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小白的聲音猶在余念耳旁回蕩,雖弱不可聞,卻在她心中激起巨大回響。 她成功了,取得了小白的信任。 余念點了點頭,示意小白從頭講起。 聽他的描述,他們初識是在一年前的黃山區(qū)。 那天的天氣也和相似,天冷,飄著梅雨。 小白辭別養(yǎng)大他的奶奶,打算來黃山區(qū)找一份工作。 他沒去上過學(xué),從小到大都是自己看著拼音本認(rèn)出的字,又先天性耳聾,也沒能找到什么靠譜的事做。 于是,他白天去工地里幫忙,晚上嘗試給雜志社投稿,手寫一些稿費低但好過稿的文章。 當(dāng)他剛拿到第一筆稿費時,被跟了他許久的街頭混混盯上,搶走了錢。 他們打他時,還以為他有多傲,半天不吭聲,再怎么疼,都不會低頭求饒。 混混覺得無趣,把錢揣兜里就走了。 小白一個人蹲在酒吧后門等雨停。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估計還得去工地里繼續(xù)幫忙,但樓盤也快建好了,不知道那個包了工程的頭兒還收不收他。 他覺得嘴角刺疼,伸手去抹,有一點黑青色的血塊。 開了裂口,嘴都不敢張。 這時,一個女人叼著煙經(jīng)過,回頭打量了他好幾眼,本要走,又折回來。 她問他叫什么名字,看口型大概能推斷出來。 小白搖搖頭,他沒名字,家鄉(xiāng)的奶奶也是用方言喊的名字,發(fā)音是“白”,卻不知轉(zhuǎn)換成簡體字究竟是什么。 所以,那個女人也叫他小白。 她就是余念他們一直想找的人。 余念在本上記錄著,眼見小白望著窗外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后來呢?”她問。 小白轉(zhuǎn)回目光,繼續(xù)寫下—— 后來,他就住在她家樓下。 小白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跟著她,就覺得是她包扎的傷口,是她救的命。 他要報答她。 而且,這個女人總是穿著一襲吊帶藍(lán)裙,露出干凈好看的肩頭,像是暈著白月光的那種,瑩瑩發(fā)光。 萬一有人見色起意呢? 他得埋伏在這兒,等著她。 她趕他走,嫌他煩。明明討厭到不行,卻又喊他上樓吃飯。 再后來,小白就跟她住下了,得知她的工作是法醫(yī),還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起來這么厲害,他什么都不會,照顧不了她,也幫不了她。 “我想要殺人,你怕嗎?”她問他。 小白搖搖頭。 女人感到無趣,漾著交疊的細(xì)長雙腿,在紙上畫下名單——就這個,我殺了他。 沒過幾天,那個男人真的死了。 小白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真的。 她真的殺了人,明明笑得那樣好看,溫柔地說出了殘忍的話。 這是小白第一次開口說話,語無倫次,腔調(diào)古怪,也特別可笑。 女人果然樂不可支,但最后,又落寞地說:“我告訴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告訴別人,我相信你?!?/br> 其實可能也不是相信,只是小白去說真兇,誰又會信? 他還是個聾子。 再然后,又死了一個人。 小白自我安慰,她是在殺壞人。 那些人對自己的子女殘暴不仁,該殺,不是嗎? 過了幾天,小白回家的時候,在門邊看到了一個女孩。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淤青,細(xì)長的一道,像是被人打的。 小白過去問她,她又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是個啞巴,和他同病相憐。 小白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把她帶回家了。 他想休息一會兒,再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桌上還有一些古怪的東西,類似細(xì)長的刀之類的。 