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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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數沉著臉道:“我倒不為這些愚民?!睂Ω哆@些游手好閑的人,大不了套上麻袋揍一頓,然而若太后真要拿這件事說話,倒有些麻煩。 “契書既在,太后并不能拿我怎樣。”桃華倒是想得很清楚,“那協(xié)議書上還有院使的簽名呢?!庇靡宰C明當時在場的醫(yī)者們都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診治,所以才讓她動手術的。除非太后能找出更有權威的人來做個醫(yī)療事故鑒定——不過如果她能找出來,肯定先提承恩伯于思睿的病了,根本輪不著崔家人靠前。 “這個道理,太后未必不明白?!鄙驍祬s搖了搖頭,“她大張旗鼓地召了崔氏母女入宮,若是再像那年上元節(jié)一般鎩羽而歸,也未免太丟臉了?!币呀浽谒麄兎蚱奚砩铣粤艘淮翁?,太后應該不會再這么輕易地栽第二個跟頭了。 桃華皺起眉頭:“若不為這個,又為什么呢?難道是想讓崔秀婉的名字入玉牒嗎?”讓崔秀婉成為名正言順的元配,把她擠成繼室? 沈數立刻變了臉:“這倒也不無可能,畢竟有先帝的指婚旨意在。崔家如今眼看要敗落,也未必不肯抓住這個機會?!庇幸粋€做郡王的前姐夫,總比沒有靠山強得多。 “然而我的名字已經入了玉牒,要改有這么容易嗎?”這可不是用橡皮擦一擦的問題了。回京城之后她已經擇吉日去拜過了太廟,做為安郡王元妃,這就算是得到了天地和祖宗的雙重認可,再要改動可沒那么容易,難道還要再去祭一次祖宗,跟他們說上回搞錯了? “是不容易,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沈數盡量回憶著從前是否有過這樣的事,無奈他的歷史學得并沒有那么精到,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不管怎樣,明日入宮再說吧?!碧胰A拍了板,“現在既然想不出來就算了,橫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吧。”只要沈數跟她是齊心的,那就沒什么可怕。 ☆、第194章 回來 就在整個京城都為了太后的一道懿旨而胡思亂想的時候,寒食節(jié)悄悄地到了。 這一日后頭就是清明,有些人家索性就是合在一起過,提前一日帶了香燭去親人墳上拜祭,因此天色剛是微明,城門就打開了。 今日出城的人多,進城的人少,因此在人流之中,一輛逆行的小驢車就不免讓守城的兵丁們多看了兩眼。 驢車其實沒什么特別的,既小且舊,一看就是那種外頭拉腳的車子,還拉不著什么身份高點的客人,大多只能拉些貨物。若是拉人,里頭兩個人怕都擠不下拉不動,而且走起來也不平穩(wěn),人坐在里頭若不把好了車門,腦袋就難免要一路跟車廂上下左右地親熱。 不過就這么輛破車,現在車門上卻左右各把著一只手,而且手掌窄小手指細長,看起來都是女子的手。左邊一只還略粗糙些,右邊一只卻是白膩如脂,十指纖纖如春蔥一般。 守門的兵丁都是些老油子了,別的本事或許沒有,眼睛卻是極尖的,就這么一掠便發(fā)現了這兩只手,頓時就有人嘖了一聲,抬手把驢車攔下了:“檢查檢查!什么人哪就進城?” 