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他頓了頓,回頭看我:“而殿下您現(xiàn)在的處境卻是大大不妙,陛下病重,兄弟癡傻,而自己……” 我愣了愣:“我,還是只偶?” 蕭四笑容一滯,眸中閃過一絲悲憫與同情,自嘲地笑笑,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起死回生,豈是這簡單的四個字。微臣有心無力,愧對殿下。” ┉┉∞∞┉┉┉┉∞∞┉┉┉ 蕭四說我不能立即回帝都,原因他沒明說但話里話外的意思我已猜到,他也懷疑紀琛父母之死與我父皇有關,以紀琛的性子必不會善罷甘休。 聽完我沉默,哪怕心里再是抵觸但我亦知他說得是實話。從一開始紀琛表現(xiàn)得即不是一個善與之輩,我也知道他是有野心的,否則即便給了他攝政王這個位子他也無法如現(xiàn)在這般在短短時間內迅速掌控了朝局大勢。 這一切都表明了,他是早有準備,只是不知道他是為了我準備,還是為了他自己。因此,蕭四的話我沒有擲地有聲地反駁他,而是選擇留了下來,以靜待動。而不得不留下的另一原因,則是……回到偶身后的我尚沒完全適應,走一步得摔三步……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這可是殿下您以前常掛在嘴邊的話?!笔捤谋е茸踊位问幨幓亓藝鴰煾?。 春去冬來,京中患傷寒的人不少,作為伎術官之一的蕭四便奉命進宮去給皇族驅疫鬼,大部分還是為我父皇的病情祈福。按理說一個積食不化的毛病不應病得這么久,那日我去看望父皇他人是醒了但人確實憔悴孱弱至極…… 我捶捶腦袋,藏在這國師府里無所事事一久就容易胡思亂想,提提精神我問道:“今日宮中可有什么新鮮事?” “宮中?殿下想問的是那個人吧?” 我被他嗆得面紅耳赤,但隨即擺正了臉色:“誠然,我是打探紀琛的消息不假。但我不露面已久,朝中恐怕生了非議,我作為皇太女總不能真一門心思放空自己,置身事外?!?/br> “與其問我,不如殿下親自去看看可好?”蕭四笑意詭譎。 “什么?”我詫然。 “三月三春祭不日即到,皇帝、太女皆因病在榻,這祭地之禮自然只能由紀琛擔當了。微臣為祝祭,自然也要隨行,那時殿下不妨扮作我的侍女一同前往?” 直覺上,蕭四話里有陰謀,可我猶豫片刻還是選擇與他同去。 ☆、第四十一章 國師府真是塊靈氣豐沛、適合頤養(yǎng)天年的老地方,每日躺著曬曬太陽幫著丹婼磨磨草藥,覺著自己的根性都沉淀平淡了不少。從一開始著急上火地想回宮的揪起紀琛問個清楚明白,到現(xiàn)在我竟覺得留在這里和一群神仙似的美人們成日逗逗樂子、種種花養(yǎng)養(yǎng)草竟也十分的不錯??梢娢业降资歉富实挠H生骨rou,血脈仍有那么幾分昏君的潛質蠢蠢欲動。 我的樂不思蜀、自甘墮落讓蕭四看不下去了,可一張嘴吧我就瞪著無辜的眼睛看他:“要不,我現(xiàn)在回宮?” “……” 難得見道骨仙風的國師大人咬牙切齒地無可奈何,我頗有成就感。他攔著我回宮,又揚言要在三月三帶我去春祭,可見近日朝中一定有大動靜。他不告訴我,我也懶得追問下去,是風是雨是雷,到那天總會知曉。 活到這份上,樂天知命這四字我算是領悟了個通透。 但有一點是不容置疑的,無論發(fā)生,于我而言定不是好事。故而我看蕭四這個故弄玄虛的神棍愈發(fā)不爽起來,等著看老子洋相是吧! 靜養(yǎng)了一段時日,我自覺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甚至比以往還要靈活柔韌許多,翻幾個筋斗全無障礙!我不禁感慨:“古人誠不我欺,本宮也算是否極泰來了??!” 不巧煉丹出來的蕭四聽到此話,不以為然道:“殿下這具身體是紀琛新做的,枝干用的是空心蓮藕,關節(jié)處裹以海中人魚所處的鮫綃紗,自然無比輕巧柔韌。