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思早就猜到會有這樣的局面，她既然會人類的語言，那么就褪去了神秘感，不可能靠插科打諢或賣萌蒙混過關。這里都是老油條，沒辦法憑借珍稀妖獸的身份一招吃天下，用一次就是極限了。

    楚思想了想，回答道，“人類是聰明又貪婪的種族?！?/br>
    這個答案引起了臺下一片嘩然，畢竟“貪婪”不是一個褒義詞。

    皇帝眉毛微動，沉聲道，“為什么你會用‘貪婪’這個詞呢？”

    “想知道的太多，想得到的太多，這就是貪婪?！背紥吡藪吒`竊私語的眾人，神情自若地調侃，“你們倒是完全不反駁‘聰明’呢?！?/br>
    臺下有人忍不住笑出聲，觀望了一下皇帝的臉色又立馬收聲?；实鄢聊似?，提醒道，“這里是米羅星的議會法庭，你的一言一行可能都會影響星際聯(lián)盟對污妖的印象。”

    “皇帝大人，你對污妖是怎么看的呢？”楚思笑了笑，態(tài)度溫和，“你是怎么看我們的，我就是怎么看你們的?！?/br>
    眾人都安靜了下來，任誰都感覺到現在的氣氛不太一樣，似乎暗流涌動。佩斯克沒有說話，他早就了解污妖王的性格，要想建立妖獸保護星，這是必然的交鋒。蘭羅卻有點擔憂，她不知道楚思跟父皇為什么突然較上勁兒了。

    皇帝平靜道，“你很聰明。”

    楚思挑挑眉，補充道，“其實我也很貪婪。”

    兩個人像是打了個啞謎。

    “為什么要襲擊直屬護衛(wèi)小隊？”

    “我開著母艦來米羅星，你會打我么？”

    “……污妖說話都是這種風格？”皇帝沒想到楚思這樣直來直去。

    “我跟佩斯克·查得想要合作建設的是妖獸保護區(qū)，不是珍稀妖獸館?！背继嵝训?。

    面色嚴肅的皇帝聽到這句話卻笑了，一下子打破了剛剛緊張的氛圍，眾人見此也放松了下來。皇帝誠懇道，“你很有趣，污妖王?！?/br>
    她在提醒他雙方是平等的。

    楚思很想回一句“你很無聊”，但總覺得太不給對方面子，干脆閉嘴。她從沒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談得成是朋友，談不成一拍兩散。她無心卷入米羅星的政治斗爭，只是佩斯克算是她的合作伙伴。楚思知道，皇帝其實毫不在意議會法庭的最后結果，他在意的是污妖到底是什么樣。

    這個看上去病怏怏的皇帝并不僅是聰明，而是有智慧了。

    “耽誤了一些時間，繼續(xù)吧。”皇帝看向法官示意，法官這才回過神來。

    其實皇帝剛才的提問跟佩斯克毫無關系，說是閑聊都不為過，但在座的人沒有敢提意見的。法官環(huán)顧四周，“還有提問者么？”

    議會法庭內安靜了下來，畢竟皇帝的態(tài)度讓人琢磨不透，一時竟沒人冒頭了?；实巯仁菓B(tài)度嚴肅、強勢，后來又冰釋般地笑了，眾人心里難免都要掂量一下。楚思倒是落得清閑，那些反對派也都閉嘴了。

    初審順利地度過，如果終審沒有差錯，佩斯克受些小的懲罰，便會被釋放。

    “陛下這到底是什么意思……殿下，我們接下來怎么辦？”侍從有些焦急，皇帝的突然發(fā)問一下子打亂了議會法庭的節(jié)奏，導致后面人都不敢貿然開口。他們的計劃本身就是死咬佩斯克不放，現在眾人的焦點反倒放到污妖王身上了。

    楚思的表現讓人驚奇，她的談吐、舉止、氣質，跟皇帝的對峙，都令人津津樂道。污妖王跟人魚帶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她不是呆萌的妖獸，甚至是有點小狡猾的，但又富有魅力。參與開庭的人幾乎都在討論污妖王，倒是把嫌疑人佩斯克忘記了。

    蘭菲特原以為妖獸的智商不會太高，就算可以口吐人言，但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沒想到污妖王如此伶牙俐齒。他暗自思忖，污妖王不露把柄，他們就只能人為地制造把柄了。

