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疏璃過得跟之前沒有什么兩樣，依舊是每天做飯吃飯，早起早睡，挑零食，看話本，不誤時地欣賞美人練劍，生活規(guī)律且充實，整日笑啊笑的，半點(diǎn)都沒有明知自身大限將至之人該有的樣子。

    慕隱卻變得比往日更沉默寡言，被疏璃千方百計地哄半天都不會露出半點(diǎn)笑來，他盡可能得多待在疏璃身邊，但疏璃每次一看他，十有八九會發(fā)現(xiàn)他在走神。

    疏璃再一次當(dāng)著慕隱的面嘔血是在幾天后，把自己的衣裳弄臟了不說，還染紅了慕隱的半邊袖袍。

    慕隱看著眼前的人擦了擦嘴角，若無其事的看向自己，唇角還揚(yáng)起一抹慣常的弧度來。

    疏璃似乎是想說話，忽然臉色變了變，不再笑了，而是皺起眉看他，有些難過的樣子，然后重新?lián)P起唇角，道：“我不疼，一點(diǎn)也不疼，只是看著嚇人。”他停頓片刻，聲音輕輕的，“不要哭?！?/br>
    誰不要哭？

    慕隱起初有些茫然，直到疏璃傾身靠近，指尖掠過他的眼睫，他看見他指尖上的那一點(diǎn)水澤才反應(yīng)過來。

    疏璃在跟他說不要哭。

    可是他怎么會哭呢？

    自有記憶以來，他從來沒有流過眼淚，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哭？為什么會為疏璃哭？

    慕隱驀地站起身，低聲說了句“我出去一趟”后便疾步走出負(fù)雪殿。

    他來到負(fù)雪峰山腳。

    眼前長階掩于重重深雪之下，連綿蜿蜒，浩浩蕩蕩地沒入云霧中。

    他卸了靈力，一節(jié)一節(jié)登上去。

    第一十四階，他想到疏璃從水晶棺中睜開雙眼的樣子。

    第三百階，他想到疏璃在祝府院中說他喜歡他、想見他、想要跟在他身邊的樣子。

    第七百五十五階，他想到疏璃在丫鬟為他挽發(fā)時于鏡中與他對視的樣子。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階，他想到疏璃在賞心湖畔將花瓣撒向他，讓他開心一點(diǎn)的樣子。

    第二千五百二十三階，他想到疏璃錯身撲過去一口吞下附生心魔的樣子。

    第三千百階，他想到疏璃日日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疼痛難忍的樣子。

    第四千七百三十九階，他想到疏璃眼睛閃閃發(fā)亮地問他剛熬的粥好不好吃的樣子。

    第五千三百階，他想到疏璃在負(fù)雪峰與他朝夕共處、形影不離的樣子。

    第六千一百一十四階，他想到疏璃在他面前大口大口嘔血，卻說自己不后悔的樣子。

    第六千八百七十階，他想到疏璃的指尖擦過他的眼角，輕聲叫他不要哭的樣子。

    月升月落，風(fēng)至風(fēng)往，天穹熹光微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又下起了大雪，天地間靄靄沉沉，蒼蒼茫茫。

    慕隱在踏上最后一百階時看到了披著裘衣等在山巔盡頭的那個人影。

    他一步步走近，看清那人的面容。疏璃的眼眶通紅，眼中似蘊(yùn)著淚，看著他時嘴角卻揚(yáng)起來。

    登上最后一節(jié)石階，他清晰地看見倒映在疏璃眼底的自己。

    他束發(fā)的玉冠已經(jīng)不見了，墨發(fā)凌亂散落，唇色微白，發(fā)上、眼睫、肩頭皆覆著一層薄雪，眉目間是雪化后留下的濕意。

    那樣狼狽的一個倒影。

    慕隱輕聲問：“你那時說，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是什么？”

    疏璃一愣，旋即抿唇不言。

    “告訴我，我想聽?！?/br>
    靜了片刻，疏璃道：“發(fā)現(xiàn)……你喜歡上我了?！?/br>
    “現(xiàn)在呢？”

    疏璃怔怔地看著他。

    慕隱微微笑起來。

    那一刻，如經(jīng)千里奔赴萬里泅游，惶惑而執(zhí)著地想得到一個結(jié)果。慕隱登上七千石階，終于找到他的答案。

    他低下頭，與疏璃鼻尖相貼，輕輕地道：“現(xiàn)在我愛你?！?/br>
    ……

    飯后，慕隱綁了袖子開始洗碗，疏璃像根黏人的尾巴綴在一邊，每洗完一個盤子就被他接過去放好。

    慕隱一邊低頭洗碗一邊道：“我等會要去一趟蒼云峰?！?/br>
    疏璃的臉垮下來，有點(diǎn)不滿，“又要出去啊?！?/br>
    慕隱解釋道：“蒼云峰峰主白懷意擅煉丹煉器，閱遍古籍奇書，我上午看書時有一處不解，便想去問一問他，很快就回來?！?/br>
    “這樣啊?！笔枇ш种割^算，軟著嗓音說話時像是在撒嬌，“從我們互通心意到現(xiàn)在，才一起待了三個多時辰，我恨不得時時刻刻看著你，走開一下都覺得不夠?！?/br>
    “不會看膩嗎？”

    “你可是大美人?！?/br>
    慕隱眼中浮出一點(diǎn)零星的笑意，沒有反駁，遞過一只洗干凈的碗。

    “欸你說，”疏璃接了，靠近一些，幾乎是擠在慕隱身邊問，“我們現(xiàn)在算是道侶嗎？”

    慕隱垂下的長睫顫了一顫，“算……吧。”

    “什么叫算吧？難道我們現(xiàn)在不是嗎？”

    “……”慕隱無奈道，“對，我們是?！?/br>
    “是什么？”疏璃不依不饒。

    “是……”慕隱微微抿一下唇，“道侶。”

    “修仙界的道侶呢，就相當(dāng)于人界的夫妻，所以，我們也算是夫妻了，對不對？”

    慕隱輕輕“嗯”了一聲。

    疏璃彎起眼，笑意盈盈，“那仙長——你知道尋常夫妻之間會做什么嗎？”

    慕隱動作一頓，沒有看他，臉側(cè)是緩緩漫開的一抹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