倒是費了臣好一番功夫給偷出來?!?/br> “蓮,蓮藕????!”我吃驚得合不攏嘴,怪不得最近總是能嗅到自己周身一股淡淡清香,我還以為怎么著重生一回老天爺善心大發(fā)給開了個“體生異香”的金手指,雖然這個金手指也并沒什么卵用……但特么的原來事實竟然老子從一塊木頭變成了一只真真正正的藕了?? 紀琛這個大齡宅男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啊?。?!我又囧又焦慮,半晌仍是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問蕭四道:“這個,那個,我不是比以前更脆了嗎?” 蕭四用扇子抵住下顎,略一思索:“也許并非如此,紀琛在木工這方面的技藝已經(jīng)可謂是鬼斧神工,想必也考慮到殿下多災多難的體質,一定有所防備?!?/br> 什么叫多災多難的體質啊……我忿忿,轉念一想,放下心來喃喃道:“雖然脆了點,但是萬一折了直接埋進泥塘里想必來年也能再生出一個紀糖來?!?/br> 蕭四:“……” 半懵半懂的丹婼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歡欣無比道:“藕好呀!很好吃噠!” 輪到我噎住無語,遂不禁毛骨悚然想到,紀琛用藕給我做具身體,莫非是想著以后萬一哪里惹了他不爽,一刀宰了還能放進鍋里和排骨一起燉之而后快。想象了一下,他連連冷笑地坐在排骨湯前,用筷子慢條斯理地撥弄著碗中已經(jīng)被切成的我:“紀糖啊紀糖,我早告訴你了,不要惹本王,你偏要惹,那本王就只好吃了你了。” 我重重打了個寒顫,迅速驅趕走了那副比五馬分尸還慘無人道的畫面,一看蕭四又要回煉丹房去連忙喊住他:“喂喂,明兒我要出去?!?/br> “去吧?!笔捤膬?yōu)雅地打了個呵欠,漫不經(jīng)心地又補了一句,“帶上丹婼,免得回來迷路?!?/br> 呃,他答應地也太爽快了一點,容不得我再多問,他已經(jīng)一陣煙兒似的飄進來丹房里,啪嗒關上了門。 我來國師府的第一日丹婼就體貼地告訴我,絕不能去打擾煉丹中的蕭四,因為煉丹中的蕭四非常非常地可怕…… ┉┉∞∞┉┉┉┉∞∞┉┉┉ 翌日,我精心地將自己裹成了一個滴水不漏的球狀物,與蕭四打了聲招呼后即帶著丹婼直奔東市而去。這個日子既過了冬至,又沒到清明,我費了好一番時間才在個不起眼的鋪子里買齊了自己要的東西??嬷@子,我馬不蹄停地混入來往人群殺往出城方向。 我本以為自己如此認真的喬裝打扮,便是親爹來了也認不出我是當朝皇太女。沒成想,到了城關口竟是被人攔了下來。我頓時大驚失色,難不成本宮個人特色已經(jīng)明顯到這種地步,光是看個球就能一眼辨識出我與生俱來王霸之氣?? 三兩句盤問后方知是虛驚一場,守門將領說這些日子京中匪事不斷,馬上又有項重大活動即將舉行,所以關卡把得嚴些,防止一些不軌之徒混入京中造事,譬如上訪啦,譬如搞搞恐怖活動啦~ 我安心,又腹誹,春祭而已算個鳥的重大活動。 這個點上,都怪自己耳朵尖,捕捉到后邊排隊百姓間的閑語: “什么大事喲,搞得這么麻煩,老人家我還要出門去撈魚的嘞!” “我知道我知道!我聽說哎,是當朝的攝政王要娶親了!對象好像是個什么國的公主,好了不起的嘞!” 我:“……” 很少出門的丹婼對什么都感到新鮮,一雙大眼睛前后瞄來瞄去,天真活潑地問我:“小姐小姐,什么是娶親呀?” 我悵然若失地回道:“就是一對狗男女勾搭成jian了。” “……” 守衛(wèi)見我們是兩年輕姑娘,又是出城,因而只是簡單盤問便放行了。我拎著竹篾籃,情緒莫名地比剛出門時要低落上許。丹婼看出來卻不知我低落的原因,半天吶吶安慰我道:“小姐,您不要為了一對勾搭成jian的狗男女傷心了?!?