外顯眼。

    寧貴妃跌坐在地，仿佛渾身的力氣被人抽空一般。

    崇貞皇帝收回視線，再看向?qū)庂F妃時，眼里只剩下陰冷失望。他忽然想起當(dāng)時陳皇后跟他說過的話，彼時他們躺在一張床榻上，關(guān)系還沒有現(xiàn)在這般的僵硬。陳皇后懇求他重新調(diào)查一遍琉璃中毒一事，她懷疑事情不如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因?yàn)閷庂F妃的宮婢也在場。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示弱，如今想來，當(dāng)時她的表情是那般無助，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墒撬兀堑珱]有調(diào)查，還怪她想得太多，說她“杯弓蛇影”。加之那時候陳皇后娘家的權(quán)勢越做越大，他心生忌憚，表面上不好太寵著她，又有心提拔寧妃的母家，常常夜宿寧妃的宮殿，表面上看起來不正是盛寵寧妃么。

    再后來，陳皇后就再也不提這事了。

    崇貞皇帝張了張口，聲音沙啞道：“來人?！?/br>
    外頭進(jìn)來兩個宮人，“參見陛下?！?/br>
    “從今日起，褫奪寧氏貴妃封號，降為庶人，暫時關(guān)押進(jìn)捻金殿中?！被实鄣馈?/br>
    寧氏哭著叫道：“陛下！”

    那捻金殿名字雖好聽，卻與冷宮無異。宮里沒有專門稱做冷宮的地方，這樣的宮殿常年沒有人住，偏僻幽冷，便充作冷宮使用。歷代犯了錯、失了寵的妃子，無一例外都去了那里。

    崇貞皇帝不為所動，寧氏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卻被他無情地?fù)哿碎_去。寧氏垂死掙扎，“妾身一心一意為了陛下，陛下當(dāng)初說過，無論妾身犯了什么錯，您都會饒恕妾身的……”

    崇貞皇帝皺了皺眉，大抵自己都忘了曾經(jīng)說過這句話，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朕可以饒恕你，也可以廢了你。連朕的女兒都敢毒害，你以為朕會放過你么？”

    宮人左右架住寧氏的肩膀，將寧氏往殿外帶去。

    或許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會一夜之間，從高高在上的寧貴妃便貶為庶人。

    崇貞皇帝看了看青翡，眼神陰翳，發(fā)落道：“將此人帶去宗人府，活剮了！”

    青翡一抖，面色慘白。

    所有人都走后，殿內(nèi)空空蕩蕩，只剩下皇帝一人，殿內(nèi)伺候的宮婢在外跪了一溜兒，生怕皇帝一個不順心，將他們所有人都牽連進(jìn)去。好在皇帝還存著理智，在殿里站了一會兒，緩慢地走了出來。

    儲公公迎上去問：“陛下，您去哪兒？”

    崇貞皇帝腳步一頓，許久才道：“去昭陽殿?！?/br>
    昭陽殿內(nèi)早早地熄了燈，遠(yuǎn)遠(yuǎn)看去，只有廊下的八角宮燈還亮著。守門的兩個宮婢搖搖欲睡，見皇帝過來，瞌睡一下子全醒了，剔剔然道：“參見陛下……”

    崇貞皇帝擺了擺手，看向殿內(nèi)，“皇后呢？”

    宮婢垂著頭，“回稟陛下，娘娘已經(jīng)歇下了?！?/br>
    另一個頗有點(diǎn)眼力勁兒，連忙道：“奴婢這就進(jìn)去叫醒娘娘?！?/br>
    崇貞皇帝叫住她，半響才緩緩道：“不必，朕進(jìn)去站一會兒就走?！闭f罷往里走去。

    兩位宮婢面面相覷，既然陛下深夜來找皇后娘娘，為何不在這里睡下？

    崇貞皇帝站在床邊，撥開層層疊疊的銷金幔帳，看見里面熟睡的陳皇后。殿內(nèi)光線昏昧，只有窗戶里灑進(jìn)來的月光落了一地，竟是一盞燈也沒有。他記得她以前睡覺喜歡留著燈，因?yàn)樯习胼呑拥臍⒙咎?，沒有燈便會覺得不安全。

    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不需要點(diǎn)燈了？他究竟錯過了她多少東西？

    皇帝坐在床榻邊沿，伸出手指碰了碰陳皇后的臉頰，聲音在夜色里低沉暗?。骸巴硗恚襾磉t了。”

    陳皇后皺了皺眉，皇帝身子一僵，以為她醒了，可是她只是翻了個身，痛苦艱難地說：“琉璃……”

    皇帝手僵在半空。

    琉璃，他們的琉璃。

    皇帝的手慢慢收攏，緊緊地握著床頭的金絲楠木，生生將那木頭掰下來一塊。

    *

    今兒是上元節(jié)，靖王府的下人都洋溢著喜色，瞧著比過年還高興。那是自然，上元節(jié)每人都放了半天假，他們能回家看望自己的家人，自然是高興的。

    魏籮對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沒什么興致了，恰好今日繡春居的人將她的衣服都送了過來，她便在屋子里看衣服。數(shù)了數(shù)，共有衣服十八套，鞋子十二雙，還有娟帕十六塊，團(tuán)扇十八柄，且這些還只是春衫而已。魏籮一件一件地看過去，每一件款式都不重樣，做工細(xì)致，花紋繁復(fù)，其精細(xì)程度，委實(shí)是其他鋪?zhàn)幼霾怀龅摹?/br>
    魏籮站在羅漢塌前，思考哪件衣服該配那雙鞋子，又該配哪塊帕子，太認(rèn)真，竟將一旁的趙玠冷落了。