    終審還沒開庭，蘭羅卻先帶來了另一個消息，皇帝想要為妖獸們舉辦接風宴會，歡迎楚思等人的到來。

    楚思得知消息，微微一愣，“我們不直接出庭嗎？”她覺得自己是來解決問題的，沒想到米羅星的皇帝還準備了宴會。

    “人類的宴會是什么樣子？大家一起在地宮里圍著火把跳舞，敲擊礦石發(fā)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娜塔回想著矮人族的慶祝典禮，好奇道。

    緋烈和恒錘明顯也沒想到還要參加宴會，緋烈不耐道，“我們一定要去嗎？”緋烈不喜歡跟一堆人類擠在一起，他想想就覺得心煩意亂。

    蘭羅無奈地笑笑，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們解釋，這是皇室的一種習慣。如果有外人來到米羅星，宴會不但可以表示尊重、歡迎，還可以彰顯星球實力。蘭羅其實也感覺這種形式不太適合妖獸們，她并不覺得他們會有耐心應酬，不過帶話是她的任務。

    楚思摸不準皇帝的心理，拒絕赴宴看上去很打臉。她內心里還是想完成好這次出訪，不想現在就做出讓雙方為難的舉動。楚思開始假想，如果她是米羅星的皇帝，對于不遠處的妖獸部族會有怎樣的想法？

    他應該是有一定警惕心的，但珍稀妖獸們能創(chuàng)造的價值又吸引著他，此時的心態(tài)就像一個風險投資者。這次宴會是在給雙方提供深入了解的機會，很多話沒有辦法在開庭時說。

    “嗯，我給你們準備了些衣服，宴會上可能會需要?！碧m羅心思細致，黑袍適合法庭上的氛圍，但在宴會上看著就有點掃興了。

    “如果要出席宴會，我的裝扮會很麻煩。”傅一諾開口道，他雖然瞳色和發(fā)色發(fā)生了改變，但難保不會有人認出他的真容。

    蘭羅寬慰道，“我早有準備。”

    緋烈一聽要換上人類的衣服，臉上的反感更甚。楚思無奈道，“算是入鄉(xiāng)隨俗吧?！?/br>
    楚思看到蘭羅準備的衣服，才發(fā)覺她是真的用心了。服裝設計很貼近污妖族的風格，只是款式靠近人類的衣著，剪裁合理，布料摸著很舒服。

    蘭羅為每個人準備了不同的衣服和配套的面具，楚思拿到手的是一條優(yōu)雅的黑色連衣裙和銀色半面的面具。楚思有點驚訝，污妖的著裝里是沒有裙裝的，她摸了摸柔滑的面料，試著穿了上去。

    “好了嗎？”傅一諾敲了敲門，詢問道。楚思先換衣服，他便離開了房間。

    連衣裙很合身，只是暗扣有一些麻煩，楚思反手扣了幾次，感覺差不多了，忙道，“可以了?！?/br>
    傅一諾推門進來，看到身著盛裝的楚思微微一愣，他還是第一次看她穿裙子。黑色的連衣裙很襯膚色，倒顯得她更白了，裙子是修身的，領口處露出漂亮的鎖骨。傅一諾錯開一點視線，平復突然加快的心跳，莫名有點羞赧，一時不知道該看哪兒。

    楚思還在伸手跟暗扣搏斗，她衣服是穿好了，頭發(fā)卻纏在了暗扣上，拽也拽不出來。楚思有些不耐地扯了幾下，看向傅一諾，“把匕首借我一下。”

    楚思見他不答，皺眉道，“跟你說話呢。”

    “??？”傅一諾如夢初醒，這才從手環(huán)中取出匕首，“你要匕首干什么？”

    “纏住了……”楚思想把纏住的頭發(fā)弄斷，風刃術控制不好范圍。

    “你不要用蠻力?！备狄恢Z收回匕首，下意識地伸手幫她整理，一如往常的樣子。他順著纏住的頭發(fā)向下尋找根源，突然發(fā)現暗扣的位置有點微妙，伸手的動作僵硬在半空中。

    楚思感覺他沒了動靜，催促道，“好了嗎？”