這些兵油子們的一大樂趣也就是看女人了。要說他們是想動手動腳做點什么倒也未必,然而占點便宜卻是樂此不疲的。這種驢車破舊至此,里頭坐的肯定不是什么身份高貴的女眷,就是看看也不打緊的。再說還生了這么漂亮的一只手,那臉得長成什么樣子?不看真是讓人心癢癢的。 兩個兵丁這么一對眼,就一起走了過去。驢車的車把式根本沒坐在車上,因為怕這賴以為生的驢承受不起,這時連忙陪上笑臉:“兩位爺,里頭是女眷,就是來京城看親戚的?!?/br> “女眷怎么了?”一個兵丁把眼一瞪,上前就撩起了簾子,“女眷也得——”后半截沒動靜了。 還拉著驢籠頭的那一個聽見沒了聲兒,連忙回頭一瞧,也愣了一下。小小的驢車里擠了兩個年輕女子,雖然身上的衣裳都極平常,臉上容色有些憔悴,還用頭巾遮了半邊臉,但露出來的側臉仍舊看得出來模樣俊俏,尤其是右邊一個,肌膚白膩,露出來的一只耳朵跟那玉石雕刻似的,迎著陽光白得晃眼。 兵油子們把守城門久了,自然是高低貴賤的人也都見過——縱然身份貴重的人不是他們能仰視的,可也偷偷地瞧過。 他們自有一套總結方法:那高官顯宦家里頭的女眷,未必就比市井里的女子生得俊俏,有時故意穿得普通,瞧著就跟尋常百姓無異。然而,這身份是否貴重,看衣裳首飾都不準,看那臉上手上的肌膚卻是準的——但凡是細白嬌嫩,似乎一掐就會出水似的,這身份十有八九差不了——普通人家的女兒,除非天賦異稟,是那楊貴妃趙飛燕轉世,否則絕養(yǎng)不出這樣的好肌膚來,就算是天生的白,也沒有這般嬌嫩細膩。 剛才離著遠,只看見兩只小白手,這兵丁還以為是哪家又出了個豆腐西施豬rou西施,原是想著過來看看模樣,讓眼睛吃吃豆腐也就算了。沒想到一掀開簾子,就覺得這里頭坐著的女子迥然不似市井之人,倒像是哪家的閨秀,登時就把兵丁給驚著了。 要知道天子腳下,最多的就是惹不起的人。平日里拿準了,吃吃豆腐沾沾光都不算什么,可若三不知的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怕是腦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兩個兵丁既是老油子,當然知道利害,一看這兩個女子不像普通百姓,馬上將簾子放了下來,裝模作樣地干咳一聲,擺了擺手:“走吧走吧?!?/br> 車把式自是巴不得這一聲,連忙拉著驢走了。天吶,為了這幾兩銀子,一路都快把他這可憐的驢累垮了。等將人送到地頭得了錢,先得買點好料犒勞一下這頭驢,怎么的——也得添上幾把炒黃豆! 兩個兵丁等驢車過去了,才小聲議論起來:“我的哥,你看那車里是什么人?我怎么瞧著,像哪家的少奶奶?”看著像丫鬟的那個梳著女兒頭,那肌膚細白的女子卻梳的是少婦發(fā)髻,雖然上頭只用根素銀簪子別著,可那發(fā)髻梳得十分精巧仔細,要說市井百姓,也就只有梳頭為生的梳頭娘子們能盤出來了。 “可不是。”另一個很是同意,“快別說了,只當今天沒這事兒。” “會不會得罪了人?”那一個還有些提心吊膽。 “應該——沒事吧……”這一個心里其實也有些忐忑,“不過,坐這樣的驢車,想來是不愿讓人知道,只要咱們閉緊了嘴,應該也不會有事?!?/br> 這兩個兵丁在商議,驢車里的兩個女子也剛剛松了口氣。丫鬟打扮的一個聲音微有些發(fā)顫:“姑娘——” “別說話!”少婦坐得筆直,顯然心里也極為緊張,臉上卻死繃著不露出來,“好生瞧著,前頭到了沒有?!?/br> 丫鬟小心翼翼地將車簾掀起一條縫隙——驢車連窗戶都沒有——向外窺看:“快到了。是叫他把車趕到門口還是……” “去角門?!