    “選好了么？”趙玠貼著她的耳朵低聲問。

    魏籮扭頭看他，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要出門么？”穿得這么端正，只不過方才并沒有聽說他要出去。

    趙玠捏了捏她的手心，“今日是上元節(jié)，本王帶你出去走走。這陣兒悶壞了吧？”

    他們剛從通州回來便是過年，一忙好些天，前幾日又趕上春雨，只能待在屋里，今兒天氣好不容易才見晴。

    魏籮看著他，不緊不慢地問：“你剛才說什么？”

    趙玠回想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這小姑娘指的什么，把她拽到跟前，揉揉她的小臉，“為夫帶你出去走走？”

    魏籮不喜歡他在自己面前稱呼“本王”，以前沒成親就算了，成了親還這樣，擺明了是在端架子。魏籮根本不給趙玠端架子的機(jī)會，要求他改口，他是改口了，只是有時候不經(jīng)意間，還是會自稱“本王”，倒也沒有故意端架子的意思，只是習(xí)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而已。

    魏籮撇下嘴角，“我有些事還沒問你。”

    趙玠坐在榻上，把她夾在中間，婆娑著她的嘴唇道：“想問什么？”

    魏籮抬起雙眼，長而翹的睫毛像鳳尾蝶的翅膀，蝴蝶從水面上飛走，露出碧波瀲滟的眼睛。她道：“寧妃被貶為庶人了，你知道嗎？”

    趙玠面色不改，只是唇邊的笑意淡了些，點(diǎn)點(diǎn)頭。

    “那個常氏，是你安排進(jìn)宮的？”魏籮問道。

    趙玠依舊點(diǎn)頭。

    魏籮擰眉，“單憑常氏一個人的口供，證據(jù)肯定是不足的，當(dāng)年同謀的另外兩個宮女能找到嗎？”

    趙玠眼神有些諷刺，漫不經(jīng)心道：“父皇知道了真相后，定會派人去找這兩人的?！币惶崞鸪绲澔实?，他就是這副表情。

    魏籮聞言，心中稍安。不管怎么說，寧妃是徹底蹦跶不起來了，至于五皇子，想必也不會再被崇貞皇帝重用。魏籮看向面前的趙玠，難不成他以后要當(dāng)皇帝了？那自己會成為皇后么？

    這種經(jīng)歷還真是新鮮。

    魏籮跨坐在趙玠身上，仰頭盯著他。

    趙玠失笑，“看什么？”

    魏籮瞇起眼睛，笑靨盈盈，“看我家夫君?！?/br>
    ☆、第150章

    趙玠噙著笑，好整以暇地問：“你家夫君好看么？”

    魏籮大言不慚道：“比起我還差了那么一點(diǎn)兒。”

    趙玠低低悶笑，俯身便要啃咬她的小嘴。那張小嘴飽滿紅嫩，一張一合地說話，不停地誘惑他，他早就想嘗嘗她的滋味了。金縷和白嵐慌忙轉(zhuǎn)過身去，把魏籮的衣服鞋子放進(jìn)紫檀木浮雕卷草紋亮格柜里，齊齊低著頭，佯裝聽不見趙玠和魏籮親吻的聲音。

    魏籮一開始拿手捂著趙玠的嘴，不讓他親，最后兩只手被他固定在身后，她一松口，他便順勢闖了進(jìn)來。末了趙玠放開她，拇指在她唇瓣上反復(fù)婆娑，“你吃了什么？嘴里這么甜?！?/br>
    魏籮如實(shí)道：“你方才去書房時，我吃了幾塊桂花糖藕?！?/br>
    難怪一嘴的桂花味兒。趙玠笑了笑，然后道：“下回吃銀耳蛋奶羹吧，那個味道親起來不錯?！?/br>
    魏籮嗔他一眼，不打算理會他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她吃什么是自己的喜好，才不是為了讓他親的！

    “那我下回吃翡翠芹菜餃子?！蔽夯j道。

    兩人一塊兒生活了這么久，魏籮早就把趙玠的喜好琢磨透了。他不喜辛辣甜，愛吃魚rou，且只吃魚臉頰上那一小塊最嫩的rou，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加粗的挑剔。除此以外，趙玠還有一種菜不吃，那就是芹菜。他認(rèn)為芹菜有一股怪味兒，魏籮嫁到靖王府以前，餐桌上好幾年都沒出現(xiàn)過芹菜的影子。

    有一回魏籮想吃翡翠芹菜蝦餃，趙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吩咐廚房去做的。

    那以后，魏籮就知道，哦，這人不喜歡吃芹菜。

    趙玠不理會她的挑釁，把她往上提了提，捏捏她的腰道：“去換身衣服，我們一會兒出門?！?/br>
    魏籮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確定他話的真假。他那兒明明都有反應(yīng)了，他當(dāng)真要出門么？魏籮從他身上爬起來，順勢趴在旁邊的迎枕上，腦袋一扭，只露出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我不想出門，外面沒意思的。每年都是猜燈謎、放河燈，我都膩了?！?/br>
    趙玠看著她，不知為何魏籮竟咂摸出幾分無奈和寵溺。他道：“你想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