    ☆、第六十二章

    連衣裙后背部分有著鏤空的花紋設計，暗扣藏匿在中間，難怪楚思半天扯不出來。傅一諾需要重新解開暗扣，才能把發(fā)絲解開，他看著□□的白皙肌膚，有點心浮氣躁，提議道，“我去找娜塔吧?！?/br>
    “為什么要找娜塔？”楚思沒明白他的腦回路，覺得相當麻煩，“你還是直接給我匕首吧?！?/br>
    傅一諾有些無奈，楚思的頭發(fā)已經留得很長，割斷纏住的發(fā)絲有些可惜。他硬著頭皮伸手，小心地隔著衣料去解纏住的長發(fā)，只是不可避免地碰到溫熱的皮膚。傅一諾努力了半天，屏住呼吸，耳根發(fā)燙，盡量不要手抖，終于完成了這項艱難的任務。

    楚思背對著傅一諾，對他的窘狀毫無察覺。她感到發(fā)絲被細心地解開，滿意地理了理頭發(fā)，回頭發(fā)現僵在原地的傅一諾，催促道，“走吧。”

    傅一諾回神，猶豫片刻，斟酌著用詞，“你長大了……”

    “我知道，長高了一些?！背悸犓Z重心長的口氣，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吐槽道，“你這是什么感慨的語氣，好像長輩一樣。”

    傅一諾，“……”

    傅一諾原本想提醒她性別的意識，又被她這句話給噎了回來，再也說不出口了。他的心情有些糾結，朝夕相處的小伙伴突然長大，楚思還是以前的相處習慣，傅一諾卻很別扭。他沒辦法再自然地給她整理外袍或故意伸手逗逗她，甚至連直視都做不到……傅一諾強行壓抑著自己略快的心跳，他總覺得自己最近太失態(tài)，有什么東西隱隱變了。

    雷安看傅一諾站在原地，飄浮了過來，奇怪道，【主人，你怎么一直不走？】

    “雷安，妖獸對性別的認識跟人類一樣嗎？”傅一諾突然問道，“我是說他們對異性的感覺……”

    傅一諾說到一半，又覺得有些不對，聲音戛然而止。雷安卻未察覺，思索道，【妖獸的性別認識？男女？雌雄？這應該是一樣的吧，主人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傅一諾搖了搖頭，他似乎反應過來了。

    【我連接全息網搜索一下？】

    “不用，我懂了。”他終于明白這悸動的原因，一時有些失神。他一直是把楚思當做人來看待，而且是對自己極具吸引力的人，只是以前從未察覺罷了。他沒有發(fā)現時，當然可以坦然自若，只是現在她外形的變化喚醒了他。

    傅一諾潛意識里想問的不是性別意識，而是他會不會同樣吸引她。

    宴會是在米羅星的宮殿中舉行的，輝煌的大廳內眾人都戴著面具，身著盛裝。桌子上擺放著精致美味的餐品和各色飲料，具有悠久歷史的水晶燈閃閃發(fā)亮。妖獸們隨著蘭羅進入會場，大家都戴著面具，他們不算太顯眼。

    蘭羅當然不會帶著他們跟旁人寒暄，而是直接前往皇帝所在的地方。楚思再一次看到米羅星的皇帝，他同樣戴著面具，相比法庭上的樣子，現在皇帝看上去輕松多了，只是仍然在時不時咳嗽。他老了，而且有些病怏怏的，常常提不起精神。

    “我們上樓聊聊吧?！被实凵焓质疽?，他的身后有一處小閣樓。楚思點了點頭，她跟了上去，有人將她身后的其他人攔下?；实劭聪虺?，補充道，“單獨聊聊?！?/br>
    皇帝身邊也沒有帶人，楚思內心掂量了一下獨自制服他的把握，這才答應了下來。她不知道皇帝想對自己說什么，跟著他上了小閣樓，其他人則留在了一樓的大廳。

    皇帝走上閣樓，似乎有些累了，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陣子。他調整了一下，站在欄桿邊，漫不經心地閑聊道，“我聽蘭羅說你有些水土不服？”

    “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背伎粗鴻跅U下方，這里的視角很好，可以看到大廳內的輕歌曼舞的景象。傅一諾站在一樓的一側，似乎注意著小閣樓的情況，其他幾人分散在他身旁。