鄙賸D想了想,“你先去叫門。” 驢車的車把式雖然也進過幾回京城,但都是往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去,今兒走的這條路他不熟,卻知道這一帶住的大都是貴人。不說別的,就這會兒從他這小驢車旁邊經過的,就都是精致的馬車,有些甚至是雙馬或四馬,將他的驢車比得跟路邊的爛泥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卷到車輪底下去。于是他心里好奇之余,腿肚子也有點兒發(fā)軟。 偏偏車上兩人也不叫停,只讓他順著一條街越走越深。直到車把式實在有點忍不住的時候,才聽車上人道:“順著這邊拐過去,停下就是了?!?/br> 驢車停的地方正對著墻,上頭一扇小小角門,這會兒緊閉著。車把式只見那丫鬟下車,在角門上敲了一會兒,才有個小廝開門出來,只打眼一看就失聲叫了起來:“銀——” 后邊一個字被那丫鬟一把捂了回去,險些把小廝憋死。車把式看著連害怕都忘記了,正津津有味,就聽背后簾子又掀了開來,一個銀錠子落在他腿上,砸得有點疼。 這銀錠子是個五兩的官錠,車把式還沒見過這么大的整塊銀子,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追著那銀錠子滾,連那小廝失聲又叫了什么也沒聽見。等他把落到地上的銀錠撿起來,又用力咬了一口,確信真是銀子的時候,那扇角門已經跟剛開始一樣緊緊地關著,連帶著兩個女子也消失了。 不過這都不關車把式的事了。他歡喜地把銀子緊緊纏在腰間帶子里,趕著車出了這條街。不過出于好奇之心,車繞到前頭的時候他還是看了一眼,方才兩個女子敲的那扇角門應該屬于一處不是很大的宅子,此刻大門也是緊閉的,門上還糊著白,顯然是家里有喪事。 這是回來奔喪的?車把式回憶了一下,發(fā)現兩個女子穿的雖然不是喪服,顏色卻都極素淡。不過,奔喪有走角門的么? 然而這念頭也就是在車把式心里閃了一下,就被得了五兩銀子的喜悅沖沒了。五兩銀子哎!能讓他一家四口過上幾個月了,這一趟拉腳值! 車把式歡天喜地地趕著車走了,并不知道在他背后的宅子里已經幾乎是天翻地覆。 “秀——婉?”崔夫人已經換好了入宮的衣裳,正在梳頭。聽到丫鬟的話直跑出來,連頭發(fā)都散了??粗矍笆菹鞯纳賸D,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崔秀婉一路上跟做賊一樣,直到這時候才放松了下來,叫了一聲,眼淚就不由得滾滾直下。 崔敬和崔敏雖不用入宮,也是一早就起身了,此刻聽到消息都趕了過來,一家人面面相覷。半晌崔夫人才道:“你,你這是——從哪兒來?” 崔秀婉臉上閃過一絲難堪,低頭道:“泉州……” 她假孕的事兒被衛(wèi)太太發(fā)現之后,衛(wèi)太太便仿佛拿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找出各種借口不讓她回福州衛(wèi)家。那會兒她的死訊已經傳開,崔秀婉自知已經沒有了與衛(wèi)太太抗衡的資本,便死死纏住了衛(wèi)遠。 說起來衛(wèi)遠的脾性也不知隨了誰,肯與她私奔,卻又非守著圣人訓,在成婚之前要發(fā)乎情止乎禮,崔秀婉不知費了多大功夫,才終于跟他成了事。 生米煮成了熟飯,衛(wèi)太太再怎么嚴防死守,架不住兒子不爭氣,堡壘從內部被瓦解,簡直氣了個半死。