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返校的路上，顧慨棠在想，自己剛剛是不是不應(yīng)該甩開竇爭的手。

    竇爭會不會覺得自己嫌他擦車的手臟？

    應(yīng)該不會。顧慨棠沒有那意思，他只是覺得對待竇爭不用像是對待小姑娘一樣小心翼翼。

    但竇爭剛剛看自己的手，那落寞的表情，讓顧慨棠有一種好像做錯了什么事的感覺。

    摸清了竇爭回家的時間后，顧慨棠晚上六點左右回了家。竇爭在廚房做飯，小野就在桌子上畫畫。

    顧慨棠想，也就是小野這樣的乖孩子了。換成像顧慨棠其他親戚家的皮孩子，非得把竇爭折騰瘋了。

    顧慨棠坐在小野身邊，他發(fā)現(xiàn)小野一下子挺直了腰桿，畫板也微微朝這邊傾斜了過來。

    顧慨棠只好順著小野夸贊道：

    “很好看?！?/br>
    小野扭過頭看著顧慨棠，眼睛亮晶晶的。

    顧慨棠心中一動，想了想，從背包里掏出一顆糖，問：“你爸爸讓你吃糖嗎？”

    小野問：“什么樣的糖？”

    “……？”

    小野說：“人家給的喜糖可以吃，地上撿的不行。”

    “……”顧慨棠道，“那你應(yīng)該可以吃。”

    小孩子都喜歡吃糖吧，顧慨棠看到小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竇爭在廚房里做飯做得熱火朝天，火開得很大，關(guān)上門，都聽不見客廳里的動靜。

    小野眼巴巴地看著顧慨棠手里的糖，問：

    “這是叔父買給我的嗎？”

    顧慨棠想了想：“可以這么說?！?/br>
    也不是特意要送給小野。說起來，這還是楚薇送給他的小零食。

    小野抬起手抓住巧克力的外皮，小聲道：“謝謝。”

    顧慨棠順勢放手，他看見小野用短短的手剝開糖紙，放到嘴里后，還舔了舔糖紙的內(nèi)側(cè)。

    “……好吃，”小野突然從地上站起來，小跑著到廚房，一邊跑一邊說，“我要告訴爸爸?！?/br>
    小野跑進來，竇爭才發(fā)現(xiàn)顧慨棠已經(jīng)回家了。他關(guān)上火，擦擦頭上的汗。本想把衣服撩起來，但想到什么，便放棄了。竇爭用手當扇子，說：“北京這怎么這么熱……”

    顧慨棠點點頭。夏天很熱，但過了十月份，天氣馬上就會冷下來。

    很熱，也很冷，不下雨時，又很干燥。

    這里就是這樣的氣候。

    小野拽拽父親的褲腳，然后伸手示意竇爭低頭。

    竇爭蹲下，把耳朵湊到小野那邊。

    小野輕聲說了句什么，竇爭面部表情很夸張地說：“真的嗎？有那么好吃？”

    小野不好意思地看著顧慨棠。

    竇爭連連點頭，帶著笑意看向顧慨棠。

    小野又說了什么，竇爭把小野摟在懷里，向前走幾步，道：“跟叔父說謝謝?！?/br>
    小野在竇爭懷里晃著小腿，說：

    “謝謝?！?/br>
    竇爭問：“要不要叔父抱？”

    小野急道：“把我放下來吧?！?/br>
    竇爭有些奇怪，在他眼里小野是非常黏人的孩子，雖然比較獨立，但能找到讓大人抱的機會是絕對不會自己走的。

    于是竇爭伸手往顧慨棠那邊，示意顧慨棠接住。

    可是小野哇哇大叫，反應(yīng)激烈地掙脫父親的懷抱。一到地上他就安靜下來，然后握住顧慨棠的衣角。

    竇爭又扇了扇，說：“走，吃飯去?！?/br>
    竇爭是四年前從北京離開，自己一個人回老家的。大概就是在四年前，手機一下子就普及開來。竇爭已經(jīng)不太會用手機了，是顧慨棠幫他裝上手機卡，重新激活的。他對竇爭說：“我現(xiàn)在用的手機號已經(jīng)存在里面了。你有事情可以給我打電話。”

    竇爭點點頭。

    顧慨棠沒有說的是，自己已經(jīng)往卡里充了兩百塊錢。顧慨棠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三歲，但因為還在上學，所以每年都能從長輩那里拿到數(shù)額不小的壓歲錢。

    可再怎么說他都是學生，不能給竇爭太多的錢。如果實在是困難，等父母回來，再做商量吧。

    說是不用的機子，可實際上買了沒有兩年，從外表上看手機就像是新的一樣。顧慨棠使東西也很用心，系統(tǒng)也完好。

    顧慨棠擔心竇爭不會用，所以簡單地提醒幾句，在竇爭面前演示怎樣使用這部手機。

    然而竇爭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手機上。他微微傾著身，離顧慨棠非常近，似乎在靠近一點，就能用臉頰貼住他的手臂。