/br> “……”看著她分明連“狗男女”是啥都不知道的純真眼眸,我突然就有種帶壞小朋友的犯罪感…… “只能到這了。”搭車到了山腳下,我仰頭看著綿延聳立的山峰朝嘆了口氣,再往上走就是皇家禁地,普通人等擅闖必死。我與丹婼雖然都不是人,但犯不著為此一個被打回原形,一個被埋在池塘里一年半載才能重見天日,到時候說不定大晉改朝換代好幾載了都。 這個地方我以前每年都來,哪怕隔了四年之久故地重游也沒有多少生分,帶著丹諾繞著山走了近半個時辰,又試著大膽向上走了一截,終于挑到了一個滿意地點,向上望去恰好能看見山谷間那片巍峨建筑的零星片角。 簡單拔掉地上雜草,撿了幾塊石頭在丹諾的幫忙下搭成了一面小小的避風墻,我將竹籃里的東西一一取出放在地上。拿出火石時丹婼明顯地露出一絲畏懼之色,顧慮到她原身是張紙所以我拍拍她的肩讓她自己去附近的地方玩去。 丹婼感激涕零地看著我一眼,抱著我在面頰上親了親便和只小蝴蝶一樣地飛走了。 愣神的我摸摸臉頰,有點想笑,可低頭看見地上的紙錢元寶時所有笑容都泯滅了。 我用火石將一張草紙點燃,看著徐徐升起的黑煙我輕聲道:“母后,兒臣來看您了,原諒兒臣不孝,不能在您祭日皇陵之中祭拜你。” 撩起裙擺跪下,我朝著皇陵處認認真真地磕三個響頭,磕完后爬起來繼續(xù)將一個個金元寶丟入火中。想說什么吧,滿腹嘮叨卻是堵在嗓子眼里,沉默良久我道:“母后,我想你了……” 說完被撒嬌的自己給逗樂了,嘴巴一咧開接了兩滴苦澀的液體,渾不在意地舔走它們,我揩揩眼角。關于母后的記憶我其實已經(jīng)模糊了,大概就是她與父皇很恩愛,但江春偷偷與我說在我出生之后父皇的地位在宮里直線下降,失寵的速度rou眼可見。小時候的我愛哭鬧,于是她就每晚每晚抱著我在鳳儀宮中走來走去哄著我睡覺;我不僅愛哭鬧還吐奶,一喝就吐,母后不放心別的乳母照顧一日好幾餐全是她親歷而為,絕不假以他手…… 可惜這些記憶大多數(shù)已經(jīng)埋沒在了時間之中,我所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在那場逼宮浩劫之后我在靈殿里見到的她—— 面黃體瘦,枯萎削瘦觸目驚心。 自此,這便成了我沒日沒夜的噩夢。 “母后,說起來我挺沒臉見你的。父皇沒照顧好,朝政沒處理厚愛,皇太女也沒做好?!蔽乙黄ü勺诹说厣?,慢慢地將紙一張一張丟進去,“想一想,大晉落在我手里說不準真得要完。” 我沮喪地嘆了幾口氣,捶了自己一下振振精神后:“有一件事您恐怕最生氣了,”我揉揉鼻尖,垮著一張臉,“我喜歡上了一個人,狼心狗肺,心理變態(tài),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馬上還要和別的女人大婚!” 說到最后我都覺得老子是被下了降頭才看上紀琛那王八蛋了嗎?別說母后在天之靈生不生氣,我都要被自己給氣死了。我將紙錢狠狠摔進火堆里了,媽的,紀琛既然敢大這婚,老子就敢讓他的新婚紀念日來年成為他的祭日! 正兀自忿忿念叨,丹婼一臉驚色地小跑而來,附于我耳邊:“小姐!有人!” 我一個激靈,迅速地推倒擋風的石塊將未滅的火星壓住,草草撿起剩余的紙錢,迅速拖著她躲藏起來。 才一步藏進樹叢之中,山道之上已漸行漸近兩片人影,他們的絮絮說話聲也逐漸清晰傳來: “王爺,您怎么突然從皇陵中出來了?” “我……剛剛有一瞬間覺得糖糖可能在這里?!北静辉摮霈F(xiàn)在這里的男人在冷風里憔悴地咳嗽了一聲,站在不遠處的山道上淡淡一掃:“畢竟今日是先皇后的祭日,而她……對先皇后的感情也不一般。不過,看來……是我癡心妄想了。” 長汀默了一瞬,艱澀道:“殿下,那日太女殿下身魂皆去……恐怕……” 紀琛卻馬上打斷了他,那模樣說是惱怒不如說是懼怕他接下來所言:“走了,皇陵之中群臣還在呢?!?/br> 突然他眉峰一緊,似有所覺地回首:“長汀,你有沒有嗅到什么味道。