然而她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默認了此事,卻把衛(wèi)遠送去了泉州書院讀書,說是這一次的秋闈白白錯過了,三年后無論如何都不許再出問題。又讓崔秀婉跟她先回衛(wèi)家,說是等衛(wèi)遠中了舉人再給他們成親,也風光一些。 衛(wèi)遠對崔秀婉倒是真心實意,聽了母親的話立刻就老老實實去了書院。崔秀婉卻沒有那么相信衛(wèi)太太——衛(wèi)遠要中舉人還得等三年呢,衛(wèi)太太這是打算三年里都不給她什么名份? 無奈她現在名義上已經是個死人了,就算想鬧都沒有立場。然而她也絕對不肯跟衛(wèi)太太回去,那后宅里可是衛(wèi)太太的天下,萬一狠起心來把她弄個病逝什么的,她連求救的地方都沒有! 事已至此,崔秀婉能做的就只有纏住衛(wèi)遠,讓衛(wèi)遠帶她去泉州書院。至少在那里她還是相對自由的。 衛(wèi)遠其實也舍不得崔秀婉。年輕人食髓知味,且又是自己心愛的人,即使不愿違拗母親,也還是將崔秀婉帶去了泉州。不過女子終究是不能跟著進書院的,崔秀婉便在泉州城內覓個房子住了下來,衛(wèi)遠對同窗只說她是自己妻子,倒也過起了小夫妻的日子。 依崔秀婉的想法,等meimei替她嫁給安郡王,這樁親事做實了之后,她就可以悄悄給福州的父親送個信了。雖然她沒料到父親會直接就給她辦了喪事,但畢竟他平日里那般寵愛她,只要她回頭去求一求,父親總會心軟,會想點辦法的。 誰知事總與愿違,她在泉州等了一年,等來的卻是安郡王另娶了一位蔣氏王妃的消息——崔家與皇家的這門親事,竟然就此斷了。 這下崔秀婉可真的不敢再去找父親了。她也知道父親對這樁婚事頗為看重,如今因為她的私奔而落了空——她不敢想父親會如何惱怒。 然而不管怎樣,只要父親還做著官,崔秀婉就覺得事情總有希望。可誰又能知道,父親竟然突然就死在護城之戰(zhàn)中了呢。 在泉州這一年多,崔秀婉已經感覺到了衛(wèi)太太對她越來越冷淡,越來越無所顧忌了。畢竟一個確定被家族放棄的女子,就沒有了任何價值??峙乱仓挥行l(wèi)遠還在一心一意想著秋闈中舉后成親的事,然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倘若衛(wèi)太太執(zhí)意不肯,他又能做什么呢?難道還能再帶她私奔一次不成? 所謂奔者為妾,當初她依仗的不過是父親的官位,現在父親死了,兄弟尚未有成,多少讀書人家就是這么敗落下去的,她也就一無所有了。若是衛(wèi)遠真的功成名就,好一點衛(wèi)太太讓她做個妾,若是差一些,說不定連妾都不讓她做——畢竟婚前先有妾,衛(wèi)遠再想挑個門第好的妻子也就難了。 在對未來的恐懼之中,崔秀婉再次頭腦一發(fā)熱,就離開泉州回京城來了。至少這里是她的家,家里人總不會害她。 崔秀婉把話磕磕絆絆地說完,屋子里一片死寂。半晌崔敬才干咳了一聲:“先住下再說吧。你來的時候,沒被人看見罷?”他不知道該如何評論這個meimei做的事,當初昏了頭私奔,如今又這么一頭扎回來,她可還記得自己已經是死了的人了? 若是死的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子,崔敬倒也不介意將meimei接回來,實在不行,就讓崔夫人再認個義女也行。然而崔秀婉曾經是未來的郡王妃,她的喪事是直達天聽的,現在她突然回來,若是讓人發(fā)現,崔家就有欺君之罪! 崔敬只覺得頭在一陣陣地痛。這些日子他已經累得不輕了,先是父親的喪事,之后又是太后想讓崔幼婉去做妾——偏偏崔幼婉自己竟然還很愿意,倒顯得他這個兄長不近人情了。 