    皇帝察覺她的視線，看向大廳內的觥籌交錯，詢問道，“覺得怎么樣？”

    “很熱鬧?！背济粶驶实鄣膽B(tài)度，心中謹慎了起來。他們站立的位置很巧妙，可以將大廳看得很清楚，一樓的人卻很難注意到小閣樓上的動靜。

    “現在很熱鬧，天下卻沒有不散的筵席。”皇帝看了一眼宴會現場，淡淡道。他穿著禮服，伸手握緊了兜內的激光槍。

    他猛地將槍對準楚思，開口道，“預言里說污妖會顛覆太陽的中心，你是來結束這場宴席的么？”

    樓下的傅一諾察覺了不對勁，他見楚思還沒出手，試著悄悄連接半人機甲。小閣樓下還有些侍衛(wèi)，欄桿遮擋住小閣樓上大半的空間，一樓的人幾乎看不到樓上人的動作。

    “我其實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磿嘈胚@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背急粯寣室膊痪o張，她確定兩人的距離可以使用惡魔之眼，“這回又是什么版本的預言？”

    雷安曾介紹的預言版本是“拔出神劍的人”，米羅星的皇帝卻直接固定為“污妖”，明顯不太一樣。楚思真的好奇，這些莫名其妙的預言都是從哪兒出現，版本還各不相同。

    “米羅星總有一天會等來污妖王?！被实劭人粤藘陕?，舉著槍的手卻沒有放下，“我的父皇曾告訴過我這件事，他沒等到，我倒是等到了?！?/br>
    “可以問一句，你們到底是從哪兒繼承了各種預言么？”楚思有些無奈，“作為當事人，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br>
    “你不是來復仇的嗎？”皇帝有些詫異。

    “我為什么要復仇？”楚思更感奇怪。

    皇帝不太相信的樣子，“污妖之祖沒有在族內留下啟示？”

    “沒有。”楚思回憶了一圈翻閱過的族內古籍，又想了想焚夜教導她的內容，確定污妖之祖沒有留下任何啟示。

    皇帝沉默了片刻，緩緩地放下了舉槍的手，喃喃道，“倒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用槍對著我了么？”楚思挑眉。

    皇帝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子，勉強地笑了笑，看向樓下，“我要是再舉著，估計一樓的小朋友會對我開槍?！?/br>
    楚思看他虛弱得厲害，倒是再也沒有法庭上威嚴的樣子?；实郜F在就像是一個重病垂暮的老人，交談沒多久就要歇一歇，他看向楚思頗為感慨，她還很年輕?；实塾行o奈，他快要結束了，她才剛剛開始。

    皇帝突然意識到，她就算真的前來復仇，他也擋不住，他老了。

    佩斯克在上交提案前，跟皇帝交流過污妖王的事情，不過佩斯克并不知道先皇口述的預言。神子和污妖之祖雖然斷絕關系，但人類和污妖間的聯(lián)系卻沒完全斬斷。污妖舉族離開了星際聯(lián)盟，但人類的新發(fā)明還深受當年污妖文化的影響，不少飛行器和法器都有共通的制造原理。兩族共同開始探索星際，最后卻只有人類留下。

    不少人堅信污妖還會回來，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不過百年過去了，民間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言、神話，污妖卻沒有再出現。

    楚思聽完皇帝的解釋，淡淡道，“我可不知道自己還背負著復仇的任務?！?/br>
    “佩斯克說得沒錯，你確實不太一樣，或許妖獸一直都要比人寬容?！被实勐犅勎垩鏇]有留下任何復仇的啟示，便明白復仇可能僅僅是人類的臆想。污妖之祖風輕云淡地放下了，人類卻不一定能完全放下。

    “陛下，您應該休息了。”小閣樓上又走上了一人，對方恭敬地提醒了一句，又退了下去。

    皇帝扶著欄桿劇烈地咳嗽著，楚思有些看不下去，規(guī)勸道，“今天就聊到這里吧。”

    “你喜歡人類嗎？”皇帝聲音沙啞，突然開口。

    楚思聽到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回答道，“這取決于對方的態(tài)度?！?/br>
    皇帝沉默下來，似乎陷入了思考。楚思順著樓梯慢慢往下走，忽然聽到身后皇帝的聲音，他輕輕道，“希望建立妖獸保護星時能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