“ 忐忑的我瞬間一顆心高高吊起,尤其是看到他竟是循著味道朝著我們這個方向走來…… ☆、第四十二章 我原以為紀琛是嗅到了我一身新鮮出土的蓮藕味,俗稱土腥味…… 但當紀琛走到被我匆匆掩蓋的焦土前,證明我實在想得太多了…… 紀琛看著猶然掙扎著蹦出幾點火星的紙灰堆神色漸變,尖銳、可怕,不可捉摸。他盯了片刻,轉身站在灰堆前向皇陵方向看去,他的神情我看不到但能聽到他以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輕聲道:“紀糖……”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自己被扒皮抽骨切成段,丟進鍋里的悲慘情形。 于是我果斷地牽著丹婼逃之夭夭。 這片山地我打小不知來過多少次,遠比心血來潮不知發(fā)了什么瘋過來祭拜的紀琛熟得多,況且我躲藏的地方與他相去甚遠,想來一時間并未留意到??梢混南愫蠛魢[奔騰的馬蹄聲與叫嚷聲打破我的美夢,紀琛發(fā)現(xiàn)我來過了,想想也是,這個日子這個地方有誰會偷偷摸摸地來祭拜先皇后,除了我這個傻子。 戍衛(wèi)兵們在山體附近進行地毯式的搜捕,無奈之下我與丹婼不得不龜縮在一處極為隱蔽之地,但再隱蔽憑著紀琛極端的偏執(zhí),掘地三尺也非得將我揪出來。我憂心忡忡,丹婼雖不明白情勢險峻可看我臉色也明白我們可能遇到困難了,捉著我胳膊淚汪汪道:“小姐,怎么了?你不要哭呀!” 我沒哭啊孩子!我這是著急上火和憂傷??!要是被紀琛給逮到了,以他方才的臉色我死無葬生之地那都是輕的!人聲愈來愈近,我小心翼翼探出個腦袋瞧一瞧,乖乖!眨眼的功夫,搜尋的人馬已經(jīng)快到眼前了。 一咬牙我破罐子破摔地安慰丹諾道:“不要怕哈!他要找的人是我,橫豎大不了我主動自首,萬萬不會為難你的。” “殿下,您又惹麻煩了是吧。”方才還依著我簌簌發(fā)抖的丹諾突然和變了個人,眼神木木地看著我,嘴巴一張一合,說出來的語調卻是輕松慵懶,“還主動自首?紀琛此刻得知你沒事還好好地跑來祭拜,又驚又怒,正是急火攻心之時,做出什么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br> “……”怔住了的我馬上明白過來此時說得話人應該不是丹婼而是在國師府中的蕭四了,我茫然張嘴,“那怎么辦啊?” 是啊,躲不過,打不過,除了自首期望紀琛有點良心繞我一命,還能怎么樣???雖說我是一皇太女,但難保他事后找我算賬啊。 “丹婼隨身的香囊里有副皮囊,你直接套在臉上,糊弄普通士兵夠了。到時你與她假裝來附近游玩誤入山中的商賈之女,以殿下鬼話連篇的本事想必有把握脫身?!?/br> 我假裝耳聾沒有聽到他最后一句話,手不停地在丹諾身上一搜,果然如他所言有個香囊。待剛剛套好面具,恰好士兵走近了,一瞅,喲還挺巧是禁軍。 蕭四說得是可惡了些,可假裝無知少女睜著大眼睛擠出兩點楚楚可憐的眼淚,這點演技功底我還是具備的,再加上丹婼那純天然的天真模樣,渾水摸魚簡直是輕而易舉。 “罷了,走吧?!笔勘偃蛄课?,確定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揮揮手。 “老二,就這么放他走了?“他的同伴卻沒那么容易死心。 “上頭說了,要找的一男一女,女的外表一臉蠢相,但眼睛一看就鬼鬼祟祟不懷好意的。最重要的是很難對付,你看她們兩弱女子像難對付嗎?” “……”我遏制了很久才沒當場罵出聲,蠢相你妹! 很顯然,他們誤會了“難對付”這三個字的意思,關鍵的是紀琛以為我一定會和蕭四在一起。 真是天助我也,此時不逃更待何時,當即我便握著丹婼的手向他們行了禮,鎮(zhèn)定自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