而現在,崔秀婉又跳了出來。崔敬只覺得自己那累得有些昏沉的腦袋一跳一跳地痛,然而又不能將崔秀婉趕出去,只得道:“母親和幼婉不是還要入宮?” “啊——對!”崔夫人猛然想起來,一看時辰已經不早,連忙道,“秀姐兒先住下,等我跟你meimei從宮里回來再說?!碑吘故撬聭烟ド碌墓莚ou,就算當初再生氣,如今人站在眼前,瞧著就瘦了好些,又怎么還能計較以前那些事呢? 崔幼婉起得比崔夫人還早,已經梳妝完畢,一直坐在那里一言未發(fā),這時才沖著崔秀婉笑了笑道:“jiejie從前的屋子還空著呢,東西都不曾動過?!?/br> 崔夫人欣慰地看了小女兒一眼,連忙奔回屋里去梳頭上妝。如此一來,母女兩個連早飯都未及吃,便坐上馬車往宮里去了。 寒食宴在辰時舉行,但奉召入宮的人卻要早早地到,光是在宮門口驗看令牌、及步行入宮,都要好些時間呢。崔家原是想早到的,被崔秀婉這么一攪,到宮門時就晚了些,只見前頭已經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先到了。 “是安郡王府的馬車?!彼湍赣H和meimei過來的崔敬只看了一眼就道。 宮門口的守衛(wèi)對那輛馬車十分恭敬,驗看過令牌之后便讓馬車直接駛了進去——郡王妃是可以乘馬車入宮的,當然再往里走走,到了二道門處就得改換宮內軟轎,再進幾道門就也得步行了。然而比起在宮門處就要換乘宮內小車或者直接步行的人來卻不知強了多少。 崔敬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宮門內,心中略有幾分唏噓。他還記得當初蔣家姑娘來崔府給崔秀婉看病時的情景,那明艷照人的少女曾經讓他心里也為之一動,只是想到她醫(yī)家女的身份,這一點點悸動隨即被他自己扼殺了。萬沒想到如今再見,當初那個醫(yī)家女已經高高在上,遙不可及,而自己的meimei卻還盼著能去她手下討生活呢。 崔幼婉卻絲毫不知道兄長心里想了什么,只盯著前頭馬車的背影出神。因為太后有旨意優(yōu)撫崔氏母女,雖然不允她們直接乘自家馬車入宮,卻也在宮門處安排了小馬車讓她們乘坐。 別說崔家如今的情形,就是從前崔知府還在的時候,崔夫人也沒有資格乘馬車入宮,此刻見了等在宮門內的青緞篷小馬車,心里稍稍松了口氣——至少宮里的姿態(tài)是做得足夠了,如今崔家已經沒有了內里,外頭的臉面能撐得住也是好的。 然而宮里這種小馬車狹窄得很,崔氏母女即使沒有帶丫鬟,兩個人擠在里頭也是勉強,而前頭安郡王府的馬車早就已經走得看不見了。 小馬車里略有些氣悶,然而崔氏母女卻誰也沒有去掀開窗簾。宮里雖然沒有不許掀窗簾的規(guī)矩,但謹慎的人為防有窺伺宮闈之嫌,哪怕再悶熱都不會去做的,更何況崔氏母女如今更是要以謹慎為上。 “一會兒見了諸位娘娘,千萬記得有禮?!贝薹蛉似鋵嵰彩穷^一次進宮,雖然還想著安慰女兒不要緊張,自己卻已經緊張起來了,將在家里叮囑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其實這完全是廢話。崔幼婉便是忘記了什么,也不會忘記行禮的。然而崔夫人心里緊張,礙于外頭跟車的宮人,又不能說什么私密的話,就只能把這種話再念叨一遍了。 “我知道了?!贝抻淄竦男乃几静辉谶@里,隨口回答,盯著車簾的眼睛亮得有點嚇人。如果,如果今日一切如她所猜想的,那前頭馬車里的蔣氏,會做何表情呢? 方才她們還要換車,蔣氏卻是連車都沒下,她竟連蔣氏一個背影都沒看見。