沒過多久,就有警察破門而入,把他逮捕了。 余念抿唇,輕聲說:“她這是在利用你,你應(yīng)該知道的?!?/br> 小白迷茫地看她一眼,再寫下:她是很好的一個人,走了也挺好的。她對我很好,孩子是她帶走的,她也會對她很好。所以,我瞞了下來。 “所以,你想犧牲自己,讓自己當(dāng)替罪羊?” “她救過我的命,我想還她?!?/br> 余念揉揉額角,說:“小白,警察很厲害,他們已經(jīng)查出你不是真兇了?!?/br> “是嗎?”他寫下,頓筆時停滯了一會兒,筆油溢滿一大塊,“那你們找到她了嗎?” “沒有,但根據(jù)你的描述,他們已經(jīng)去了解了最近離職的法醫(yī)人員是哪些,初步定下了犯罪嫌疑人?!庇嗄钅贸龇讲艂髡姘l(fā)送的照片復(fù)印件,給他看,“是她嗎?” 小白點點頭,承認(rèn)是她。 余念不想瞞著他,又將昨天那一段死亡宣告的話給他看,“她親口承認(rèn)了,你是她找來的替罪羊??赡懿皇撬攘四?,而是一早她就有殺人計劃,并且盯上了你。” 小白問她:“為什么?” 余念搖搖頭,她也想知道為什么,知道了,或許就能避免災(zāi)禍的發(fā)生。 天太暗了,屋里就點了一盞燈。 風(fēng)橫貫進(jìn)來,燈微微搖曳,掛在天花板上蕩啊蕩,將光暈打的一圈圈晃著。 小白的雙唇緊閉,擰出一條線來。 他揪住了褲子,手指攥緊,松開,又抓出褶皺。 反反復(fù)復(fù),褲管變得新舊摻雜。 “為什么?”他微張著嘴,臉漲紅了,難耐地喘氣。 余念知道他自責(zé),伸手,拍拍他的背,“你別擔(dān)心,孩子我們會盡力去找。” “不……”他烏黑的長睫垂下,似在掙扎,糾結(jié)一會兒,才說,“我是說,為什么要騙我?” 余念一愣。 是了,他敏感又脆弱,面對自己一心守護(hù)的人,有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執(zhí)拗與堅持。 直到知曉,他所守護(hù)的一切皆為幻想。 他所想的純潔與真愛,都是別人幻化出來的借以欺騙他的借口。 她只是引導(dǎo)他,心甘情愿為她赴死而已。 也僅此而已。 余念不知該說什么,她再度捻起一個兔子包,遞到他的唇邊,笑著說:“還吃嗎?吃完這個,我就把碟子拿下樓了?!?/br> 小白點點頭,捏著兔子包的手很緊。 他的手指依舊很白,凹陷進(jìn)柔軟的面包身內(nèi),映入淺淺的暗影,與小面包糅為一體。 余念關(guān)上門,走了。 沈先生委托的事情,她已經(jīng)全部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在郵件里談及委托經(jīng)費,就等錢到賬了。 余念回房收拾東西。 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一只新剪的玫瑰,像是在溫室里成長,嬌嫩到不可方物。 艷艷的猩紅色,熱情似火,將一屋都燃上一種綺麗的暖色。 是沈先生送的吧? 余念不知不覺勾起了一點嘴角,復(fù)而,又轉(zhuǎn)頭,開始收拾衣物。 她帶來的東西不多,無非就是兩套衣服。 出門前還披了一件深黑色的風(fēng)衣,白凈細(xì)長的脖頸上套了一圈圍巾,隨風(fēng)擺著垂穗,有種冬末的意境與絨絨暖意。 她提著行李箱,先是和張姨打了個招呼。 張姨和煦地笑了笑,遞給她一枚胸針,是手工織造的,用了銀色的絲線,繪制成一片小巧的銀葉。 很漂亮,她很喜歡。 余念點頭道謝,問:“沈先生呢?” 張姨指了指庭院,直白地告訴她去向。 余念轉(zhuǎn)身走進(jìn)庭院,沈薄半跪在溫室里,他戴著鮮紅色的手套,cao著一把小剪子,在擺弄花草。 暖棚外籠罩著一層濕氣與綿綿霧靄,遠(yuǎn)處山水與房屋幾乎都看不見,只瞅尖尖的頂與燈塔,若隱若現(xiàn)。 余念呼了一口白氣,說:“沈先生,我得走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寫在信封里了,就在二樓的桌上?!?/br> “這兩天,你過得怎么樣?”他似乎對真相并不感興趣,淡淡地問道,“可以從餐飲還有住宿方面,給我一個籠統(tǒng)的答案。如果你吝嗇言辭,甚至可以說好,抑或是不好?!?/br>