    可竇爭又有些猶豫。他還沒洗澡。跟顧慨棠接觸的這些天，竇爭知道顧慨棠是個非常愛干凈的人。

    竇爭低著頭，看向自己的手。

    ……還是算了吧。

    顧慨棠說了幾句，低頭看竇爭，問：

    “你有什么想問的嗎？”

    竇爭身體一頓，對顧慨棠說：

    “……沒有?！?/br>
    顧慨棠點點頭，想了想，說：“我這些天有點忙，可能要住在學校?！?/br>
    竇爭坐直身體，道：

    “……你忙起來吃飯?zhí)?。要不，我給你送飯去？”

    顧慨棠輕輕搖搖頭。這怎么好意思。

    竇爭問：“什么時候回家？”

    “不知道?！鳖櫩牟⒉皇鞘裁粗匾讲荒芴娲娜耍梢彩莻€徹頭徹尾的大忙人。

    竇爭垂下眼簾，不甘心地繼續(xù)說：“我去給你送飯吧，反正修車廠離你們學校那么近?！?/br>
    顧慨棠說：“不用了。謝謝?！?/br>
    他拒絕得太客氣，竇爭反而不能說什么，他吞了吞口水，保證道：“我以后一定少放鹽。”

    “……不是，”顧慨棠皺了下眉，想了想，說，“我會好好吃飯的。跟我同學一起?！?/br>
    第7章 他覺得非常，非常的寂寞。

    竇爭覺得不爽。

    非常不爽。

    這種情緒在他少年時經(jīng)常會有，大概是受到青春期的影響，雖然知道自己是被好心人收養(yǎng)，應(yīng)該‘夾著尾巴做人’，可實際上他不僅沒有寄人籬下的意識，反而囂張跋扈，會拿著棍子，氣勢洶洶的和其他人打群架。

    后來竇爭想，自己那時應(yīng)該是想吸引溫柔對待他的父母的注意力吧。吸引大人注意力的方式有許多種，竇爭頭腦不算聰明，選了最糟糕的的一種。他在學習上做不到出類拔萃。每當竇爭惹了事，養(yǎng)父母就會用那種很擔憂的眼神看著他，那種眼神不讓竇爭覺得溫暖，可那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于是竇爭越發(fā)囂張，竇家的保姆都看不下去，有一次偷偷和鄰家的阿姨說：“……畢竟不是親生的。竇先生一家書香門第，文質(zhì)彬彬，怎么也不會生出這樣叛逆的兒子。還是‘種’不好啊……”

    竇爭躺在床上，摸著不久前還被顧慨棠握在手里的手機。他到了這個年紀，回想年輕時的自己，終于明白當初折磨他無法入眠的感覺叫什么了。

    他覺得非常，非常的寂寞。

    顧慨棠平時也忙，但不至于連回明珠小區(qū)的時間都沒有。meimei說得對，竇爭再怎么樣，跟他們也不是那么親，并且曾經(jīng)還有過進少管所的經(jīng)歷。顧慨棠應(yīng)該住在明珠小區(qū)，多多留意，省的給鄰居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可顧慨棠的導(dǎo)師最近要給公檢法的有關(guān)人員講授課程，要求顧慨棠全程陪同。幫忙做的是點名、倒水這樣的小事，但既然點了名，顧慨棠就不能不去。

    將相關(guān)的情況告訴還在香港旅游的顧慨梅，meimei有些不高興的說：“他要是偷你的東西怎么辦？”

    顧慨梅的排外心理很重。

    顧慨棠道：“不會的。”

    “哥，你別把人都想得那么好?！?/br>
    “他還要在這里住一個月，”顧慨棠道，“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顧慨梅被他的比喻逗得哈哈大笑。

    顧慨棠問：“你和媽什么時候回來？”

    “后天。你能來接我們嗎？”

    “可以，登機前發(fā)短信給我?！?/br>
    “嗯，”顧慨梅突然說，“mama要跟你說話?！?/br>
    顧慨棠的母親，也就是竇爭名義上的jiejie，她非常擔心竇爭的現(xiàn)狀。

    竇爭被收養(yǎng)時，顧mama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加上竇爭和顧慨棠年紀差不多，顧mama覺得他不像是自己的弟弟，更像是兒子。

    “mama知道你辛苦，”溫柔的女聲極其耐心地說，“這么辛苦還要照顧你舅舅，真是難為你了……”

    顧慨棠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沒怎么照顧他。”

    “你不要聽你meimei瞎說，”顧mama說，“都是一家人，不要太防備人家。他也挺可憐的，年紀那么小，就被送進少管所，哎，當年小爭要是肯認錯，估計也不會被關(guān)起來……”

    顧慨棠聽說過竇爭進少管所的事情，不過了解的不清楚。正想借這次機會好好問問時，母親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竇爭帶了一個孩子過來？男孩女孩？”

    顧慨棠回答道：“男孩?！?/br>
    心里有點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

    “你舅舅沒比你大幾歲，人家兒子都有了……”顧mama無比心痛地說，“你什么時候談個朋友??？”

    顧慨棠道：“我舍友回來了，媽，我先掛了啊，您好好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