想當初,她還是崔家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醫(yī)女呢,如今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了。若是自己真的進了郡王府,在她面前還要低頭下拜。 不過沒關系的,只要有太后支持,即使是側妃又怎么樣?日子還長,只要給她機會,總有辦法的。 小馬車就在崔幼婉的胡思亂想里停在了二道宮門處,在這里崔氏母女就沒有乘車轎的資格了,只能步行。等她們到了舉行寒食宴的春熙殿,里頭已經滿是人了。 宮人引著她們進殿,先大禮參拜居中的太后和皇后。 “快扶起來?!碧笮θ轁M面,“崔大人是為國捐軀,崔夫人相夫教子,亦是有功之人,不必多禮。這就是崔姑娘?來來,過來到我身邊來?!?/br> 皇后坐在太后身邊,端詳了一下微微低頭走上前來的崔幼婉,又把目光移向了坐在下手的桃華。 崔幼婉是正經的南邊人,身姿窈窕跟柳條兒似的,尖俏的瓜子臉,兩彎柳葉眉,一雙水杏眼,且是生得白凈。因進宮不能穿孝,她今日穿了一身蓮青色長襖,領口袖口都鑲著月白色窄邊,越發(fā)襯得肌膚如素練一般。頭上只戴幾件素銀首飾,耳朵下邊一對素銀滴珠墜子隨著行走輕輕晃來晃去,仿佛兩滴馬上就要滴下來的露水,自有一股子楚楚動人的味道。 這副模樣兒,就是放在皇帝的后宮里,也好算是中上之姿了,塞去安郡王府做個側妃自是夠格。 皇后這么想著,看向桃華的眼神就有幾分幸災樂禍。打從昨日太后向她透了這個口風,她就樂了一夜。倒要瞧瞧沈數納了側妃之后,蔣氏還能不能那么自在了! 然而皇后看了桃華幾眼,頓時又覺得心口堵起來。桃華去了一趟西北,的確是略略黑了一些,然而眉宇之間卻更增了幾分英氣,顧盼之間說個神采飛揚絕不為過。且她雖瘦了些,氣色卻是極好的,穿一件銀紅色素面長褙子,坐在那里都顯得身材高挑,艷光照人?;屎笠彩沁^來人,如何看不出來那眉目間的笑意,分明是只有日子過得極滋潤的人才會有的。 憑什么她就能過得那么自在呢?皇后暗暗捏緊了手里的帕子,不但有沈數的寵愛,還有皇帝撐腰,這究竟憑什么呢?就憑她會幾手醫(yī)術,生得又跟夏氏有幾分像嗎?不,她絕不允許!她才是皇后,天下之母,她若過得不好,誰也不許比她更好! ☆、第195章 交鋒 桃華這會兒還沒顧得上看崔氏母女,她正隔著幾個座位在打量陸盈呢。 做為如今后宮唯一有孕的嬪妃,陸盈雖然仍只是個寶林,坐的位置也是敬陪末座,但身上的衣裳料子卻顯然是超出她的份例的,頗引去了幾道嫉恨的目光。 陸盈的身孕已經六個多月了,肚子顯出尖尖的形狀,從后頭看身條亦未怎么走形,按時下的說法,的確是“男胎之像”。 因是有孕,她也未戴什么大首飾,只插了一枝赤金蓮花頭步搖,戴了幾朵翡翠珠花,然而氣色極好,一張微圓的臉紅是紅白是白,跟剛剛小產的袁淑妃一比,真是高下立判??匆娺@氣色,再看看肚子的大小,桃華即使不能給她診脈,也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袁淑妃嚴格說起來其實還應該是在坐小月子,畢竟小產跟生產差不多,同樣是傷元氣的事兒,她這時候本該在自己宮里歇著,不該出來的。然而她不但出現在春熙殿,還有些一反常態(tài)地穿了件顏色鮮亮的淺紅夾衫,臉上也用了些脂粉,頭上更整整齊齊按品級插戴了赤金鳳尾釵,實在不像她平日的風格,更不像剛剛沒了孩子的失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